《[重生]成婚十年再恋爱》作者:管红衣【完结】 昔日先帝赐婚,与男妻成婚的第十年,沈杰然重生了。 上一世,他是个为了渣受将正妻冷落多年、致使全家上下满门抄斩的冥顽纨绔。 这一世,沈杰然发誓一定要踹掉渣受,绝不让那个曾为他而死的男妻再守活寡。 风雨路遥同珍重,不负尘缘不负卿。 沈杰然:灵修,我怎忍心让你独守空房?(☆▽☆) 然而...为何总觉得媳妇有一些不大对劲的地方? 温柔痴情忠犬攻×淡然脱俗高手受 本文又名: 《重生以后本想神不知鬼不觉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然而媳妇也是重生回来的怎么破》 食用指南: 1.披着正剧皮的甜宠文。攻不渣,受不贱,双重生! 2.尽量保证逻辑在线、请无视作者智商有限= ̄ω ̄= 3.1V1,HE,有副CP,后期会有萌包子出没(非生子) 4.作者轻音体软易扑倒,卖萌打滚求收藏~!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杰然,袁灵修 ┃ 配角:上官青木,常继泽,傅怀远,沈麒 ┃ 其它:强强,温馨,狗血,苏雷? ========== 第一卷:情之所起 01. 楔子 大承宣文十二年,京城郊外。 沈杰然做梦都没想到,他多年以来一直深爱和迷恋的人,此刻竟会用剑指着他。 怀里的人腹部不断渗出鲜血,呼吸却已经由原来的急促逐渐放缓,甚至几近了无生息。 “子贡,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要同我回去,还是跟他一起死在这?”面容绝美的人儿怒目圆睁,若是以前的沈杰然看到,一定会心疼地连忙去安抚对方。而今,他只觉得内心满是萧索和凄凉。 他将重伤的人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断地将内力灌入对方体内,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做法起了作用,不久以后袁灵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失血太多,虚弱极了。方才被追兵堵截,万分危机的时刻他挺身为沈杰然挡了一刀一剑,眼睛又被毒气所伤,已是强弩之末了。 周围无声无息,他甚至都不知道追杀他们的追兵早就由承军变成了由上官青木率领的凌军。 “不要浪费力气了。”他睁着无神的双眼,声音极度虚弱,“你走吧,跟上官公子回大漠也好……驱兵南下也好……你走罢。” “不,不,袁灵修,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在这!” “我已是无用之人……”他抬起沾满血污的手,什么都看不见,胡乱地在空中一抓,轻轻地攥住了沈杰然的一片衣角,“也许……这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沈杰然更加用力的拥着他,“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明明可以回袁府去 的,你为什么要回来……” “从我入沈府的那天起,我就是……沈家的人了。我爹他……害了沈家,我无能为力,对不起……” “这与你无关!此事与你无关的……我现在知道了,你与此事无关的……”他由情绪失控转为低声呢喃,袁灵修却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此刻山谷中一片寂静,就连上官青木也没有了声音。他用剑直指沈杰然的喉咙,目光却落到袁灵修的身上,眼神戏谑地似在看笑话一样。 袁灵修就那样睁着眼,满脸都是泥土和鲜血,已经无法辨认原来的模样。身体冰冷,已然没有了呼吸。 “我一直不知道,为何有人会把的自己的一生,活成这幅模样。”上官青木终于出声感叹道,“他做了你的妻,明知你钟情于我他自己永远没有机会,仍旧选择不帮助本家来背叛你。沈家倒了,他明明已经得到特赦可以回袁家,却非要跑出来同你一起去救那个以前就处处为难他的你的母亲,以至于丧命在此……为什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住嘴!”沈杰然大喝道,他是第一次对这个自己素来珍视的人这样说话,“他宁愿一死也要向我证明他不是谋害我家的帮凶,而你呢,你利用我对你的感情和信任,竟然伙同袁世成搞垮我们家,你害得我家破人亡,竟还指望我跟你回去,帮助你实现你的狼子野心!” “子贡,你要理解,我无意伤害你。只是为了冲垮大承的根基,你家和袁家必须要自相残杀,直至有一方灭亡……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欣赏你的才华,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去,我们还可以像原来一样……” 沈杰然看了看怀中满是血污的尸体,又看看上官青木一尘不染的白衣白靴,忽然仰天长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这大半生都在为这个人倾倒,是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忽而,他的情绪又变得平静下来,“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那你就必须死在这里。”上官青木持剑的手没有一丝动摇,他没有任何感情地说道,“你的虎符在我这里,你死在这里,只要我编一个小小的谎言,你的亲卫和部下就会为我所用,为我反过来攻打大承。若不是我敬你的才华和能力,根本无需在此与你这般浪费口舌。” 沈杰然讥笑道,“我的部下他们有眼睛可以自己去看,未必会为你所用。” “不试试谁知道呢。” “我可以死在这,但我有三个条件。” “……沈杰然,你还没搞清楚情况么!现在四周都是我的人,我要杀你便杀!所以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究竟同不同我回去?” 沈杰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说道:“第一件,我要你发誓,永不去打扰我娘以及我沈家所剩的其他亲眷部下。第二件,我要你把我和袁灵修葬在一起。第三件,我要你亲手杀了我。” 他露出了往常一贯的充满痞气而又漫不经心的笑容,语气却异常的郑重而认真,“青木,我知道你就算不会像我对你的感情那样对我,我对你来说也一定是特别的。我也不瞒你说,就算是现在,我也依然……是喜欢你的。” 他低下头,努力地用袖口去抹怀中尸体面庞上的污血,再次抬头时,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决然与清明,“所以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就算你把我带回去,我也会找机会杀了你。” “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上官青木喃喃道,下一刻声势忽然都凌厉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便答应了你!”他说着,毫不留情的挥下手中的利刃。 长剑划过来的时候,沈杰然当真不躲也不避。他缓缓闭上眼睛,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就像走马灯一样快速在脑中播放。 这样就好。上官青木若想走到那个位置,就是要这样一路披荆斩棘,踏血而歌。他不需要有任何迟疑和犹豫。这样就好,他想。 头颅滚落在地上,滚烫的鲜血溅在了上官青木绝美的面庞上。他维持着挥剑的动作定格了好久,直到副官上前为他递上了一条上好的白色丝帕。 “把他们两个,一起葬在这里吧。” “是。” 02. 章回一 梦回 沈杰然觉得自己只是小睡了一觉。 头颅和身体分家的那一刻他便很快的失去了意识,快到他都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 所以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还有点发懵。一是因为他并没有想到人死后还能见到光明,二是他发现自己无端出现在了自己原来在沈宅的起居室内。 沈家祖上是大承的开国功臣,子孙承蒙皇恩得以世代世袭爵位,祖祖辈辈都有人在朝上身居要职,是个地地道道的官宦大户人家。 而沈杰然做为这一辈永昌伯的嫡次子,不仅相貌英俊丰神俊貌,而且从小就天资卓越,能文善武。也因此在宣文帝四年的时候,他就被封为武德将军,远赴西域镇守边疆。 在那之后,沈杰然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这个自己从小居住的院子。 在看到自己从小到大的侍从,那个明明在沈家垮台以后被连同一干人等一同发配的沈聪,沈杰然觉得自己八成是重生了。 沈聪虽说是沈杰然的奴仆,但因着与沈杰然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再加上沈杰然从来没有什么少爷架子也没那么多规矩,所以一贯胆子都放得很开。他见沈杰然有点神情恍惚,就拿个热帕子直接往他家少爷的脸上糊了上去。 “少爷,还没睡醒那,您叫我这个时辰叫你起来练武的,快起了,这时候再不起等到练完剑可是要耽误晚饭的了。” 沈杰然说是个文武全才,其实绝大多数都是天赋的功劳。他本身并不勤于读书和习武,人家常将军家的儿子与他年纪相仿,却是从小到大都要鸡鸣时分就起床练功了。而沈杰然早上起不来,都是下午午睡后练个个把时辰,然而时间久了常继泽却是越来越不是他的对手。 沈杰然这会儿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但是热热的帕子贴在脸上的感觉很舒服,让他有了些许真实的感觉。 “小聪子,现在是哪年哪月?” 沈聪奇怪的看了自家少爷一眼,但大概因为沈杰然不按套路出牌的时候很多,他也没多想,直接答道:“宣文三年十月呀。” 听沈聪这么一说,沈杰然心中便通透起来了,他忽然心中一动,脱口问道,“袁灵修呢?” “袁……您是指少夫人?” “是,他在哪?”沈杰然莫名的有些激动。 看来自己确实是回来了,一切都似乎和前世一样,袁灵修还是他的妻…… “少爷您忘了?少夫人自打进府里来身体就不好,这一年多数时候都是在城南避暑山庄里养着的。”沈聪觉得更奇怪了,因为从平日里少爷的表现来看,他是完全忘记自己还有一位夫人的。 都十月了还在避暑山庄里头? 沈杰然虽没有问出口,却也觉得奇怪。上辈子虽然他与袁灵修不大来往,但他还是能记得的,袁灵修一直都是住在他这院子中的西厢那里,从没有去过什么避暑山庄养病。 “小聪子,你可还记得少夫人是何时入府的?” 难怪少爷今天的问题都这么奇怪,原来是思念少夫人了。一直觉得自己相当聪明伶俐的沈聪想到,虽然少爷一直都不怎么关心少夫人的事……也许是做梦梦到了,所以想了呢。 “是去年七月初十。” “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啊……”这个时间,跟他上辈子迎娶袁灵修的时间一模一样。 那么他现在回到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呢? 沈杰然下地转了两圈,他是宣文帝在位十二年去世的,也就是说,自己回到了九年前,他十九岁的时候。 沈聪也跟在后面转了两圈,又出声催促他家少爷赶紧练武去。 沈杰然走到院子,提枪耍了一套他上辈子到边塞以后才学会的难度颇高的枪法,招式明明都刻在心里,动作却显得很生疏,甚至有一些还很难做到。再结合方才在镜中看到的,这具身体的相貌也是自己颇为年轻时的模样,沈杰然已经可以断定自己是重生了。 回来了。回到十九岁的这年了。 这一年他还不是武德将军,沈家仍是富丽繁华,家中的父亲和兄长也还健在。 重生以后的沈杰然当然没有那个练武的闲心和必要了,想清楚状况以后,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去见他爹娘,还有……袁灵修。 “少爷你真睡糊涂啦,老爷夫人上山祭祖去啦,不要逃避快点练武啦,夫人走之前很严厉地叮嘱我看着你来着……” “今天先不练了,小聪子,去把我的马给我牵来。” 沈杰然这时候的坐骑是一匹枣红色的大宛良驹,本来叫聪聪,但由于沈聪非常不满意一匹马跟自己是一个名字,所以他就给这匹日行千里的母马起了个美美的名字,叫香香。 沈杰然骑着香香走在京城繁华的集市中,香香很通人性,并不伤人,沈杰然现在脑子很乱也不知道该去哪做什么,便放任香香,让她带着自己走。 重来了一世,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未来的事情,就要尽量避免再发生同样的惨剧。沈杰然别的暂时还想不到,但有两件事他却是已经暗暗地下定了决心,那就是这一世他一定要保沈家上上下下的周全,以及,一定要远离上官青木。 思及此,思绪便不由自主的想到另一个人,那个人虽说是他的发妻,但对他来说,就跟个遇到会打声招呼的普通朋友差不多,甚至更像个陌生人。 陌生到除了上辈子那人最后满脸血污的样子,沈杰然竟然完全想不起来袁灵修原本的模样了。 无论怎么回忆都无法想起,甚至连他最后的模样似乎也要忘记了。 这种感觉形容起来简直是比慌张还要慌张,压得他不能透过气来,就好像是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掉落在了悬崖边上,马上就要失去。 他忽然间着急了起来,迫切想要见一见袁灵修,迫切地想要看一看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他拉紧缰绳,变化了个方向,骑着香香向城南的方向去了。 大约是两年半以前,旧帝驾崩,新帝登基。 原来的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临死前还下了道旨意,让沈、袁两家联姻。 和沈家这样的世代大族不同,袁家的兴起大概只是近两代的事情。袁灵修的太爷爷是当年皇帝钦点的金科状元,后来一路仕途平顺,到了袁灵修他爹这里,已经是官拜丞相之职。 和袁家这种寒门氏族对立的,就是以沈家为首的世家了。现在想来,先帝非要他们两家联姻,大概就是预料到有朝一日朝廷会被割裂吧。可惜当今圣上并没有什么才能,并没有维持住这种平衡。 沈家毕竟是出了名的名门望族,若是非要沈、袁两家联姻,是势必要袁家的人嫁到沈家去的。袁家的正房夫人育有一子一女,袁相袁世成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宝贝的很,且年龄不足,并不适合嫁到沈家。袁家庶子倒是不少。后来也不知怎么,就是袁灵修嫁过来了。 而沈家这头呢,沈杰然他的嫡兄已经成婚,为了表示对袁家的重视,只能由沈杰然来迎娶袁灵修。 大承早有男男通婚的法律,于是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沈杰然一开始是没有意见的,他那时还没有心仪的人,成婚对他来说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谁料他在新帝登基他的婚期也定下来以后的不久,就遇见了上官青木。 第一眼见到他就被对方的相貌惊艳到了,那种惊为天人的感觉……即使是现在也依然记得。 所以算是一见钟情。 后来他们比武切磋,彻夜把酒言欢,让沈杰然彻底陷入了一个美丽的,满是上官青木的梦里。 可是当初自己亲自应承下来的先帝的旨意不能违抗,上官青木又是邻国王子的身份,这些都导致他最后还是把袁灵修娶回了府里。 思绪乱飘之际,沈杰然轻轻拉了拉缰绳,香香的脚步又变得缓慢了起来。 他出府本就是想去见那个人的。但是又不得不放缓脚步,因为此刻心中实在是非常忐忑。 他敢说自己从没有特意为难过袁灵修。但却也不敢说自己对他有关心过。 就算未曾特意留意过,沈杰然也知道袁灵修在沈家过的一直都不大好。 他本就是袁家庶子,明明是个男子,袁世成却肯同意让他嫁给其他男人,足见他并不是很得他爹的喜爱,袁家也不是他多大的靠山。所以他嫁过来以后,自然也不会得到沈家的重视。 再加上两家的关系越来越恶化,沈杰然他娘和他大哥也多次提到过,袁灵修可能是袁家派来的细作,所以平时就对袁灵修时常疏远刁难,而且袁灵修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怨言和反抗,便变本加厉,后来更加限制他的活动了。 而他自己呢,他记得成亲当晚他就很明白得告诉过袁灵修,自己已经有很爱慕的人了,他可以跟他相敬如宾,但不会再有更多。然后袁灵修就一直住在西厢里了,他们鲜少会有碰面。再后来他远赴边疆,就更加没有联系了。 所以沈杰然一直都觉得非常困惑——这样被困在深宅之中十年的人,为什么在得到自由以后,反倒会跑出来帮他一起劫天牢救人呢? 03. 章回二 再遇 城南的避暑山庄很是僻静,雕栏画栋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装饰的十分赏心悦目,是沈杰然成亲之前他娘专门划给他的一处私宅。 上一世沈杰然只是偶尔和朋友玩的时候才来过两次。 记忆之中这个庄子里面没什么人,平日里只有一个管事的和两个小厮在这负责打理。 管事名叫沈全,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之前一直在沈府里面供职,也是沈夫人特意拨给沈杰然的。 据沈全所述,袁灵修平日里多在内院活动,如无大事并不叫他们伺候。沈杰然也没叫沈全去通报,自己下了马就直接往内院去了。 出乎意料的,内院并不像外院那么安静。走得近了,沈杰然甚至可以听到孩子的叫闹声。 这儿怎么会有孩子的?他不由心下好奇起来,故意放轻了脚步,走到院门口驻足看着。只见院子里有一人,一袭白衣衣袂飘飘,正在舞剑。旁边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正看得兴起,直拍手叫好。 袁灵修会点武艺他倒是不觉得奇怪,但以他上一世陪他劫法场的身手来看,这个人却也不似是困在内宅多年疏于习武的样子。 而眼下,袁灵修虽然只是示范给小孩儿看的招式,那行云流水的感觉,已经完全不能用略通武艺来形容。 思及此,却觉得院中人的剑气徒然凌厉起来,院中满树的叶子因为风的缘故都纷纷飘落,沈杰然就看见那个穿着白衣身形修长的人,劈开那些落叶,在落日的余晖中……剑尖直接指向了自己的喉咙,在即将碰触到皮肤的时候堪堪停住。 对于一个刚刚被削掉过一次脑袋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但沈杰然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里,不动声色地望着袁灵修。 自从认识了上官青木以后,沈杰然就没有特意瞧过其他的任何人了。他以前也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眼前这个人,即便是他的妻,却也只是把他当作普通的男子对待。 袁灵修的相貌并不丑陋。白面,红唇,非常俊秀的面容,柳眉微微上挑,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在里面。他身段细长,此时正举着剑,自然地露出了腰带束紧之后纤细的腰肢…… 待到沈杰然还要再看,袁灵修却是已经反应了过来。 “沈……小侯爷,怎么突然到访……”他收了剑,样子有几分局促。 “我来我的庄子里看看,怎么能说是到访呢?” “不,我的意思是……您怎么也没叫人通传一声。方才差点误伤了您,真是抱歉……” 沈杰然径直走到院子里,指了指院中的那个小孩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这是我本家的弟弟,袁灵宝。” 袁灵修觉得局促倒不是因为自己差点伤了沈杰然,而是这会儿袁灵宝在这的事,正好被对方撞了个正着。 毕竟以他现在在沈家的地位和自己在沈杰然心中的分量,能够得以来这躲清静就已是不易,他似乎并没有权限将自家弟弟接过来玩。 但是既然被撞个正着,也只得认命,袁灵修把袁灵宝拉上前来, “灵宝,快向小侯爷问好。” 袁灵宝回过神来,大大方方地向沈杰然作揖问好。 沈杰然伸手揉了揉小孩儿的包子脸,笑道,“这孩子倒是不怕生。” 袁灵宝仰着头对着沈杰然笑,露出几颗芝麻大的小牙。 袁灵修低垂着眼,伸手整了整灵宝玩得凌乱的发丝,没有做声。 “不过灵修不是病着吗?这样舞剑可以吗?” 袁灵修的手停住了,不知道是不是沈杰然的错觉,他觉得袁灵修把头埋得更低了。他本就比他高上半个头,这样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袁灵修每一根长长的睫毛。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下人也过来了。分别是袁灵修身边的小厮还有沈夫人派过来伺候他的丫头。 沈杰然倒是知道,与其说是伺候,倒不如说是监视更为贴切。 二人见到沈杰然也都吓了一跳,连忙都过来见礼。 他们本来是因时候不早了,过来提醒袁灵修该把袁灵宝送回去了。 “既然时候不早了,灵宝你就先回去,免得娘担心。”袁灵修蹲下身去为袁灵宝整理外衣,低声说道,“记得不要告诉别人你今天上哪玩了。” “我知道的,哥哥。”袁灵宝的声音脆脆的,说着就在袁灵修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又去向沈杰然道别。 袁灵修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瓜,就命人将他送出去了。外面自有两个袁灵宝的随身奴仆将他带回袁府。但袁灵修不放心,又嘱咐自己的贴身小厮袁欣亲自把袁灵宝送回家。 另一边侍女冬雪去为沈杰然泡茶去了,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沈杰然看得有趣,道:“那小孩是你的亲弟弟?倒是比你受宠的样子……” 沈杰然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了。他的脑袋现在还处在一片混乱当中,要不然这样明显伤人的话,以他的风格是绝对不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 幸好袁灵修并不介意。 他反而因为沈杰然没有追究他私自带人来别院而松了口气,神情和语气都不禁放松了许多,就为他解释道:“灵宝是爹最小的儿子,而且自从我……进了沈家,我娘也被封做侧室了……” 言下之意就是袁世成虽然儿子多,但是老年得子,又是半个嫡子,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 话说到这,两个人都沉默了,一时间双双相对无话。 “你刚动的出了汗,现在院子凉,我们进屋去吧。”沈杰然说着,就拉着袁灵修进了院子正中的那个房间。他们前脚刚坐下,冬雪已经端着茶壶茶杯进来了。 “小侯爷先在这里歇一下,我去里屋换身衣服。” 目送袁灵修起身进了里面的屋子,沈杰然觉得尴尬极了,估计袁灵修也是这样以为的。 明明侍女还是自己熟悉的侍女,庄园也是自己名下的庄园,为何现在的感觉却像是自己突然到访的样子呢。 冬雪是一个性格沉稳,少话又勤快的女孩,她见她家少爷不说话,便也只是沉默的奉茶,然后一声不语的侍立在一旁了。 沈杰然拿起茶盅慢条细理地喝了口茶,正要说话,只见又有一人匆匆走了进来,正是他娘派过来的另一名侍婢,名□□风。 “春风见过二少爷。” 春风比冬雪开朗许多,长相也比较明媚,且总是笑脸盈盈的,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好感。 “春风你起来吧。”沈杰然放下茶杯,笑道,“你们两个跟着少夫人,在这里过的可还好?” 春风起来以后偷眼瞧着沈杰然,两个人都不知道少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答道,“还好还好。” “那可有把少夫人伺候的周详?” “回二少爷的话,少夫人平日里不喜我们近身,除了每日三餐端茶送水以外,从不会叫我们做别的活计。”仍旧是春风答道,她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也不许我们随便进入内院。” 沈杰然点点头,不置可否,“今晚我留在这儿吃饭,你们两个下去准备吧。” “是。” 那边两个丫头刚走,沈灵修就出来了。 他换了一身淡青色的居家常服,重新束了束头发。 模样未变,但气质又与方才不大相同。至于不同在哪里,沈杰然也说不出来,大概是看起来更加俊逸脱尘了一些。 “小侯爷,可否荣在下冒昧的问一句,你为何突然会到这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毕竟不知道自己重生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袁灵修会住到这别院里来,沈杰然不敢张口胡说,他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阿修为何要叫我小侯爷?又为何要在我面前自称在下?” 袁灵修显然没有弄清楚沈杰然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眼带疑惑地向沈杰然望了过去,却被人拉着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阿修与我不要拘谨,坐下来说话就好。” 袁灵修低垂着眉眼,前额的刘海轻轻泻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人是坐下了,但却仍不说话。 “阿修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小侯爷,也不知该如何自称。”袁灵修的声音很轻很淡,让人听不出他现下的情绪。 沈杰然觉得更加尴尬。 说来也是,袁灵修虽说是先皇赐婚,他明媒正娶的妻,但是除了新婚夜他对他说的那番话,两人一直都没有什么交集。 上一世他没有被封武德将军的时候,袁灵修就叫他小侯爷,后来就叫他将军,然而袁灵修是如何自称的,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而像他们两个之前那样陌生的关系,要袁灵修叫他夫君或者夫郎,显然也不大应当。 “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夫人……”沈杰然发誓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但是话一旦说出口,他又开始很渴望看到袁灵修的反应,于是硬着头皮继续问道: “阿修你说,你应该如何唤我? 只见袁灵修诧异地抬起头瞅着自己,虽然只是眼睛略微瞪大了一些,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但沈杰然却觉得自己异样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 “小侯爷,是在下愚钝,并不懂得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杰然,你可以叫我杰然。至于阿修嘛,我就先叫你阿修好了。” 袁灵修的表情终于丰富了一些。 沈杰然正不错眼地盯着他瞧,自然发现了其中的变化。最有趣的还是那双眼睛,像会说话一样,而此刻他却能在对方眼中感受到五味陈杂的味道? 就这么一直盯着人家瞧着,恍惚间沈杰然觉得越来越奇怪——从一开始他见到袁灵修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而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也越来越浓烈。 然而他却没有一点反感,反而兴致勃勃地想要从对方的身上多挖掘点什么。 大概是重生了一次,经历过一次未来,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友非敌,而且是到最后一刻也没有背叛自己、为了救自己愿意豁出性命的人。 所以从这一世伊始,他就已经下意识地把袁灵修划分成了自己的人了。 而且是那种可以完全信任的,甚至是可以把性命交付给对方的人。 袁灵修似乎正在思索什么,眉心略微挤在一起,眉尾轻轻上挑了起来。他只是皱眉,并不说话。 沈杰然看不下去了,伸手触上袁灵修的眉心,兀自陷入沉默的袁灵修并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冷不丁地被吓了一大跳。 沈杰然看得有趣,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04. 章回三 瘟神 晚饭过后,沈杰然仍是没有走,反而赖进了内室里面,捻起桌上的茶果打牙祭。 而袁灵修却受不住了。 “小侯爷……杰然。”一个晚饭的时间,每一次叫错沈杰然都会不厌其烦的更正,袁灵修已经懒得计较这个称呼了。他叹口气道:“虽然当初并没有言明,但我以为我来这儿住是我们两个已经达成共识的了,今日你突然过来,一开始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现下看来,应该并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您还没有说,今日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杰然没想到袁灵修是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那态度简直就跟他现在是瘟神了一般。 上一世他们虽然不常会见面,但大概是由于成亲之日他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的原因,他们俩彼此之间更多的是心照不宣。袁灵修有事没事都不会来找他,每次见到他都是敬而远之。 他也默许了他的恭敬和疏离,而且还很庆幸自己娶回来的是这么个懂得分寸的人。 现下袁灵修的语气虽然仍是恭敬的,但这内容,饶是谁听都是他很不耐的意思吧。 沈杰然忽然无言以对。 他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其实已经经历过两个人的死亡又回来了。 况且,他现在脑子乱得很,只知道自己非常想要留下来,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袁灵修自知自己方才是冲动了,但现下也不知该如何把话圆回来,只能低着头不说话。论地位沈杰然是他的夫君,自古以来夫为妻纲。论身份沈杰然是伯府的小侯爷,而他却没有任何职位,他实在不该那样跟他说话。 ……他本是一个很擅长隐忍的人,已经习惯了凡事不看也不问,大概是这一段自由的生活,让他松懈了。 两个人都静默了一会,沈杰然忽然抻了抻懒腰说,“白天偷懒了还没有练剑,我方才见你舞剑,可否把宝剑借我用用? ” “只是寻常的佩剑而已,并不是什么宝物,侯爷要用可自便。”袁灵修站起身来,从墙上取下挂着的佩剑,递给了沈杰然。 沈杰然无奈的走到院子,他现在哪里有练武的兴致。但既然话都这么说了,不比划两下也不好。就把前世自己喜欢的剑法都走了一遍。 说来也奇怪,也许是这剑练得太过专注,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反而不见了。等到沈杰然再回了内室,就看到春风候在那里。 “阿修呢?” “……”春风明显愣了愣,显然她也极不适应自家少爷的反常,“少夫人在书房看书,命我们备好水以供少爷沐浴。”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春风张了张嘴好像是还要说些什么,但是沈杰然已经兀自绕到屏风后头去了。她也只得应了一声,关门出去。 等洗好了澡叫人收拾了以后,沈杰然就直接栽进了袁灵修的床上。他想着现在为时尚早,也不能打扰袁灵修看书,但自己又没有事做,只能躺在这闭目养神,继续思考,好把散乱的思绪都整理好。 可是被子很软很干爽,对于长年在边关寒苦之地驻守的人来说,这枕头的高矮,床铺的软硬程度都极为适中,鼻息间还能闻到一股若隐若无的淡香气…… 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这般放松过。 本来还有好多事没有想明白,沈杰然还是很快就睡了过去。 深夜,原本在书房里的矮榻上将就一晚的袁灵修忽然间被噩梦惊醒了过来。 凛冽的山风,一片漆黑的绝望,死亡的恐惧,还有……那人的心跳,全都在梦中表现了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第二日,沈杰然一大早就回了伯府,简单的换了套衣服,就直往他大哥的院子里去了。 这个时辰正好是他大哥沈杰奕下早朝归家的时候。 沈杰奕与沈杰然虽是一母所生,皆是伯府嫡子,但平日里关系并不大热络。 主要是沈杰奕比沈杰然要大上六岁,两人性子又截然不同,从小就玩不到一起去。 但对于沈杰然来说,毕竟是多年未见的亲生兄弟,重生一趟,还是甚是想念的。 上一世沈家垮了,沈老侯爷急火攻心就那么去了,沈家大哥经受不了压力,在大理寺来押人之前,就悬梁自尽了。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沈杰然还可将他大哥一并救出来。就算从此都会是朝廷的钦犯,那起码还能活着…… 沈杰然平日里没事的话绝不会跑来他大哥的院子,所以忽然过来,倒是把他大嫂都给惊动了。 “二弟先在这坐着等一下,你哥哥还没回来,估计一会儿就到家了。”大嫂刘氏是永吉伯的嫡女,永吉伯府在世家中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大家,跟沈家算是门当户对。但是沈杰然一直都不大喜欢这个嫂嫂。他虽对这人没什么了解,也不怎么关注后宅的事情,但毕竟上一世就相处了那么多年,偶尔听闻的一些事情还是让他知道这是个性格娇纵、心胸狭隘的女人。 “大嫂你忙你的去就好,我就是闲来无事过来逛逛。” 到底是个大家出来的闺秀,刘氏在沈杰然面前表现的即亲厚又不失长嫂的风范,又说了几句体己的话就离开了。倒一直是个好大嫂的样子。 果然没过一会儿沈杰奕就回来了。 “二弟?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如果说沈杰然是沈家不出世的天才,那沈杰奕相对来说就显得平庸了许多。他武的不行,文的方面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毕竟是沈家的嫡长子,还是在朝中谋了个比较清闲的职位,往日里达官贵人看到他,也得热络的来打招呼。 他在家里外面都是风风光光的伯府嫡长子沈大人,但是唯独在自己实力卓然的亲弟面前,就不再是那云上的人了。 虽然他也知道爹娘一直都努力地想把这碗水端平,但是在这般耀眼的弟弟面前,他还是觉得自愧不如,低人一等。 所以他与他从小就不大亲厚。 沈杰然觉得自己有一刹那看见了自家大哥眼中的惊讶和疏离。 上一世他出征以后他俩就再没见过,而在那之前他一直都没有察觉出来他大哥对他的态度又什么不对。他一直都以为,他俩只是因为玩不到一块儿去,兴趣爱好不同才显得比较疏远。但本质上,他一直都觉得沈杰奕是他的亲大哥。是比那些庶弟庶妹要亲得多的、即使不热络也可以放心地依托彼此的亲大哥。 看来他从前真的很不成熟。 沙场、征战和历经生死磨砺了他,让他成长,也让他看见了上辈子并没有发现的事情。 沈杰然这会儿只觉得自己的心头被泼了桶冷水,一时之间原本要好好跟哥哥叙旧的心情也没有了。 所幸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自认已经可以很好的控制情绪,也没叫他大哥瞧出来什么,随便找了两个话题聊了聊,就告辞了。 沈杰然独自坐在铭仙楼二楼自己以前常坐的地方发呆,楼梯处走上来个明朗英俊,身长玉立的贵公子模样的人,见到沈杰然就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沈杰然,你这么匆匆忙忙地叫我来陪你吃饭,你倒是理我一下啊!”常继泽一杯茶都喝完了,发现对面的人也不说话也不瞅他,立即就拍桌子不干了。 沈杰然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从小到大的小伙伴还是那个德行,稍微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我就是发现,我好像特别蠢,总是识人不清。”上一世的上官青木就是,如今又发现他大哥待他,并不是他想象之中的那样…… “你没事儿吧?”常继泽伸手拉了拉沈杰然那俊俏的脸皮,“搁这儿感慨啥呢?还有,你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啊?” “……全京城敢这么拉本小侯爷脸的人,也就是你了。”由于常继泽一直没放手,导致沈杰然说话都走了音。 常继泽被逗得哈哈大笑地松了手。 沈杰然喝口茶喘了口气说,“敢这么损我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他也不总是看人不清遇人不淑的,上一世沈家不行了的时候他远在边关,皇上封锁了京里所有的消息,他派出去的探子都有去无回,是常继泽想方设法地把京城里的事传递给了他,告诉他皇上早摆好了鸿门宴,叫他千万不要回来。 如果这事被抓到,常继泽也是要掉脑袋的,说不定还会连累常家满门。 沈杰然当时就特别感谢这个兄弟,感谢又感动。但是那时候他明知是鸿门宴,也不能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其他家人被昏君问斩。 “不过你到底怎么了,这么急的派人叫我出来,是跟你家心上人有关的事吗?” “没事,就是想看看你。” 沈杰然这话说的是真的,但常继泽却从脚底板生出了一阵恶寒。今天的沈二,还是那么不正常。 由于是沈杰然请客,常继泽毫不犹豫地点了一大桌子菜,偶尔看到楼下经过的熟人郑斌,还热情地把他也叫上来吃。 “杰然哥,继泽哥。”郑斌上楼来先跟他俩打了招呼,才坐下来。 常家跟沈家这样的大家没得比,顶多算中坚势力,但常继泽是唯一的嫡子,又是跟沈家二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哥们儿,在他们这群公子哥里地位颇高。 郑家虽然也是世家大户,但比不得沈家,郑斌又是庶出,皆因玩的东西颇对沈常二人的胃口,又很会做人,才因此时常一起出去玩,但地位更像是他俩的小弟。 要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其实沈杰然和常继泽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又都是练武之人,平时并没有什么世家公子的架子,也从不依仗身份欺压他人。倒是那些想要巴结讨好的人,或是自降身份,把自己看得比别人低,或是总是被别人身上的贵气所慑,这地位就自然就低人一等了。 但郑斌是个聪明人,他在这圈人里算是跟沈常二人比较要好的了,就是因为他看出了这俩人平日里并不拘于小节。加上自己有点小聪明,总是表现地张弛有度,殷勤但不卑微,倒是颇得沈常二人的喜欢,平时去哪玩也都会叫上他。以至于在郑家里,郑斌的地位也比其他的庶子要高。 重生后的沈杰然自然能看得出郑斌这人的小聪明,但毕竟是个小人物,上一世他也不记得郑斌这人后来怎么样了,总之跟他家的事应该是没什么关联的,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但到底不大喜欢这样谄媚的人,他的实际年龄也早过了京城里公子哥好玩的年龄,所以对郑斌并不热络。 倒是常继泽一直都觉得郑斌这人不错,跟他们有话说,总是被逗得哈哈大笑。 坐得久了郑斌也发现了沈杰然的“冷漠”,假装随意地问道,“杰然哥今天怎么没精打采的,是有什么事吗?” “别理他,丫的悲秋伤春呢!”常继泽不忘损好友。 “是伤春悲秋吧。” “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常继泽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服,“哎对了,听说你昨天跑城南别院去了?”常继泽忽然想起来了这个,又怎么会放过调侃损友的机会。 “你怎么知道?” “唔,刚才你家小聪子来找我的时候,顺口说哒。” 小聪子……他不过也是换衣服的时候顺口说了句昨晚在别院过夜的,没想到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这货就给他宣扬出去了。 很好,他记住了。 此刻正在偷懒的沈聪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快说说,你在那儿过夜,长夜漫漫都干什么了?”常继泽一脸猥琐相地把头凑了过来。 “哦!就是前两年咱们去过的那个城南别院阿,听说现在是嫂夫人住那耶。”郑斌也学着常继泽的语气开玩笑。他把沈杰然的脾气摸得还是比较准的,沈杰然在小事上从不轻易生气,时机对的时候跟他开玩笑甚至是取笑他,他也完全不会介意。 “能有什么事儿啊?当初我们说好的,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 “那你颠颠地跑去干嘛?” “就闲的没事呗……而且我跟袁灵修是清白的啊,昨晚他睡的可是书房……” 常继泽觉得沈杰然这话里面的凄楚一定是自己的错觉,而且他跟袁灵修不熟,提这事主要还是为了嘲笑沈杰然,现在见什么事也没有,就觉得扫兴的很。 郑斌仔细观察,见常继泽露出一脸无趣的表情,想了想,依旧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可是我听人说,当初御旨下来,嫂夫人可是自请嫁过来的。” “你说什么?”沈杰然忽然抓住了郑斌的手腕,瞪大了眼睛问,“听谁说的?” 郑斌被这忽然的一下吓了一跳,他也只是忽然间想起来为了打趣而说说,没想到沈杰然会这么大的反应。 不只是郑斌被吓了一跳,连常继泽也被吓到了,他就没见过沈杰然对上官青木以外的人的消息有过什么反应。 “是……我是听袁灵波说的……” “袁灵波?” “就是袁家的另一个,年龄比较适合的庶子……”郑斌与袁家的庶子也颇有些往来,他这话不适宜说的太多,但在座的其他两个却已经明白了。 当初先帝下旨只是为袁家和沈家配婚,并没有指明是哪个孩子。沈家这头除了沈杰然就没有适合的了,而袁家那头就不同了,袁灵修不是唯一年龄适合的庶出。换句话说,如果不是袁灵修自请嫁到他家,可能来的人就是别人了。 “哦~自请啊,看来我们的沈二爷处处风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拈上花惹上草了。”常继泽也知道沈杰然和袁灵修的关系,他这么说只是习惯性的打趣而已,“哎,那袁家条件适合的庶子一共有几个啊?” 郑斌想了想道,“我知道的还有两个,都是跟咱们大小差不多的年纪。” 沈杰然却没有再说话,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05. 章回四 询问 三个人吃完饭,常继泽就请沈杰然和郑斌去他家玩。 常继泽他家世代都是武将,他爹就是镇远大将军,之前一直都在边关驻守。最近几年天下太平番邦都还算老实,便被调职回京来休息,但是上个月北面匈奴似乎又有什么骚动,他就又被派回边关了。 镇远大将军凶名远扬,不仅匈奴人怕他,就连常继泽这个亲儿子也怕他,更别说经常叫常继泽出去玩的“狐朋狗友”了。因此常大将军在家的这几年,沈杰然他们轻易是不会去常府的。 治下治子都十分严厉的亲爹去边关了,常继泽整个人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这个季节,是石榴和葡萄下来的季节,西域各番邦早就纷纷进贡了过来,常继泽他娘知道儿子的朋友来玩,就命人准备了好些瓜果点心送了来。 常夫人虽是北方人,但是性格温柔不说,相貌也十分姣好,与虎背熊腰的常将军完全是相反的两种人,但是这么多年来感情却非常好,常将军除了这个妻就再没娶过别人。 常继泽的长相就很像他母亲,五官都不差不说,还有一双漂亮的杏核眼。 可惜人们见到他的时候首先注意到的却不会是他的相貌,无他,只因为常继泽性子跟他略有些温婉的长相完全不搭,极为欢脱又时常有范二的时候,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常继泽先拉着沈杰然和郑斌去看他弟弟。 他弟弟常继涵今年快三岁了,由于天气已经变冷的缘故,常继涵穿得像是个肉包子,见到哥哥迈着小短腿就过来了。 常继泽把弟弟拎起来抱在怀里揉了揉,他很是喜欢这个弟弟,他爹在家的时候他不能时常外出,闲的无聊就总跟弟弟玩。美其名曰是要教弟弟读书练武。 毕竟是好友的弟弟,沈杰然对常继涵还有印象。大概是被哥哥带大的缘故,犹记得这孩子长大以后的欢脱性格跟他哥真是一模一样。 下午没什么事,常继泽就要拉着沈杰然过招。从小到大论武艺他就没有打得过沈杰然的时候,但他爹临走又教了他套剑法,他苦练一个月,总想着拿沈杰然来试招。 不说原来大家怎么样,沈杰然毕竟是多活了十年又回来的,此刻常继泽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了。 但沈杰然还是把身手隐藏了起来,毕竟自己重生回来的事太玄乎,实在不宜让其他人知道。 交战三百回合以后,沈杰然以一招优势赢了常继泽,这让常继泽很是兴奋,以为自己一个多月的苦练甚是有效果,暗搓搓地要继续努力。 郑斌一向身体瘦弱并不适合习武,他也就会点三脚猫功夫,在旁边看了也没瞧出什么门道。沈杰然也不点破,就让常继泽继续高兴着去了。他反而结合自己在战场上拼杀出的经验给了常继泽几点建议。其实招式大多大同小异,但想要真正有效果,还是要从实际出发,把一些不必要的花哨剑招都去了,才能打得好仗。 常继泽觉得很受用,也来了兴致,就拉着沈杰然一起研究剑招。 一直在常家呆到华灯初上,又被常夫人留下来吃了饭。这时候常继泽又想出了新花样,三个人吃完了饭又去了藏香阁。 藏香阁虽然取了个花名,但却并不是什么烟花之地,反而是一个非常文雅的地方。 大承民风开化,晚上没有宵禁,那些闲得无聊的才子佳人们就会聚到藏香阁里面听曲,喝茶,下棋,以文会友。 藏香阁里也会有当家的花旦,每晚都会有表演,主要是弹曲或者跳舞。 这也是一个大客栈,客人可以长期入住,也可以晚上临时入住。很多前来科举考试的外地考生都会住在这里,是一个不折不扣地文化汇集地。 沈杰然他们就是这里的常客。虽然都不是风雅的人,但他们这个年纪就是喜欢来这种地方凑个热闹,玩一玩。 由于来的时间比较晚,这会儿藏香阁里已经有好多人了,幸好二楼都是雅间消费高,还有空的地方可以坐。 他们坐得地方视野还算不错,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楼高阁处的景象。除了一些助兴的节目,藏香阁每晚都会出一道试题,第一个答对的人会有很丰厚的奖励,因此很是热闹。 一行三人刚刚入座,沈杰然就觉得这地方令他很不舒服。 上辈子在京城的时候,他有事没事的都会跑来这喝个茶听个曲,只因这地方是他第一次见到上官青木的地方。 而如今,往事不可追,他却是再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 “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先走了。” “哎,沈二,你干嘛去!”常继泽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沈杰然就闪没影了。 郑斌也觉得沈杰然今天怪怪的,但他也不好在背后议论这位小侯爷。 沈杰然在外面转悠一天也累了,却又不想回家,转来转去,又转回城南别院了。 里里外外找了袁灵修一大圈也不见个人影,最后还是春风说,少夫人没事的时候喜欢去后山。 这宅子已经在京郊,从后门出去就是后山了,这下还不用等沈杰然到处找,就被前面的香味吸引住了。 刚进山不远处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支了一个火堆,火上正烤着什么东西。天色已经黑透了,但还是能看见火堆旁坐着个人。 “阿修?” 袁灵修见是沈杰然,又很是吃了一惊。 早上沈杰然起床以后就走了。他还以为沈小侯爷只是一时兴起过来转转,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却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你倒是好雅兴,你等我一下。”沈杰然说着就往回走,不一会就折了回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坛子。 他跑回来坐在袁灵修旁边,有些兴奋地笑着说,“我就记得前些年在那院子埋了几小坛子酒,没想到真的还在。” 那是有一次他带几个友人来玩,大家喝剩下几坛,索性就直接埋在院子里继续酿着了。 “这烤的是什么?” “是刚打的野兔。”袁灵修轻声说,“不知道你会来,所以没有准备许多……” “无妨,我已经吃过了,阿修等下分我块肉就好了。” 沈杰然揭开坛子的泥封,一股浓醇的酒香就飘了出来。确实是好酒。 “过来的匆忙没有准备杯子,就这么喝吧。”他先把坛子递给了袁灵修。 “我不大会喝酒……”袁灵修低垂着眉眼注视着火光。 他确实没怎么喝过酒,原来他母亲管得严不许他饮酒,也没有人会叫他喝酒。 “少喝一点,现在还挺冷的,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袁灵修就接过来喝了一口。酒涌进喉咙里辣的他眼睛都红了,但喝下去就觉得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果然是暖和了。 沈杰然看着他发红的眼角轻笑了声,也接过坛子饮了口酒,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畅快。 今晚的月亮很圆,四周很是宁静。从前在西域边关的时候,沈杰然和其他将领们就常在一起点火烤东西喝烈酒,现在想来,还是很怀念那段日子的。 入了秋,这片山上的小动物们都吃的膘肥体壮,总有油脂滴淌下来落在火堆上呲呲作响。 袁灵修待兔肉烤的差不多了,就擦上一层佐料,翻转了两圈,又涂上了厚厚的蜂蜜,手法很是娴熟,显然是总做这事的。 沈杰然看得新奇,等到兔肉烤好了,袁灵修就拿出了个大盘子盛着,跟沈杰然分着吃。 就算是吃饱了的沈杰然也觉得这是难得的美味,忍不住多吃了好几口。 “阿修,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手艺。” “这段时间闲来无事,就常来这里烤东西。” 袁灵修对外一直声称自己病了,他没什么朋友,平时不会有人前来打扰,他做什么也就从未被人发现过。 可昨天加上今天,他断定沈杰然已经发现自己的病其实早就好了,然而这人却没有因为自己因病出来躲清闲而询问或怪罪——虽然俩人之前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并不代表沈杰然就会容忍他这样。 袁灵修一时间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想的。 其实他也知道,沈夫人派来的两个丫头虽说是来服侍他,可更重要的是监视,自己装病这事,大概沈家人也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刚开始他要离府的时候沈夫人很是不高兴,后来大概是想明白把他这个有可能是袁家派来的细作请出府去,又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就同意了。 所以依旧想不明白,沈杰然忽然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两个人吃完了烤野兔肉,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坐在火堆前发呆。 袁灵修闲来无事的时候晚上就会避开下人跑出来,这里很是安静,平常都不会有人来,他便会生个火堆,随意烤点什么,即惬意,又消磨了时光。 他这个空地,大概是因为地形较高的原因,并没有什么树木,晴天的夜晚抬起头来就能看见漫天的星辰,很是美丽。 沈杰然望着深邃的天空,喝了一口酒,开口:“阿修,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当年,为什么要自请嫁给我……家?” 沈杰然本来是想问为什么自请嫁给我的,但是这话一说出口却觉得万分羞耻,不得不改了口。 他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袁灵修为什么愿意通婚。 大承的律例和通俗,就算是男子,嫁予别人为妻后,也要与女子一般遵守三从四德,应尽量不抛头露面,且要积极为丈夫选择侧室和小妾。因为男子不能受孕,故而一般侧室或小妾所生的第一个男孩会成为嫡子由男妻养大。而男妾,则可以说是整个家庭中地位最低的人了。 可见身为男子,就算是再不受宠的庶子也没有几个人会想要把自己嫁出去。 再联想到上一世这人那样舍身救他,他开始怀疑袁灵修是不是正如常继泽所说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喜欢上了他。 袁灵修惊讶地看了沈杰然一眼,复又垂眸看着火堆,下意识地用手中的长树枝拨弄了下,使火烧的更旺一些。 沈杰然也不急,就静静地等着他答。 06. 章回五 放手 “我在袁家过的并不好,总是处处受到限制,就想索性出来算了。”袁灵修的声音从来都是很轻的,不是柔也不是声音小,而是像天边的云一样,总是有些风轻云淡的味道。 袁灵修抬头望着天空,火光映着他洁白如玉的面颊,宁静美好地让人不想移开眼睛。 想想上辈子袁灵修在沈家过的那种日子,那才是处处受限吧…… 沈杰然知道袁灵修并没有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大概只是随意敷衍而已。 就像上辈子,他无论如何也没有问出他为什么要帮他劫法场。 记得那也是个寂静无人的山林里,他们俩刚刚把他娘安顿在一个山野小村庄里离开。 因为把人救了出来,沈杰然终于放松了下来,一路上对袁灵修的警惕也消失了。 那天晚上他们也是坐在火堆旁边,他问袁灵修为什么要帮他。 也许在沈家内宅里的日子真的很不好,那时候的袁灵修比现在还要寡言得多。 饶是他问了半天,也没有问出来个所以然。 经历了连日的紧张和不安终于放松下来以后,沈杰然竟然睡了过去,这个问题也就不了了之。 再后来就是追兵赶到,袁灵修为了救他而死。 他临死前那个问题他又问了他一遍,那时候袁灵修似乎已无力气说话,他声音微弱地说,“从我入沈府的那天起,我就是……沈家的人了。” …… 这些对于沈杰然来说,一切不过是两天前的回忆,一切还清晰可见。脑海中又划过那满是血污的面孔,他正觉得浑身压抑,就听袁灵修说:“如今看来,这样的选择是对的呢。” 再看过去,就见袁灵修浑身放松的倚在背后的大树上面。明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却让人觉得他现如今很是放松和惬意。 此时的袁灵修,大概是觉得自己是因为嫁进了沈家才得以在这别院里生活,才会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沈杰然这般想着,嘴里就问道: “阿修很喜欢现在在别院的生活?” “是啊。”袁灵修懒懒地回了一句。 沈杰然外表沉默,心中却是蓦然一惊。 重生以来他想了很多事,他想他要如何保得沈家的安全,他想他这一世应该怎么样的生活,但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想袁灵修的事。 他想他是要把袁灵修当作妻子一样看待,余生都好好对他;还是放他自由,干脆把他从沈袁之争的大潮中剔出来。 今天想了一天,觉得这事不如干脆就征求他本人的意见。 如今答案已经出来了。 袁灵修称病住在这别院里,不就是变相地脱离了沈家和袁家的事了吗,而他又十分喜欢这样的生活…… 虽然知道了答案,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但沈杰然却觉得有什么卡在心口里,令人感觉闷闷的。 沈杰然又喝了一大口酒,像忽然下定决心似的,他靠近袁灵修说,“以后只要你想,你都可以在别院住着。” 袁灵修被酒气熏了一下,不觉地皱了下眉头,等着沈杰然继续往下说。 “但是今年不行,你得跟我回沈家住。这里冬天太冷了,不能住这儿。明年我就弱冠了,可以从娘那把城北有温泉池子的那个庄子要来当礼物,以后你夏天住这,冬天住那儿。” 袁灵修听的更是皱眉,“小侯爷……你这是……” “说了叫我杰然就好了。” 沈杰然吃吃地笑了笑。 想来是喝醉了,袁灵修也就没有再与他说话。 至于搬回沈家的事情,既然小侯爷已经知道他根本没病又发了话,就算他不愿意也不能违背。 “对了,过两天爹娘就回来了,你与我一同去接。” 袁灵修抬眼看了他一眼,说:“好。” 他想了想又道:“正巧明日是我娘的生辰,我得回袁家一趟。” “哦?是吗?”沈杰然似乎是真醉了,与袁灵修靠在同一棵树上,距离极近地扭头看着他,“那我与你一起去。” 湿热的空气喷在耳朵上,令袁灵修想要躲闪的同时又不自觉地僵硬住了身体,最后便维持在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上。 上一世十年的夫妻,他们都没有靠得这么近的时候。 沈杰然看他的反应看得有趣,忽然萌生出想要抱住这个人的冲动。 但是一想到自己刚才的决定,又觉得有些惆怅有些索然无味。 两个人又在山林里坐了一会儿,就扑灭火堆回别院了。 晚秋的山里夜晚温度低,霜露重,两人都有内力护体,但回到别院一看,衣服上都挂上了寒霜。 沈杰然沐浴以后,又是满院子都找不到袁灵修的影子。 问了送茶水过来的冬雪,才知道袁灵修每晚睡前都喜欢去书房看书,今天也没有例外。 本是供人消遣玩乐的宅子,这别院的书房还是袁灵修来以后才被启用的。里面的书也不多,应该都是袁灵修平时读的。 袁灵修已经早一步沐浴完了,湿软的头发散开来,正坐在书案后看着什么。见沈杰然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看他,复又低下了头去。 两人之前因关系特殊而尴尬的气氛不知道怎么在一顿烤肉过后就消失了,沈杰然也不去打扰他,自动走到书架前看了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从小家教严格,看的书不是四书五经就是兵法之类的正经东西,没想到袁灵修每天晚上睡前都会看的却是那些坊间流传的画本读物。 听见他的笑声,袁灵修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沈杰然绕至他的背后,抬手用内力将他的湿发一点点的烘干。 袁灵修有些不自在,身体又僵直的不能动了,就听沈杰然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怎么不将湿发弄干?搞不好会头疼的。” 袁灵修一直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淡定地看着手中的画本。 沈杰然却不知道他那只没有摆在明面上的手,偷偷地握成了拳头。 等到差不多都干了的时候,沈杰然提议,“我们去睡觉吧!” 刚刚松开的手又握成了拳头,袁灵修说:“我方才让袁欣收拾了客房,这会儿估计还没好,主屋的枕头被褥应该是换好了,你先去休息吧,我等等就睡了。” 这意思就是袁灵修今晚要睡客房了。沈杰然看看书房一角的矮榻,昨天袁灵修应该就是在那上面对付一宿的,一看就睡不舒服。 但是想想也是,他俩别说是没同床共枕过,就是连手都没碰过,袁灵修昨夜也不可能突然跑到他被窝来。 “还收拾客房做什么,反正过两天就搬回去了,咱俩今晚就在主屋凑合一晚得了。”想到这么多年他竟然都没跟袁灵修躺一张床上睡过,这会儿不知怎么就诡异的兴奋起来,“我们可以效仿古人秉烛夜游或者抵足相谈……” 正说得兴高采烈,外面忽然传来袁灵修的那个小厮的洪亮声音,“少爷,客房收拾好了!” 沈杰然:“……” 袁灵修将书合上归于原处,看了看沈杰然道,“天不早了,小侯爷……你也去休息吧。” 沈杰然呆立在原地,看着袁灵修出了门直接去了客房。他无耐地熄了书房的灯,一个人慢吞吞地回了自己屋。 第二日,由于事出突然,沈杰然特意起了个大早,交代了袁灵修等他回来接他,就不由分说地回城里给袁灵修他娘准备礼物去了。 于是等回别院接了袁灵修,俩人到达丞相府的时候已经是晌午的时间了。 上辈子俩人虽然不亲近,但回家省亲,袁灵修他爹大寿的时候,为了维持起码的礼仪沈杰然还是得带上贺礼跟他一起回袁家。 只不过相爷也不是年年办大寿,不是很大的场合袁灵修都是独自回家的,加上后来沈杰然又去了边关,他陪着袁灵修回家的次数算起来还没有五根手指头那么多。 沈杰然因为从小就得先帝喜爱,他兄长又已经有官职在身,于是他就被封了永昌伯府的小侯爷。 大承的世家伯位与亲王相当,故而沈杰然虽不是什么官,地位却也只比王爷低一级,加之更有可能是未来的永昌伯,因此就是袁灵修他爹见了他,按照礼法也得尊称他一声小侯爷。 于是相府的人见了沈杰然都吃了一惊。原本侧夫人的生辰只是在相府小办一下即可,没想到小侯爷也来了,这下忽然间就变得隆重了起来。 袁灵修和沈杰然先是去了袁世成的书房里说话。 这时候袁家和沈家虽然已经开始不对付了,但毕竟去年两家刚刚才联姻,此时表面上还是很和气的。 沈杰然奉上了一块上好的青石砚台,面对上辈子主谋搞垮沈家的人,他笑的一脸纯良,“父亲大人,杰然鲜少得来拜访,今日陪着灵修回来,想把这件礼物献给您。不是很贵重,还望父亲大人笑纳。” 那块青石砚台并非人工雕琢,乃是民间发现的一块天然的砚台形状的青石。青石花纹奇特,阳光下看似乎是有水波荡漾,不名贵却极其难得。 “小侯爷何必如此客气?”袁世成是一个纯文人,就好舞文弄墨和收藏笔墨砚台,这会儿要不是袁灵修和沈杰然还在,早就爱不释手的把玩了。 沈杰然又笑眯眯地跟袁世成客套了一番,他本来就很会说话,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袁世成哄的高兴起来。 两家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袁世成却也不会跟一个小辈计较。 从前他不待见这位小侯爷,是因为之前几次家中有事都是袁灵修独自回来,沈杰然并没有陪着。加之京中关于沈小侯爷倾心于其他男子的传闻总是绵延不绝,而自己儿子备受冷落却也是事实,才令他对沈杰然非常不喜。 在他看来,除了自己的儿子在外面受苦外,沈杰然的这种行为更是出于对袁家的不尊重甚至是挑衅。 如今看来,这沈小侯爷也不是传闻中那么目中无人的。 袁世成本想留他们一起用午饭,但袁灵修说还未见过主母和母亲,便放他们去了。 “灵修,好长时间没见你娘了吧,跟她好好说说话。”临走的时候,袁相爷还特意叮嘱道。 “是的,父亲。” 07. 章回六 信任 “你怎么把那么名贵的东西送给父亲?”两人并肩走在花园里,袁灵修抿了抿唇,还是把问题问了出来。 沈杰然之前从来都没有正视过他或者说是袁家,这会儿实在不理解这人怎么会忽然送给他父亲那么个明显投其所好的礼物。而且今日还只是他娘的寿辰而已,并不是什么该送礼的大日子。 “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是我小时候有一年过生日不知道是谁为了攀附我们家送我的。那会儿我刚识字,最讨厌练字了,这礼送的简直就是在给我添堵,就压在箱子底下去了,一直都没用过。” 虽然自己并不喜欢,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但送之前沈杰然还是犹豫了一下。 他们俩家在未来明明是要斗到一家至死方休为止,既然早晚要撕破脸皮,按理来说就不必送那么贵重的礼物。 可是他想着,既然袁灵修是他的妻,他在袁家的行为也代表着袁灵修,他总得送点儿让袁灵修脸上有光的东西。 袁灵修被沈杰然委屈抱怨的表情逗到了,不禁微微翘起了嘴角。 他们又去向袁夫人,也就是袁世成的正妻去请安,得知袁夫人已经歇了午觉便没有打扰,直接去见了袁灵修的娘。 袁灵修的生母柳氏今天刚好四十岁,然而模样很是年轻漂亮,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出头的样子。 袁灵修的相貌应该是中和了袁相和柳氏的优点,细长的柳叶眉,大眼睛双眼皮像他娘,鼻梁高挺,嘴巴很小嘴唇很薄像他爹。 沈杰然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翡翠白玉簪子送给柳氏。这是他上午特意去玉竹轩买的。玉竹轩主要卖的是高雅的玉制品,因为不懂得女人的东西,所以就选最贵的拿了。 本来袁灵修也为他娘准备了礼物,但来的路上他就发现,自己的礼物与沈杰然备的这个相比实在是太寒酸了。于是沈杰然就提议,干脆以两个人的名义一起送。 柳氏看见那簪子很是欢喜,她当年本来是袁府的丫鬟,因为和少爷私通有了袁灵修后才做了个妾,这辈子最好的首饰加起来也没有这簪子名贵。 袁灵修看着他娘欣喜地拉着沈杰然入座,垂着眼眸沉默地坐在了另一侧。 在柳氏这里用完了中饭,沈杰然就要求袁灵修带他到他原来住的地方参观。柳氏听说了,便忙命人将袁灵修之前住的地方打扫一下。 袁灵修原来的院子还被保留着,袁府很大,但因为人口众多的缘故并不宽敞。之所以被保留着,是因为他这院子也只能勉强被称做院子,寒酸的没人想要来住。 一进的院子里面只有一个屋,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大。 因为袁家庶子太多的缘故,基本上大家住的都是这样的房间。 屋子的外间是个书房,里间就是袁灵修睡觉的地方了,布局很是简单——怪不得袁灵修会说他在袁家过的并不好。 年轻的沈杰然因为特别喜欢偷懒,便一直有个午睡的习惯,一到下午就开始打哈欠。于是袁灵修就安排他在自己的床上小憩一会儿,自己跑到院子里晒太阳。 本来是很困的,可不知怎么,一睡到袁灵修曾经躺过的床上就精神了。 想到从前小袁灵修一直都睡在这张床上,小侯爷莫名地又开始兴奋上了。 仿佛鼻息间又充满了那人的味道,让人莫名安心之余,又有些不舍得睡过去。 在床上轱辘了好半天,忽听外面有人声传来,不一会儿又没了声音,沈杰然不禁翻身坐起,下意识地收敛了声息走了出去。 院子里并没有人了,他又缓步向院门走去,没走几步,就能听到外面刻意压制嗓音,悄声说话的声音了。 “灵修,不是娘逼你,但是现在我跟灵宝在这袁府里,不上不下的,这日子不好过啊!”这正是中午他们刚刚见过的,柳氏的声音,“……我见那小侯爷待你也不薄,你说你不在沈家好好呆着,非得去那个别院住什么啊……你爹都跟我说了,你必须回沈家主宅住!” “娘,你不用说了……过两天我就会搬回去的。” 沈杰然忽然握紧了双拳。 袁灵修是称病去别院住的,并不是什么值得外人议论的诟病,那么是什么原因令他不得不回沈家主宅去住?! 沈杰然忽然想到上一世沈家之所以垮的那么快那么彻底,就是因为袁家在沈家安插了卧底…… “那就好,那就好。”柳氏似乎是松了口气,又兀自说道,“灵修啊,娘知道你在沈家过得不如意,但既然你都答应……嫁过去了,你就要做你分内的事好好帮你爹,这样你爹才能高看咱们娘俩一眼……娘费尽心思地做了这个侧室,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弟弟……” “……娘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的。”袁灵修的声音还是又轻又淡,这回听起来却似乎还有些有气无力。 柳氏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方才离开。 然而柳氏走了半晌,却不见袁灵修进来。 沈杰然叹了口气,径直走出院子。 他看到袁灵修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边上,样子……有些可怜。 “你都听到了。”袁灵修听见脚步声停在自己面前,便抬起了头。他面色苍白如雪,轻轻勾起了唇角苦笑了一下。那样子给人的感觉有些凄然,仿佛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一般。 沈杰然虽然很奇怪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的——按理来说他特意收敛了声息,那个距离就算是内力高强的高手也不会察觉到——他还是把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并且不由分说地上前去一把拥住了袁灵修。 袁灵修原本低垂着的眼眸,那一瞬间变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依刚才他们谈话的内容来看,无疑是需要他回沈家来做什么帮助袁家的事,而沈家和袁家不和,谁都能猜到让他做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从发现沈杰然在偷听时开始,袁灵修就以为这一次一定是完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沈杰然不但没有怪罪他,还……抱住了他。 上一世沈袁相争激烈,沈杰然他们也怀疑袁家有细作安排在沈家,就理所当然的以为是袁灵修。就算不是,也不能不防,这也是他们家人都挤兑袁灵修的原因。 如果不是后来他知道了是谁出卖了他们家,如果不是上辈子袁灵修以命护他,他大概现在早就大发雷霆直接写上一纸休书了。 但是现在的他却只觉得心痛。 他觉得自己仿佛感同身受一般,正体会着袁灵修心中的痛楚。 “你自请嫁给沈家,也是你娘这般逼你的吧。” “杰然,你……”袁灵修这下更加吃惊了。沈杰然搂他搂的很紧,两个人的胸膛都贴在了一起,就算隔着厚重的衣服,他也感觉出对方说话时胸膛的震动。 可是真正令人惊讶的是沈杰然声音中掺杂的愤怒和疼惜…… 当年圣旨下来的时候,其实袁家的嫡女袁灵姗已经十四岁了,虽然比他们这几个兄长小了一两岁,但也到了适婚的年龄。 可是袁家与沈家的矛盾随着先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皇储之争激烈而逐渐显现出来,谁嫁过去日后都不一定有好果子吃,袁夫人心疼自己的女儿,袁世成也不忍独女受苦,于是就把人选放在了三个年龄适合的庶子头上。 大家当然是拼命缩起脑袋,以求这样的事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是那个时候,袁灵修他娘跑来跟他说,说他弟弟袁灵宝还这么小,说她自己做下人被人欺辱了一辈子,说他留在袁府也是被欺负,她说了很多很多,最后袁灵修就跟他爹自请嫁到沈家去了。 毕竟沈家那边是个嫡子,他们这也不好拿个庶出糊弄,袁世成也因此把柳氏抬为了侧室。 可笑袁灵修出嫁了以后,反而成了袁家的半个嫡子。 “岂有此理,简直是欺人太甚!” 沈杰然听着袁灵修静静地诉说,越听越来气。 他从小就是他爹娘手心里攥着的宝贝,虎毒尚不食子,这世上原来真有如此狠心的爹娘。 他们两个此刻正并排坐在房梁上,袁灵修看着旁边义愤填膺已经在盘算怎么把这笔账算回去的小侯爷,不禁偷偷的,轻轻地笑了一下。 家丑不可外扬,况且他也并不是擅长诉说的人,本以为这些委屈是要永远烂在肚子里的,没想到面对着肯因为他的事恼怒至此的沈杰然,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至于他爹为什么非要他回沈家大宅住的原因,沈杰然竟也没有问起过。 其实除了让他回大宅住,他爹并没有让他做任何其他的事情。但是经历过了一世,袁灵修却也知道,他在沈家的意义不过是引起沈家人注意的靶子,真正的奸细还另有其人。 可是他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想想也是惭愧,他上一世在沈家呆了十年,也没有真正接触到沈家内部的人和事,自然也不会有所发现。 而且他那时候并没有想过这么多,也从来都不知道就连自己的存在都是一场阴谋。 上一世他并不想搀和两家的事……就是想搀和恐怕也没有那个资格,因为无论是对于袁家还是对于沈家来说,他都是不被信任的那一个。 这一世,他便是看都懒得看了,才会想到称病到外面去躲清闲。 但是…… 他本以为这一世在沈家的十年会与上一世是一样的——毕竟在此之前两世所发生的一切都一模一样。他本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想的很开、都已经计划好了的。 但是沈杰然这会儿却又成了唯一的变数。 袁灵修抿紧了唇看着身边的人,他心里犹豫着:该不该提醒他呢,若是要提醒,又当如何说起…… 08. 章回七 醉酒 两人不知不觉就坐到了日落西山,正这时,主屋那边似乎是要开饭了,一个柳氏身边的丫头过来叫他们两个。 原本只是一个侧夫人的寿辰,并不应该大办,往年也不过是袁灵修和袁灵宝陪她吃顿饭而已。就是袁大人如果那天有事的话都不会特意过去,更别提与柳氏无关的孩子、其他几位夫人和小妾了。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袁世成把大家都叫了过来,就连袁夫人也到了,饭堂里显得极为热闹。 柳氏今天很是开心,她穿着一件艳色的衣服,头上戴得正是白天沈杰然送的那根簪子,看到沈杰然和袁灵修就连忙把他们两人叫到了身旁。 袁世成和袁夫人都坐在这一桌,还有袁家的嫡子袁灵茂和嫡女袁灵姗以及袁灵修的弟弟袁灵宝。袁灵修先跟他爹问好,又正式问候了袁家的当家主母,继而跟兄长妹妹打过招呼,才和沈杰然坐了下来。 袁家的嫡子袁灵茂也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现在在朝中任职,他跟沈杰然虽然不熟,但一些场合中还总是会见到,因此也不算生分。两人正好挨着,就随便唠了起来。 袁灵姗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尚未出阁,性格活泼外向,她见自己兄长与沈杰然交谈,总忍不住会插嘴说两句。 袁夫人一直都是端庄地坐在袁大人身边,也不出声,只是有时候看着一直在走动张罗的柳氏,会目带嘲讽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另外两桌则分别坐着袁世成其他的侧室,妾和儿子们。袁世成一共有六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除了最小的袁灵宝以外,几个孩子的年龄相差都不大。侧夫人有三位,除了柳氏以外,分别是苏氏和王氏,另外还有两个妾。 “想不到你有这么多兄弟,那灵修是排第几?”虽然都是自己家里吃饭,但袁世成说了,今日只为热闹,所以大家比起平时的拘谨相对来说都放得很开,周围也很是热闹。沈杰然也就不管那些食不言的规矩了,凑到袁灵修的耳边悄悄问他。 “三。”袁灵修伸出三跟手指,比划了一下。 也许袁世成今晚把所有人都叫来只是为了想热闹热闹,但是现在所有人想的都是,这柳侧夫人好大的面子,区区一个寿辰,竟可以让他们全都聚集起来。 袁灵修的另外几个庶兄弟在另一桌,看到意气风发的柳氏和两人亲密的举止,不禁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素来听闻永昌伯府从没拿那小子当回事过,怎么今天这小侯爷还来了?” “谁说不是,你看那柳夫人笑的,叱!” “爹也真是的,一个侧夫人过生日,还要咱们全部出席。” “都是嫁出去的人,回门还好意思往主桌上坐。” …… 袁灵修和沈杰然皆是耳力过人,他们几个小声说话的声音自然都被听了去。沈杰然越听拳头越痒,要不是袁灵修的爹娘都在,他非得狠狠教训那几个人不可。 袁灵修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真怕他此刻拍案而起,不禁在桌子底下拍了拍沈杰然的腿,示意他稍安勿躁。他自己索性就不去听了,而是专心致志地给袁灵宝摘鱼刺。 好像身体有电流通过了一样。专心致志的袁灵修并没有注意到,沈杰然在他的动作以后,整个人都愣了好久。 袁灵宝今年五岁半,有着婴儿肥的小孩儿整个人都圆滚滚的。他被抱在椅子上,晃着两个小短腿两只眼睛亮亮地等着袁灵修喂他吃鱼。 由于一大一小两个人分别坐在袁灵修的左边和右边,很自然就对上了视线。袁灵宝笑的眯起了眼睛,伸出一只肉乎乎的小爪子大大方方地跟沈杰然打招呼,“哥夫好。” “咳……”袁灵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把摘好的一块鱼放在了袁灵宝的碗里,“灵宝,谁让你这样叫的,以后要叫他小侯爷知道吗?” 因为沈杰然毕竟是个侯爷,自古尊卑有别,为了表示尊敬,就算是袁灵修他爹也得叫小侯爷而不能叫儿婿……这就跟皇上的小舅子什么时候见到皇上都得叫皇上而不能叫姐夫道理是一样的。 除非是十分亲密无间的家庭,内部成员才可以在私底下那么叫。 “没关系,孩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嘛。”沈杰然笑眯眯地站起来把袁灵宝拎了起来与之对视。袁灵宝虽然脸部的婴儿肥很严重,但是依旧可以看出这孩子跟他哥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和双眼皮……大概袁灵修小时候,长得也是这般可爱。 顿时就有点爱不释手的感觉。 自己坐在椅子上,把袁灵宝抱在腿上,小孩子的身体非常柔软,沈杰然差点就没忍住亲他一口了。喜爱之情已经不能用言语表达,只能不停喂他吃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他还小,不能吃太多。”袁灵修在旁边轻声说道。 “嗯,我有分寸的。” 沈杰然虽然平时总是没什么架子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但其实他本身并不怎么喜欢小孩。但是像袁灵宝这样的很乖很会说话又不怎么吵闹的小孩,谁能不喜欢呢? 饭吃到一半,袁世成就有公务要办先离席了,紧接着袁夫人和其他几个夫人也吃好离开了。袁灵姗只得跟着她娘一起离席,临走还特意向沈杰然道了个别。 柳氏今天很高兴,见袁灵宝也吃得差不多,也就把他带回去哄了。 当家的都走了,氛围立刻比先前又轻松了很多,开始有袁家的其他兄弟过来敬酒。 刚开始都先敬了沈杰然,后来不知怎么,矛头就指向了袁灵修。几个兄弟你一言我一语,总能找到干杯的理由。 对于这种酒桌上的挑衅沈杰然是不屑一顾的,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喝了便是喝了,反正也不会说醉就醉。 只是他听袁灵修说过自己不大会喝酒,可具体酒量如何他也不知道。本不想让他喝了,但见袁灵修来者不拒,面色不红也不白,并没有什么喝醉的表现,便放他去了。 他们平时都家教甚严,从前袁灵修还在袁府的时候,袁世成就不准儿子们没事喝酒作乐。所以几个兄弟凑在一起喝酒,这还是头一次,因此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深浅。但他们见袁灵修也不推脱,说干就干很是豪爽,且喝了这么多还面色如常,都觉得没劲,慢慢的也都散了。 等几个兄弟都走光了,袁灵修还坐在那里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沈杰然终于发觉出不对来了。 “阿修?” “杰然,我……”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向后直直的倒了下去。 还好沈杰然手疾眼快,及时接住了他。 “少爷!侯爷,我家少爷这是怎么了?”他这样,倒是把袁欣吓了一大跳。 沈杰然其实也被吓到了,他一只手将他揽住,伸出另一只手探了探袁灵修的脉搏。 “没事,只是喝多了。”沈杰然将已经昏睡过去的人打横抱起来,“我先带他回房间休息。你去准备一些热水过来。” 等把袁灵修安顿在了床上,沈杰然点亮了屋里的烛光,见袁灵修的脸色依旧如常,只是人已经睡过去了。 沈杰然简直是被这般不知深浅的人给气笑了。 但是很快就被这人睡觉的样子吸引住了。 他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袁灵修的睡颜。 喝醉了酒的袁灵修很乖,一挨着床板身体就像小动物一样微微蜷缩。他看起来睡得并不怎么踏实,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时而抖动一下,模样既可爱又可怜。 为了让这人睡得舒服一点,沈杰然为他解了发带,脱了外衫和中衣,又盖好了被子。幸好喝醉了以后的袁灵修老实得很,身体软的一塌糊涂,要不然光是给醉鬼脱衣服就能把人累死。 忙完了以后,沈杰然就自己去洗漱了。 等回来一看,这人已经把被子踢到了一旁,里衣也被拉扯得一团糟,原来掩的紧紧的领口处现在也露出一大片洁白的皮肤…… 沈杰然叹了口气,为他紧了紧衣衫,复又盖上被子,才自己也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里。 手一抬,屋内的烛光就被内力给熄灭了。 黑暗中沈杰然平躺在床上,忍不住思索这几天的事情。 他终于想到一开始见到袁灵修就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了。 他几乎可以确定上一世袁灵修也是自请嫁给他的。因为袁家的大环境就是如此,袁家的庶子多,袁灵修他爹娘都很自私,想必两世的情况都不会差上太多。 但是上一世袁灵修一直都在内宅里住着的。 那么这一世,是什么原因让刚刚入门不久的袁灵修,称病搬去别院住的呢? 袁灵修并不是一个任性的人,就算被亏待了,但从前在沈家他也没少受过委屈,为什么这一世忽然就跑出去躲清闲了呢? 袁灵修此刻睡得很安静,室内没有一点声音,如果不是鼻息间充斥的那种淡淡的属于他的味道,沈杰然甚至都怀疑他此刻其实并不在他旁边。 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忽然浮现了出来。 如果这人跟自己一样,也是重生之人呢? 因为已经目睹了未来,所以才会无法忍受再在内宅里像那样的呆上十年,才会这么懂得珍惜自由享受生活,才会这般风轻云淡。 这个想法产生的一瞬,沈杰然不禁就有了不好的感觉。他想要反驳自己的想法,却又想不到其他的理由。同时又觉得这个原因还是有说不过去的地方。 最令人纠结的是,他现在并没有方法去证实这个事。 他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就问他,是否是从九年以后、宣文十二年重生回来的。毕竟如果袁灵修并不是,那这笑话可就闹大了。 沈杰然叹了口气,悄悄地往那人身边靠了靠,直到可以碰到那人的衣角。又觉得不满足一般,他缓缓地凑过去,伸出一条胳膊,将熟睡的人儿轻轻地搂在了怀里。 鼻息间的那种香味儿更浓了。确切来讲并不是寻常的香气,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大概就是山上的草木味道混合着淡淡的酒香。 说起来也好笑,他俩怎么着也是十年的夫妻,但像这样的同床共枕,还是第一次。 从很多方面来讲,他都不希望袁灵修也像他一样是重生回来的。 他在成亲之日对他言明自己所爱另有他人,当时还觉得自己办事特别利落特别对得起自己心上人上官青木。现如今站在袁灵修的角度来看,洞房花烛夜丈夫说了那么一番话以后就是长达十年的漠视,这简直就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而且他始终都不知道袁灵修上一世舍命回来陪他劫法场为他挨刀子到底是为什么。 从上一世袁灵修面对自己时的那份从容淡定上来看,沈杰然还是觉得袁灵修对他大概并没有什么爱慕之类的情谊。那么他会为他死的原因,大概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出卖沈家——毕竟那时候无论袁灵修怎么辩白怎么解释他都没相信,直到这人死在他怀里,他才信了。 这人也可以说是被自己的不肯相信间接害死了。 不管怎么说,那些都是不好的记忆…… 袁灵修大概终于陷入了熟睡当中,呼吸变得均匀,不再嫌热也不再踢被子。 现在每一次想起上一世的那些事,都会觉得悔恨和烦躁。 黑暗里,沈杰然忍不住又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搂得更紧了些。 09. 章回八 陪伴 熟睡中的沈杰然感觉怀里有什么东西在动,迷糊间他把张开双臂试图把那个在动的东西固定住。然而下一刻他想起自己正身在袁府袁灵修的床上,旁边躺着的是……袁灵修! 就忽然清醒过来了。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有些许微光从窗户透了进来。 袁灵修在沈杰然醒来松手的那一刻坐了起来,有些怔愣地看着睡眼朦胧的那位,完全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你昨晚喝多了。”沈杰然打了个哈欠,看见袁灵修长直的头发软软的垂下来,洁白的面颊因为因为侧躺着睡而微微有一点红印。对方原本习惯性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由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而显得有点傻,让沈杰然一大早的心情就愉快了起来。 “唔……是有些头疼。”袁灵修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早上醒来就发现自己是跟小侯爷抱一起睡的,他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就想坐起来,没想到睡梦中的沈杰然很不满,直接又将他拽着躺了下来。 他现在想下床去,但小侯爷显然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他睡在里面,由于他这床也不大,两个人并排睡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从头到脚都没有多大的空余空间,他又总不能从沈杰然的身上跨过去,那可是大不敬。 倒是沈杰然一听他说头疼就坐了起来,“我昨晚就让袁欣给你准备了醒酒汤,你先等一下,我去给你拿。” 秋天的清晨已经变得冷了,沈杰然仗着内力深厚不怕冻,还没等袁灵修反应过来就随意披了件外衣闪身出去了。 袁灵修拥着被子坐在床上,静静地垂着眼眸。表面看似平静,脑中却已有翻天巨浪涌过。 如果说小侯爷陪他回袁家是一时兴起,那么现在这又是什么…… 虽然时辰尚早,但既然起来了就不便再睡了。 嫁出去的子女如果情况特殊得到了夫家的同意还是可以回娘家小住的。但是袁灵修在袁家本身就没什么地位,这地方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沈杰然干脆就带着袁灵修早早地离开,只留下袁欣等柳夫人起身后再向她说明。 早上的街道虽然已经有小贩出来做生意了,但是比起白天来还是冷清了一些。 两个人并驾齐驱,沈杰然忽然想到:“这个时间去望江楼吃早点是最好的。” 望江楼也是百年的老字号,总店起在江浙,因为临着钱塘江故而起名望江楼,京城的这家分店开了也有许多年了。 上一世在边关的时候,沈杰然就尤其想念这家的早点小笼包,现在这个时候去还没什么人,连排队都省了,自然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袁灵修虽然是丞相之子,但素来家教很严,从前允许做的事不是读书就是练武,他亦没什么兴致像其他纨绔一样整日出去寻欢作乐。因此京城里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不知道。 “那阿修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沈杰然给袁灵修夹了个包子,说说又觉得心中有愧,连忙道:“不过没关系,以后我带你玩儿。” 吃完了早点沈杰然又拉着袁灵修溜溜达达,晌午的时候在外面又吃了一顿大餐,俩人才回了别院。 一回别院袁灵修就又钻进他那个书房里面去了。 沈杰然起初跟了进去,后来觉得无趣,就搬出摇椅在外面的院子里晒太阳。 又恰巧到了午睡的时间,眼睛一闭就迷糊了过去。 醒来以后狠狠地抻了个懒腰,就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厚毯子。 他虽然是睡着了,但是多年的习惯让他即使在睡梦中也时刻存有警惕。因此能不动声息地靠近他给他盖被子的人,这院子里据他所知就只有袁灵修一人能做到。 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心里暖暖的,就像被午后的阳光晒到了一样。 太阳西斜的时候,沈杰然在后山的小溪边找到了刚刚叉了两条鱼正在溪边支火堆的袁灵修。 “……”这人到底是有多爱在山里烤东西啊! 比起钓鱼,用削好的木棍叉鱼的难度就高了许多,讲究的是眼准手快,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其实袁灵修也不是多喜欢吃这种自己烤的东西,他只是很喜欢这样从食材开始到吃完了收拾,每一样都经自己之手,显得时间过的既充实又缓慢,而且完事之后又会欣喜的发现,原来一天又过去了。 袁灵修抓到的两条鱼都不大,明显不够两个人吃,沈杰然只得拿起木棍做的鱼叉再去抓两条。 他小时候就总跟常继泽他们去叉鱼,只不过地点不是这条小溪而是去护城河边上。 所以倒是有不少次被巡逻的士兵发现送回家挨骂的经历。 “我爹不舍得打我,也就批评一顿完事,但是常继泽就倒霉了,他爹在我们小时候那会儿还在京里,每次他被抓到送回家都得挨顿板子。” 沈杰然想起小时候的事,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袁灵修就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有时候也会忍不住轻轻地笑出来。 “说起来,我见你们家人都不会武的样子,灵修怎么会想到习武的?” 昨日就发现了,袁家一大家子都是文人,就算是有会武的也是三脚猫的功夫,但是袁灵修却不同。 现在沈杰然虽然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什么内力,但是通过这几天的小细节,不禁猜测他感觉不到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袁灵修的内力远在自己之上。 沈杰然的武艺在他这个年龄已经可以算是翘楚了,但是比这样的自己还要厉害的人,他也只听闻过一些传说中的江湖上的天才,却还从未亲眼见过。 他会这样问,也是因为上一世的袁灵修看起来只是武艺平平而已。 但因为他刚去边关那会儿有一个大机缘,得到秘籍和指点的他在武功上突飞猛进。所以他境界很高的时候觉得袁灵修武功一般,也不能代表现在的袁灵修就不能比他厉害。 沈杰然这话问得极为含蓄,袁灵修却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他的意思其实是从小在内宅中长大,也无人教导,为何他现在会有如此高的功夫。 因为素来接触的人就少,真正懂武的人更少,他此前从未想过有人会发现他武功不弱这个秘密。 现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只是为了强身健体罢了。”他低垂着眉眼含糊着说。 上一世他还小的时候,真的是为了强身健体才会每天坚持锻炼。没想到机缘巧合地打下了个很好的基础。 再后来他无意中救了一个怪老头,怪老头真的很怪,行为疯癫,说话也语无伦次,完全不能与之交流,只是临走的时候留了本心法给他…… 沈杰然以为他并不想多说,便也没有再问。但是心中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失落难以掩盖。 他从前以为袁灵修只是一个普通人。 没有什么地位、存在感也不强、不会被人悉心栽培也很难有出头之日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庶子而已。 ——沈杰然本身并不怎么在意嫡庶的分别,他不歧视庶子,但也不得不承认嫡庶有别得这个事实。像袁灵修这样出身的人,光是京城这片儿官宦子弟家中的就有不下百人—— 但是越是了解,他又越觉得,袁灵修跟那些人都不一样。 他身怀绝技却没有野心,不巴结权贵也不爱慕虚荣。而且这人还有很多小秘密…… 夜晚的风微凉的有些醉人,沈杰然看着低垂着眉眼安静吃鱼的袁灵修心想,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都会被他找到答案的。 沈杰然又陪着袁灵修在别院住了两天。 其实与其说是他陪他,还莫不如说是袁灵修在陪着他。 袁灵修在别院的生活一直都很充实,有时候是看书,有时候是练功,有时候是去后山烧东西……他身上似乎有一种恬静淡然的气质,说话做事都不急不缓,悠然惬意,自得其乐。 到了永昌伯和沈夫人归京的日子,沈杰然就带着袁灵修还有几个小厮去城门口等着。 沈家的老祖宗是陪开国皇帝打过天下的,因此当年被封永昌伯的时候,家族和宗祠就都落户到了京城。像他们这样背景的还有几家,最后宗祠都统一迁到京城郊外的宗云寺去了。 宗云寺是大承的国寺,风水极佳,终年香火鼎盛,由那里保管祖宗的牌位,不说后人了,就是早就驾鹤西去的先祖们也会觉得脸上有光。因此如今想要焚香祭祖也只需去宗云寺即可。 “不过我听我爹说,我们家老祖宗其实从小就是孤儿,一直都是个小叫花子,并没有什么祖宗。”沈杰然和袁灵修等在城门口的茶棚里,闲的无事又开始扯蛋。 袁灵修被口无遮拦的沈杰然给逗乐了,笑着道:“老侯爷哪能跟你说这些,我才不信。” 沈杰然见到袁灵修笑自己就会莫名的也高兴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两天袁灵修的表情明显比前一阵见到时生动了许多,起码不是经常板着脸的样子了,有时候也会被他逗得大笑起来。 “唔,都过去几百年了,谁知道呢。”沈杰然摊了摊手,很大言不惭地表示这事确实是他编的。 约莫又等了一刻钟,官道上就出现了一支远远看过去人数不少的队伍。 10. 章回九 计策 队伍到城门口还得有一会儿,袁灵修纤长素白的手指端起了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等到把杯子放下之时,那只手就被人握住了。 诧异地抬头,就见沈杰然笑得一脸灿烂。 “阿修你不用紧张,一会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说,只消跟着我就行了。” 袁灵修错开了跟他对视的目光,垂下眼眸,缓缓地点了点头。 无论这人怎么掩饰,沈杰然还是能看出袁灵修的紧张。 自己的爹娘自己知道,他爹很少过问内宅的事,倒是他娘,对他跟他哥都好的没话说,只是对待别人的时候,总是有些刻薄。 想必袁灵修进沈家后就没少被欺负,现在才会这样的不自在。 沈杰然有些心疼地握紧了那只方才就被自己掌心包裹的手,袁灵修看了他一眼,复又垂眼看着地面了,倒是没有躲开。 等到队伍近了以后,沈杰然就拉着袁灵修走了过去。 从宗云寺回京慢行要走上半日,沈老侯爷年纪大了,太长时间骑马会累,就一直跟沈夫人坐在马车里,准备临进城了再骑会儿马,找一找当年的感觉。 队伍见到沈杰然就停了下来,二老撩开马车上的帘子一看,都没想到平日玩得见不到人的儿子会来接,不由得欣喜交加。 而沈杰然看见年轻了不少的爹娘更是激动不已。 上一世沈家垮了,他爹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就那么去了,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而见到娘亲的时候,平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一品夫人也已是满脸皱纹白发苍苍。 要不是这里人多又怕太突兀,沈杰然差点就跪地当场给二老磕几个响头了。 这大概就是老天爷赐给他的礼物,让他还有机会重新来过…… “杰然?”刚刚跟老爷夫人请了安,旁边的人却没动静了,感觉到沈杰然握着他的那只手正微微的颤抖,袁灵修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使劲握了一下。 好不容易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沈杰然调整回了十九岁时的心态,也跟他爹娘打了招呼。 回过神来却不由得觉得有些丢人。方才还告诉袁灵修不要紧张,没想到最先控制不住情绪的竟然是自己。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调皮的稍微更加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最后沈老侯爷下了车去骑马了,沈杰然带着袁灵修一同挤上了他娘坐的马车。 多日未见的宝贝儿子,沈夫人自然是好一阵嘘寒问暖,也没怎么跟袁灵修说过话。 长辈就在旁边,两个小辈也不好一直拉着手,就自然松开了。但是刚刚见面的时候,向来眼睛很毒的沈夫人还是注意到了俩人之间的变化。 “对了娘,马上就是十月中旬,天气逐渐冷了,灵修的病情也稳定了,所以今天一早我就把他的东西都搬回来啦!” “哦,是么。”到底还是十分有涵养素质的沈夫人,当事人在旁边也不好多说多问,只给了儿子一个眼神,让他回去再说。 袁灵修倒是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现,只是安静地呆在旁边,他坐的腰背笔直,淡定从容。如果被问话了就会回答,要不然绝不插话。 又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沈家大宅了。 二老去祭祖外加烧香拜佛,其实就是出门散心去了,本并不是什么大事,因此回来也没惊动其他人,只是吩咐通知下去晚上一起吃饭。 “娘,赶了大半天的路,你先回房休息一下吧。”怕自己娘亲把袁灵修叫走为难他,他又忙道:“灵修,我今早吩咐春风他们收拾东西,现在应该回来了,你回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 沈夫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安排完以后,沈杰然就直接跟他爹去书房了。 “说吧,你要跟我说什么。” 沈老侯爷年轻的时候也是带兵去打过仗的,虽然最近几年疏于锻炼微微有些发福,但沙场点将的气势还是有的。沈杰然从小就不怕他那个喜欢板着脸长得也比较严肃的娘,反而更害怕总是笑眯眯的他爹。 “爹,我要跟你说的是正事。”沈杰然很严肃。 “哦?是什么正事?”沈老侯爷有些好笑地问。 沈杰然严肃地说:“孩儿觉得,咱们家应该收敛一下了。” 原本乐呵呵的沈侯爷这下有些笑不出来了,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皇上也许已经盯上咱们家了。” 沈老爷子也不禁跟着严肃了起来,“……可是这段时间京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会这么想?” 其实沈杰然也不知道当今圣上是从什么时候起了想要铲除沈家的心思的,但是他想要提醒他爹尽快把手脚都收敛一下,就只能这样说。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孩儿最近一直有一些不好的感觉。” 老侯爷皱了皱眉头:“杰然,你还小,也不在朝中供职,怎么会这么想的?” 沈杰然心里有些着急,他这几天一直都在想怎么保护沈家,他倒是没想到在劝说他爹这块还得扯谎。 “孩儿只是突然想到,以袁家为首的寒门氏族这几年很是昌盛,然而不足百年的世家何以走到今天这般的程度?” “……自然是背后有人支持了,这个爹也明白,从新治帝开始,圣上对咱们这样的世家的打压就没有停止过……” “爹你既然明白,何不早些做点准备呢?” “这……” 其实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几百年的基业,就算是再正直清白也总有点可以让人抓住把柄的东西暗含在里面,就比如说,西域。 西域本是他们先祖受赏的封地,虽然沈家一直都举家居住在京城,但那片区域却是一直由他们来管理。 那片区域原是一块非常贫瘠且不太平的地方,朝廷才那么干脆的把那地方给了他们家。但是自从大承在各地打开通商口岸开始,西域诸国和大承的通商就自然而然的都要经过他们沈家。 这对于谁来说都是一块大肥肉,早有人眼红不说,就是皇帝也越来越看不顺眼沈家。 但是道理谁都懂,可真到了要自断一臂的时候,谁又能真正做到呢?总是想着沈家这样的大族,要真是倒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总是想要一拖再拖。 然而这事不能拖了。沈家如果再不从上到下的狠狠清理一遍,沈杰然知道,他们现在这般的好日子,也就只有不到十年的光景了。 “这个事爹知道了,但是此事还得从长计议。现在沈家也是骑虎难下,梳理一下那些小产业还可以,像西域那边,哪里是说放手就放的。” “关于这个孩儿也想到了一个对策。” “哦?”沈侯爷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这个嫡子从前都是除了吃就知道玩,哪里有管过家里的事情,现在却似乎是真的上了心了,不禁觉得很是欣慰,“说来听听。” “父亲可还记得,袁世成袁大人为何现在如此被陛下看重?” “自然是因为……你是说……”沈老侯爷惊疑地看向他。 “不错,他之所以被器重,并不是因为当今圣上需要他们那些寒门出身氏族来跟我们制约,而是因为当年皇储之争的时候,袁家是坚定不移的□□。” 当今圣上宣文帝其实并没有什么治国才能,还偏好享乐,跟先帝的能力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再加上他如今正逐渐沉迷于长生不老之术和酒池肉林当中,说是个昏君也不为过。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能在激烈的皇储之争中顺利登位,不是因为他的能力有多么出众,而是因为当今圣上当年有一样很美好的品质,就是能忍。 先帝在位了四十多年才驾崩让位,而当今圣上宣文帝,就从出生时开始做了四十多年的太子。虽然碌碌无为,但是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就这么等了四十多年,方荣登了大宝。 而当年的太子太傅,从小教导当今圣上的老师正是袁世成他爹。也是他当年给宣文帝出的这个主意。这在宣文帝登基以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支持一个皇子?”老侯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世家大族不参与皇储之争是自古以来大家约定俗称的事。像他们这样根基深厚的家族想要生存也是那个不求有功但求不过的道理,只要不让人抓住太大的把柄,便谁也动不了他们。 对于任何一个皇子,不帮助也不反对,免得站错了队。这样每一个帝王登基的时候,对于他们的地位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是的,爹,孩儿正是这么想的。” 不参与皇储之争这个法子在以前确实很管用,不站队就不用担心站错队,反正也不影响自身势力,袖手旁观是最好的。但那种情况产生的原因是因为那时候世家大族的权利很大,任何一家都堪比前朝的一个诸侯,拥有自己的军队且逼得紧了弄不好还会自行割地为王。但是经过几代的剥削,现在的世家大族并没有那样的实力了,反而天子的力量逐渐强大,如今已经不再惧怕他们这些人了。 这个时候如果还是采取明哲保身的策略,小世家还好,向他们这样树大招风的大门户,反而会引起当朝天子的不满。道理很简单:不得罪任何一个人,有时候就等同于谁都得罪了。 沈杰然将这些一一说给自己爹听了,老侯爷这下已经由惊讶变成震惊了。 他私下里也想过这些,但还是那句话,道理谁都懂,但真要去割舍利益做出改变也是万般困难的。 “杰然,你可想明白了,如果站错了队,那就是亲自把咱们家的脖子往人家铡刀底下送。” “父亲,为今之计我们只能这样做。”沈杰然目光如炬,语气十分肯定的说,“要想保得咱们沈家万世不衰,就要每一次都选对人,站对位置。这一次我们要找的,就是真正懂得帝王制衡之术,又有那个胸襟的皇子。只有这样,等到新皇登基的时候,世族和寒门互相对立,共同辅佐,咱们才能存活下去。”说话的时候,沈杰然已经用内力再三确认过附近没有任何一个人在。 因为他这话说出来,就已经是够诛九族的了。 听他这样说,老侯爷不但没有怪罪他大逆不道,反而高兴的差点没跳起来。 没想到自己平日里看起来玩世不恭只会给他惹祸的儿子竟然已经成长成了这个模样,差点没老泪纵横,沈侯爷激动地问:“既然如此,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个,孩儿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不过还有待观察。孩儿平日里虽然能接触到不少京中权贵,但是对几位皇子却是不甚熟悉,这事儿日后还要父亲多多出力。” “好!恰巧过几日就是秋猎了,你也是要去的,可以趁机接触一下几位皇子。”还在感慨他沈家后继有望,沈老侯爷很是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他大儿子沈杰奕虽然忠厚,孝顺,但是有德无才,恐日后不能支撑起沈家。从前还发愁身为天才的二儿子什么时候能长大,如今看来却是后继有人了。 高兴之余,沈老侯爷却忽然想起一事,神色一凛,问道:“杰然,你跟袁家的那个小子……你该不会是为了他,才想到这个两家并存的主意的吧?” 沈杰然被问得愣了愣,他自己都没想过这一点。他这些天想来想去,只觉得一家独大已经无法维持平衡了,袁家身为寒门之首是势必要存在的。 如果可以,他倒是愿意把袁世成那老狐狸踢下水为阿修出气。 不过想想上一世袁灵修临死还替他爹道歉的样子,沈杰然又觉得,如果真有那个机会可以灭了袁家,袁灵修也未必会高兴。 看到儿子明显愣住的表情老侯爷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安心之余,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感情用事…… “爹,我是要跟灵修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的。”沈杰然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11. 章回十 搬家 “爹,我是要跟灵修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的。”沈杰然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杰然,你在说什么?”老侯爷只觉得自己的心忽上忽下的,这一天真是受了太多刺激。 “我想明白了,既然他是先帝钦点的我的发妻,我就应该尊重他。”沈杰然义正言辞,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孩儿是想,既然先帝如此精明,他临终时特意要为沈袁两家联姻也必有深意。只是我们两家已经不和,当今圣上又妄图借助袁家打压我们沈家,才会互相猜忌防范。但是以灵修的性情,他绝对不会是袁家派过来的奸细,这点孩儿可以肯定。” 沈杰然微微喘了口气,神色更加郑重地道:“灵修已经是咱们家的人了,袁家和咱们沈家的事,我也不想把他牵扯进去。所以,还劳烦爹你有空劝劝娘,叫她不要再为难灵修了,他怎么说也是我媳妇儿啊!” 沈杰然本来是想跟他娘说袁灵修的事的,毕竟他爹都不怎么管内宅的事。哪知话赶话赶到这儿,就一并说了出来。 “臭小子,当真长大了,还懂得护着你媳妇啦?”沈老侯爷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听到他的这番话,心可算落回了肚子里。 别人不知道上官青木的真实身份,消息灵通的永昌伯却知道儿子之前钟情的人,是凌国的王子。 以前沈杰然因为那个凌国王子可没少闹过,又是拒婚又是逃婚,新婚妻子进门也是不理不睬的,现在知道儿子愿意收心好好过日子了,便更加欣慰。 转念一想到这些可能都是袁灵修的功劳,便不禁对这个儿媳有些另眼相看。 别说他是袁家的人,哪怕真是个奸细,只要能牵扯住沈杰然的心,也总比儿子痴情于凌国王子要好。沈老侯爷有些不厚道地想。 沈杰然看到眉毛都要飞起来的自家老爹,不由得心酸起来。 上一世他为了上官青木就没少跟他爹娘吵过架,可当真是让二老操碎了心。后来自己也是为了见上官青木他才会去驻守边疆,一走好多年不说,还导致他都没有见到他爹的最后一面…… 爷俩又具体商量了一些事宜,等到下人来通报晚饭即将准备好了,才发现原来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 沈杰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灵修今天刚搬回来,恐怕还有好多东西需要收拾,我先回去瞧瞧。” 被老侯爷放了行,沈杰然马上就往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他虽然比旁人多活了好几年,但是到底没有他爹见多识广,对朝廷的了解也不够深刻,有些想法还比较局限。今天跟他爹的一席谈话却让他有了很大信心,不由得把笑意都挂在了脸上。 那边的袁灵修就不是很好了,他一下午都在和几个丫头小厮收拾东西。 其实本来并没有那么多的东西需要收拾,但也不知是怎么的,沈杰然一大早上吩咐人把他的东西都搬主屋去了。 袁灵修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回西厢。 “少夫人,这些可都是少爷吩咐搬来的……”沈聪很是为难的说。他也知道他家少爷这么多天没回家都是跟少夫人一起过的,本来自家少爷成就了好事他也是跟着高兴的,但现在少夫人这般,他又不禁开始有些忧心忡忡,忍不住要替他家少爷着急:“要不您先等一等?等少爷回来再说?” “是啊夫人,您这样我们也会很为难。”春风在旁边插话道。 袁灵修想了想,还是说:“没关系,搬吧,等小侯爷回来我自会跟他解释。” 于是众人又是一顿忙活,等沈杰然回来的时候,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本以为回来以后就能见到袁灵修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的身影,没想到自己的房间完全没有变化,袁灵修也没搬进来。 “小聪子,我让你办的事,你就给我办成这样?”沈杰然把人都叫了来,阴沉着脸打算教训他们一通。 “少爷少爷,您不能怪我啊!本来呢,少夫人回来之前我们就把他的东西都搬过来的,但是少夫人他死活不愿意呀!这不,又忙活了一下午,都搬回去了……”沈聪哭丧着脸说。这种情况最是难办,现在少夫人正得宠着呢,他们要是不听少夫人的话,到时候还得挨骂。 “……他现在在西厢?”沈杰然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有些阴骘。 “是……少夫人刚刚才回去休息。”春风有些按耐不住地说。 只有冬雪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 沈杰然一甩袖子,直接往西厢那边去了。 这时候的下人们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春风拉着冬雪,又冲沈聪打了个眼色,就跟在了沈杰然的后面一起过去了。 大承的男子都很注意隐私,尤其是有条件的大户人家,由于当家的还要时常去其他姬妾的房里,因此即便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也会各自拥有一个卧房。 是以在春风看来,少爷是生气了的。想来也是,能够跟夫家一起住在主屋里,说明做妻子的很受重视和爱护,他竟然还不肯接受! 她不禁有些得意,跟在沈杰然的后面等着看好戏。 从少夫人嫁进府里来开始,她跟冬雪就被夫人安排过来照顾他。少夫人身为男子不能有孕,少爷也还没有其他的姬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夫人把她和冬雪安排过来,就是为了以后做为少爷的填房准备的。 而做为府里为数不多的大丫鬟,对自己的面容和手段都极为自信的春风早已把其他人包括冬雪都排除在外,满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嫁给沈府最有才华和地位的二少爷了,没想到年初的时候,那少夫人只是偶感了风寒,就一意孤行地非要出府去养病。 那时候还是贴身侍女的春风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出府,和冬雪一起,都离开了少爷身边不说,还要住进那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一呆就是一年! 她很是不甘心,也向夫人禀告过,但是考虑到让袁灵修出府大家会更加轻松的沈夫人不但没有限制他的行为,反而说了一通好话,承诺总有一天会把她嫁给二少爷,实则却是让她检视少夫人的一举一动。 春风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却不能违背夫人的意愿。 她不敢怪罪把她买进府里,给她大丫鬟身份的沈夫人,久而久之,这种不甘和怨恨就自然的转嫁到了袁灵修飞头上。 沈杰然脸色很不好,他几乎是面带煞气地向西厢走去。 虽然知道自己没通知袁灵修就让他搬过来一起住这事做得很不地道,但他也没想到袁灵修会那么直接地把东西又都搬回去了…… 他之前还偷偷打算过,如果袁灵修也不反对的话,那他俩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住一起了吗。 他是真没想到袁灵修会反对。 因为在他看来,袁灵修从来没什么脾气,就算有自己的安排,等自己拉他出去的时候他也不会回绝。沈杰然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袁灵修的表现让自己有了一种这个人对他总是会千依百顺的错觉。 一路迈着大步走到西厢,就看见袁灵修坐在对着门的茶桌旁正看着书。 跨进西厢之时,沈杰然却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直到袁灵修抬起头来看他,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 一瞬间,沈杰然又恢复了往常玩世不恭且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径直走到袁灵修面前,终究是泄了气,只能略微苦笑道:“前厅要开饭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他有一千个一万个方法可以让袁灵修搬来跟他一起住。只要自己说一句话,当着他的面儿说,他知道袁灵修就算不愿也不会再有任何拒绝。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命令他,但却也缺少一个重中之重的,可以让他真正心悦诚服的理由。 沈杰然有些做贼心虚地怕袁灵修不肯搬过来是在怪他、怨他。 他更怕他问他为什么。 问为什么这会儿他却要他跟他一起生活了?要知道当初就算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都没跟他一起睡过。 如果袁灵修问了,沈杰然自问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想着的是反正也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睡一起怎么了。 但他又不能这样跟他解释,那样会引来许多新的问题,比如说他为什么忽然就去找他了,为什么忽然就想跟他过一辈子了。 沈杰然觉得脑子很乱,干脆就不去想这个问题了。 反正他也答应了袁灵修明年开始还允许他宿外,现在俩人住不住一起,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 本以为有热闹可看的春风,发现自家少爷竟无半点责怪少夫人的意思,登时吃惊地忘记了掩盖神色。 12. 章回十一 长久 沈府家大业大,人多且杂,平时聚在一起吃饭就是男人和女眷分开两个地方吃。 女眷那头是沈夫人为首的,今晚就安排在了沈府花园的小亭里。男人这边就是沈老侯爷带头,摆在了正堂的饭厅里头。 袁灵修被沈杰然带着去了正堂。他虽是沈家的男妻,但到底也是个男人,这种场合在全是女子的地方呆着并不合适。 沈杰然按照出生顺序其实应该排老三,他除了一个嫡兄以外,还有一个庶兄和一个庶弟。皆因他那庶兄沈杰希乃是一个私生子,他出生那会儿沈夫人和当年的沈老夫人都不承认那个孩子,他才排了老二。另外还有三位庶出的妹妹,最大的那个已经定好了婆家,明年就要出嫁。 今晚除了沈杰奕以外,沈杰希和老四沈杰斐,还有沈杰奕五岁的儿子沈临都在。 上一世沈杰然受上官青木的影响太大。 自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了以后,他就像着了魔一般,开始没精力也没兴趣关注身边的人和事了,就比如说他现在才忽然发现他跟他大哥的关系并不像他以为的那般亲密。 是以上辈子他这两个庶弟人品如何,他现在竟然完全没有印象,只知道最后沈家不行了以后,他们家的男丁不是死了就是被发配了,而他那三个庶妹因为都嫁出去了反而并没有受到牵连。 大家相互打了招呼以后就入座了,沈家家规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是今天没有外人在,沈老侯爷又高兴,就带头领着几个儿子还有儿媳妇喝了几杯。沈临还小却也想要喝酒,沈老侯爷十分喜欢这个嫡孙,就用筷子沾了滴让沈临舔了舔。 自从上次在袁家袁灵修喝醉了以后,沈杰然就知道这人酒量有多浅了。于是就只允许袁灵修喝一杯,剩下的都由他代劳了。 “二哥,你这也太护着二嫂了吧。”四弟沈杰斐今年只有十四岁,他性格也比较活泼好动,更愿意亲近向来好脾气的二哥。 “毛孩子你懂什么。”沈杰然摸了摸他的脑袋瓜,不让他在这边添乱。 “谁说我是毛孩子了?爹说再过两年我也可以娶媳妇啦!”沈杰斐眯着一双小眼睛很是希翼的样子。他有两颗小虎牙,本来长得就可爱,这样子说话更是逗得桌上的亲爹都大笑起来。 跟男人们这边相比,女眷这边的气氛则要沉闷的多。 沈夫人休息了一下午精神也恢复地差不多,但还是难免觉得有些疲惫。她们这边除了沈杰然的那三个庶妹,就是沈杰奕的正妻刘氏和两个姨娘在桌上了。 刘氏这顿饭吃的很是憋气,她没想到沈夫人还叫了两个侧室过来跟她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沈杰奕的这两个侧室虽然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但出身跟刘氏根本没法比。本来刘氏也不把这两人放在眼里,但就是两三年前,这俩人先后分别诞下一子一女,在沈家的地位突然就拔高了不少,才令她越发的不爽了起来。 沈夫人自然也知道刘氏心中的不满,但她既然做为沈家现在的当家主母,就得想方设法的维护内宅的安宁。 太过偏袒刘氏,恐怕会影响其他两个孩子的成长——虽然他们是庶出,但都是自己儿子的骨肉,哪个能不喜欢呢。而且沈家三代现在人丁稀薄,只有大儿子现在有两子一女,她二儿子却是死活都不要纳妾的…… 每每想到这点,沈夫人就忍不住要把气撒到袁灵修头上。在她看来,做为一个男妻,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帮丈夫选择侧室继承香火。 她也没少找袁灵修说这事,但是这么长时间了,连个动静都没有。后来她也看出来袁灵修在沈杰然那里实在是没什么分量,就连说都懒得说了。 “娘,二弟现在的心思都在那人身上,您也知道二弟的脾气,他要是不愿意,谁能说动他啊?”刘氏一见沈夫人叹气,就宽慰她说。 沈杰然刚认识上官青木那会儿就后悔答应那门婚事了,当时闹得很凶,他钟情于一个永远不能娶进门的人的事在他们家已经不是秘密。 只是全家人都很忌讳这个事,也封了下人们的嘴,平时都没人敢提到。 “可我听说,二哥把二嫂接回来了。”小妹沈杰华说道。 刘氏转了转眼珠子,笑道:“既如此,也许二弟还有回心转意的可能呢。现在弟媳也被接回来了,娘,您还是得多跟他说说这事儿。” 如果说沈老侯爷是为了沈家大局考虑,更看重自己二儿子不再纠结于凌国王子这事,那么沈老夫人则更关注沈杰然开枝散叶的问题。她叹了口气:“谁知道你二弟是怎么想的,若是那个袁灵修在你二弟那有了些分量,让他不再纠缠于那个……我才真是谢天谢地了。” ### 等到散席了以后沈杰然和袁灵修慢慢地往回走。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今天搬家的事。 等回到了沈杰然的院子,俩人在分岔路口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袁灵修跟沈杰然说了一声,就自己回西厢去了。 沈杰然一个人往主屋那边慢吞吞的挪。 今晚的月亮远远的挂在天边,模模糊糊的,道路两旁的树也不断地被风吹得掉着叶子,显得有些萧索。 他忽然想起上一世的袁灵修就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完全是千依百顺的。 上一世他不让袁灵修跟他去劫法场,可他还是去了。 上一世他不让袁灵修替他去死,可他还是为他挡刀挡剑。 沈杰然微微叹气,这个人,其实一直都很犟啊。 如果说有什么事让沈杰然觉得袁灵修是逆来顺受的,那大概就是自成亲当晚他跟他说明白了以后,袁灵修就那么没有任何异议地平静接受上看出来的。 此后从未要求过他履行丈夫的职责,别人欺负他了他不说,别人因为自己忽视他而嘲笑他他也不说。 如果换了一个人经受着这种待遇,无论出身或者是性别,仅凭着先帝赐婚这一条,恐怕就会把他和沈家都闹得鸡犬不宁。 可是到了袁灵修这里,他却是一副不争也不怒的样子。 至于他怨吗,想起上一世那人枯瘦的身形和沧桑憔悴的面容,沈杰然觉得不会是不怨的。 这人不顾他的意愿帮他、救他,可见袁灵修也是有自己的想法,也是会拒绝的。 他只是不会索要和争取而已。 哪怕是他应得的东西。 可是上一世他到底为何会救他呢。他明明应该怨恨自己才是。 这时候沈杰然倒希望袁灵修也是重生回来的了。 那样的话,至少他可以弄明白这个问题。 那样的话,至少他还有机会弥补。 沈杰然叹了口气,转身又往袁灵修离去的方向挪去。 西厢是沈杰然这个院子里又隔出来的小院,有一个卧房和一个小书房,旁边还有两间下人住的屋子,原本就是给沈杰然的正妻住的,环境还算不错。 沈杰然在离那个小院子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再前进。 一开始想要呆在袁灵修身边是因为觉得既放松又踏实。 因为知道这人不会背叛自己,他甚至可以为了自己而死。 但是现在,这种依赖的感觉还在,但是沈杰然却知道,已经不只是这些了。 想要跟他同吃同睡,想要能够时常见到这个人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上一世如果不是这人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就完全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妻子存在着,然而现在却想着怎么样让他不受委屈,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在乎的亲人都接受他。 但这些是爱吗? 脑海中不意外的划过那张惊世容颜。 每当他认真思考自己对袁灵修的情感的时候,总会不能控制的想起那个他最不想想起的人。 这也是沈杰然很纠结的地方。 他明白自己或有意或无意的,总是想利用袁灵修让自己忘记上官青木。 “唉,想这些干嘛呢。”沈杰然自嘲地摇了摇头。 退一步想,袁灵修也未必会喜欢上他,他这并不算欺骗他的情感。 而且他们可是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 那般过了命的交情,即使没有爱情维系,他们也能长长久久。 想通了这一点的沈杰然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起来。也不再院子外面站着了,而是一脸轻松地回了主屋。 沈杰然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把自己随身的佩剑拿出来,练起了剑。他这几天光是用脑袋想事情了,却是没有练武的。但他自己清楚,武功才是他最后的资本,可不能大意荒废了。 除了练剑以外他还要按照上一世被指点的重新修炼功法。庆幸的是他这一世开始练习的时间比上一世早多了,相信以后的境界也会比之从前要提升不少。 果然人有事做了就不会胡思乱想,心情就越发平静了下来。 完事以后洗漱一番,换了件干净的里衣,随意地披了件外袍,沈小侯爷不走寻常路,直接翻进了西厢的围墙。 袁灵修似乎已经睡了。 悄无声息地摸上了床,幸好这床和被子本就是安置了用来两个人躺的。 袁灵修正好躺在床的正中间,沈杰然拉开被子躺在床外侧,还能够躺下。 沈杰然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了他好久。屋内一点光亮都没有,只有外面成夜点着的灯笼会有些许微光透进来。但练了内家功夫以后在夜晚的视力要比普通人强上许多,近距离的情况下沈杰然甚至能看清楚他每一根纤长的睫毛。 大概是忙了一天也累了,袁灵修仰躺着睡的很安静,就算是沈杰然倒在旁边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响动也没有醒。 闻着身边传来的阵阵熟悉的味道,沈杰然也不由得放松了神经,他无声地打了个哈欠,轻轻地伸手将袁灵修圈在怀里,睡了过去。 又过了许久,袁灵修面朝里翻了个身,一只修长的手臂还搭在他的腰间,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复又微微地垂下眼眸,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13. 章回十二 情起 关于那晚小侯爷睡在了少夫人房间这事很快就在永昌伯府中传开了。 话说当天沈聪起了个大早,准备伺候多日不见人影的少爷起床,没想到却在主屋扑了个空。 联想到自家少爷平时并没有大半夜跑出去的习惯,沈聪便在院子里找了一圈,甚至连茅房都去个遍了也没找到。然后他就被袁欣找到了。 因为袁欣一大早去叫自家少爷起床的时候,发现小侯爷也在那床上。 袁欣虽说是袁家派来伺候袁灵修的小厮,但他年纪小,也没见过什么场面,人倒是还算机灵,直接退出来了,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因为这事还真没有过先例,俩人合计的时候的时候就被不少早起干活的下人们听到了。于是这事在沈府就传开了。 其实原配夫妻同房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引起轩然大波的原因是,成婚之夜小侯爷进洞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而且全身上上下下的衣服都完好,体面,无皱褶。这么一来,全沈府的人都知道他俩并没有在一起过,大半个京城的人都对此或多或少有些耳闻。 现在突然又在一起了,只能说明这位少夫人在小侯爷的心里分量不一样了。 从前欺负袁灵修的人这两天过的都颇有些心惊胆战。 两个当事人对此却是没有一点反应。 袁灵修也没问你怎么跑我床上来了,沈杰然便什么都没说。那以后在外人看来俩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的,确切的说应该是少夫人走到哪里小侯爷都跟着去,如果沈小侯爷要出门,也会带着少夫人一起。 晚上的时候两人也很有默契,袁灵修喜欢睡前看一会书,沈杰然也拿了本书在旁边看。熄灯了以后就躺在一块堆睡。 “听说二少爷让二夫人搬到主屋去二夫人没同意,所以二少爷就搬去西厢去了。”几个扫洒的丫头和婆子一边干活一边议论着。 “是呀是呀,谁说咱们二夫人不得宠了,要我说,从前那是二夫人身体不好,现在二夫人都好了,就自然……” “对呀,我就说咱们的二少爷才不会那般无情的。”一个丫头捧着扫把满脸幻想地说道。 “少夫人多好的人那,要我说咱们二少爷就是个有福气的……” 沈杰然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就觉得很满意。 他从前只顾着自己,从未想过袁灵修的处境和感受,才导致袁灵修在沈家处处被压制。 现在这样的效果,正是他是想要的。而且不仅是沈家,他还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如此这般安然无事地过了几日,这天熄了灯,沈杰然像往常一样倒头就睡。 沈家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两个人躺在床上以后就很默契地不再说话了。 这床也够大,比袁灵修在袁府的那张小床整整大了一倍,他躺在床里头,沈杰然躺在外头,正常翻身基本上都不会碰触到对方,倒不影响彼此休息。 半夜的时候出了一身汗,沈杰然有些口干舌燥地醒了过来。 袁灵修正背对他熟睡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滚到了床里面去,两个人挨得极近,他的一只手臂还牢牢地把对方圈在怀里。 嗅着对方身上的草木香味儿,沈杰然不自觉地回想起方才那个旖旎的梦境。 有人在他身下不住地扭动着,还不时发出足以令人发狂的声音。 那张脸是袁灵修的,而梦境中的他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想要更加的深入…… 他觉得浑身有些微微地发烫,身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反应。 这还是他重生以来头一次有了这方面的欲望,而且梦境中的另一个主人公还就睡在自己旁边。 虽然夜深人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事,但沈杰然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偷偷地将手臂收了回来,沈杰然翻身下了床。 等解决完生理需求以后,沈杰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热汗逐渐冷却,小侯爷忽然就睡不着了。 如果依照本性来讲,他其实应该是喜欢女子的。 上一世除了上官青木以外,他看所有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并不会对其他任何人产生这样的欲望。 就算是上官青木,最开始也是因为对方那好看到令人雌雄莫辨的面庞,才让他产生了某些别样的情愫。 但是现在……袁灵修的模样虽然十分的斯文俊秀,可怎么看无疑都是张男人的面孔。 他原本以为两个男人睡在一起就睡在一起呗,又能怎么样呢,从前他在边关的时候也是时常跟副官或者其他将领同榻而眠。 小侯爷这会儿却没有心情反观自己为什么会对另外一个男人有了最原始的欲望。他只知道这夜深人静长夜漫漫的,那人身上独特的幽香又不断地钻入自己的鼻息间,着实令人发狂。 ……两个男人之间勾肩搭背搂搂抱抱虽然也不合乎礼法,但若是感情极好的兄弟这样做倒不会显得有些什么。可是如果他忽然间对袁灵修做一些令人羞耻的事,那还真是一点理由也没有。 要么说自作孽不可活呢。沈杰然现在就无比痛恨当年的自己把事情做得太绝。 如果成亲当晚他跟他就像普通夫夫那般做了什么……那么他大半夜的对身边这人做什么都不奇怪了。 光是幻想一下那副光景,沈杰然就觉得自己险些再一次血脉喷张了。 便连忙敛住心神,再也不敢乱想了。 前天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就理所当然的起晚了。 袁灵修也没叫他,沈杰然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刚刚起床就听说他爹找他,只得赶紧收拾一下去老侯爷的书房请安。 沈老侯爷刚刚下朝回来,由于秋猎马上就要开始了,这几□□中也都在忙这事。 当今圣上是个喜欢玩乐的人,大概是当了大半辈子的老实太子,登基了以后更是变本加厉地想要找乐子。 今年先帝正好驾崩三年了,国丧一过,宣文帝就迫不及待地筹划了一场大型的狩猎活动。而且据说这一次正好有外国使节前来,宣文帝还安排了比试的项目。 沈杰然今天被叫来,就是被告知他被宣文帝点名要求参赛了。 做为一个年少成名能文善武的青年才俊,出身又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嫡子,他被点到了一点也不意外。 而且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上一世关于这场秋狩比赛沈杰然还记得清清楚楚。这件事并不只是一场比赛那么简单。 “对了爹,怎么不见沈季?” 沈季是老侯爷从小就收养的养子,年龄跟沈家大哥一般大,一直服侍在老侯爷身边,同时充当护卫。 “季儿这两天出去为我办点事,你找他有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我正好也有点儿小事找他。等他回来了还劳烦爹让他来找我一下。”沈杰然笑着说。 沈老侯爷对待沈季,有时候可是比亲儿子还要亲的。 沈家两个嫡子,一个老实但平庸没什么才华,一个文武双全却性格顽劣不务正业,另外两个庶子也是不成才的,就导致沈老侯爷每每来了兴致想要教导儿子的时候,都教育到了沈季头上。 沈季也是一个难得的天才,他武功卓绝,被早早地送进了沈家军队里头操练,这么多年下来,无论是要他骑马打仗还是排兵布阵都不在话下。 但是沈杰然却知道,就是这样的一个被他爹悉心栽培起来的人,上辈子却害得沈家一百七十八口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听了一通老侯爷的吩咐,刚刚回了自己的院子,就有人传话说常继泽约他晚上在藏香阁碰面。 他爹刚才告诉他,常继泽也被选中了。 这点沈杰然倒也不意外。 常继泽虽然性子欢脱又有点二,但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他虽然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架不住这小子勤奋又肯琢磨,因此他总能追上自己的脚步,从前他俩的差距就从没有拉开过。 晚上的时候沈杰然跟袁灵修汇报了自己要去藏香阁见常继泽的事儿,袁灵修那会儿正在练剑,他穿着一身束腰的劲装,听沈杰然说完就点了点头。 上一世的袁灵修可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练剑的权利。即便是大户人家的妻子,也只要求能够读书认字即可,那些太有才华熟读四书五经的女子反而会遭到夫家的厌弃。同样道理,他是伯府的男妻,自然也不需要有什么才华或者武艺。 但是现在他做什么都不会遭到干预。那些下人巴结他还来不及,自然不敢再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当然也还是会有到沈夫人那里告状的,只是沈夫人每一次想要发难,都会被沈杰然挡了回去。 说到这一点,小侯爷现如今不止不会干预他做任何事,反而会参与进来,却让袁灵修觉得轻松的时候又总有些莫名的紧张。 沈杰然却是看着那劲瘦修长的腰肢看呆了眼,最后袁灵修还是没练完剑,而是换了身衣服,被沈杰然带去了藏香阁。 14. 章回十三 情敌 京城傍晚的街道人声鼎沸,袁灵修并没有有灵性的马,他也没有当街骑马的资格,就只能跟沈杰然共乘一骑。 他今天穿了一件素白色的外衫,束着一半头发的也是一条白色的发带,上面嵌了一块白玉。在骏马香香的马背上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淡然。但是柔和又不失俊朗的五官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却不会给人冷漠的感觉,反而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沈杰然今日穿了一身黑色锦缎丝袍,两个一白一黑,身长玉立之人走在一起,打进藏香阁开始就有人盯着他们俩看。 袁灵修不常出府,也从未参加过京中贵公子们的聚会,这藏花阁他也是第一次来,因此几乎没有人认识他。 但这里却是没几个不认识沈杰然的。 在门口的时候就有不少人亲眼看见沈小侯爷把一个白衣贵公子模样的人搂着腰抱下了马。 这会儿正到了藏香阁热闹的时间,自他们进来时起就有不少京中的权贵公子过来跟沈杰然打招呼。 更多不被认识沈小侯爷认识的人却在小声的交头接耳,议论沈杰然旁边这位是谁。 沈杰然虽是有意把袁灵修带出来的,却又有些不爽这些人的目光,拉着袁灵修就直接奔向了二楼的雅座。那里常继泽早就订好了位子。 雅座只是用颜色或鲜亮或素雅的细纱布围出来的一个个小区域,所以不似包间那么封闭,但好歹能挡住一些视线。而且雅座并不拥挤,环境清幽了不少,沈杰然这才不再皱着眉头。 常继泽早就到了,不知怎么,郑斌今日也在。 他看见袁灵修就是一愣,举着杯子半天都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常继泽先反应了过来,一边冲沈杰然挤眼睛一遍问道:“这个就是弟婿吧?” 他俩成亲也一年多了,期间常继泽来找过他不下百次,却是第一次见到袁灵修。想到这里沈杰然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给他们几个互相介绍了一下,大家就落座了。 袁灵修这会儿还因为刚刚在门口时沈杰然非要抱他下马的事情而气恼着。沈杰然率先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送到他面前,还讨好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袁灵修:“……” 现在是在外面,他也不好当众说他什么,更何况小侯爷还服了软,便只能作罢。扭头对常继泽打招呼道: “常大哥叫我灵修就行了。”常继泽比沈杰然大了几个月,袁灵修比沈杰然小一点,因此只能这么叫他。 郑斌不知道沈杰然还把袁灵修带来了,他跟袁灵修的庶兄弟都比较熟,却唯独不认得袁灵修。 袁灵修的长相更像柳氏一些,他那些庶兄弟的相貌与他相去甚远,因此单靠长相郑斌一时间竟没猜出来这人是谁。现在想想不禁觉得有些尴尬,要知道,他之前还以为这位就是…… 郑斌干咳了一声,也跟袁灵修打了个招呼。袁家的兄弟也是貌合心不合,这时候他可不能提袁灵波他们,幸亏袁灵修也不认识他。 沈杰然给常继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郑斌怎么在这儿。 常继泽耸了耸肩,他也是偶然遇到他的。不好推脱,只能一起坐着了。 本来就是约出来喝点小酒顺便说说秋猎比试的事,也没什么不能听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约在这儿。 倒是常继泽很好奇,沈杰然怎么会把袁灵修带出来。就算现在京中风传他俩好上了,但以常继泽对沈杰然的了解,就他那痴情劲儿,怎么可能就这样把那人忘了又结了新欢。 这才是他约沈杰然出来的真正目的。这两天光是听别人说自己好兄弟的事了,当事人却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但是袁灵修也在,他原本准备好了的大长篇用来调侃沈老二的话就通通失去了用武之地。 至于秋猎这点小事,他跟沈杰然只是做为皇子护卫参加的配角而已,输赢都跟他俩关系不大,没什么可在意的。 可沈杰然却不得不在意这个事。 上一世他就是因为在狩猎场中无意间救了上官青木的三哥上官青云,才被封做武德侯的。毕竟凌国王子在承国遭遇刺客死在这里,大承就要承担责任,他为承国免去了那些麻烦,是大大的功劳。 这件事表面上看确实是他在官场上的跳板。被封了武德侯就不是原本永昌伯府小侯爷这样的虚名可以相提并论的了,官位相当于三品大员,每天都参与朝会不说,这还是他后来被封做武德将军的重要契机。 但也是这个契机,让他和沈家都走上了不归路。 现在想想,宣文帝当年把他派去驻守承凌两国边境,其实就是在试他。毕竟他痴情于凌国王子的事在京中一直都有流传。皇上也许起初不相信,可架不住三人成虎,总能听到别人说沈家世子勾结凌国王子,时间长了便也当真了。 这样想来自己当年真是蠢,还以为终于可以凑到上官青木身边去了,什么也没多想,当年更是没少偷偷地在边境一带跟上官青木会面。 这一世的浑水,沈杰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趟了,他真是不想再跟上官家的任何人再有任何牵连。 沈杰然喝了口茶掩住自己的思绪,淡定地问道:“你可知道这次是哪位皇子参赛?” 常继泽挠了挠头道:“我听说是大皇子和四皇子。”他本来还想反问沈杰然知不知道凌国那边的出赛选手是谁,但是注意到袁灵修在,也不好问出口了。 沈杰然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与上一世一模一样的安排,那么这次对战的选手,应该还是凌国的三王子和六王子,上官青云和上官青木。 按照时间来推算,他们极有可能已经抵达京城了…… “杰然?”清冷别致的声音忽然响起,袅袅地从远处传来,沈杰然下意识的就抬头望了过去。 这声音,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第一次见到上官青木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坐在这里,看着他犹如云上之人一般缓缓地向自己走来。 沈杰然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以至于他端着杯子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好长时间自己都没有发现。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有这样反应的人。 第一次见到拥有绝世容颜的上官青木的人,多半都会愣在当场。 “铛。” 玉杯碰在木桌上的声音让沈杰然回过神来,他又下意识地向着这个声源望去,却见袁灵修微微垂着眉眼,白净修长的手指来回摩擦着玉杯杯壁,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看不出一丝情绪。 沈杰然这时候才发现,藏香阁里的客人比往常都安静了不少。大家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目光跟着上官青木移动。 而这时,上官青木已经走到了沈杰然他们这个雅座的跟前了。 “杰然兄,好久不见了。”上官青木笑了笑,笑容犹如三月春水一般,稍纵即逝却能一直回荡在人的心中,令人难以忘怀。 沈杰然这时候似乎还在发愣,也没应声。常继泽两头看了看,见沈杰然不出声,只得起身招呼。 身为沈小侯爷的死党,常继泽自然是认识上官青木的。事实上,还是他跟沈杰然在一起玩儿的时候共同认识的这人呢。只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这俩人就好上了。 上官青木上次是偷偷来的大承,但最后还是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沈杰然。沈杰然有一天喝多了,在好兄弟面前也没什么心防,就把上官青木的身份跟常继泽说了。 其他的人,除了一些消息特别灵通又比较关注沈杰然的人,比如说沈老侯爷外,那时候就没有没什么个人知道上官青木的邻国王子身份了。 上官青木入了座,看他们这一桌只有茶水,就令小二上了壶酒。 沈杰然这么会儿功夫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耳边依旧是楼下的丝竹混着嘈杂的人声,可鼻息见却能隐隐地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香气。 他很冷静,或者说他的头脑两辈子都没有这么清醒过。 除此之外他还有些雀跃,因为他发现了…… 脑筋一转,沈杰然又忽然想到上官青木这一次是以邻国王子的身份到访的,他跟邻国王子暗生情愫这事儿也是自此之后传出来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沈杰然告诫自己,他得先把上官青木应付过去。 “我们又见面了。”想到这里,他生生止住想要转头的念头,又是一副与往日相同的玩世不恭的样子,笑眯眯地跟上官青木打招呼。 “这位是……”上官青木似乎是没看见坐在一边的郑斌,只是直接将目光放到袁灵修身上。 沈杰然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些许,故意朗声道:“你们应该还不认识,这是我的妻子,袁灵修。啊修,这位是凌国的六王子上官青木。” 袁灵修抬头跟上官青木对视了一眼,微微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六王子,你好。” 上官青木却是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复又玩味地笑了,也跟袁灵修问好。 一桌的氛围顿时变得诡异了起来,附近看热闹的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准确的来说,他们还在看上官青木。 几个人又开始客套起来。 常继泽又为上官青木和郑斌做了介绍。 有常继泽和郑斌在,氛围倒不至于冷清。 沈杰然表现的一直都是不温不火,不那么热情,也一点也看不出来冷淡,仿佛上官青木真是他偶然相识的一个普通朋友。 袁灵修本就是个话少的人,被人问到话时才会出声,平时只是坐在沈杰然旁边闷头喝茶。 “我跟三哥目前住在驿站里,闲来无事我就出来转了转。”上官青木说。 “既然上官兄明早还要去拜见皇上,不如就早些回去休息,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要回去了。”沈杰然笑着说。 上官青木一时间没有掩盖住脸上的错愕。 常继泽这时却是松了口气。沈杰然态度一路不温不火,上官青木一直似笑非笑,大家两年未见,互相问了问近来的情况,问完了眼瞅就要没嗑唠了,尴尬的氛围太压抑,这时候还是尽快散了的好。 下楼的时候沈杰然发现袁灵修的脚步有些不稳,就连忙抱住腰身把人扶住。大家说到后来他发现袁灵修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总觉得事情不大妙,于是赶紧提出散场。 这会儿他才发现,袁灵修虽然还睁着眼睛,面色如常神情与往常无异,但是整个身体都是软的……却原来是上官青木把茶换成了酒以后,袁灵修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他们喝上酒了! 沈杰然很气自己全神贯注地对付上官青木而没有注意到他,他现在可不希望袁灵修睡过去,他还有重要的话要说呢。 干脆直接把袁灵修抱上了马,沈杰然坐在后面拥着他,在马上对上官青木歉意地说道,“对不住了上官兄,有空咱们再出来喝酒。” 上官青木带着的两个仆从之前一直守在外面,如今见主人出来,也自然地跟了上去。 上官青木的表情,此刻已经可以用阴暗晦涩来形容了。只是阁外的灯火并不通明,倒是没有被人发现。 常继泽倒没有觉得沈杰然把袁灵修抱上马有什么不对——弟媳妇一副文弱消瘦的样子,让他自己骑上这高头大马恐怕还真有点费劲。 但是下楼的时候还得搂着抱着……这,这就有点过分了吧?!没见上官公子的脸都黑了吗? 沈杰然纵马走了,剩下的几个人都被半夜的冷风吹了个透心凉。 常继泽和郑斌也向上官青木道别,便就这么散了。 15. 章回十四 提醒 也确实是不早了,街道明显冷清了许多,天气也凉了下来。 沈杰然怕袁灵修着凉,解开外衣把他也裹了进去,然后让香香快点回府。 一路无话地回了家,把香香交给沈聪去拴,就领着袁灵修回到了西厢,并命人去备洗澡水。 “灵修,你还好吗?我来帮你洗澡吧!” 等了一会发现袁灵修竟然没有反对,小侯爷悄悄地翘起嘴角,轻轻地将怀中人的衣服剥落。 沈杰然激动的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一直以为,就算他很恨上官青木,但也依旧还爱着他。 但是就是刚才,就是刚才他看见上官青木的那瞬间,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不爱了。 是的,那个上辈子哪怕倾尽所有也不肯辜负的人,他不爱了。 他已经不爱上官青木了。 而且那一刻他的脑中和心上,装着的完完全全都是袁灵修的身影。他想要把他长长久久地抱在怀里,他想要在他耳边绵绵不绝地诉说衷肠。 想要表白的情感太过强烈,他兴奋地差点没抑制住。 幸好小侯爷的实际年龄不小,什么大风大浪也都见过。 但是现在眼瞅着自己就要说出来了,沈杰然又开始难以抑制地兴奋上了。 袁灵修虽然吹了点凉风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这会儿脑袋还是非常不灵光。他任由沈杰然把他□□地打横抱起,再放进浴桶里,也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被热水一浸,酒气又蒸发不少,才逐渐清醒了。 稍微有些清醒了的袁灵修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的倒在浴桶里,而沈小侯爷竟然正拿着块布巾趴在浴桶边上,不由得弓了弓身体蜷起了腿。 “阿修?你还好吗?可是清醒了?”沈杰然小心翼翼地问。 袁灵修点了点头。 他依旧垂着眼眸,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只是眼中的光芒却与以往的不太一样。 “阿修,我……” “杰然,我想跟你说个事……” 两人几乎同时发声,沈杰然笑了笑,趴在浴桶边问:“什么事?” 袁灵修这会儿其实还没有醒酒,什么都知道,但就是反应很慢,也无法判断这话自己该不该说,唯一可以明确的就是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应该说出来。 看见袁灵修似乎在犹豫,沈杰然也不催,轻轻地给他撩着水,顺便不断地往那双笔直修长的长腿上偷瞄。 袁灵修抿抿唇,终于还是开口了,“你也许会觉得很奇怪,但是,狩猎那天,如果三王子出了什么事,你千万不要插手。” “!” 沈杰然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瞪大眼睛看着他,“灵修……你说什么?” 袁灵修却是重新垂下脑袋,不再答话了。 沈杰然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他迅速地把袁灵修从水里捞了出来,放在床上用巨大的布巾裹严,让他靠在床头上。 原来袁灵修真是重生回来的! 随着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不断地盘旋,沈杰然也跟着不断地在房中踱着步子。 靠在床上被裹成粽子的袁灵修,则一点一点地蜷缩起身子。 好不容易勉强自己镇定下来,沈杰然复又一屁股坐回床上,他抬起手掌,有些迟疑地将手指轻轻地划过袁灵修的脸颊。 这里曾经遍布着怎么擦都抹不去的血痕。 沈杰然的声音有些发颤地问:“灵修,是你吗?” 这声音太过沧桑,袁灵修听得不禁抬起了头吃惊地望向他。 他也不是没怀疑过沈杰然也许同自己一样是重生了的。 沈杰然那日没经人通报忽然跑到别院,他以为是什么人在偷看,便想要去吓一吓那人,未曾想看到的就是那种太过于沧桑的目光。 沧桑、悲怆、极度疲惫。 那不是十九岁的沈杰然所能够拥有的目光。 然而后来沈杰然的表现却再也没有透露出一丝那样的感觉,让他开始不由得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所以才会担心沈杰然这一世犯了和上一世相同的错误,才会考虑到底要不要出言提醒。 这一世,他很早就做出了决定,无论发生了什么,绝不插手任何事。 多年以来,他只凭借着上一世的经验,一心专注于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而一直以来发生的所有大事件与上辈子几乎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所以他也并没有做出丝毫的改变。 但是自沈杰然那日去别院找他时起,他的这个抉择就在日渐崩塌。 其实他本可以用其他方式提醒沈杰然,而不让自己暴露的。然而今晚的他,实在是太累了。 沈杰然信他也好,不信也好。是重生的也好,不是也罢,他都不想再考虑太多了。 他实在是太过疲惫。 疲惫到就想这样听天由命了,疲惫到再也不想为了这个人而纠结费心了。 他还记得沈杰然方才看见上官青木那一刻的目光,那种兴奋的、雀跃的目光。 那一刻他真的很愤怒。 重来一世,他也没有想过要去争取什么,更没有抱什么希望。 一开始,当沈杰然刚刚去别院找他的时候,袁灵修是十分不安和排斥的。 不安于摸不清沈小侯爷究竟想要做什么,排斥在自己平淡安稳却异常惬意的小日子被打扰了。 但是后来是这个人,是这个人强行地走入他的生活,让他对他无法自制的生出了一些希翼。午夜梦回的时候睡在这个人的身旁,他也会不能抑制地偷偷幻想一些自己从前压根就不敢期望的事情。 沈杰然粘着他的这些日子,一切都像是一个美丽的脆弱的泡沫。然而现在,它就要碎了。 所以还是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就当是最后再帮他一次。 说是为了帮他,他倒是更希望这时候沈杰然把他看成疯子,或者以为他在故意挑唆他跟上官青木的关系,从此就像从前那样,远离他、不再来烦他。 毕竟他本已经做好了这一世仍旧是一个人的打算了…… “……灵修?”沈杰然等了半天,见这人瞪大了眼睛却是半天连眨都没眨过,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见袁灵修回过神来,却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蜷缩成一团,沈杰然心疼坏了,他自己翻上床,让袁灵修靠着自己,自己就紧紧地搂住对方。 “啊修也是,嗯,重生回来的对不对。”沈杰然轻轻拍了拍他,声音轻柔的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忽然问道:“阿修回到了几岁呢。” 意料当中的质疑和询问并没有发生。 思绪被猛地拉了回来,袁灵修分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遗憾。 这会儿也冷静了一些的他开始莫名地觉得自己很狼狈,幸好现在沈杰然在他后面抱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令他觉得稍微放松了些。 “四岁。”他试图恢复往常那样淡淡的语气。 “四岁?!” 之所以这么吃惊,是沈杰然以为袁灵修就算是回来了,也不会与他相差太多,起码也是发生在他们成亲之后…… 因为这也是之前他觉得袁灵修不是重生的理由之一——如果袁灵修真是重生的,知晓了未来,重来一世的他,又为什么要再一次嫁给自己? 难道…… 沈杰然微微睁大了双目。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因为袁灵修喜欢自己啊! 如果不是对自己还有情意,十多年的时光,哪怕每天只做一丁点的改变,袁灵修也足可以把他做为男妻嫁给自己的事情推掉。更何况以现在袁灵修的身手,又有什么是真的能控制的了他的? 沈杰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兴奋。还有什么是比发现自己的心上人其实也是钟情于自己的这个事情更让人高兴的? 他太过高兴了,开始胡乱的把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并且越说越兴奋。 “所以你才会那样救我,所以重来一世你才会选择再次嫁给我对不对?” 袁灵修抿了抿唇,并没有说话。 见他不说话,沈杰然也不着急,而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中的人可以以更加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他则一直低头看着他的侧颜,直到袁灵修肯开口为止。 其实沈杰然有的说的对,有的说的不对。 他对沈杰然的怨怼,早就在上一世最后的时候消失殆尽、一笔勾销了,尤其是当这一世自己逐渐强大起来,有了天高任鸟飞的资本以后。 他不恨他,却也不是因为爱才再次嫁过来。从前的沈杰然之于他来说,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了,就像他曾经在沈杰然心中的地位一样。 袁灵修之所以在袁家生活了那么多年,之所以还选择进沈家,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他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多年的雄鹰,就算笼子打来了,他也不知道要往哪里飞。 他本就是个没有什么主意,又懒得选择的人。 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也是。 袁灵修无法表达,只得把大概的意思说了说,并且苦笑着总结道:“所以我就是这样懦弱的人。” 所幸的是他早就想明白了到哪里去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那些坊间流传的画本里描述的江湖儿女快意恩仇,里面的人也同样承受着各种各样的痛苦。 重生了一次以后,他莫名其妙地明白,人活着最重要的事,说白了其实就是要把每一天都过的很好。 沈杰然表示很理解,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自己无法突破的安全圈。 就像上一世如果他最后选择忍辱负重地跟上官青木走,那么他就不会死,也许还可以报仇。 但是那时候知道真相的他真是伤心欲绝。而且说到报仇,却不知道该去仇恨谁。 他恨上官青木,但他觉得自己到最后也不会忍心伤害他。他也恨皇上任人挑拨有眼无珠,可从小被教导的君臣礼法让他也做不出那种挥兵南下打入京城为沈家报仇的事。 那个时候似乎是唯有一死,才能令他摆脱所有的痛苦和烦恼。 16. 章回十五 共谋 “阿修,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沈杰然忽然非常好奇袁灵修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他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总是收敛着眉眼,却又一副什么都没放进心里云淡风轻的样子? 袁灵修毕竟已经重生了十五年,而且心境变化以后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接受困难的程度也都不一样了。他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除了一些比较特殊的事情,其他的都已不大记得。 本来不擅长诉说的他,在看到沈杰然那样温柔的眼神的时候,不由得就想要把自己上一世很小的时候受过的委屈统统都说出来。 因为并没有人来维护,什么事都要他自己承担,便从来都是战战兢兢地活着,他做什么事都习惯性地瞻前顾后。但也许真的是醉酒的缘故,令他无法思考一个行为或者一句话所带来的后果。他断断续续地说,几乎是想起什么说什么。 “那后来呢?” “后来爹就罚我跟大哥、四弟一起去祠堂跪着,但是大娘说大哥的腿伤未愈不能长跪,爹就免了他的刑罚。我跟四弟就一直跪到了后半夜,直到四弟身体扛不住,昏了过去……” 这是他上一世很小的时候跟兄弟玩闹时发生的事,小孩子手上都没有分寸,本来是玩闹后来就变成了真的打架。 也是因为对这样的事长了记性,这一世从小到大即使被说成孤僻,他也都不怎么跟兄弟们玩在一起。有些事情能避免自然要避免的。 “四弟他娘王夫人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中途还偷偷来给我们送了些吃食。”想到这里袁灵修不禁微笑了起来。这也是他还记得这件事情的原因,毕竟上一世他小时候也是十分顽皮的,没什么心眼不说还不记打,倒没少被罚着去跪祠堂。 两个人都自然想到了袁灵修的亲娘,但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 “你大哥比你大好几岁呢吧,怎么下手还没有分寸?你爹也是的,不罚大的,反而只罚你们这些年龄小的。”沈杰然生气地说。 袁灵修淡然地笑了笑,“大哥那时候还小,小孩子总是容易受大人影响,难以分辨是非曲直。他长大了以后对我们兄弟还算不错。” 关于小时候的事袁灵修一直说了很久,两个人靠在一起很长时间也没有觉得累。他抬起头深深地望了沈杰然一眼,“杰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沈杰然用下巴亲密的蹭着他的头顶,“什么问题?” 你现如今喜欢的是我还是上官青木? 既然已经知道沈杰然也是重生的了,对于他为什么忽然来找自己就有了很合理的解释。 皇上如果不是因为怀疑他勾结凌国也不会那么快地向沈家发难,已经知道了未来的沈杰然为了自保也会跟上官青木保持距离的。而如果这期间他还很疼爱他这个“正妻”在的话,自然更能打消别人的疑虑。 然而令袁灵修不解的是,为什么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他也要这样做呢。 袁灵修垂下眼帘,两个人聊了大半宿,这会儿酒劲似乎是过去了,他到底是失了问出口的勇气:“为什么我们会重生?” “这个我也没想明白,我原本以为是我执念太深,但是阿修你嘛……而且,灵修为什么会回到四岁的时候?” 袁灵修没控制住,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沈杰然微微笑了起来,想想两个人确实是聊了很久,便把他放倒躺平,拉过被子把两个人都蒙上,“困了就睡吧。” “可是……我得穿里衣。”他现在身上还包裹着布巾,根本就无法入睡。 沈杰然便下地为袁灵修去找里衣,然后好整以暇地站在床边观望。 袁灵修这会儿羞耻心早就回来了,受不住沈杰然的目光,他又不能命令沈杰然转过身去,只得顶着那目光,在被子里穿。 这时候房间的蜡烛已经快要烧尽,流下了一趟趟长长的蜡泪。 眼瞅着天都快亮了,袁灵修又打了个哈欠,沈杰然也脱了外衣爬到床上。 两个人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 彼此之间的秘密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公开了,沈杰然原本还因为上一世亏待袁灵修而害怕他也是有那段记忆的。 但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连纠结的时间都没有,便顺水推舟的这般相认了。两人虽然交谈了一夜,却都没有提上一世袁灵修在沈家的事。往事不可追,现如今他能做的只是加倍地对袁灵修好。 然而令人苦涩的是,昨夜袁灵修虽然没有明说,但话语中已经间接地否认了他现在是喜欢着自己的事实。 沈杰然有些无奈地看着天边不时掠过的大雁。 袁灵修上一世舍命救他的时候,确实是因为他喜欢自己。 但是对于袁灵修来说,距离那个时候时间已经过去整整十五年。而且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沈杰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魅力,能让一个人为他去死,还要整整挂念他十五年。更何况从前他对待袁灵修从来都很不好。 这时候,饶是沈杰然也忍不住会想老天爷也许其实就是在耍他。明明让他重生了,却又让那个他最最愧疚的人也背负了重生前的记忆,而且已经在这个新的世界里独自地生活了十五年。 如果让他也回到四岁的时候那也不错啊! 看见软软糯糯团子一般的袁灵宝以后,沈杰然就总是不断地想象袁灵修小时候的样子。如果自己回到了四岁的时候,他一定第一时间就冲到袁府去,给小袁灵修盖个章儿。 可惜天不遂人愿,沈杰然这会儿就只有苦哈哈的份。 所幸的是他从来都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往好的地方想,阿修现在仍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啊! ……如果这一世他醒来时发现他娶的是袁家的别人,那才真是哭都找不着调了。 他们是要过上一生一世的,所以就算现在袁灵修已经对自己没有感觉了,他也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况且有一个人与他背负着同样的秘密,这种感觉很好,沈杰然原本只是自己费心的去想去绸缪,现在却可以跟袁灵修一起交流了。 共同吃了午饭以后,沈杰然就拉着袁灵修跟他一起晒太阳。宽大的摇椅可以挤下两个成年男子,但他俩坐着还是有些拥挤。 沈杰然便提议让袁灵修坐他腿上,却被很决然的拒绝了。 两人挨得极近,沈杰然怕他冷着,还特意拿了一条毯子盖在身上。 秋天的天气虽然已经凉了许多,但在太阳底下还是暖洋洋的。 俩人随意地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就说到秋猎的事情上了。 袁灵修会出言提醒他不要管三王子上官青云的事,就说明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一想到这里沈杰然的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样,既心悸又感动。他还想着有空的话要试试袁灵修到底是不是重生的,没想到他家阿修为了提醒他不让他吃亏就这么自己交代了。 这样来说,阿修现在对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不然他也不会因为担心自己而插手此事。 原本有些落寞的心情忽然间又敞亮了许多。 仔细想想,阿修也并没有拒绝自己跟他的亲昵行为。深觉自己还有很大希望沈小侯爷眼睛亮晶晶。 “如今你自然是不能出手相助的了,但是事情发生的时候,若你恰好在旁边而见死不救,恐怕也会惹上事端。”袁灵修轻声分析着,没有理那只正偷偷把他跟椅子靠背分离,并环上他腰的手臂。 “你可还记得上一世你救三王子的情况?遇见三王子所走的路线?” “这个我大概记得。”他做为参赛选手而不是皇子护卫,自然可以不必跟着皇子而单独行动。 比赛是以最终猎取的猎物数量和品质来衡量胜负的,为了提高效率,他们一进林场就分散开了,而他走的就是最右面的那条路。“我大概就是一直策马前行,并没有拐弯。” “那这次你可以走最左边。”袁灵修沉吟着说,“如果还是不小心遇到了……杰然,皇家林场中为何会有刺客?他们是专门为了刺杀三王子的,还是另有图谋?这些未知因素太多了,要不然我们想个法子,直接向皇上禀报当天林场会有刺客……”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沈杰然很高兴袁灵修愿意为他这样费心,“现在的情况就算是提醒谁他们都不会相信,更不会因为莫须有的理由取消狩猎。况且,我也想知道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他们要做什么。” 这都是他上一世忽略的细节。 有人在大承刺杀凌国三王子,此事非同小可,当年皇上也下令追查,可惜所有刺客在行动失败后全部自尽,线索也就断了。 “可是……如果你不救三王子的话,万一他真的被害死了,那大承岂不是难以脱离嫌疑……”袁灵修犹豫的说。 他重活了这么久,已经明白重生以后所做的任何与上一世不同的事情,可能都会发生无法预料的结果。 “这个就不用我们操心了,三王子要是老天有心收他,谁救他也没用。况且,天塌下来了还有皇上顶着。”沈杰然坏笑着说。 就算三王子真的在秋狩大赛中遇害了,那也是朝廷的事,而且与他一同参加比赛的还有其他皇子,这罪责怎么样都不会落到他头上。况且以现在凌国的情况来看,恐怕他们也不敢借机对大承发难。 上一世边关一直都不平静,但真正打起来的时间距离现在还有四五年之久。 17. 章回十六 秋猎 沈杰然复又苦恼的抓了抓头发,“只是这么好的立功机会,若是便宜了别人……”他还真有些不甘心。 他忽然想到了,跟他一起参加比赛的,自己的好兄弟常继泽。 “常大哥武功不如你。”袁灵修说。大皇子和四皇子出身尊贵,兴许身边还可以带一两个暗卫。但是沈杰然和常继泽却不能。他担心常继泽应付不了那些杀手。 “我知道,但是富贵总是险中求嘛,况且依继泽现在的身手,想要自保是没问题的。”沈杰然用手敲了敲椅子的把手,有些犯难地说,“但是这一次,我想要抓两个活的。” 到底是谁要在狩猎这天的皇家林场刺杀上官青云,只需要想想这事儿成了以后对谁最有利即可。 凌国这一代的君主共有七个儿子,上官青云虽然是排行老三,但能力很强,是凌王最喜欢、最重视的一位王子。反观上官青木,虽然他面相生得好,能力也出众,却可惜他的母妃是罪臣之女,凌国皇帝对这个儿子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据他对此人野心的了解,这件事的幕后主谋有八成的可能就是上官青木。 上官青云死在了大承,就算凌王怀疑上官青木也没有证据,只能把怒火转移到大承的身上,上官青木不仅除掉了个强大的竞争对手,说不定还能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当年上官青云被刺杀未遂,宣文帝也下令追查,只不过明眼人一看这就是凌国的窝里斗,既然三皇子还安然无恙,他们也就懒得管了。 但是现如今,他不想邀这份功便不能现身,可他又不能提前告诉常继泽,会有刺客,要留活口,何况就算常继泽想到要留活口也未必会有能力阻止他们自杀。 沈杰然皱着眉思索,狩猎比赛不比其他,到时候一般人都不能进入皇家林场,他又要如何调度人手呢。 侧头看了看正陷入沉思的沈杰然,袁灵修又仰头看着天上的一朵朵白云,心中有些发苦。 他很想问沈杰然为什么一定要留活口……也只有那似云端上的人才会令这人这样发愁吧。 “杰然……”袁灵修想了一会儿,缓缓地开口道:“或许我可以帮你……” “不行。”沈杰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反对。他决不允许袁灵修有一点受伤害的可能。 袁灵修语气缓慢却坚定地说:“杰然,你相信我,我是一定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他本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但是眼下沈杰然似乎是真想不到什么万全的法子。 而且如果不去的话,他总觉得很不安心。 从前的沈杰然待他犹如陌路人一般,但现在……虽然对于他们现在是个什么关系,袁灵修仍旧觉得很费解。可既然能帮上忙,他就不能袖手旁观。何况他现在对自己的武功有十足的自信。 “阿修,我是怕有什么意外。”沈杰然解释道:“虽然说即将发生的事或许跟上一世一样,但那也只是或许而已,变故太多了,我不能让你以身涉险。” “没关系我可以的。”袁灵修的语气很淡,但是目光却非常坚定。 他还有一个绝对不能启齿的阴暗心理。 上辈子他一直都做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旁观者看着沈杰然和上官青木之间发生的事情。不管是论容貌、地位、武功还是才华,他自问没有一样能比得过上官青木的。他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去插足或者是改变什么。 说不吃醋不嫉妒那完全是骗鬼的。 所以现在眼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既能帮助沈杰然又能表现一下自己,他是全然做不到退缩的。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我是怕,怕有什么不测……”沈杰然不敢说太不好的话,总觉得会不吉利。 袁灵修这一次却不再低垂着眉眼,而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沈杰然最终还是经不住袁灵修再三的要求和保证,想了想上一世那几个杀手的身手,到底还是同意了。 很快就到了秋狩的日子。 这一日天朗气清,是个很适合外出打猎的天气。 一大早宣文帝就要带着文武百官进行祭祀活动,沈杰然也得早早起床跟着他爹去上朝。 他今日需要穿的是昨日宫里送来的,特意为他准备的骑马劲装。这种衣服在四肢和腰间都要以布带束紧,穿上以后便既方便野外活动,又方便骑马。 沈杰然的这套是黑色的,常继泽得到的那套也是。而两位皇子的衣服他记得则是紫色的。 紫色向来是只逊于黄色的颜色,在大承是皇子的配色。 这种衣服比之于繁琐的朝服穿起来并不麻烦,只是两只袖子那里单靠一只手并不能缠紧。沈杰然就只好缠着袁灵修帮他。 至于一直服侍他的小聪子,从他跟袁灵修住一起以后,就不许他随意进来了。 “我给你的令牌你等会儿记得一定要带上,如果被人发现就不要管什么活口不活口了,记住一定要先自保。” “嗯,我知道。”袁灵修正很认真地低头给他系袖子。 “有什么事我应该也会及时赶到的,你记得一定不要冲动。” 袁灵修轻笑了一下,再次应了。 “阿修……”沈杰然捧着他的脸,看见袁灵修眉眼还带着笑的样子,没忍住的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祭祀仪式很是繁琐,又有许多繁文缛节,一直到临近中午的巳时秋狩才正式开始。 秋狩的第一项就是大承和凌国两人各派出四名骑手,进行为时一个时辰的狩猎比赛。 为了保证这次比赛的公正公平,比赛期间并不允许其他人进入林场。且四位选手可以提早回来,但若是晚归的话则会被取消资格。 他们每人的马匹上都带着足量的弓箭和饮用水。虽然提前就有人对林场进行了全方位的排查,但是林中还是难保会有一些大型的野兽出没,因此为了保证安全,是允许携带武器的。 进场前的准备时间里,沈杰然和常继泽就先行拜见了两位皇子殿下。 大皇子傅怀仁,众位皇子中最年长的那个,长得虎背熊腰颇有几分精壮魁梧,一看就很善骑射。只不过面相有些过于硬朗,看起来有些严厉甚至是凶恶。 相比之下四皇子傅怀远虽然身形比较单薄,但却是个十足的美男子。也没有什么皇子的架子,一副温温润润的样子,很是平易近人。 说起来这位四皇子却是比他们俩的年龄还要小上一些的。 当朝太子是宣文帝的第二子傅怀重,由正宫娘娘所出,是皇上唯一的嫡子。宣文帝登基,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 傅怀重此刻正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太子袍坐在皇帝的下手,遥遥地望过去也是一位面容俊朗的男子。 可是宣文帝却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 四个最有可能争夺到皇位的皇子,还有一位就是三皇子傅怀道了。 这三皇子是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的宠妃邓贵妃所出,他生性好玩儿,是最贪图享乐的一个,但似乎也是宣文帝最偏爱的那个。殊不见每一次傅怀道在外面闯了祸,皇上虽然生气,却从来没怎么责罚过。 傅怀道近日来感了风寒,皇上疼惜他便没有安排他上场,现如今他正坐在太子的下手位置。 乍看起来每个皇子各有所长,似乎都有夺得帝位的可能。沈杰然一边暗自打量面前的两位皇子,一边在心中想到。 那一头上官青云和上官青木也带着凌国的两位年轻的勇士在进行最后的准备。 上官青云和上官青木都着了一身玄色的劲装,两个人凑在一起却是非常吸引他人注意力的。 上官青木平日里喜穿白衣,偶尔穿一次深色的衣服倒是衬得他皮肤更加细白,让人觉得别有一番风味。不说他的惊世绝艳,就是上官青云的相貌亦可以称得上是容姿并茂仪表堂堂。 临进场的时候四个人简单地商量了下一会儿的战术,这一次不意外的也被提出分散开行动,每个人量力而为,但一定要保证一个时辰之内回来,不能白白浪费一个名额。 制定路线的时候沈杰然状似不经意地指了指最左边的路线,又提议出于保护皇子的安危,为了方便接应最好让两位皇子走中间,于是常继泽就顺理成章地去了右面的那个方向。 比赛一开始,八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纵马冲进了树林。 然而谁也不知道,早在他们祭天的时候,有一个身影就悄悄绕开了林场的守卫,从一侧的大山中翻进了林场边缘高耸的围墙。 袁灵修按照沈杰然回忆所指的方向前进。 他并没有在陆地上行走,而是在参天的大树上面灵活的跳跃。 林场的深处有许多参天古木和高大的松树,虽然是到了落叶的季节,但并不缺少可以用来隐蔽身形的地方。 18. 章回十七 高手 袁灵修这一世从四五岁起就开始按照从前的记忆习武修炼心法口诀,小孩子的身体总是有更好的开发空间,他的阅历和智慧又是成人的水平,长期锻炼下来,虽然武功招式还有欠缺,但论起内力轻功,恐怕就是江湖上的那些什么泰山北斗也未必比得过他。 他在比赛开始后约一刻钟的时间里,就远远地感觉到了远处有一些内力的波动。大概确定了那些杀手的位置,便屏息凝神地躲在一棵树上静静地等待。 可以感觉到的对方一共有四人,武功大概都在中等偏上。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要对付一个三王子却是绰绰有余。 对方的人没有一个发现了他的存在。 这些人是直奔着三王子来的,他们仿佛知道上官青云就是走的这条路,因此才早早地埋伏在这里。 想必过会儿劫后余生的上官青云也会发现这一点。 袁灵修的手指紧紧地扣在树干上。他提醒自己,并不需要想这么多,只做自己该做的就好了。 大约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远处就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听沈杰然说三王子骑马射箭还算可以,但是武功挺多能算个中等。按理来说即便是这种比试,为了王子们的人身安全也应该会有几个暗卫跟着。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袁灵修并没有感觉到其他人也在。而据沈杰然所说,上一世也没有什么暗卫出现。 袁灵修由于视野被树木遮挡,并不能见到他的人。幸亏他耳力极佳,单凭声音来看上官青云似乎是在追赶什么猎物,马速极快。 忽然听到一声马的嘶鸣声,接着是一个人的闷哼声传来。想必是那群杀手提前在此处埋上了绊马索之类的东西。 争斗就在这个瞬间一触即发,很快就有兵刃相接的声音传来。 然而这时候却迟迟不见常继泽出现。 他们这个计划看起来虽然完美,但实际上变故太多了,就比如说常继泽很可能因为需要追赶猎物而偏离了方向错过这里。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就能救就救,如果不能就马上离开那里,什么都不要管。”当时沈杰然是这么对他说的。 袁灵修抿了抿唇,悄无声息的跃到方才那几个杀手所在的树上。在这里视野好多了,可以清楚地看见下面的战况。 三皇子明显处于下风。但他也不会傻到束手就擒,一边尽力抵挡,一边大声呼救。 打斗的局势瞬息万变,上官青云已经负伤,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 袁灵修攥紧了手中的几粒石子,在上官青云的后背即将被一个蒙面人用大刀砍中之时,用内力将石子投掷了出去。 “叮”的一声,刀刃偏离了方向。 虽然场面很乱,但很快就有人发现树上有人埋伏。 几个蒙面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并没有慌乱,反而是迅速分开两人小心地向他这边逼近。 袁灵修开始盘算自己能够多快地解决掉这两人,且不暴露身份。他虽然为了以防万一在脸上蒙了面巾,但现身太久也许还是会引来麻烦。 幸好这时远处又有马蹄声传来,常继泽远远地听到有人呼救,就直接驱马过来了。 他也不含糊,抽出长剑在马上跳起来,轻点一下马背,迅速加入这边的战局。 那群刺客显然没想到竟然又会冒出来一个人,阵脚终于有些慌乱了。且常继泽虽然年纪轻轻,但从小勤于练武,他不像袁灵修,由于长期锻炼和与人切磋他的实战经验很多,刚一加入战局就将其中的一个刺客一剑穿心。 上官青云虽然没受致命伤,但也没少出血。他刚才全力保命,如今已经力竭,只能勉强以剑拄地而不倒下。 正在向袁灵修这里靠拢的蒙面人见同伴受创,立即回身共同对付常继泽。 常继泽虽然不是一般人,但他又要御敌又要保护上官青云,时间久了也显出了疲态。但尽管如此,他仍然又将一个人重伤了。 剩下的两个人并不恋战,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方才只是因为被常继泽的凶猛所慑,如今冷静下来,都尽量避开常继泽去攻击上官青云。 常继泽双拳不敌四手,况且时间长了他也开始力竭,逐渐有一些力不从心了。 袁灵修本想要等只剩一个刺客的时候再出手,现在看来却是不能再等了。 他看准角度,悄无声息地飞身下来落到一个刺客的背后,出手如电,也没有留情面,一个手刀就将一个黑衣人劈晕了过去。同时一抖衣袖,一颗小石子似闪电一般射了出去,正好打在正被常继泽缠斗的蒙面人的一处穴位上。 一系列动作以后,他又立即窜到那人身边,抬手把这蒙面人的几处大穴都点了,防止他自杀。 至于那个被他劈晕的人,也是如法炮制。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太快,上官青云和常继泽都看得目瞪口呆。 “留活口。”淡漠的声音传来,他目光流转,目光逡巡地看了眼不停地喘着粗气的上官青云,确定这人只是脱力,并没有受什么重伤。 “少侠请留步!”上官青云终于松开手中的剑,他下意识地想要留住这个白纱蒙面的人,然而那人已经旋身消失地无影无踪。 常继泽反应过来,忙从怀中掏出金创药给上官青云治伤。出门前他娘担心他打猎发生什么意外,特意为他准备了一小瓶上好的金创药。 上官青云的衣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看起来伤的很重,但其实并没有致命的伤,匆匆地止了下血,二人也晓得轻重,当即一人带着一个被点了大穴的蒙面人往回赶。 沈杰然自进了树林以后就开始分心走神。他开始后悔选了最左边的路,哪怕是走中间也好,万一有什么事他前去照应也不会很突兀。 然而现在后悔也没用,也只能强敛住心神,把注意力放在猎物身上。 明明知道这场比赛会因为上官青云被刺杀而取消,成绩也都没有人想要去计算了。 但暂时还不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他必须要做出认认真真打猎的样子,直到有侍卫进入树林把他们叫回去或者时间到了他自己回去。 这就要看上官青云他们什么时候能走出树林了。 皇家林场向来都被保护的很好,太多凶猛的飞禽走兽早就被清理干净了。不开放的时候王孙贵族在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也可以进来打猎,但毕竟是少数。 晚秋的动物们已经吃得膘肥体壮,但因为天气还不冷的原因,还有大批动物在外面觅食囤积储备粮。 由于这次比赛不能带护卫,因此猎到体积太大的动物也不好搬运,最好还是猎一些不好打到,体型也相对较小的猎物。 沈杰然无心打猎,也懒得挑了,基本上看见什么小动物就打什么。像一些吃的胖乎乎圆滚滚的小兔子,他也不打,直接抓来挂在马上。至于那些身法很灵活或者相对有攻击力的动物,则需要尽量保证皮毛的完整性。 感觉时间过得差不多,把所有的猎物都收拾好或挂于马上或者用绳拴着拖在后面,就要打道回府了。 果然在林场边缘的位置便碰到了被皇上派来寻他们的一队侍卫。 打头的沈杰然认识,乃是禁卫军统领都霍。 “都统领,怎么现在这个时候进林子来了?”沈杰然假意不知发生了什么,实际上是非常想要知道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 都霍四十多岁,武将出身,很得宣文帝的赏识和器重。他看见沈杰然似乎是松了口气,“林子里头有刺客,三王子被重伤了。比试已经取消,小侯爷你也快些出去吧,我等还要去寻其他人,顺便看看还有没有余党躲在里面。” 沈杰然适当地表示了一下吃惊,又做出不敢妨碍他们做事的姿态,忙说道:“既如此,便辛苦都统领了,那我便先出去了。” 二人说了两句,就互相抱拳离开了。 沈杰然便不再耽搁,策马前行。 回来以后发现四皇子也已经回来,上官青云大概是被抬走治伤去了,凌国的武士走了一大半,另一小半在凌国使臣的带领下还留下来,似乎正在同宣文帝讨说法。 宣文帝因为林场混进了杀手也很是吃惊和愤怒,下令必须严格搜查并把那两个活口看住了。 常继泽倒是没有受伤,但是大战一场他还是有点发懵。平时虽然跟沈杰然和一些其他的将官没少切磋,但是跟下手狠毒的蒙面刺客真刀真枪的实战这还是第一次。要知道这回可是一个不小心,就会有性命之忧的。 沈杰然回来以后当然是第一时间询问情况。 常继泽见到他,心里似乎是镇定了不少,胡诌胡侃的力气也回来了,便把方才打斗的场面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 他刚刚和上官青云出林子的时候,上官青云失血过多已经昏了过去,只得由他来说清楚事情的始末。 这一回见到了挚友,便着重把被蒙面人救了场面描述了一遍,眼中透出兴奋的光。 “我跟你说,那绝对是大侠啊!出手那个快啊,我都没发现他,他就把那俩人给解决了。高手!实在是高,你是没见到他那个风范,就说了句留活口,然后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沈杰然知道了袁灵修没事也没有暴露身份,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但看着常继泽两眼闪烁着的崇拜光芒,不禁又觉得有些头疼。估计这段时间都要听他念叨这位高手。 而且沈杰然并不希望“蒙面高手”出现这事过分的引起别人注意。幸好目前很混乱,又留住了两个活口可以用来盘查审问,想必不会有人再考虑为什么会有其他人也在林场里面。 大皇子还没有回来,大家听说有刺客,场面就开始躁动起来。 文武百官连着其家属加起来也不少人,要离场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三皇子和四皇子便在太子的带领下出面主持混沌的局面。 常继泽正说得口干舌燥,就有一只水囊递到了面前。 “继泽兄,你今天可是立了大功的了。方才父皇还说要好好地奖赏你。”面容俊美的四皇子笑着把一只水囊递给了常继泽。 常继泽受宠若惊:“多谢四殿下关心,草民愧不敢当。” 傅怀远把水囊的盖子打了开,又一次递了上去,“别客气,喝吧,顺便好好休息一会儿。” 常继泽这时候便把那水囊接了过来,他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是四皇子的一片好心,自己再要推脱那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19. 章回十八 真相 按照时间来算,袁灵修应该早就已经安全地离开林场了。沈杰然现在急于回家见老婆,但奈何虽然是归心似箭,现在便独自离开却未免太突兀了一些。 他也只能耐着性子听常继泽在旁边继续唠唠叨叨。 没过多久大皇子也出了林场。 倒是没见到上官青木,据说是早就陪着上官青云疗伤去了。 宣文帝今日被扫了雅兴,又有凌国的使臣在旁边一边讨要说法,他不堪其扰便只能起驾回宫,带着文武百官一同回去商议去了。 既然皇上都已经离开,他们这些人也自然可以离开了。反正有被捉了活的的蒙面人,只要审问他们去就好,也不需要所有人都留下来盘查。 把打来的猎物都上缴了,沈杰然只留了一只小狍子,等着回去跟袁灵修一起烤肉吃。 常继泽亲眼目睹大侠风范的兴奋劲还没过,想要邀沈杰然一起吃饭,被生生拒绝了。 望着赶着回家陪媳妇儿的人的背影,他深深地感觉到了什么叫见色忘友。 “继泽哥,吃饭去?”郑斌看见蔫头耷脑的常继泽,笑着凑了上去。 “唉,你小子怎么在这!”见到了又可以分享今天经历的人,常继泽复又高兴了起来,“走走,吃饭去。”他揽过郑斌的肩膀,高兴地带着人往外走了。 北郊林场离沈家宅邸还有段路程,沈杰然虽然着急,但是闹市之中不能骑快马,也只有慢吞吞地往家里走。 他爹则被皇上召去商讨今天的事了,至于他大哥,也一直没见到人影。 好不容易回了家,沈杰然把香香的缰绳丢给沈聪,直接往西厢里面去了。 院子里,袁灵修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悠哉悠哉地坐在摇椅上看书。 明明俩人只分开了一个上午,但是也许是太过牵挂了,感觉这段时间过的格外漫长。 有些激动地走过去从后面环住袁灵修,沈杰然侧过头在袁灵修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辛苦了,阿修。”他蹲在一旁看着袁灵修,紧张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袁灵修愣了愣,扯开嘴角微笑了一下,“没有,我很好。” 沈小侯爷厚脸皮地挤啊挤,终于挤到袁灵修旁边坐了下来:“嗯,我都听常继泽说了。你是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崇拜你。” 袁灵修笑了笑没吱声。 他自己也没有否认地表示他现在的心情很好。不仅仅是因为多年努力地练功习武都没有白费,还因为他帮到了沈杰然。 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可以有一番做为,并能够帮助自己喜欢的人呢? 中午沈杰然草草地吃了口午饭,就奔出门去了,到了傍晚时才回来。 早就吩咐厨房把他打到的那只狍子处理了,沈杰然就带着袁灵修回到了别院外面的山丘上,准备生火烤狍子肉吃。 他又去别院里把自己藏的酒挖出了一坛,顺便捎带了一些碗筷。 袁灵修已经在那边升上火了。 野狍子肉肉质鲜美,再加上在林场里吃得膘肥体壮,架在火上烤了,再刷上秘制的酱料,又香又嫩,味道极佳。 沈杰然上一世在边关也时常跟将士们一起这么烤肉吃,但从来没有一次比得上今天的这样美味。 袁灵修今天只喝了一小口酒,为了庆祝计划得以顺利实施。 两人吃完了又在火堆旁坐了坐,见时间尚早,就扑灭了火堆,去小溪边散步消食。 晚上的树林里一片漆黑,但小溪边还是相对亮堂一些的。借着皎洁的月光可以看到溪水涌动,波光粼粼。 两人并肩沿着溪水慢慢地走,袁灵修忽然问:“上官公子现在怎么样?” “不是说伤的不重吗,应该没事吧。”沈杰然很随意地答道。 “……我是说六王子,他……” 沈杰然嗤笑一声,“恐怕他此刻正在焦头烂额吧。” 袁灵修停住脚步,很是吃惊地看着沈杰然,仿佛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阿修你怎么了?”虽然夜晚一片漆黑,但沈杰然夜能视物,依旧可以看到袁灵修惊讶的表情。 这倒是一件新奇的事儿。他还是第一次见袁灵修表情幅度变化这么大的时候。 “你……”袁灵修微微低下头,抿着嘴唇。 相处时间久了,沈杰然也知道这人局促的时候,犹豫的时候都是这般姿态。这人习惯了低垂着眉眼,以此掩饰自己内心当中所有的情绪。 伸手扶住袁灵修尖尖的下巴,沈杰然强迫他抬起头来跟自己对视。他把头贴近他,距离近到可以将自己的气息都喷到对方脸上,沈杰然说:“阿修想说什么?无论你想说什么,都可以直接跟我说。” “我……”袁灵修又下意识地想要低头,但奈何抬着他下巴的手不允许他怎么做。 袁灵修强忍着想要后退的冲动,又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说道:“你怎么忽然对上官公子这般……这般无情了。” 沈杰然从前对待上官青木的痴情和狂热他是一直都有看在眼里的,但是刚才那一声嗤笑,却仿佛是他正等着看上官青木的笑话一样。 其实他早就觉得奇怪了,从知道上官青木来京城了以后,沈杰然也一直呆在府里并没有去找他。若是放在以前,恐怕他早就跑到他那里去了,哪里还会回家呢。 沈杰然被他问得也是一愣,他没想到他家阿修还会问这种问题。 但是细细想来,袁灵修似乎并不知道上一世确切地都发生了什么。 上一世他们俩被朝廷派来的追兵截杀,袁灵修不甚被毒烟熏了眼睛,但是那个时候根本就不容他们停下来把毒逼出来。后来他为了救自己受了致命伤晕了过去,也不知道上官青木率领一大队凌军将大承的追兵都赶跑了这件事。 所以袁灵修回光返照醒来的那会儿,他们虽然都被上官青木用剑指着,可袁灵修却是什么也不知道。 他那个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每次回想那个时候的事,沈杰然都会觉得心口似乎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总有些喘不过气来。 为了不想让袁灵修以为自己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沈杰然还是把事情的经过抓重点的跟袁灵修说了一遍。 “所以把那些证据给你爹的人就是上官青木,他接近我一直都是有阴谋的。”沈杰然苦笑地说。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两个相处了那么多年,也不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的。只是当时的他并不愿意去想去相信,最终才会酿成大祸。 “所以上一世……你在我之后就……就死了?”袁灵修不敢相信地问。 他知道沈杰然是最近才重生回来的,而自己则是一睁眼睛就回到了四岁的时候,这中间差了整整十五年。 于是他便以为沈杰然至少要在自己死后多活了十五年。 一直都想问沈杰然后来都做了什么,他又是如何去世的,但总是时机不对,外加又觉得那不是自己该关心的,就从未问出口过。 “是啊。”沈杰然又把自己那时候要求的三个条件说了说,还重点强调了一下要求合葬的那一条。 他当时也没有多想,他就是觉得袁灵修为他守了那么多年活寡还愿意为他去死,既感动又愧疚。最可恨的是这些情感却统统无法表达和发泄,因为他再也无法补偿和报答他了。 他那时候想的就是,不能让这个人再孤零零地一个人上黄泉路了。 沈杰然眼睛亮亮地等着袁灵修的反应。而袁灵修却被沈杰然要让上官青木亲手杀了他这条而吸引去了注意力。 袁灵修知道沈杰然虽然看起来总是大大咧咧的不修边幅,但是当他对一个人好的时候,那种温柔,简直恨不得让人把骨血都融化进里头。 沈杰然自己没有活着的理由了,一心求死,但即便是那样,他还是希望上官青木可以活的好好的。他不惜用自己的血祭他的剑,不是想要上官青木的愧疚难过,反而是希望他在走上通往皇权的道路上的时候,可以记住那一日自己的冷血冷情。 对于上官青木那般野心勃勃的人来说,他不需要犹疑,也不需要太多的感情。那才是他要走的路。 “阿修?怎么又发呆?”由于他们贴的极近,沈杰然一不小心就起了贼心,一只手缓缓地环住了袁灵修劲瘦的腰肢。 他一直都想不通他家阿修的腰怎么会这么细这么修长,手感好不说,一搂起来就会让人想入非非。 他最近越来越想跟啊修做一些亲密的事情,可惜袁灵修除了允许他搂楼和亲亲面颊以外,别的都会躲开。 袁灵修并没有发现两个人姿势上的变化,他兀自沉浸在一些从没有过的伤感之中,难以自拔—— 从前沈杰然把他当路人甲的时候,即使知道这人痴迷于他人,他也没有这么强烈的苦涩的感觉。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喜欢他跟他喜不喜欢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 但是现在,就在他们同吃同睡、有什么事还会共同商议以后,就在沈杰然总是或有意或无意地靠近他,对他温柔以待了以后,袁灵修发现自己开始非常在意沈杰然对待别人的态度。 他以前从来都是很客观地看待上官青木这个人,现在却希望沈杰然跟他一点瓜葛都不要再有。 然而…… “阿修,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知道吗?”沈杰然温柔的嗓音传了过来,一脸的认真。 袁灵修轻轻咬了咬嘴唇,犹豫很久才声如细蚊地说:“那你还喜欢他吗?” 20. 章回十九 告白 “灵修?!”两个人的距离极近,虽然袁灵修的声音很小,但沈杰然还是听到了。 听着这话里的委屈和酸意,沈杰然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心神激荡。 如果这样他还会以为阿修对自己没有感觉,那他就是这世上最蠢最蠢的人了! 可是阿修为什么还会这样问?沈杰然自问自己这些天的表现已经足够明显。何况…… 他想了想自从两个人互相坦白以后的这几天越发亲密的相处情况,他一直以为阿修是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意的了。 却原来是,那天晚上他太多激动,而忘记跟他表白了? 沈杰然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袁灵修觉得奇怪,仰起头去看他,嘴唇就被封住了。 不是一触即离,而是辅一贴上就长驱直入。袁灵修吓了一大跳,但奈何脸都被人捧在手心里,动也动不了。 长长的一吻结束,袁灵修迅速地低下了头。 沈杰然却知道他这回是害羞了。他大笑着收紧了手臂,使两个人完全地贴在了一起。 用下巴蹭了蹭怀中人的头顶,沈杰然笑着调侃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我还喜欢他,怎么会这般对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杰然觉得被他拥进怀里的人耳朵动了动,像小动物一样。 袁灵修在这个吻结束以后露出的疑似娇羞的小模样深深地触动了沈杰然,心柔软的化成了一滩水,沈杰然再次将他的头抬了起来,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目,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只是你。” 无论以前怎么样,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面前的这个人,没有一丝掺假。 月光下可以看见袁灵修的睫毛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像小扇子一般,扑闪的沈杰然心都痒痒了。 他又将袁灵修搂住了亲了好一会儿,这一次袁灵修倒是很温顺也没有拒绝。俩人直亲到嘴唇发麻却仍然觉得不满足。 既然已经知道了彼此的心意,他们又是夫妻,当然要做一些夫妻应该做得事情…… “阿修啊,我们回去吧。”沈杰然声音有些沙哑地说。 他有些后悔今晚干嘛非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更加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随身带着做那事需要的膏脂。 毕竟是俩人的第一次,力求完美的小侯爷可不希望太过敷衍潦草了事。他跟阿修可是要过一辈子的。 还好已经到了街道上人很少的时候,一路策马狂奔,仿佛这辈子都没这么心急火燎过,终于奔回了沈宅。 沈杰然把袁灵修拉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记得自己床上的暗格里就有不少那种膏脂。 自打先帝赐婚以来,以常继泽为首的那群“好朋友”为了打趣他就没少送他这种玩意儿,听说都是坊间里比较好用的种类。当时沈杰然很是不屑一顾地扔了好多,后来发现扔都扔不完,就有一部分被他塞到了平时不会打开的暗格里。 庆幸的是上一世的记忆没有错,果然还有几盒膏脂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沈杰然翻箱倒柜地找的时候,袁灵修就一声不吭地呆在旁边。 沈杰然也不知他是紧张还是害羞,但他也知道这事不是用言语就能宽慰对方的,还得靠实际行动。 轻解罗裳,温柔的吻落了下来。 红纱帐中,一夜春宵。 第二天沈杰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怀中的人还睡得很沉。 俩人昨夜折腾了半宿,因为太过狼藉了还一起沐了浴才睡下,等再次躺下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手指划过怀中人光滑的脊背,轻轻环住袁灵修的腰肢,见到他微微发青的眼眶,不禁有些心疼地亲了亲他的额角。 “嗯……”似乎是有些痒,袁灵修抬手抓了抓方才被亲到的地方,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早~”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沈杰然大大的笑容。 “早……唔……” 见他皱眉,沈杰然立刻紧张起来,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只是腰有些酸。”稍微想起一些昨晚的事,袁灵修羞得直把脸埋进枕头里。 “那为夫便帮你揉揉。”沈杰然说着便翻身坐了起来。 袁灵修正趴着,忽然觉得身上一凉,扭头看去,就见沈杰然已经掀了被子,两只手按在他的腰上。 他这才发现两个人一直都是□□的。 袁灵修连忙想拉过被子,却被沈杰然阻止了。这会儿正好有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床上,倒也不怕把人冻着。 “光天化日的……这不成体统……” 袁灵修想要去拉被子,但被沈杰然拦着,他现在根本不敢去看沈杰然。昨晚俩人黑灯瞎火的尚且还可以,现在青天白日的…… “放心吧,不会有人进来的。”昨天晚上让沈聪备水的时候他就吩咐过了,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沈杰然没忍住,俯身在对方光滑的背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他说,“我先给你按按,要不然一直都很难受怎么办。” 袁灵修干脆把头埋在枕头里不吭声了。 黑色如瀑的长发披散开来,衬得脊背越发的白皙,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想起昨天晚上这人情动时的声音……如果阿修不这么容易害羞,能让他做的时候不把烛火熄灭就好了。好想看到阿修的表情啊!沈杰然默默地攥拳,努力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等阿修习惯了跟他这样那样就好了。 “啊!”袁灵修忽然惊呼了一声,再也趴不住了。沈杰然他竟然,竟然…… “别动,我看看你这里有没有受伤。”昨晚洗完澡以后以防万一也是抹了药的,但是屋内太黑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受伤,现在倒是正好可以检查一下。 虽然昨晚抹了药,但还是有些红肿,想来是昨晚被过度使用的后果。 按住一直想要起来的袁灵修,从暗格里取出药膏再次给抹上。沈杰然有些懊恼,他叹了口气反思道:“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太激动,还是有些冲动了……” 趴在那里已经放弃挣扎的袁灵修,简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脸从耳朵尖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上好了药,又把床上的人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沈杰然才翻身下床穿衣服。 “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吃完了再睡一会儿。” 袁灵修还是一动不动,别过头去也不看他。 沈杰然笑了笑,在他露出的耳朵上亲了亲,然后愉快地跑了出去。 从前就对这事没少进行研究,沈杰然知道这两日袁灵修需要忌口,就令小厨房给做了点品色好一些的菜粥,再准备两份清淡的小菜。 “少爷,常少爷上午来过了。”沈聪见他出房门,赶紧跑过来汇报,“不过我把您的情况说了说,他就先回去了。” “小聪子,我发现你的胆子是越来越肥了,怎么你家少爷干嘛你都向别人汇报?”沈杰然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的脑袋。 沈聪觉得自己很冤枉,他总不能让常少爷一等就等一上午吧?而且他绝对是站在自家少爷这边的,绝对绝对没有乱说话!不过委屈归委屈,索性的是虽然被说了两句,倒也还称不上是挨骂。 好在他家少爷今天心情好,并没有要惩罚他的意思。殊不见他家少爷嘴角都咧到耳后跟了吗?沈聪想,今天自己做错什么八成都不会被批评。 沈杰然在厨房门口等了一会东西就都准备好了,他端着个托盘转身回了房间。 刚刚回了房间就发现袁灵修已经穿好了衣服,沈杰然有些失望地扁了扁嘴,他还想亲自给阿修穿衣服呢。 俩人坐在桌子前面,沈杰然给袁灵修盛了一碗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啊对了,一会我得出去一趟。” 袁灵修侧过头看了看他,沈杰然就把要去干嘛都交代了:“出去打探一下消息。刚才常继泽来找过我,估计是关于那两个刺客的事。唔,也可能是他自己的事。” 上一世救了三王子的他就被封做了武德侯,那么这一世换成了常继泽,皇上又会给他个什么位子呢。 这几□□中一定是一片乱遭,沈杰然已经想好了,他正好趁此机会在家躲清闲,还能跟阿修一起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吃完饭沈杰然也没急着出门,而是跟袁灵修靠在一起看了会儿书。 袁灵修昨晚没睡好,现在身体也不舒服,很快便又觉得困倦了。 沈杰然是等他睡熟了以后才出门的。 下午的时间常继泽通常都会在自己家呆着,沈杰然便纵马直奔常府而去了。 常继泽他爹虽然是人人敬重的猛将,但常家在京中并不算大户。常大将军在家的时候还有些人会隔三差五地前来拜访,现在常继泽他爹不在,常府便一直都没什么人来了。 可是今日的常府明显比以往热闹一些。 沈杰然咧开嘴不厚道的笑了,这种情况他也早就料到了。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就有好多人来拜访他,那时候虽然他官位还没被封下来,但是在官场打拼多年的人,哪个不是闻到一点腥味就能追上去的鲨鱼。 只是常府的人看起来却比当年去沈府的人少多了。 说来也是,那时候去他们沈家的人,也并不是看他的,多半都是借故跟他家攀关系的人。现在常大将军都不在京城,常继泽还小尚不能主事,来了也没用。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常家的分量不够。 到底是下午的时间了,该来的也该走了,沈杰然进正堂的时候,就看到常继泽正送走最后一批人。 21. 章回二十 拂袖 常继泽苦着脸坐了下来,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进去大半壶茶。 “累死爷爷了,口都给我说干了。” 正堂里面并不是一个人都没有的,郑斌也在,他看见常继泽的那样儿,不禁笑了出来,拿着茶壶去给他添水了。 “最近郑斌常来找你?”沈杰然等屋里就剩他们俩人了问道。 “有吗?”常继泽不甚在意地说道,“说起来他从前找你的时候多些,但谁让沈二你这段时间太忙呢。亏我一大早上就跑出去找你,结果你倒是好……唉是是是,我明白,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沈杰然这次倒没在意常继泽调侃他,反而不能抑制地翘起了嘴角。 “有机会让你正式拜见下你嫂子。” “呸,什么嫂子,你明明比我还小!” 常继泽其实也很奇怪沈杰然怎么变得这么快。前一段时间还想上官青木想得要死要活的,这会儿却又跟原来的结发妻子好上了。但是看沈杰然的神情也不像是在玩弄谁,出于对好兄弟的尊重,他也就没问。而且他虽然喜欢调侃沈杰然,但身为个大男人也不想太八卦。 “唉,说正事儿,你忽然去找我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么?” 说起这点常继泽就生气。他本来是找沈杰然倒苦水顺便寻求解决办法去的,沈杰然在他们这群人里虽然最不着调,但也是最有主意的一个,有什么事常继泽都习惯去找他商量。但是没想到这一次他一大早过去,竟然连人都没见着。 可是生气归生气,毕竟是好兄弟的大事,他也就忍了。 “你是不知道我今天早上听说了什么……皇上要让我做兵部侍郎!” 沈杰然愣了愣,旋即奇怪道:“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常继泽哭丧着脸,“现在六部都不缺人,我去供个闲职有什么意思?反招人话柄。” 沈杰然想想也是,现在兵部已经有一个尚书两个侍郎,常继泽要去的话恐怕也只是个闲职,不会有什么实权。 沈杰然安慰他道:“想开点,平常人想要入世还只能参加科举,也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才能熬出个三品,你如今这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别管什么实权不实权的了。况且老尚书年纪也不小了,你还是很有上升空间的。” 常继泽一下就被他的话给逗乐了,他拍了拍沈杰然,“你说的倒是挺有道理,但是问题是,我现在根本不想做官啊!让我上战场打仗还可以,在那兵部里面呆着有什么意思?” “现在天下太平的,哪有那么多仗可打?再说了,就是真的要打仗,那也得是你爹上,哪里轮的上你?” 现在确实是天下太平,但沈杰然却知道过几年西北边境就战火纷飞了。凌国和北边匈奴开始谋划联合攻打大承,那时候他就被派去驻守西边边防,而常继泽他爹则依旧在北边抗击匈奴。 “所以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就算我无意中救了三王子立了功,皇上也应该奖赏我爹啊,怎么忽然间就给我个官儿当?” 由于上一世沈杰然在这件事后着实捞到了不少好处,先入为主的观念已经产生,听常继泽这么一说他才也觉得奇怪,按照常理来说他们都未到弱冠之年,也不是朝廷命官,若是真要奖赏,还是奖赏父辈更加说得过去。 上一世他们所以人都被这个意外的大馅饼砸昏了头脑,即使隐约觉得不对也都没有细想。反而是一心向武的常继泽没有被名和利所蛊惑。 如果说上一世加在自己头上的所有荣耀都是皇上为了除掉沈家的铺垫,那么这一世常继泽的情况绝对跟自己的是不同的。 常家是中坚势力,常将军又是可以震慑匈奴的镇远将军,皇上依仗他家还来不及,怎么会想着要除去? 但要说是依仗,也没必要一口气给常继泽这么大个官当。 看来这件事的背后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推手在运作。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阴谋,让沈杰然不禁想到,是不是还有什么猫腻在里面。 这令沈杰然忽然觉得很无力。重生一次,他虽然知道了许多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然而朝中暗流汹涌,置身其中虽然努力地想要辨清方向,却往往还是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他在心里这样想着,却不好把这些事说给常继泽听,也只好宽慰道:“想那么多干嘛?你现在不用干活就有俸禄拿,也省的你爹整天说你游手好闲,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了,你想也没用,还不是得走一步看一步?” 正在这个时候,去添水的郑斌也已经回来了。俩人便不再说这事,沈杰然倒是想起了他过来的主要目的。 “对了,三王子的伤势现在怎么样?” “听说昨天夜里已经醒了,只是失血过多还有些虚弱。听说他还要来亲自感谢继泽哥呢。”郑斌给他们俩倒了茶说道。他在这方面的消息倒是灵通。 “说来说去还得感谢那个白面大侠。”常继泽道。 “白面大侠?” “是啊,我给起的名号。”常继泽笑着说:“我回想了一下,他动作虽然很快,但我还是看见他脸上没有被蒙着的地方,长得可白了。而且瞅年龄应该不大。” 虽然知道绝对不会有人追查到袁灵修身上,但是看见别人这么惦记自己老婆,沈杰然还是很不高兴:“你要是真感谢他这事以后你就少提,虽然现在外面很乱还没人追究怎么会除了刺客以外还有蒙面大侠混进林场,但你再这么提下去恐怕别人就是没想到也被你提醒了。” “这我当然知道了,我不就跟你们俩说了说么。”常继泽瞪着眼睛道:“你们俩谁都别往外说啊,这个事情就此打住。” “那那几个刺客怎么样了?”沈杰然又问。 “还在严加看管着呢。”常继泽说:“只是防止了他们自杀,还没有审问呢,这事怎么说也是凌国的事,咱们也不好插手,直接交给三王子就得了。” 把自己想打听的都打听了,沈杰然估摸着袁灵修也要醒了,就抬腿准备打道回府。 “唉,这么着急回家见你媳妇那。”常继泽冲着他的背影喊了声,沈杰然也没理他。 “杰然哥跟他媳妇儿怎么忽然好上了?”等沈杰然走了以后,郑斌疑惑着问。京城里谁不知道沈二夫人并不受宠,便是洞房花烛夜也没能留住自己的夫君,说得不好听点就跟守活寡似的没什么区别。 “谁知道了,这小子最近抽风抽得厉害。”常继泽撇嘴。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好友终于不纠缠那个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之有好结果的邻国王子了,他也跟着高兴。 刚刚开了荤,尝过了鱼水之欢,沈杰然哪里能够消停下来,只恨不得能够夜夜生欢。 但是每次刚开始的时候,袁灵修都会痛得冷汗直流,导致沈杰然都不敢胡来了。 袁灵修这些天几乎都没有下床走动过。他虽然没说,但沈杰然也知道,一方面是自己不知节制,另一方面便是自己还是伤了他。 虽然听说一开始都会很疼,但沈杰然不想让他疼,他觉得这种事情应该是双方都十分享受的。 这两日可把沈杰然给愁坏了,他开始考虑是不是因为自己技术不行导致的原因? 从前他跟上官青木也没少亲热,但是上官青木从来没有让他做到过最后。现在想来这就是上官青木其实并没有钟情于他的最好证明,可是当年沈杰然一是不愿多想,二是他总觉着如果不给上官青木一个名分就对他做那样的事的话,是不尊重对方的行为。 因此实战经验为零的沈杰然也不知问题出在了哪里。 但他毕竟也是个比常人多活了十年的老鬼,虽然没有外人知道,可他却也拉不下那个脸去请教那些有男妻男妾的朋友。 这一日风和日丽,吃了午饭后沈杰然就和袁灵修一起晒太阳。他三天都没有出这院子了,很是躲了把清静,而这期间外面的事该解决的也解决的差不多了。 三王子虽然还虚弱,但大概也好的差不多,正准备回凌国。 这次凌国派两位王子来大承,主要就是进贡一些贡品,顺便来表达一下臣服之心。至于他们内部到底怎么打算的,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赶上狩猎也只是凑巧被宣文帝邀请了而已,该办的事早就办的差不多了。 两名刺客还没有开口指认幕后指使的是谁,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大承,三王子现在不好动作。 听了袁灵修对那日的详细描述,又结合素来听闻的,这三王子上官青云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沈杰然便也不好猜测秋猎那日他身边的暗卫究竟为何没有跟着。 也许是上官青木从中作梗,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上官青云的暗卫调走了。 也许是上官青云发现了其中的猫腻,想要顺手推舟利用一番,故意将暗卫调走的也未可知。 但无论如何,他倒是可以确信上官青云这趟是不虚此行了,恐怕此刻那两名刺客已经被秘密运回凌国。 “对了,下午阿修你就把东西都搬过来吧。”沈杰然懒懒地抻了个懒腰。 袁灵修想了想,犹豫着道:“也不必搬过来,反正离得也不远,我需要什么可以回去取……” “阿修?”沈杰然诧异地望着他,“你是不想跟我一起住?” 袁灵修沉默。他私心里确实是不想彻底搬过来跟沈杰然一起住的。 看着低头沉默的袁灵修,沈杰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就跟数九寒天被泼了桶冷水一样,也不知是失落还是失望。他跟袁灵修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他更是想要时时刻刻都抱着他,亲吻他,恨不得将这人融进自己的身体了,可是袁灵修似乎并不是这样看待他的。 他有什么事还是一个人闷着,不会对自己说,现在的情况更甚。 本来还以为两个人日日夜夜都形影不离的,明明早已经就是在同住了,袁灵修这次绝不会再拒绝搬过来。 ……仔细想想,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的向袁灵修表达自己的爱意了,但却从没有一次得到过回应。 沈杰然发现自己盲目乐观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其实从来都不知道袁灵修是怎么想的。 他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有些愤怒,又有些伤心。最后只是说了一句“那便算了”便抬起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 22. 章回二十一 发现 晚上的时候沈杰然也没有回家。 今天是常继泽荣升兵部侍郎请客吃饭的日子。 本来常继泽也不大在乎这个官位,这事也不好太过炫耀和声张,但京中子弟哪个不是好吃又好玩的,他们之中素来有一条谁当官儿了别管大小都得请客吃饭的不成文的规定。 因此常继泽无法,只得来办这个局子。 但他这三品官位来的太特殊,与以往的情况都不大相同。 毕竟爬得越高摔的越疼,他若是得了个七品左右的小官儿,怎么庆祝都不会有无聊的人站出来挑他的理。 可是如今的情况太过张扬的话恐怕会落人口实。要知道三品以上大员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视,他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兵部侍郎就自然成了那些谏官们最好的靶子。 常继泽因此还着实犯愁了两天。他也是太过耿直平时没有什么心眼儿,领了官位进宫拜见皇上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这事儿给抖落出来了。 宣文帝本质上是一个非常爱玩的人,由他独宠三皇子这事来看,他大概也很喜欢这样的人。 总之也不知怎么的,常继泽就莫名其妙地得到了皇上的喜欢,还准许他这次可以大办庆功宴。 有了皇上撑腰常继泽胆子也放开了,干脆在这一天把藏香阁二楼都包下来了。至于有不靠谱的提议大家去隔壁紫香阁玩,常继泽却是不敢的。 紫香阁虽然跟藏香阁就差一个字,距离隔着也不远,但却是地地道道的青楼妓院。大承虽然民风开化不禁开青楼这种行当,但官员和京中子弟还没有哪个敢明目张胆地进去过。 常家家教极严,常继泽还从来没有进去见识过。 当然这也与好朋友沈杰然对那种地方从来都不屑一顾有关。 今日的藏香阁比往日还要热闹许多,许多京中的官宦子弟无论是否相熟都来了。 常继泽忙的要命,光是应付那些前来敬酒的人就把他累得够呛,偏偏沈杰然今日心情不佳,自己独自躲在角落里喝闷酒,也不说来帮他挡挡。 沈杰然从小到大就是这群人中的孩子王,他为人还算随和,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但因为家世好本身能力又出众,总有那么点不怒自威的气场,他这会儿明显是懒得搭理众人,也就没有人过去触他的霉头。 与他相比常继泽则要更加“亲民”一点,这会儿他已经有些微醉了,大家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倒是郑斌挺身而出为常继泽挡了不少酒,本来就有人觉得郑斌这人太爱拍马屁,现在却见他还敢站出来为常继泽挡酒,不满的声音就更大了。 毕竟郑斌虽然比其他人跟沈杰然常继泽接触的要多一些,但在别人看来,他也只是上赶着的在巴结而已,他此刻究竟哪有资格替常继泽喝酒? 不过常继泽却没有那么想过,他还特感激地拍了拍郑斌,说了句:“好兄弟!” 二楼又闹又叫的,显得一楼倒是冷清了许多,然而仍有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一楼正堂的角落里,两个身穿华服的男子正坐在那里喝酒。 他们的位置很独特,在一个屏风后头,旁人不走得近了就不会发现那儿还有一桌。而那扇屏风却不会挡住这桌人观看台上歌舞或者看到楼上的情形。 “这个常继泽,还真挺有意思,难怪父皇喜欢他。”穿着藏青色华服,浓眉大眼相貌不俗的贵公子开口说道。这人正是三皇子傅怀道。 他旁边坐着的那个身着深蓝色华服,眉目清秀,一双桃花眼衬得这人相貌过于俊秀的便是四皇子傅怀远了。 傅怀远抿了一口酒,只是望着楼上,并不说话。 “这地方真没什么意思,也就四弟你喜欢。”傅怀道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说:“我还是决定去隔壁逛逛。”他说的隔壁,自然是旁边的紫香阁。 “三哥慢走不送。”傅怀远只望了他一眼,眼睛就从二楼转到了台上表演曲艺的那边,也没管傅怀道走没走。 傅怀道小声嘟囔了一句,就直接走了出去。 等傅怀道走了以后,傅怀远忽然又将视线转回到了二楼,继续给自己倒酒。 沈杰然这边自斟自饮地灌了个酒饱,他已经有几分醉了,四周的嘈杂令他觉得有些心烦气躁,便干脆站起来下楼出了门,想要清静清静。 出门后被冷风一激,登时就清醒了。 他本是千杯不醉的体质,除了装醉,真想要喝醉了还挺难。 然而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会儿还是有些迷糊的。 在大门口处站了半天,沈杰然有些茫然。 幸好这时候天色已晚,大门口处不再有人进进出出,只有偶尔一两个人经过,见到他的样子也都见怪不怪,谁不知道这条街晚上最多的就是酒鬼。 “沈小侯爷,怎么一个人在此处发呆?” 温润的有些特别的声音从背后想起,沈杰然听着耳熟,但却想不到是谁的声音。 正这时,这人也走到了他的旁边,沈杰然抬眼一看,这位不是四皇子却又是哪个? “草民拜见四皇子。” 他还没等行礼就被对方拦住了,“这种地方就不用拘礼了。” 四皇子傅怀远的年龄比他们只小上一两岁,大家都在一个京城里面待着,虽然身份天差地别,但有什么重要的活动也都能碰到,因此还不算陌生。况且前两日他们还共同参加了狩猎比赛。 沈杰然这会儿虽然没喝醉,但脑筋也不算灵光,便也不管那些繁文缛节了,而是直接问道:“四皇子也来参加常继泽的庆功宴?” 常继泽之前也没有特意邀请过谁,但今日与他们年龄相仿又有点身份的京中子弟差不多全来了。 可是这事若放到皇子身上就有些说不通了。首先沈杰然很确定常继泽并没有邀请四皇子,其次就算是邀请了,以他皇子的身份,来这种场合却是非常不合适的——大家也不沾亲带故,贸然前来很可能被说成是私自勾结臣子。 傅怀远笑了笑,样子透着几分儒雅:“我原本只是跟着三哥出来活动活动,并不知今日这里这么热闹。”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沈杰然,反而是透过大门一直盯着里面的一个方向看。 “既然如此,草民便不打扰殿下了。”沈杰然冲他一抱拳就想离开,他是想不明白这四皇子现在这是整的哪一出了。 他不甚清明的脑子里想的就只是,四皇子既然是偷摸出来玩的,也没被人发现,他又何必出来现身呢,就为了跟自己说两句话? 傅怀远这时候才将目光又转回了到沈杰然的身上,“天色尚早,小侯爷就要回家去了么?” 沈杰然一听他说家,心中就是一紧。 这也是他一晚上都在烦闷的原因。因为太后悔一时冲动就这么跑了出来,现在反而不知道当不当回去了。 “家?没错,我得回家了。”他喃喃自语道。 傅怀远又是一笑,漂亮的桃花眼都飞扬了起来,有些意味深长地说:“素闻小侯爷爱妻如切,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呢。” 沈杰然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抱拳道了声“告辞”就离开了。 然而骑在马上越走越清醒,越清醒就越忐忑。 沈杰然害怕自己回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袁灵修已经搬回西厢的情景。 他内心纠葛成了一团,一会想着袁灵修为什么别的都肯了,就是不肯搬过来跟自己一起住;一会儿又想袁灵修做什么还不都是情有可原,当初自己虽本无意伤他,但当年那些既定的事实确实已经都发生了…… 他如此这般的一会后悔,一会焦躁,整个人都要被自己折磨疯了。 骑着香香在城里转悠了一大圈,酒喝的太快后劲便上来了,沈杰然只觉得异常疲惫,除了睡一觉什么都不能想了。 最后还是晃悠回了藏香阁,请掌柜的给开了一间客房。 藏香阁二楼的局子应该已经散了,但仍有不少人七倒八歪的在那里耍酒疯。 那掌柜的还笑着跟沈杰然说,他要是晚来一会儿可就一间空房都没有了。 进了屋还知道要将房屋的门窗关好,沈杰然扑倒在床铺里,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夜睡的很沉,沈杰然是被渴醒的。 一睁眼睛天已经蒙蒙亮了,他心中一惊,十分懊恼地翻身坐了起来。 他昨日那样离开也便罢了,现在自己竟然还宿在外面,连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连忙起身喝了点水,又叫小二端点清水过来,匆匆的洗漱了一下,沈杰然便闪身出了门。 没想到刚一出房门,就有一人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横冲直撞了过来。由于距离短速度快,饶是沈杰然也没有躲开,被撞出去好几步才停住脚步。 他刚想发作,却见那人不就是常继泽吗? 只见常继泽大寒天里仅仅穿着白色的里衣,劈头散发的抱着一团衣服,也不知是从哪个房间里跑出来的,神色很是慌张。 见到沈杰然他也大吃了一惊。 “你一大早上就被人追杀啊?”沈杰然压住火气不解地问。 哪知道常继泽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还慌张的瞅了瞅自己的身后,最后竟然什么也没说,闪身就跑了。 沈杰然觉得常继泽这个时间,以这个形象从客栈的某房间里跑出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他如今也是经历过人事的人了,只一眼就看出来常继泽昨晚肯定跟什么人发生了什么…… 但瞧着常继泽发足狂奔的背影,为何怎么瞅都有些别扭? 23. 章回二十二 情谊 这时候各家自扫门前雪,沈杰然还赶着回家呢,便也没有跟过去看看。 他结完帐出门,先顺道去望江楼买了一大堆上次袁灵修喜欢的早点,才往家里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把手里的东西都递给沈聪让他装盘,沈杰然问:“少夫人醒了吗?” “唔,醒了。”沈聪连忙补充道:“夫人一大早就把少夫人给叫去了。”他觉得这个事必须尽快让少爷知道,说晚了还得挨骂。 沈杰然脚步一顿,转身就往他娘那去了。 不等人通传,沈杰然就直接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正堂。 沈夫人和大儿媳妇刘氏坐在上首喝茶,袁灵修就坐在下手的第一个位子,后面站着陪他过来的春风和冬雪。 远远的就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沈杰然大跨步地走了上去:“娘,这么早可用过早饭了?” 沈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天生丽质,可她天生面相就有些严肃,也不爱笑,看起来总是凶巴巴的。 但她素来极度宠爱沈杰然这个自己亲生的小儿子。而沈杰然无论多大,在他娘面前也乐于表现的像个小孩子,是以母子俩的关系一直都很亲厚。 就是从前他为了上官青木跟家里闹得最凶的时候,跟他娘也依旧是无话不谈。 “听说你昨天出去一晚上都没回来?呦,看这眼圈儿重的。”沈夫人赶紧心疼的把小儿子拉到了身旁。 沈杰然偷瞄了袁灵修一眼,发现他垂着眉眼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才笑了笑:“昨夜喝多了,就随便找了个客房睡了一宿。” 他又跟刘氏问了好,坐到他娘身边问道:“娘,你一大早上怎么就把灵修叫过来了?” 说起这个沈夫人又变回严肃脸,语气不满地道:“儿媳妇晨昏定省地来给婆婆请安,这是老祖宗的规矩。我看灵修回来好几天也没有这个意思,所以只得派人把他请来了。” “如此说来可是要怪儿子了,”沈杰然不着调地笑了笑,“是我缠着阿修,每天早上都不让他起来。” 袁灵修的头不着痕迹地埋得更低了些。 沈夫人嗔怪地点了点他的脑袋:“你一大早的又说什么胡话?” “先不说这些了,我刚才带回来好多早点,一会儿让小聪子送来一些给娘和大嫂尝尝。”说着他就起身去拉袁灵修。 沈夫人之前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跟袁灵修说了,这会儿人多她也不好训斥儿子,只得让他们离开。 春风和冬雪对视了一眼,向沈夫人行了礼,也跟着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谁有也没说话,只是牵着的手也一直没有放开。 回到院子里,沈杰然就命沈聪把他带回来的早点多给他娘送去一些,然后就拉着袁灵修坐下来吃饭。 他俩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喜欢有下人伺候,因此早早地就屏退了左右。 袁灵修这时候也不知是在失神还是在发呆,抓着筷子却是动也不动。沈杰然便率先给他夹了个小笼包放进碗里,两个人这才双双埋头吃饭,谁都没有说话。 沈杰然这时候早已经后悔死了。 他理解袁灵修对他还有所心防,要怪就只能怪自己从前的那十多年太畜生了,饶是谁守了十多年的活寡,也不可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就原谅那个人吧。现在袁灵修没有追究过从前的事情,反而是自己先耍小脾气,还夜不归宿…… “娘今天跟我提要给你纳妾的事情了。”袁灵修忽然说。 “什么?”沈杰然正胡思乱想,突然听见袁灵修出声,却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袁灵修抬眼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唇,重复了一遍:“娘今天跟我提要给你纳妾的事情了,她还要我来劝你。” “……那你怎么说?” “我自然是什么都没说。”他这次一反常态的不再是低垂着眉眼的样子,而是抬眼对上了沈杰然的目光,“我跟她说什么都没用,但我有话要跟你说。” 袁灵修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沈杰然自然从他的目光中发现了他的变化。 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袁灵修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沈杰然语气温柔:“你要跟我说什么?我说过,阿修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 袁灵修被这般温柔地看着,不禁又想要退缩。 但他昨天想了整整一夜,觉得自己确实不该这般胆小弱懦。活了这么久,他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可唯独有一件事情是他内心深处清楚知道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承受的。 他无法承受在得到沈杰然后,又失去他。 所以才不愿把自己的东西全无保留的都搬来。 因为太害怕失去,所以如果干脆从来就没有得到,反而不会那么痛苦。这便也是他上一世哪怕枯等十年也没有去争取的原因。 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是他内心脆弱的表现。如果自己一直都是这么个患得患失的样子,反而会累得大家都痛苦。 想了一夜的结果就是,袁灵修觉得自己应该坚强起来,并且应该更加信任沈杰然一些。 他没有被握住的手狠狠地攥紧握了握,才像下定决心一般地说:“你不许纳妾。” 沈杰然眼睛一亮,握着袁灵修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有些激动地扬声说道:“啊修?……你再说一遍?!” 这还是袁灵修第一次用这么肯定的语气,这么坚毅的眼神要求他做一件事!沈杰然不禁有些喜出望外。 从前的阿修什么事都会憋在心里,即使不愿他纳妾想必也不会提出来。恐怕就是哪怕自己真的纳了妾,他也不会说出一点反对的话来。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阿修终于肯跟自己袒露心扉,终于肯相信、依赖自己了! 然而一句话似乎已经把袁灵修所有的勇气都用光了,他又迅速低下了头,只低声说道:“你上一世也没纳妾。” 上一世沈杰然一心都扑在上官青木的身上,连自己正妻都没正眼瞅过,更不用说瞅别人了。虽然老侯爷和侯爷夫人也没少使手段试图让沈杰然再纳两个妾开枝散叶,但沈杰然的态度一直都很坚决:他为了上官青木,绝不会再娶任何人。 袁灵修方才的意思就是说,沈杰然既然现在喜欢的是他,那么也要为了他而不娶别人。 袁灵修说到这,头已经低的要埋进心口里面去了。 他开始忍不住反思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过霸道自私了些……又有哪一个正妻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只有自己一个人呢,但又有几个人是一生只有一个妻子的?那些正妻们还不是要为自己的丈夫张罗着娶妻纳妾,绵延子嗣。 况且自己身为男子,本身就不能生育了,他又怎么可以阻止沈杰然拥有自己的后代呢?上一世沈杰然是因为上官青木而没有再娶侧室或者纳妾,但他就要以此为把柄,要求沈杰然一视同仁吗? 袁灵修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沈杰然却走到他背后拥住了他。 “阿修,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沈杰然激动地俯身吻了一下他,说:“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再娶任何人!” 袁灵修愣在当场。 话是这样说,但他从没想过真的不让沈杰然纳妾。他亦没有想过沈杰然就这样完全不假思索地给了他这么一个承诺。 “杰然,我……” 沈杰然直接打断他道:“阿修你放心吧,我娘那边我自己去跟她说,这事儿你以后就别管了。” 上一世沈杰然死活都不要再娶别人,而那时候大家都知道袁灵修在沈杰然那里压根就没有地位,找他去劝也没用,于是沈夫人也从来没有跟袁灵修提过这事。 现在的情况却大不相同了,沈夫人见袁灵修现在很得自己小儿子的宠爱,便动了要他去劝沈杰然的心思。 况且在她看来小儿子前段时间还念念不忘那个番邦王子,转眼之间却又被自己正妻迷住了,便只当自己的这个儿子到底还小,心性不稳,对于给沈杰然纳妾这事又多了几分把握。 沈杰然不喜欢见袁灵修总是埋头低眉顺眼的模样,他轻轻地抬起他的头,在那紧紧抿住的唇角边亲了一口,“阿修以后也要像刚才那样,想说什么都要对我说,知道吗?” “你不会觉得我太霸道太过无理取闹吗?”袁灵修犹豫着问。 沈杰然笑着说:“我就是喜欢你跟我霸道跟我无理取闹啊。况且自从我发现我喜欢你以后,瞅其他人都跟瞅猪似的,全是一个模样,又怎么会再纳别人?” 袁灵修被他逗得噗哧一笑。 沈杰然有些疼惜地看了看他眼底的青色,心疼地道:“昨晚没睡好?” 袁灵修嗫嚅道:“昨天是我不好。” 听他这样说,沈杰然只觉得心疼地就要碎了一样,“不,是我不好。本就离得这么近,不搬就不搬嘛,我竟然就那么走了,还彻夜不归……” 沈杰然正心疼的自我反省,却忽然听袁灵修说:“我觉得我还是搬过来方便一些。” “……真的?!” 沈杰然喜出望外,又低头偷亲了一口,展颜笑道:“不着急,咱们先把饭吃了,然后睡个回笼觉再说!” 俩人接着吃早餐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原本在院子里打扫的春风,这时候悄悄地放下手中的活计,出了院子直接往沈夫人那里去了。 吃完了饭,沈杰然就拉着袁灵修回房里补觉。 袁灵修一夜都没睡,沈杰然也没睡多少,这时候吃饱了,俩人双双地泛起困来。 并排躺在床上盖好被子,沈杰然和袁灵修十指交错地拉着手,只觉得有一种很平静但却又很浓郁的幸福在心里一点点地荡漾开了。 24. 章回二十三 养你 沈杰然忽然立起身子侧躺着看着袁灵修,兴致勃勃地问:“阿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既然上一世阿修并不是因为喜欢才自请嫁给他,那他却是什么时候对自己动了心的呢?要知道上辈子自己对袁灵修并不好,他们之间甚至都没什么交集。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袁灵修肯那样舍命为他? 他想起上一世袁灵修最后的时候,他躺在自己的怀里说:“也许这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当时他心情骤然间大起大落,也来不及细想袁灵修为什么这样说。 现在站在袁灵修的立场上设身处地地一想,那时候袁灵修陪他劫法场又被追兵围追堵截,身份早就暴露了,他肯定是回不去袁家了,弄不好还会牵连自己的本家。可那个时候袁灵修还不知道自己跟上官青木已经决裂,他也明白他是必然不能留在自己身边的。 是以他在选择帮自己的那一刻,就已然知道了日后自己将面临无家可归、无枝可依的处境,所以才会说,死在那里是他最好的归宿吧。 是谁说他家阿修很懦弱的,沈杰然想,袁灵修为他拼命的时候,可是一点迟疑和犹豫都没有。 但他家阿修也确实是懦弱,他临死都不敢告诉自己,他帮他的真实原因。 沈杰然隐约之中觉得自己会重生一点儿也不奇怪。他到死的时候也一直在想,袁灵修到底为什么可以为了他做到那样。人生百年,朝代尚且不能避免兴衰交替,何况是他们家。沈杰然觉得自己会重生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要保得沈家一族,而是因为,他太想要知道这个答案了。 也太亏欠袁灵修了。 袁灵修这时候已经有些迷糊。听到沈杰然问他,只能强打起精神了,但眼睛却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了。 沈杰然看他这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刚想说话让他别说了先睡,就听袁灵修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地说:“你有时候对人好的时候是真的很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沈杰然轻轻凑过去在那透白丰盈的耳朵上亲了亲,在心里默默地说。 ### “什么!他当真是那么说!”沈夫人愤怒的一拍桌子。 “是呀夫人,奴婢亲耳听到,二少夫人说不许二少爷纳妾。”春风站在一旁,垂着头回话。 二妹沈杰英忿忿道:“娘,你刚刚提醒了二嫂给二哥纳妾的事,他转头就去告你的状不说,他竟然还敢说出这样失德的话,简直,简直是……” “是啊。”小妹沈杰华接话到:“这个二嫂真是了不得,二哥才把他接回来几天啊,他就骑到咱们二哥的头上了。” 沈杰然年龄最大的庶妹沈杰兰挨个看了看两个妹妹,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给沈夫人添了勺粥。 “这个袁灵修,就这样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沈夫人很是生气地说。 春风接话道:“夫人,您先别生气,据奴婢的观察,少爷喜爱少夫人也是一时新鲜。”她这话并没有说全,但在座的人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袁灵修现在是受宠,但他又能耀武扬威几天?也许现在沈杰然喜爱他,可以接受他提出的过分的要求,但时间长了,又有哪个男人可以忍受的了这样的妻子? 想明白这一点的沈夫人表情逐渐缓和了一些。 刘氏笑着道:“春风说的有道理,要我说二弟还年轻,这事儿啊娘你也别太着急了。”她话音刚落,就冲着对面的两个庶妹打了个眼色。 沈杰英和沈杰华对视了一眼,沈杰华犹豫着开口道:“怕只怕二哥只喜好男色,那可就……” 沈夫人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就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这也是她隐隐担心的问题。 从前那个凌国王子是男的,现在的这个妻子也是男的,沈夫人活了这么久什么没见过,她的小叔子就是一个只喜好男人,近不了女色的人。她这些日子也开始担心了起来,若是自己的小儿子真像他小叔那样,那他可怎么留后啊! “春风,你说,少爷是,是否从来都没有近过女色?” “这……奴婢平时总跟在二少夫人身边,并不知道少爷他……”其实据春风的观察,她还真没见他家少爷多瞧过其他的女人,哪怕是时刻都十分注意言行仪态的自己。但她也不会傻的把这些实话说出来,那样岂不就是在向夫人传递自己魅力不够,并不足以引起少爷的注意? 沈夫人想了想,说:“从今天开始,就由你伺候少爷,让冬雪跟着少夫人即可。” “是。”春风盈盈一拜,努力地按捺住嘴角的笑意。 她已经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更加确定了,只要自己可以引起少爷的注意,他日夫人定当会给她一个名分。 沈杰英笑着出来打圆场:“要我说,娘,你也不用太过操心。二哥年龄小不定性,不是还有大哥吗?大哥也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咱们沈家哪还愁开枝散叶啊。” “是啊”,刘氏也说:“二弟总归不会膝下无子的。” 沈夫人听明白了她们这些话里面的意思,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话。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自己最喜爱的小儿子可以有自己的子嗣,而不是从他大哥的过继过来的。 当然了,在她看来,沈杰然年纪尚小心性还没有成熟,还是什么都有可能的。 ### 一觉睡到了晌午才醒,吃完了午饭,沈杰然就陪着袁灵修一起带着人搬东西。 下人们对此也是敢怒不敢言,少爷和夫人总是这么搬来搬去的折腾,谁能受得了? 幸好袁灵修的私人物品并不多,为数最多的还是他那些藏书。 沈杰然就提议不要把这些书再搬来搬去了,干脆把西厢的卧房和小书房都打通,改成一个大书房好了。因为西厢的小书房空间并不大,环境也不好,用来放书还好,但人在里面读书的话还是会觉得空间很闭塞。 袁灵修被他给逗笑了:“咱们这院子里又不缺书房,还费事改它做什么?” 而沈杰然却是有自己的一番计较。 他大概也能猜到袁灵修之前一直都不肯搬过来,是因为他还没能完全的信任自己的这份感情。 正妻虽然在三妻四妾中的地位超然,但大户人家中也很少有正妻就跟夫君完全住在一起的情况——就算是再恩爱的夫妻也无法并且没有必要完完全全地坦诚相待。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绝不会娶别人的决心,同时也绝了袁灵修的犹豫和怀疑。 商议了一番以后,沈杰然大手一挥,决定干脆把西厢的正房改成一个大书房。这样也用不着大兴土木,只需将屋子里面的家具和装饰换一换就行。 袁灵修无法,只得由他去了。 这样除了几本最近会看的,其他的就都留在西厢里面,袁灵修的东西就少了许多。 沈杰然早就把自己房间的衣橱和柜子都空出来一部分给袁灵修用,却发现袁灵修的东西在大户人家来说,着实是少得可怜。 衣服虽然不缺,但也绝不算多,每种季节的大概都只有几件,且样子和用料都非常一般。他是男子,也没什么珠宝首饰,有些价值的东西也不过是两块玉佩。 袁灵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爹虽然官做得大,但是俸禄有限,袁家其实并没有多少家产。”更何况他一个出嫁了的庶子,又没有母亲那边的帮衬,自然更加没什么财产了。 袁灵修他爹袁世成虽然是当朝丞相,地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越是这样的人越注重自己的清廉和名声,且袁家兴起也不过是这三代的事情,京城中地段好的房产和土地几百年来早就被沈家这样的世家大族给分割光了,袁家自然也不能像寻常大世族那样给袁灵修很多陪嫁。 袁灵修看沈杰然面色有些不对,又连忙把一个锦盒拿了出来,轻轻笑道:“不过还好是先帝赐的婚,倒是没少赏赐东西,可是那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没什么用,我就直接让大娘给我换成银票了。” 说着他打开了锦盒,里面是四张面值为五百两的银票。 两千两白银在现在的大承来说也是笔巨款了,足够一户人家买一处四进门的院子并一辈子吃穿不愁。 这是袁灵修起初为自己谋划的。他本打算这一世绝不参与或者插手任何事,等到一切事情都了结了,他便寻一处风光好的地方,用这笔钱置办一个小院,然后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但现在事情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袁灵修发现自己多年以前便想好的计划就在与沈杰然心意相通的时候分崩离析了。 说实话他现在倒有一些迷茫,未来的路与他上一世所走的必定是完全不同的。过去十五年来一直都过着与前世一模一样的生活让他有了一种懒惰和依赖,面对未知的未来,只觉得既恐惧又期待。 沈杰然把袁灵修手中的锦盒抽走随意放在一边,他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把人拉近,有些心疼的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以后我养你。” 25. 章回二十四 沈季 沈杰然说着便拉着袁灵修走到了一个雕花的红漆柜子前,用随身的钥匙打开了锁,随即一把打开了箱子。 箱子一打开袁灵修就被里面的珠光宝气晃了眼。只见这个一米见方的箱子里零零散散地散落着无数的珠宝美玉,另有许多金条银锭和银票散落在其中,满满的竟然装了整整一大箱子! 袁灵修看得目瞪口呆,这里面的东西比自己的财产多了不知道有多少倍!只可惜这些东西的摆放及其的杂乱无章,那些金块银条还好说,就是那些需要好好收藏的珠宝玉石也是随意地堆砌在里面,还有些一看就是面值很大的银票也没有被妥善保管,许多已经发黄变皱了。 他正发着愣,却见沈杰然已经在里面翻找什么东西了。不多时就抽出一个小木盒子。 沈杰然平时最讨厌整理物件,因此都是随便摆放,他以为袁灵修发愣是嫌这里面太乱,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这些基本上都是从小到大别人送的,还有就是用剩下的月供钱,长年累月的实在不好打理,我就随便放了。” 袁灵修还在发愣,又觉得脖子一凉,低头一看沈杰然竟然将那只钥匙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钥匙的档次一瞅就是跟这个红漆箱子配套的,花纹古朴,形状奇特,竟然还是镀着金的。用一根极近透明的丝线穿了,沈杰然正绕到他身后为他丈量长短。 “杰然,你这是干嘛……” “这箱子的锁是特制的,只能用钥匙才能打开,这把给你,我还有一把备用的。” 绳子也是苗疆进贡的特殊蚕丝线,柔软好看又韧性十足,系上了以后轻易就不会断。由于钥匙和丝线这两样东西本身就具有装饰的作用,挂在脖子上也不会显得很难看。 袁灵修想要直接拒绝,但又深知那样做的话沈杰然势必又要生气。他有些哭笑不得,“我哪里需要什么用钱的地方,何况府里每个月还有一份我的月例。” 沈杰然却说:“我的财产基本上都在这儿了,哦,还有一些收租的庄子土地和店铺,我懒得打理,应该还是府里的大管家代为管着,不过有空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袁灵修这次却是彻彻底底地惊住了,他扭头去看沈杰然,抿着唇不说话。 沈杰然这是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交代给他了。 这人从来就是这样,他要真是对一个人好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对方。 袁灵修眼眶有些发红。 只是他从前从来不曾想到过,有一天被沈杰然这样对待的人,竟会是他自己。 沈杰然系好绳子就见袁灵修这个样子,便从后面抱住了他,问:“阿修怎么了?” 袁灵修摇了摇头。 屋子里安静了一小会儿,袁灵修忽然低声地说:“杰然,谢谢你。” 沈杰然轻笑了下,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是该我谢你才是。 上一世沈家被抄,他的这些财产想必也一同被收缴了。那时候自己落魄成了朝廷钦犯,除了一些还对他忠心耿耿的属下之外一无所有。但就算是那样,袁灵修还是愿意来帮助他,为他沦为钦犯,为他伤,为他死。 他才是应该说谢谢的那个啊。 两个人正温存着你侬我侬,沈聪便来通报沈杰然,说沈季少爷来找他了,现在正在院外等着。 沈季是沈老侯爷唯一的养子,从小就视如己出,悉心栽培,在沈家的地位差不多就跟老侯爷的亲儿子一样。沈杰然想起秋猎之前他跟他爹说,等沈季回来了让他来找自己一趟。便让沈聪将他请去正堂。 袁灵修以为沈杰然他们有正事要谈,便自己去沈杰然的书房里头找书看去了。 沈季现在是做为老侯爷的护卫,除了被安排办别的事一般都会跟在他义父身边。 这个人若是仔细打量的话,面部线条刚硬,五官俊朗的像是被特意雕琢过的一般,相当养眼。 但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就跟着暗卫一起训练的缘故,沈季很会隐藏自己的气息。若不是十分刻意的留意观察一番,沈杰然之前还真想不起来这个人具体是个什么模样。 虽说他们是像亲兄弟一般,但一直以来沈季所受的训练和教导却与他完全不同,因此俩人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沈季从小就被送去经受号称大承最残酷的暗卫训练,可与他们这种请个师傅来教学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同。听说他们每天训练的内容和强度都极为苛刻,且一直都是生死不论。 后来学成归来他就在老侯爷身边,小小年纪已经有资格训练其他的人了。没待两年,又被沈老侯爷送进了军队里面去历练和学习。 “小侯爷,听义父说你找我?” 从气质上来看,沈季是一个非常沉默的人,也十分不苟言笑。他既像一个冷酷无情的暗卫杀手,又像一个稳重如山的军人——如果是十九岁的沈杰然站在他面前,恐怕还会有些打怵,那是对这种人的一种本能的畏惧。 幸好沈杰然也是上过战场指挥过三军的人了,早已不是真的未及弱冠的青年。 因为不了解,所以倒是会生出几分好奇。 他很好奇沈季为什么要背叛沈家。 虽然交集不多,但是记忆之中沈季是一个孤儿,家乡闹了灾荒,五六岁大的时候被先帝派去赈灾的沈侯爷亲自捡了回来。后来更是悉心栽培,在沈家的地位简直与嫡子无异。 按理来说他应该会成为一个对老侯爷忠心不二的人。 难道说他这些年的言听计从都是假装的,其实早就对沈家怀恨在心? 然而看他的样子和行事风格,却不像是那样的人。 况且若说是他心中有什么怨恨,却也说不过去。沈家待他明明已是不薄,无论是地位还是能力,他已经获得了他通过任何其他方法都不能得到的东西。 更况且如果没有沈老侯爷救他一命,他哪儿还能长这么大? 或者说他只是被他人利用,而并不知自己其实都做了什么? 可这人也不像是那般没有头脑的样子。 心中虽然有许多问题,但沈杰然却什么都不能问出口。 毕竟他除了一个结果,关于其他的事情也是两眼一抹黑。 如果说是后来因为什么事,让他起了背叛沈家的心思也不是没可能。 但那就要更复杂一些了。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可能现在的沈季还是一心一意为沈家着想的沈老侯爷的义子,便更加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沈杰然觉得有些头痛,才发现事情并不像自己所以为的那般简单。 尤其是这个时候的自己还只是一个纨绔子弟,手里没人也没有权势,就是他想找个人来密切监视沈季都办不到。 “哎,季哥,你我虽然多日未见,也不必如此生疏,你还是叫我杰然吧。” 沈季也不跟他客气,没有什么表情地直接问道:“你把我叫来是有什么事?” 他这一问沈杰然才想起来,自己叫他过来确实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不过就是想好好观察观察沈季的言行举止,以期可以更加了解一点这个人。 但他又不能这样跟这人说,只得含含糊糊地先扯点家长里短,再询问一下沈季现在主要要做的事情都有哪些。 来之前大概老侯爷特别交代过什么,对待沈杰然的问题沈季是问什么答什么,没有露出一点犹豫或者是不解的样子。 当然了,据沈杰然的观察,沈季多半就是个面瘫,这一时半伙儿的也看不出来什么。 简单的交谈了一下,沈杰然大概了解到这人虽说是在军队里历练了好些时候,但出于某种现在还不知道的原因,他爹却没有将沈季派到沈家的军营里面去,目前沈季就是伺候在老侯爷的身旁充当一名普通的暗卫。 难道是这人觉得自己并没有受到重用,才华被湮没了?这倒是一个极有可能的理由。饶是谁从小到大吃了这么多苦,在生死边缘上都不知道盘旋了多少圈了,到头来只能做一名隐在暗处的小小暗卫,恐怕都会觉得不甘心吧。 人都会对养育、栽培自己的人存有感激之心。但当那个人成了限制自己的枷锁,这份感激还存不存在,可就不好说了。 当然这也只是他单方面的臆断。 与其这样瞎想,他倒不如直接问问他爹是怎么看待沈季的。 ### 沈杰然这段时间过得很是滋润,没事儿就跟袁灵修一起看书练武。天气忽然变得冷,沈杰然在家里呆的久了便越发懒得出门了。 这一日常继泽邀沈杰然和几个朋友一道出去吃饭。沈杰然本想带袁灵修一起去,但袁灵修因为不想总是掺合进沈杰然他们兄弟中间,就不想去。 “怎么能是掺合呢?常继泽你认识的,别人不用管。”沈杰然不乐意地道。 袁灵修低头忙着帮他整理衣服,道:“京中已经有些不好的传闻了,最近还是安分点吧。” “哦?什么不好的传闻?”沈杰然坏笑着揽住他。 “说什么的有。哦,多数都是在说你惧内。”袁灵修轻笑着开玩笑道。 大承除了未出阁的大姑娘不被允许轻易出门以外,结了婚的女眷都是可以上街的,男妻更是没有限制。但是这些日子沈杰然去哪都要带着他,时间久了倒是没少招来闲言碎语。 沈杰然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随即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他们说的没错啊。” 袁灵修被他逗笑了,看看时间差不多,就推着他往外走。 26. 章回二十五 无常 等沈杰然走了以后,袁灵修吩咐沈聪守着院门不许人轻易进来,就回到屋子里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他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开始集中注意力。 按时间来算,这一世他还没有遇见那个疯老头,他从小到大炼的那本内功秘籍,都是依照上一世的记忆来的。 那本内功秘籍一共有七层境界,越往后越玄妙。上一世袁灵修没有基础也没有人指点,且开始修习的时间太晚,好在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参悟参悟。但就是这样到他死的那一天,也只练到第三层。 这一世他从重生过来起便开始练习了,可惜整整十五年的时间,也堪堪练到第五层。 也怪他平时太过懒惰,不怎么用心不说,达到第五层以后他觉得已经够用,就不再练习了。 而距离他内力突破第五层已经过去了三年。 但是现如今却不一样了,他又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 心法上一世看过无数遍,早就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他最近有事没事都会按心法运功,已经隐隐有了要突破的迹象。之所以把沈杰然打发走,是因为他也没有把握可以突破第六层,只是想随意试一试,并不想引起沈杰然的紧张。 没想到刚刚坐好正要进入状态,守在院子外面的沈聪就进来了,苦着脸为难地说,夫人找他。 袁灵修有些无奈的起身整理衣服。 沈杰然这几日也没少往他娘那边跑,其余的时间又是两个人腻在一起,沈夫人也就一直没找到他。如今看来沈夫人在这沈府中真是手眼通天,沈杰然前脚刚一离开,她便找来了。 袁灵修穿好衣服,起身往外走。 从前沈夫人待他虽然有些刻薄,但袁灵修对这个沈家的主母倒是没有什么成见。 犹记得上一世他跟沈杰然一起把她救出来,老夫人在看到他的时候眼中的那种惊讶与悔恨。 她甚至拉住了他的手,让他以后跟沈杰然好好过。 不得不说那一刹那对袁灵修的触动极大。 沈杰然的这个院子在沈府中的位置偏西,穿过一个大花园才能到沈夫人所在的院子里。 大花园不仅夏日里欣欣向荣花团锦簇,因为也有许多枫树松树以及一些耐寒的灌木,因此在深秋时节的色彩也并不单调。 袁灵修正想着从前的事走的不急不缓,却忽然觉得对面有一阵劲风传了过来,他没有多想,下意识地闪身躲过,堪堪错开了对面正在疾行的人。 那人二十左右的年龄,面容生的也很俊,正是沈家的老三沈杰希。 沈杰希也显然吓了一大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勉强笑着跟袁灵修打了个招呼:“二嫂。” 袁灵平时即便是出院子也是直接出门,甚少在沈宅里停留,因此见着沈杰然兄弟姐妹的时候不多。但他终归还是认识沈杰希的,因此也客气地跟他打招呼。 沈杰希方才行色匆匆很是着急的样子,这会儿却不急着走了,而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袁灵修。 跟袁灵修一起去见沈夫人的袁欣看不惯了,他本来年纪小胆子也小,但这段时间跟着沈聪学到不少东西,再加上他家主子在沈府的地位比之前高了许多,他也跟着有了胆气。 袁欣在袁灵修的后面大声喊了一句:“三少爷!” 沈杰希这才回过神来。他像是才发现自己方才盯着自家二嫂看了许久,这会儿很是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跟袁灵修告辞,又神色匆匆的走了。 袁灵修却没有怎么在意,在他的印象里,沈杰希虽然出身不好,但却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记得上一世沈杰希不知怎么就卷入了一场江湖事端最后年纪轻轻的丧了性命,据说是殉情而死。当时那事传的是沸沸扬扬,他们听到都唏嘘不已。 想到这,袁灵修不禁皱了皱眉,他虽然从前不怎么关注沈家的事,但被局限在这里,每天听丫鬟小厮和扫洒婆子们谈话唠嗑,一般的八卦还都知道一些。算算时间上一世沈杰希出事的时候虽然离现在还有几年的时光,但凡事有果就有因,谁知道大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酝酿的。 袁灵修顿了顿,还是鬼使神差的叫住他,对他说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来找他和沈杰然。 沈杰希虽然实际年龄比沈杰然还要大,但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年龄就是按照他入沈家族谱开始算的,是以一直都对外宣称他今年只有十八岁。袁灵修尚不知其中缘故,还以为他是弟弟,想着上一世这人的遭遇,能帮就帮一把,于是才那样说。 沈杰希又是愣了一会儿,很郑重地袁灵修道谢才离开。 袁灵修也没再多想,就匆匆地往沈夫人那里去了。 却说沈杰然那边,常继泽因为走马上任了以后时间便不那么自由了,是以一逮到机会就想跑出来玩,反而比以前更加散漫了。 看见沈杰然独自来,他还打趣道:“呦,今儿真是新鲜,竟然是咱们的小侯爷一个人出来的,怎么没带灵修过来?” 一提到这个沈杰然就委屈地扁了扁嘴巴,“他今日不想出来。” 另外几个同来官宦子弟听了都大为惊奇。 看来京中传闻果然没错,那个袁家的庶子现在确实是非常得沈小侯爷的喜爱。 常继泽刚想骂他没出息,但见还有别人在,就给沈杰然留了几分面子,没骂出口。 “今天怎么没见郑斌?”沈杰然也回敬了他一句。 虽然常继泽和郑斌不是他跟阿修的那种关系。但是郑斌这些时日粘常继泽粘的紧,哪次聚会都有他的身影,便是连他都觉得有些不正常了,甚至开始怀疑庆功宴那晚跟常继泽在一块儿的那个人就是郑斌。 “小侯爷你还不知道?”一个长得白白胖胖,一脸富态的人说道,“郑斌那小子前天半夜让人给套麻袋了,好悬没把小命给丢了,估计这半年他都得在床上养着了。” 要说套麻袋这个词,还是从沈杰然这儿传出来的。 他跟常继泽两个人小时候都淘。尤其是沈杰然,因家中无人能够真正管束的了他,他又仗着自己比其他孩子身手好,便更加无法无天。那架势,简直是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整个儿就一混不吝的京城小霸王,看谁不顺眼就揍谁,还怕被人认出来告诉家里引起麻烦,于是就想出了套上麻袋再打的这个方法。 久而久之,“套麻袋”也在他们这群公子哥里头流行了起来,至今还在被沿用。 说话这人正是沈杰奕的小舅子,也就是沈杰然大嫂的亲胞弟,永吉伯嫡子刘煜。 这刘煜在京城的这群公子哥里头也算地位超然,长大以后就跟其他纨绔一样,在朝中当个闲职。他也是个好玩乐的人,跟自己的大舅子沈杰奕那种老实古板的人没话说,反而更喜欢跟沈杰然他们交往。 常继泽正喝着茶,听到他说郑斌的事情也不知怎么的就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杰然看了他一眼,才好奇地道:“谁这么无聊?郑斌平时也不是招谁惹谁的性格啊。” 几个人也觉得奇怪。郑斌虽然是郑家的庶子,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跟沈杰然他们相熟,又会左右逢源,在这圈儿里人脉也算广,也没见他得罪谁,一般人谁又敢招惹他? 再说了,大家也都长大成人了,就是郑斌真惹了哪个不该惹的,要报复那也应该是从别的渠道来啊,像这样如此简单粗暴地直接给人套上麻袋揍一顿……他们还真想不到谁会这么干。 几个人唏嘘了一下,商议着等他好转了些,哪天一起去看看他。 然而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毕竟郑斌在他们这群人中挺多算是个小人物,他们会为他感慨一下,但不会再有更多。 常继泽今天邀的都是一些京中子弟当中跟他一起在官场上做同僚的朋友,吃完了这顿饭,大家该回去当值的当值,该放羊的放羊,都散了。 常继泽没什么事了,就拉着沈杰然一起在街道上散步消食。沈杰然也顺道询问了一下朝中的事情。 常继泽上任虽然没几天,之前那股因为他救了凌国三王子而都来拜会他的浪潮却也过了。他现在对兵部的各种事项还不是很清楚,幸好老尚书是个精明又不迂腐的老头,他在兵部呆的还算舒服。 倒是另外两位兵部侍郎,似乎很是看不上他这种天子钦点过去当差的人,总是不给他好脸色,但也不敢给他什么小鞋穿。 上一世沈杰然也是这样早早的进官场里面打混了,看着这一世好兄弟替自己吃苦自己却在家享福,很是无良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哦对了,你听说了吧,凌国的那两位明天就要走了。”常继泽特意看了看沈杰然,却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上官青云的伤势都好了?”沈杰然只是问。 “好的差不多了,他前两天还来找过我,虽然是说来感谢我的,但是他似乎很想知道那位高手的情况。”常继泽虽然有时候表现的比较二,但他也不傻,自然能看出那位三皇子来找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索性的是他现在也没有关于那名高手的任何线索,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俩人正在闹市里并排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常继泽却忽然间顿住了脚步,见了鬼似的跟沈杰然草草说了句:“我忽然想起来还有别的事,先走了。”就一阵风一样闪进了最近的一条巷子里,顷刻间便跑没影了。 沈杰然有些莫名,他觉得常继泽这段时间都这么神出鬼没的很是奇怪,正想着再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好好问个明白,就见前面人群中正有一人向他这边走来。 那人玉面金冠,身姿挺拔,面容俊秀。正是当朝四皇子傅怀远。 四皇子从人群中挤过来,见只有沈杰然还呆在原处,不脸上不禁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沈杰然挑了挑眉,他想他大概是无意间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27. 章回二十六 青木 那四皇子见了沈杰然却是一派从容,很是客气的跟他打了声招呼,“杰然兄,我们又见面了。” 沈杰然是永昌伯嫡子,平时有什么宫廷宴饮或者其他的皇家活动他都可以去参加。是以他小时候就没少进宫,自然跟几位皇子也是时常见面的。 但即便是这样却也不如这几日见到四皇子的次数多。 皇子主动跟自己打招呼,沈杰然只好用更加恭敬的态度回礼。 他这些时日一面尽量回想上一世后来几位皇子的情况,一面命人暗中打探他们,搜集情报。 只是上一世沈袁两家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几位皇子全部都在冷眼旁观。他当时又远在边关,对于京城的消息不甚灵通,所以到最后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皇子在后来最有希望荣登大宝。 大皇子傅怀仁性格暴戾,善武艺不善文墨,有勇无谋。三皇子傅怀道生性烂漫贪图享乐,对什么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傅怀重倒是一个从小就以聪明、知人善任著称的仁德之君。 四位皇子里最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是面前的这位四皇子了。单纯回想起来,很难想到四皇子做了什么突出的事情,无论好坏。他这人就像他的声音一样,又温又润的,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也不会让人忽然间就强烈的想起这个人。 但也许越是这样就越不简单。 沈杰然默默的在心里提醒自己。 京中素来有一些飘忽不定的传闻,说四皇子才智比得过太子,武艺胜过大皇子。要不然就像这次秋猎一样,也不会每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都要他上场。而且四皇子与那个喜好玩乐不问世事的三皇子还交好…… 沈杰然心中一动,这样有才华又懂得藏拙不露锋芒的人,岂不就是自己要找的? 傅怀远是一个很低调的人。如果不是他最近频繁出现,而沈杰然又正好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观察几位皇子身上,倒是还真不会注意到这位深居简出的皇子。 心思电转,两个人一照面的功夫沈杰然的心里便已经划过了这些念头。但他面上却一点不显,毕竟这些只是初步的想法,且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具体情况他还得再做观察和判断。 比起四皇子的能力和品德,他此刻的态度倒是更让沈杰然在意。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互相客套了一番,傅怀远似乎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就匆匆离开了。 沈杰然也早就不是前世那样的愣头青了,他心中有了大概的计较,对自己的计划又有了一些信心。 既然今日已经无事了,沈杰然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回家见到阿修了,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然而还没走两步,忽然见前方人群有什么骚动。原来是几个七八岁大的小童正在互相打闹着往前跑,骚扰到了路边的行人。 沈杰然原本并没有在意,直到那几个小童跑到他面前,其中一个仰起脑袋看他,脏兮兮的小手递过来一个薄薄的信封。 ### 大承的皇都京城四周环山,除了北面的林场被皇家圈起来做为御用的林场以外,其余的地方并不限制平民百姓出没。 夜凉如水,沈杰然今日出门没有骑马,就独自一人向北郊附近的一个环境较好的亭子进发。 这亭子外面种满了桃李之树,待到春天花开的时候,便可以见到芳草鲜美,漫天花雨纷飞的美好景象。 如水的月光下,远远的就可看见亭中坐着一人。 白衣,黑发,身姿挺拔。 再走近些看去,就能看见那人雌雄难辨、犹如谪仙下凡般惊为天人的面容了。 上一世自从见了这般相貌的人儿以后,沈杰然便开始神魂颠倒,每日犹如坠入星际一般云里雾里。 但现在再看这幅容颜,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产生任何的波动。 上官青木的容颜似乎永远都不会受到西域恶劣环境的影响,常人见到他都会难免有一丝惊讶和赞叹。但也许是上一世他见得时间太久了,到现在就是像这样的情绪也没有了。 上次在藏花阁见面的时候,沈杰然便发现自己这样的变化。这也是他为什么十分确认自己不爱上官青木了的原因—— 也许是从前爱的太过分明和强烈。所以不爱的时候,自己也可以清晰明了的感觉到。 沈杰然一步步走进亭中,上官青木早在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一壶清酒和两个玉杯。他示意沈杰然坐下,可沈杰然却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上官青木见他并不过来,也不强求。伸出白玉青葱似的手执起那壶酒,给两个杯子都满上了,复又捻起一只小玉杯子慢慢地喝。 沈杰然不想跟他耗时间,直接问道:“六王子,不知忽然邀我来这里是有何事?” 上官青木却没有立即答复他,而是慢慢饮尽了杯中的酒,才淡淡地笑了笑,“我现在终于知道‘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是个什么意思了。” 他明明在笑,却仿佛天上的月华都跟着悲伤的失了颜色,让看见的人心中不免有些淡淡的凄楚和压抑。 沈杰然只看了一眼,就别过眼去不再看了。 也不知是他那张脸长得太好看了,还是上官青木有什么独特的魅力,他向来有着可以影响别人情绪的能力。 然而深知上官青木为人的沈杰然却已经不会再轻易着了他的道了。 上官青木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沈杰然面前,面上依旧是那种淡淡的苦笑,他说:“我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 沈杰然没有说话,他忽然想到这个时辰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也不知阿修有没有吃饭,或是还在家里等他? 上官青木见他没有反应,低声问道:“是因为袁灵修?”他似乎肯定了这一点,表情继而变得有些桀骜,“我却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这时候沈杰然却是开始不耐了。 “上官兄,你神秘兮兮地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上官青木素来城府极深,从不会轻易露出他的真正情绪,但这次却是真真切切的愣在了原地。 他好长时间才向沈杰然那边望过去,表情极度委屈又夹杂着愤怒地说:“两年前匆匆一别,我每日都会想起你。你不知道这次我费了多大力气才争取到跟三哥一起来大承的机会,你……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沈杰然觉得这倒是个新奇的事儿。 上辈子都是自己缠着上官青木,十多年来他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听到上官青木对自己说过一句类似的、关于他也思念自己的话。 也许是上辈子根本就无需上官青木亲自开口的缘故。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沈杰然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粘着上官青木。他那时候是真魔障了,完全不顾家人的反对,也不管京中其他人是怎么看的。 沈杰然觉得有些好笑。从前他用尽了手段讨这人欢心,到头来也没得到过这人哪怕只是一句类似于想他的话。现在他不主动招惹他,反而引得上官青木沉不住气了。 但是站在上官青木的角度上看,他的反应确实是非常合乎情理的。 从前两人初见的时候,他早就直截了当地表明了对他的爱慕之心。现在忽然间变得如此冷淡,似乎是让上官青木很受打击。 上官青木此刻的表情,若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淡定和坚强中隐隐透着一股凄楚和苦涩。沈杰然知道任何人见了这种表情都会把持不住心生怜惜,会有一种把什么都忘了只想把他揽在怀里的冲动…… 但他的头脑却是一片清明。 上官青木喜欢自己吗? 现在很客观的去想,沈杰然可以很肯定的说,上一世自己对于这位六王子来说绝对是特殊的——他在大承的权位以及他对他的痴情和纠缠决定了这一点。但要是说到喜欢,最多也不会超过五成。 因为上官青木这人,他没有心。 沈杰然不想跟他在这浪费时间,便没有什么感情的直接道:“听闻六王子此次进京,跟几位皇子都结下了不错的友谊。” 他语气平淡,说话又只说了半句,一时之间让人难以猜到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官青木向来擅长察言观色,此刻心里就下意识地琢磨开来。要说他是吃醋生气才不理自己的,但看他表情严肃竟也不像。但如果不是,那他的意思就是明明白白的在讽刺自己,故意拉拢大承的几位皇子了。 上官青木素来都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此时尚且年轻,哪里受的了别人这样说他,顿时就冷下脸来。 但是他很快又笑了出来。那笑容堪称是客套有礼和颜悦色:“我今天叫你来只是想跟你告别的。我三哥伤势已经大好,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凌国了。” 沈杰然微微低着头看着他,“既如此,那我就在此祝六王子一路顺风。” 上官青木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间表情严肃,甚至是有些恼怒地问:“还有一件事,沈杰然,我要你老实告诉我。救我三哥还为他活捉了刺客这事,你有没有插手?” 沈杰然暗中冷笑,心想终于来了。 28. 章回二十七 误解 沈杰然暗中冷笑,心想终于来了。 他可不相信上官青木今晚特意邀他到这个两人曾经幽会过的地方见面是特意来跟他谈儿女私情的。他的主要目的还是来试探他的吧。 沈杰然露出一副大为吃惊的表情:“上官兄你怎么会这么想?” 上官青木极其聪明又好察言观色,沈杰然不敢多说什么,现在的反应是他早就想出来应对的。 他虽然不惧怕跟上官青木撕破脸皮,但如果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麻烦,他当然会愿意尝试。重来一世,他也明白了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上辈子他就是出头的次数太多,能活得那么久还是他命硬了。 上官青木这时候已经收敛起了所有的情绪,他似乎是在观察沈杰然的神色,半天都没说话。 沈杰然也由着他观察,并且摆出了一副丝丝怜悯的样子。想来等他们回国以后,就是上官青木大难临头的时候了。 上官青木看他看了半天,却忽然笑了出来。 他走上前一步,这时候两人的位置近的几乎快脸贴着脸了。他没有沈杰然那么高,但还是轻轻地凑上前去,在沈杰然的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如果不是你,那就太可惜了,毕竟我还要谢谢这个人。你也许还不知道,派那群杀手刺杀我三哥的不是我,而是我大哥。” 沈杰然在上官青木看不见的地方蓦然睁大了双眼。 他一直以为,凭借着上官青木的自大和野心,必定会好好利用这次出使的机会除掉上官青云这个劲敌。 却没想到他如今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能耐,提前知晓了他大哥已经派了刺客这事,干脆就在旁边看好戏了——那事若是成了,他三哥也就被除去了。可若是不成,他也没什么损失。 但是以沈杰然对上官青木的了解,想必他也会想方设法地留活口揪出他大哥。上一世或许是由于被自己阴错阳差的撞上了,或许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没有留住活口,让那事不了了之了。 想到这里,沈杰然又不禁想到,袁灵修说上官青云遇上刺客的时候,身边的暗卫竟然一个都没有跟着。这事却仍是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本想要活捉那些刺客好给上官青木制造点麻烦,让他无暇把主意打在他们大承身上,没想到阴错阳差,反而还帮了他一把,间接除掉了另一位劲敌。 沈杰然觉得有些懊恼。 他太过自信,不,应该说是太自负了!竟然只凭借自己对上官青木的了解和上一世事情的发展就妄自下了结论! 现在的结果虽然是没有什么损失,但如果当时可以更深入地调查一下那两名刺客的话,说不定还能想到其他的法子再将上官青木一军。 这样想归这样想,明明懊恼的肠子都要悔青了,沈杰然还是在上官青木抬眼的一瞬间管理好了表情,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两个人仍贴的极近。这时候,上官青木忽然挑起嘴角,放声笑了起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让他觉得极为愉快的事情。 他笑着说:“沈杰然,临别之际,为兄还特意送了你一份大礼,你可要好好谢谢我。” “什么大礼?”看见他这个样子,沈杰然下意识地就觉得事情不妙。 上官青木笑靥如花,表情变得纯良无害:“自然是祝你成婚的大礼。” 话音刚落,沈杰然便忽然听见远处有树枝被风刮过似的摩擦的声音。定睛一看,却见远处的树木之上衣袂翻飞,澄澈的月光下,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急急地向远处掠去。 那是…… 阿修! 29. 章回二十八 甜甜 “灵修!”沈杰然目眦尽裂,完全不是方才一派从容淡定的模样,他大喊了一声,推开与他挨得极近的上官青木就飞身追了过去。 然而袁灵修的内力和轻功何其厉害,沈杰然这时候境界尚低,追了几步便失去了他的踪影。 他这时是真的心慌了。回想起方才的响动,以袁灵修的功夫栖在树上绝不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他必定是心神受到了重创才会那般失了分寸。 他好不容易才让阿俢对他稍微信任了一些…… 一想到袁灵修现在可能会极度伤心和失望,又或者是他可能不会再相信自己,沈杰然便顿时觉得手脚都变得冰凉,浑身的血液就仿佛即将凝固了一般。 虽然追不上,但方才远远望去,袁灵修应该是回了家。 沈杰然这时候才无比痛恨自己,重生回来以后也没有抓紧时间练功。他当下收敛了心神,令自己尽量不去往太糟糕的地方去想,只专心去追袁灵修。 好不容易回到了沈宅,沈杰然没有心思走正门,直接从自家围墙翻了进去,一路飞檐走壁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灵修,你听我解释……”沈杰然一边喊着一边跑进屋,进屋以后便立刻禁了声。 只见屋里一片漆黑并没有点上烛火,袁灵修也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是回家收拾细软的,反而正盘膝坐在床上,双眼紧闭神情严肃,一双柳叶儿似的眉毛眉头也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仔细看还能看见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小片细密的汗珠。 沈杰然知道这是内力要突破了的表现,当下便尽量不再发出一点声音,而是耐心地守在一边为袁灵修护法。 这种时刻对于他们练武之人来说事关重大,任何一点小的差错都有可能导致走火入魔或者经脉逆行而亡。内力越是深厚的人这个时候就越是脆弱,而袁灵修现在的功力,就是沈杰然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厚。 所以便越是担心他。 幸好袁灵修在沈杰然进屋安静了以后状态便变得稳定了下来,原本皱着的眉头也逐渐的放松了下来。 这时候早过了晚饭时间,屋里屋外都是一片漆黑。沈杰然怕惊扰到袁灵修,一直也没敢点灯,就在黑暗里一声不吭动也不动地守在他的旁边。 大约过去了两个多时辰,袁灵修收了功,霍的睁开双眼。 那一双总是微敛着眼睑的眼瞳变得目光如炬,那一瞬间在漆黑的房间里竟然仿佛可以看到两道光芒。 沈杰然知道这是成了。他这才敢把亮子点上。 这时候袁灵修已经起身活动筋骨了。盘坐了两个多时辰,他身体都僵硬了。 大概是自己功力不够,依旧是感觉不到袁灵修身上高手的气息。屋内变得明亮了起来,沈杰然仔细观察了下袁灵修,发现他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异处,那大概就是袁灵修给人的感觉,似乎要比从前更加淡然出尘了一些。 出淤泥而不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袁灵修的身上一直都有一股子优雅中带着几许慵懒的味道,从前沈杰然还以为他那是生性使然,如今看来,竟还与他所炼的功法有关。 “阿俢,你这是什么功法,好生厉害!” 袁灵修的境界现在已经提高到了第六层,不只是内力更加深厚了,俯仰之间对世间万物的看法又有了些许难以名状的变化。如果非要说,那便是他忽然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袁灵修对沈杰然也不藏私,便把上一世偶尔救了一个疯老头,得到一本心法的事情简单地说了说。 “如此看来,阿俢是一个有好机缘的人。” 沈杰然轻轻地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拨了拨,重新理顺。 两人并排坐在床上,袁灵修本来是垂着眼眸看自己的膝盖位置,沉默了一会儿,便抬起头直勾勾的望着沈杰然。 沈杰然被他这样盯着,便觉得无处遁形了。 要说这事也怪他自己,他收到上官青木给他传的话,第一反应便是回家先跟袁灵修报备一声。但转念一想,上官青木叫自己出去无非便是还想再利用他一番,无论具体目的为何,对自己都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他也乐得去看看上官青木落水的样子……莫不如就速战速决,干脆就不让袁灵修知道了,也免得他多想。 但是他却没想到上官青木心胸狭隘到如此程度,为了报复他,竟然还想办法把袁灵修也引了去,故意让他看见他们二人亲密的模样。 ……袁灵修也确实是受了刺激,心神巨震才会压抑不住内力的翻涌。如果自己再晚进来一会儿,他静不下心来运功,恐怕这会就走火入魔了。 想到这里沈杰然不禁有些后怕,他伸出双臂把袁灵修拥进了怀里,主动承认起错误,把自己今天跟上官青木的谈话一句不落的都交待了。 袁灵修本来是相信沈杰然的……至少有八成是信的。 被沈夫人耳提面命的教育了一下午才放人,他正往回走的时候便忽然被一支钉着张布条的箭拦住了去路。 他本不想去赴约,但上面写的很明白,沈杰然也会去。犹豫了再三,还是往上面写着的地方去了。等他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二人脸贴着脸说话的样子。 他这个时候还是想着要相信沈杰然的……其实当时的情况也来不及多想些什么,他便险些喷出一口血来。也许是上一世他也撞见过沈杰然和上官青木耳鬓厮磨的样子,再结合他当时看到的场面,不自觉的气血就开始翻涌起来,浑厚的内力就像是即将从丹田里喷薄而出似的,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 他这才想起来这两日正是自己境界提升的关键时期,一点都马虎不得,当下需要的就是找一处僻静之地专心打坐,这才慌慌张张的远遁离开。 听沈杰然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解释了一遍,又为了自己没有提前报备而一直在道歉,袁灵修便觉得自己没有完完全全地信任他也是很说不过去的事情。 两个人正抱在一块儿,袁灵修在沈杰然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地咬着唇,“杰然,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今天就不应该去那个地方。”他顿了顿,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很郑重地说:“我以后绝不疑你。” 沈杰然让他给逗笑了,将头埋在他的肩颈之上,轻轻笑着说:“小傻瓜,你就是疑我也没关系,反正我又不会做什么对不起阿俢的事情。” 袁灵修被他宠溺的语气和那声“小傻瓜”给惊着了。 ……沈杰然虽然按说是比他大几个月的,但袁灵修重生回四岁,自问比他多活了十多年,他便总不自觉的以为沈杰然是比自己年龄小的。所以便总是想要迁就他,想要多帮对方分担一点压力和重量。 “唔。”袁灵修还来不及纠正,就没抑制住的轻轻呜咽了一声。 沈杰然将头埋在那修长的脖颈上,双手忽然使劲地巴拉起袁灵修的衣服,在锁骨上轻吻着流连了一会儿,就毫不客气地长驱直下。 夜晚明月高悬,群星璀璨。拉着袁灵修又折腾了大半宿,沈杰然才放人睡下。 第二天上午两个人都是被饿醒的。 沈杰然这才想起来昨晚上两个人竟然都忘记吃晚饭了。草草地穿上衣服把沈聪喊了过来命他赶紧去拿点吃食过来。 由于袁灵修喜欢清静又不喜欢别人伺候,沈杰然最近又总是不分时辰场合的胡来,便干脆不让别人轻易到这主院来了,只等需要的时候再去叫人。 袁灵修这会儿还有些犯懒。 他往常在别院的时候虽然无所事事,但作息却是十分规律。可自从搬回了沈府,跟沈杰然的关系日益升温以后,那种良好的习惯就被打破了。 沈杰然把他从被窝里面挖了出来,给他穿衣服。 “好歹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袁灵修便不再懒了,拉过沈杰然披在他身上的衣服,坚持要自己穿。 他还是不习惯两个人光天化日的坦诚相见。 沈杰然有几分无奈,但对于阿俢这种害羞的表现也无可奈何。 袁灵修穿里衣和衬裤的动作虽然快,却也架不住沈杰然那双一眨也不眨的眼睛一直盯着看。沈杰然看着那露出来的些许春光,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阿修现在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比他们第一次做完以后的状态好多了。 ……这当然是与自己夜以继日的琢磨和钻研有关,沈杰然有些得意洋洋地想。 30. 章回二十九 前缘 吃过了饭,沈杰然自行充当人肉大氅,从后面挂在袁灵修身上被他带进了书房。 这间书房是沈杰然从小用到大的,里面的书比较全,这些时日几乎是被袁灵修占据了。 袁灵修内力刚刚突破了第六层,但是想要再进一步,却是很难。 因为第七层写的太过玄妙了,与前六层只是用极简单的语言概括应该如何运功并呼吸吐纳的形式不同,完全可以说是前言不搭后语。如果不是那书的第一页就说了这种修炼的法门共有七层境界,他大概都不会以为最后一部分说的是功法。 袁灵修自问自己并不是一个聪明人,见识也不够,便想把那功法默写下来,请沈杰然一起参详。 沈杰然自然是十分愿意的。他家阿俢在一旁写,他便在旁边给他磨墨。 ……前世过的太过匆忙,他以前似乎从未体会过这种宁静温暖,安然度日的感觉。 一想到前世,便忍不住想起昨天的事情。 如果说从重生回来到现在,沈杰然虽然是有了初步的谋划,但却一直处于混沌又懒散着的状态,那么昨天晚上上官青木对他说的话便是当头一棒,把他彻底打清醒了。 他以为自己比别人多活了十年,比别人提前经历过了未来便可以运筹帷幄了。却没有发现正是这一点让他不自觉的自大了起来,反而让他看不清楚现在的局势。 才会导致本来是想给上官青木挖个陷阱困他一困,没成想却反过来帮他除了一个劲敌。 话虽这样说,但经过了一夜,冷静下来得以仔细思索的沈杰然觉得,以他对上官青木的了解,如果在这件事情上他真的成功地坐收了渔翁之利,昨日也不会那般特意地显露一番。 ——上官青木就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是闷声发大财,若当真是滩上了什么好事,他肯定会闭口不谈。 像昨日那般,他会特意告诉他那群刺客其实是大王子的人,倒是令沈杰然觉得自己深居简出的这段日子,也许还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上官青木也被拖下水了。 ……极有可能的情况便是,上官青木虽然跟那群刺客没有关系,但秋猎那天本该跟着上官青云的暗卫却是他出手拔除的。 也许他做的很干净,并没有被人抓住把柄。但陵王和三王子又都不是傻子,再加上上官青木向来都不得陵王宠爱,只怕虽然没有被抓住把柄,这次回去以后他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先不论上官青木的情况是否犹如他所想的这般,单说暗杀这件事的结果,便就此给沈杰然敲了一记警钟。 他总以为他们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可以利用,再加上这段时间生活的实在是太过惬意让他忘记了刚刚重生回来时的那种紧迫,才让他变得如此散漫和大意。 如今仔细想一想,他曾经亲身经历过的历史,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改变的……哪怕是可以改变的,就靠他前些日子那般松散的模样也绝对做不到。 幸好他已经及时发现了不少问题并还有时间可以去弥补。 他从前生怕沈家太过耀眼,无端引得旁人注目,所以才决定什么事都往后躲,尽量不出头。 可是现下手底下实在无人可用,这种捉襟见肘的感觉却是令他想明白了,不出头虽然是对的,但如今他虽说是个伯府的小侯爷,却也无权无势——他从前的那些个可用的亲信如今还一个都不认识呢。这样下去他就跟没有双耳和双目一样,同样是成不了事的。 按现在的情势,他一方面是打算派人盯着沈季,另一方面,上官青云手里多了两名俘虏,说不定会对日后凌国的格局产生很大的影响,他还得找个信得过的人盯着那边。 然而眼下他面临的状况却是一个可用的人也没有。 他爹那里倒是有不少有能耐的人,但一是他早晚得培养自己的亲信,二是连与他爹最亲近的沈季他都信不过,他哪里还敢再用别人办事。 沈杰然正失神思索着,就突然听见袁灵修说:“上官公子是今日离开吗?” 沈杰然回过神来,不明白阿俢怎么会又提到那人,便奇怪的望了过去。 袁灵修执着笔正望着他,也不知望了多久,他嘴唇动了动,还是嗫嚅着说:“你看起来是很苦恼的样子。” 沈杰然怕他又要误会,连忙凑了过去把他抱住,“是很苦恼啊,我昨天跟你说了的,我本来是想扔给上官青木点小麻烦的,没想到却是帮了他。” 袁灵修想起沈杰然昨日的确是一五一十地把跟上官青木见面说的那些话都说给他听了,想了想问道:“那大王子……你可记得上一世凌国的大王子后来情况如何?” “那大王子……”沈杰然想了想,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惊喜道:“阿俢!你真聪明!” 上一世他只知上官青木唯一的对手就是上官青云,并没有听说过还有一个足以令上官青木侧目和忌惮的大王子。这也是他当初就以为派出刺客的人绝对就是上官青木的原因。 现在想来,凌国属蛮夷之帮,不像大承有那么明确的嫡庶之分,他们的君王更看重自己的第一个儿子。那么上一世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大王子不是早就夭折了就是另有什么原因,总之后来就是不在了。 要么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那大王子虽说是现在还活的好好的,但刺杀一事已经败露,估计等上官青云回去他就会被定罪了……无论怎么样,总之日后竞争陵王王位的,便只有上官青云和上官青木两个人。也就是他上一世所经历的那种状况。 所以说,这次的事情即便是他不出手,那凌国的大王子恐怕也免不了要落马了。 沈杰然顿时觉得又是喜,又是忧。 喜的是他虽然做了蠢事,却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忧的是这次事件便向他证明了,历史真的是很难改变的,他开始为自己能否护得沈家周全而感觉到忧心。 “你可以的。” 袁灵修见沈杰然一副愁眉紧锁的模样,便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地说道。 不得不说沈杰然被他的语气和目光安慰到了。反手抓住袁灵修的手,轻轻捏了捏。 他眉头稍稍舒展了些许,嘴角微微上挑地笑了起来。 是了,谁说历史是不可以被改变的了?这一次就已经与上一世有了很明显的不同。 他拥有了袁灵修。 忍不住张开手臂去抱袁灵修,袁灵修本就坐在榻上,被沈杰然一拖就倒在了他怀里。他本欲起身,沈杰然这时却已经隔着他去拿桌上他刚刚写下的那些心法口诀看了起来。 当真是天下武功博大精深,怪不得常继泽会成了一名武痴,就是他看到这样一瞅就是好东西的内功心法也会忍不住想要研究。 这心法也确实有够玄妙的。 沈杰然不是江湖中人,小时候教他习武的师傅是一名与沈家交情颇深的教头,是以所有的功夫口诀到了他这里都已经加上了那名师傅的理解,倒不用他费心琢磨什么。若不是他后来又有了其他的机遇,别说是第七章,就是这第一章他看了也不能领会其精髓。 “这是正宗的内功心法,很适合你。”沈杰然肯定道。 粗略的把袁灵修默写下来的第一章看了看,沈杰然发现这本心法好是好,但通篇讲求的是以柔克刚,与他一直以来所修习的截然不同,并不适合他来练,反而是很适合袁灵修这样性子的人。 虽然功法用不上,但是自来万法同宗,倒也给了他一些启示。 袁灵修倒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的侧颜。之前沈杰然问起他这么高的功夫哪来的,他便已经把来龙去脉告知了,沈杰然听了后直叹他也是有大机缘的人。 上一世他到了沈家以后,还不像现在看得这么开,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间,是以每一日都过得非常愁苦。 忽有一天袁欣慌慌张张地来找他,说在小厨房里面发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头,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袁灵修便跟过去看了,发现那老头浑身是血的样子甚是吓人,但却还活着。 那时候袁欣还小,他自己也是没有经历过什么世面的人,怕再惹事端,也不敢叫人来,可却也做不到把人放在那里见死不救。便只能让袁欣拿着重金去外面请了名大夫,给足了封口费让他来医。 幸好他那时候不受宠。沈杰然不会到他的院子里来,其他人就更不会,竟然一直都相安无事。 两日后老头虽然醒了过来,却是已经变得疯癫,那大夫说可能是头部受创所致,也可能由于之前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总归是无法问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了。 他正苦于无法安置那老头,没过几天人就不见了,只在原来安置他的那个地方留下了那本内功心法。 现如今听沈杰然说这是很正宗很难得的书,又非常适合他,袁灵修不禁回想了一下所有的经过……时间过去太久,他当时也没有那么多心眼儿,竟也判断不出那老头是真疯还是假疯。 “越是功法正宗、上乘的秘籍内容越是隐晦,这也是市面上有那么多假货的原因,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世人总以为那些玄之又玄的才是好东西,却不知真与假之间哪怕只差一字,变化也是天差地别。”沈杰然笑着说:“阿俢当真是有大机缘的人,能练至六层已实属不易。” 袁灵修挣扎着起身准备接着往下写,听沈杰然这么说,就随口说道:“起初我也是看不懂的,还幸亏是有人指点。” “哦?是何人指点?”沈杰然笑着问道。 袁灵修好不容易直起了身子,笑闹间原本白皙无暇的脸蛋变得有些红扑扑。沈杰然直看得心神荡漾,便狗皮膏药似的又贴了上去。 袁灵修重新提笔蘸墨,这心法口诀他早已烂熟于心,说着话也不影响他默写内容,“那人你也认识,是沈季沈大哥。” “……谁?” “就是前些日子来找你的那个……唔!” 沈杰然一把抓住袁灵修的手腕,袁灵修没有防备,宣纸上徒然出现了一个乌黑丑陋的大墨滴。 “杰然?你怎么……” 下意识抬头望过去,才发现沈杰然面色已经变得十分阴沉,脸上的笑意早已不在,就是语气也低沉了许多: “你竟与沈季相熟?” 31. 章回三十 抓着他手腕的手力气越来越大,袁灵修不明白沈杰然为什么这么问,但他也感觉的出事情不对,只好实话实说:“也不是相熟。只是他一直是这宅子里的护卫首领,我私藏了个人他自然会发现,但是他并没有……” “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反而还帮你打了掩护,封住了其他人的口是吗?”沈杰然帮他把没说完的话说完,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 袁灵修忍着手腕上的疼,不解地问:“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那时候在沈家也只不过是个不足一提的小人物,收留的那老头与他非亲非故,他只是出于好心罢了,哪怕沈季没有帮他隐瞒而是把这事报上去了他也不怕。之所以最开始把那老人偷藏起来没敢叫人,是因为沈家人对他一直都多有防范和猜忌,他只想着若是能避开麻烦就尽量避开,反正等那老头醒了他也是不能留他的。 但虽说是不怕,可当他知道沈季并没有把这件事抖落出去,只是偶尔会亲自过来看一看确保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还是心存感激的。一来二去,两个人倒是熟识了很多。 可袁灵修觉得没什么,沈杰然却觉得困扰他多时的问题似乎终于被串成了线。 “杰然?” “你可知道沈家垮了以后,沈季落得了个什么下场?”沈杰然已完全没有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他严肃起来的模样就如那些修罗杀神一般,令人心生怯畏。 袁灵修想了想,摇了摇头,又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他终于忍不住动了动手腕。沈杰然这才犹如惊醒过来一般,赶紧松开了。 盯着那截有着清晰红色指印的洁白手腕儿,沈杰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方才留下的,顿时既懊恼又心痛。 他连忙起身翻箱倒柜,再回来手中就多了个精致的白色瓷瓶。刚一揭开瓶口的软塞就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传来,沈杰然往自己的手上倒了些药汁,就在袁灵修的手腕上轻轻的揉搓了起来。 阿俢本就非常瘦,这手腕上更是细的没有一丁点肉,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阿俢,对不起。”沈杰然无比心疼的真心实意的道歉,他自己也没想到上辈子所经历的那些事竟能对他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他竟然会一不小心就失神伤了袁灵修。 虽然没有证据,沈杰然下意识的已经肯定,沈季会做出那种出卖沈家的事多半是因为袁灵修。 只要一想到他家阿俢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沈季那个不要脸的仗着自己暗卫的身份也不知道躲在哪里偷看,沈杰然就觉得怒发冲冠,只是想想便无法忍受了。 虽然明知道这事最该怪的还是自己,但责怪自己的同时,一想到曾经有人偷偷觊觎着自己的阿俢,沈杰然就恨得咬牙切齿。 不明白沈杰然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袁灵修低垂着眉眼静静地看着他一会儿疼惜一会儿皱眉的模样,只觉得既伤心又委屈。 他倒不是因为疼,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细皮嫩肉的大姑娘。袁灵修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被方才变了脸的沈杰然给刺到了。 他已经习惯了这段时间沈杰然看他的目光,他可以毫无困难地从中看到类似于喜爱、亲切的情感。但是这人在刚才那一刹那露出的气势,却仿佛是又变回了从前的那个沈杰然。 在那个虽然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遥远、却仍旧记忆犹新、回想起来依旧会觉得冰冷刺骨的从前,这个人看他的目光从来都是冷漠、疏离和陌生的。 轻轻转了转手腕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那人抓的死紧。 “这么贵重的药,不要浪费在这里了。”袁灵修只好语气平淡地说。 相处的时间久了,沈杰然逐渐也能分出袁灵修平淡的语气中所暗含的情绪。他家阿俢的声音越是平淡,就往往表示他的心情越加不好。 沈杰然觉得越发地心痛起来。 袁灵修终究还是什么也没问出口。 他但凡是能说会道一点,或者是能时常撒个娇卖个委屈之类的,从前也不会在沈杰然这院子里住了那么多年与他的关系还跟个陌生人似的。 沈杰然也不管那手腕上还全是药汁,怜惜地在那红痕上亲了亲,再一次把人抱在怀里。 他幽幽地道: “你可知沈家自大承建国以来积累了数百年的基业,皇上怎么就敢在倾刻之间便下旨灭了沈家?”不等袁灵修回答,沈杰然就继续说道:“沈家有自己的军队驻扎在西北边境,又与西域各国来往密集,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就算是先帝也只能采取制衡之策。” 袁灵修不解地看向沈杰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沈家自来就有一本账目,记载着与西域各国通商的详情以及所收的税务、收缴的货物等……明的暗的都在那本账上。” 沈杰然说的隐晦,袁灵修却也知道其中的意思,西域那偏地方都归沈家管着,天高皇帝远,只用脑袋想想就知道沈家单靠通商这一项就已经富得流油了。 “那账目不仅仅是明晃晃的罪证,最重要的是所有通商的细则都详细的记录在上头,没有这些细则就没有人能够管好西域的事情。” 袁灵修没做过生意也不懂账目,沈杰然便更加详细地给他解释,随手捻起一颗洗好了已经剥好了皮的葡萄塞进他的嘴里说:“就比如说这葡萄,还有那大宛的马匹,西域的琥珀和夜明珠,从哪里进货既便宜又好,数目要几何才算合适,经何种渠道运来更加方便更加没有差错。 “要知道每个地方都会有类似于地头蛇的人物,要如何与对方接头等等都有说法。同样的,由我们的商队运出的货物也是一样。各方势力经过几百年的演变早已经固定成型,而沈家就是大承在那片区域的扛把子,也就是地头蛇。” 见袁灵修还是不甚明了的样子,沈杰然只得把话再说明白一点,反正他已经确定四周并没有其他人。 “换句话说,那些与大承交易的小国,他们认得的只有咱们沈家,就算是朝廷架空沈家的势力,另外派去其他官员管理,他们也不会理会,这也是皇上不敢得罪沈家的原因。但是有了那账目,就不一样了。” 有了账本在手,哪怕是沈家垮台了,朝廷也可以派去得力的人才重新跟各方势力建立好连结。就算百年的合作被打破刚开始是会有一些骚乱,但那些小国也不是傻子偏偏就认准沈家非要跟沈家合作,一旦他们发现自己的交易方式和利润都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刚开始为了稳定他们大承还会多给他们一些实惠,这些人马上就会抛弃沈家。 朝廷可以不依靠沈家之日,就是他们家垮掉之时。 “那军队……?” “军队里面的人说是沈家军,但却都是大承的子民,他们的亲人大多还生活在承国里,除了个别几个亲信,又有哪一个会心甘情愿为了沈家而跟自己的朝廷作对?况且若朝廷真要招安或者围剿,区区八千沈家军又算得了什么?” 这也是沈杰然觉得自己不能再往后退了的原因。他虽然要避其锋芒,但若是手下真没有一支绝对忠心于沈家的强大队伍却也是令人无法安心的。 袁灵修这才感觉到了事情的压迫和棘手性。他从前在这内宅里坐井观天,听到的都以流言蜚语居多,看到的也不及冰山一角。 沈杰然抓起怀中人的一缕青丝,凑近了轻轻嗅了嗅,把话题拉回到账本上。 “上一世就是沈季偷了那些账本。” 他这话短短几个字说的轻巧,落在袁灵修耳中每个字都似千斤之重,惊得他连忙起身,忍不住抬眼去看沈杰然的目光。 他这样的反应,却是把沈杰然吓了一跳。 “阿俢,你这是怎么了?” “你方才……可是疑我……疑我……”袁灵修攥了攥拳头又咬咬牙,可这话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只是觉得满腹的委屈已经快要把他淹没。 32. 章回三十一 也不怪袁灵修会这样想,实在是刚才沈杰然的反应太过凌厉和反常。 沈杰然也慌了,连忙把袁灵修重新抱住,“阿修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对天发誓,绝没有怀疑过你什么!” 他只是怀疑沈季或许是因为阿俢才背叛沈家,但确实是没有想过那件事会与袁灵修有关。 或许他从前并不了解袁灵修,但凭着这些日子的相处,沈杰然却可以肯定袁灵修绝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我……”袁灵修听他这么说,方冷静了许多,也自知自己刚才的反应是太过了一些,“我确实不知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他被困在内宅里十余年都没有什么朋友,刚开始的几年沈夫人等人对他多有防范,还会时不时地过来敲打他一下。 然而等到沈杰然率大军出征以后,逐渐的,偌大的院子里就几乎没有人会来了。如此说来沈季倒算是个特殊的了,但回想一下他们从前的关系,袁灵修并不觉得沈季对他是有什么想法的,更不要说为了他背叛沈家。 “沈大哥身份特殊,最后两年我几乎都没有见过他,怎么可能是他为了我……”袁灵修觉得有些好笑:“杰然,这一次确实是你想多了。” 沈杰然这会儿正像一只大型犬似的把袁灵修扑倒在软塌上,还把鼻子埋在他的脖颈之间努力地嗅着,袁灵修禁不住痒笑出了声来,沈杰然不满地抬头瞪眼道:“沈大哥?” “唔……沈季大哥,别闹,痒,哈哈哈……” 说起来他这一世在沈府中呆了半年就称病搬到别院去了,还真就没来得及接触沈季。 把头埋进扒开的衣襟里,沈杰然在那格外突出的锁骨上啃了口,霸道地说:“这样最好,以后你也不准理他!” 若按真功夫较量现在的袁灵修一定能打得过沈杰然。但他平时疏于锻炼体魄,现下被沈杰然压得紧紧的,竟然完全摆脱不开,只得无奈地答应下来。 “好。” “不,是不准见他!” 袁灵修会心地笑了起来,原来从前他眼中的那个冷漠的沈杰然也会有这么黏人的一面。他这样想着,便无法去想其他,是以无论沈杰然说什么,都忍不住一溜烟儿地全答应了下来:“好、好、好。” 得到保证的小侯爷心满意足了,但却没有放开被他压在底下的人儿。 这一日太阳高照风光正好,四周的人都被他十分有先见之明的打发走了,怀中人笑意盎然眉眼如丝……此等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熟谙兵法的沈小侯爷又怎会错过这么好的时机? 古法礼教都提到过不可白日宣淫。 沈杰然原来不懂,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明知道不可却还是忍不住地要时常来上一发。 书房里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满是雄性气息的味道,怀中人早已昏沉地睡了过去,眼角还湿润着,有些发红。 想起方才疯狂之时这人明明动情却拼命压抑地表情,既像是在推拒又像是在迎合的动作,便不由的心神荡漾了起来。 这样令他爱不释手的袁灵修,哪怕是只有一丁点儿可能会被别人盯上,他也决不允许。 不忍心打扰他的“午睡”,给怀中的人裹好被子,沈杰然自行穿戴好衣物,轻手轻脚地走出了书房。 逐渐进入冬季以后天变得短了许多,此刻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 刚刚走出院子,就看到春风正候在门口。 出于某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近来春风被安排过来专门伺候他。刚开始沈杰然并没觉得有什么,他不需要人照顾,就自然不在乎他娘安排了谁在他身边。 但却没料到春风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胆子也够大。有一次她以端茶之名在外面偷听他和袁灵修说话,还被捉了个正着,从此以后沈杰然便名正言顺的把所有人都轰出了主院,没有他叫人谁都不许进来。 “少爷。”春风见到沈杰然,有些虚弱的微笑着冲他盈盈一拜,天气已经转冷,也不知她在外面站了多长时间。 若是换了旁人面对如此娇柔的姑娘,哪怕是不动心也会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情,可惜沈杰然显然是不吃这一套的。 他需要用人的时候不仅可以摇铃,还可以以内力传声叫人进来,可从没让人在外面守着过。 见沈杰然并不理她,春风似乎还有话要说,正当开口之际却被沈杰然抢了先:“你去把沈聪给我叫来。” 虽然不知道少爷这是何意,春风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沈聪叫了来,沈杰然就站在主院的门口吩咐沈聪:“少夫人还在睡觉,你就在这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去或是在院外打扰到他,知道吗?我很快就会回来。” 要知道他家阿俢正裹着的棉被里面可是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 ……虽然他家阿俢一点也不弱旁人休想占到他的半分便宜,可万一有谁趁自己不在闯进去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怎么办?沈聪是他的贴身小厮,在沈府下人里地位超然,他信任他不说,主要是这小子能压得住别人,也够机灵,有他守着自己才放心。 打见到春风之时他就心生了警惕,总觉得这姑娘不折腾出点什么幺蛾子就不会罢休似的。但她偏偏还是自己亲娘的人,这段时间他娘本就没少为难阿俢,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地就把人送回去。 这边安排妥当了,沈杰然才放心的赶在晚饭前去见他爹。 沈杰然清楚上一世就算自己那样对他,袁灵修也没有出卖过沈家。 但是袁灵修还是被他自己的亲生父亲所利用,作用便是吸引沈家人的视线,让其他的细作可以施展。 袁灵修俨然是成了袁世成竖在安插于沈家探子前面的挡箭牌! 至于那个被安插在沈家的细作,无疑就是沈季。 刚刚听说阿俢和沈季是相熟的,沈杰然就下意识的恶劣地想到,难道沈季那个叛徒早就看上他家阿俢了? 但是现在冷静下来一想又不一定是这样——沈季如果是看不惯袁灵修在沈府过的日子,他大可有无数种方法帮助他离开,而彻底的搞垮沈家无疑是其中风险最高也是最困难的一种做法。 可若说是沈季早已和袁家合作也不太可能,毕竟袁家的根基太过薄弱,恐怕还收买不了沈季这样的人。 已经知道的,上一世在扳倒沈家这事上上官青木也没少出力。可是上官青木就是本领通天,远在西域的他也不太可能把手伸的这么长。 由此看来,沈季最可能是被他还不知道的第三方势力收买了。 可惜上一世自账本被偷了以后就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了。那时候沈家自保还来不及,哪里还有精力把人找出来盘问他是谁派来的。 ……但如果沈季最后会那么做只是因为冲冠一怒为蓝颜呢?越是了解袁灵修,沈杰然就越是知道他家阿修的好。如果换做现在的他知道有人像他之前那样那么对待袁灵修,恐怕他也会做出一些失控的事情。 沈杰然一边想着,一边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无论如何,哪怕这一世沈季和阿俢还没怎么接触过,他也无法忍受这么一个人再继续留在这里。 这般想着,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最近的路往老侯爷那里去了。 ### 凌国的使臣走了,秋猎风波的余热也渐渐散尽,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一年的初雪下的有些晚,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京城才有零碎的雪花飘落。 又一场大雪过后,洋洋洒洒下了一夜的雪初停,沈家几乎所有的奴仆便都一大早上天没亮的出来扫雪了。 外面干的热火朝天,袁灵修睡不着,便起身洗漱后去了书房。 才刚刚坐定,书房的门忽的就被推开,睡眼朦胧的沈杰然披着棉被走了进来。 “阿俢,怎么起这么早,天还没有亮。”说着就爬上了袁灵修坐着的软塌上。 沈杰然上身虽然裹了床棉被,但腿上只穿了条单裤。 “……你就不能穿好衣服再出来?”袁灵修嗔怪地说道,任由沈杰然躺倒枕在自己的腿上,又给他把被子好好盖紧盖严。 “是外面太吵了么?”沈杰然裹着被子只露出双眼睛,“我刚才过来的时候明明已经让他们小声点儿了。” 袁灵修见沈杰然冷的干脆把被子埋到脑袋上、只露出那双黑亮璀璨的星目,有些好笑地说:“哪有既让人干活,还不准人家发出声音的?” 许是多活了十五年的缘故,沈杰然也知道袁灵修总在觉得他是比自己大的。外加自己最近做起卖萌撒娇的勾当是越来越得心应手,阿修看自己的目光便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带上一些类似于宠溺的味道。 比起阿俢从前的冷漠和淡淡的疏离,沈杰然更满意于袁灵修现在的样子。恰好他又脸皮够厚,缠人的功力天下第一,而阿俢似乎也很吃他这一套。 这般想着,沈杰然便眨起了自己纯良的大眼:“再睡会儿?” “嗯。”袁灵修干脆用手把那双眼睛给盖上了。 “难道阿修都不困吗?”虽然不能用目光表达意思了,但沈杰然的声音却夹杂着某种跃跃欲试。 “……”袁灵修手脚利落地把榻上的矮桌撤了,陪着沈杰然再躺一会儿。 沈杰然嘟了嘟嘴,但还是把自己的棉被掀开。 屋里刚刚烧了地龙,温度并不高,两个人挤在一块倒是暖和了不少。 袁灵修最近很苦恼,刚开始他以为沈杰然不知节制只是因为他觉得新鲜。可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新鲜劲不但没过,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他也不是没有抗议过,但抗议的结果便是沈杰然不再是每天晚上都折腾到半夜了,而是改成早晚各一发。 幸好最近几日沈夫人命他每天早上都得去请安,袁灵修才得了几天安宁。 按住那只又不老实了的手,袁灵修说,“我一会儿就得给娘请安去了。” 沈杰然动作敏捷地像只豹子,不满意地翻身压住了他,咬牙切齿地说:“今日下雪,不去了!” “不是说好要好好孝敬爹娘,尽量顺着他们的吗?喂!” 沈杰然低头咬上了那因为正在说话而不断张合的红唇。 结果小侯爷还是没有称心如意,被“踢下床”之前也只能够不甘心地在那白皙修长的脖颈上留下枚清晰的印记。 33. 章回三十二 无事时沈杰然都会陪着袁灵修一起去见他娘。一方面他是想多陪陪他娘,另一方面他到底不放心袁灵修,虽然明知道他娘不会真的对阿修做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担心自己不在他边儿上他就会吃亏。 对于这一点袁灵修觉得哭笑不得却也没有说什么。 他们一直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之前那十年袁灵修在沈家的生活,但袁灵修一直都知道,沈杰然现在这样的过度保护多半是源于愧疚。 其实那十余年的时光对于他来说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从前了,那段时间的记忆也早已经变得斑驳不清。 不过话说回来,有沈杰然跟着他倒是轻松了不少。 每天早上都去自己婆婆那里被念叨一顿确实不是什么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沈家内宅女眷众多,每天挤在沈夫人那里叽叽喳喳,让他一个大男人混在里面也着实是令人头疼,只是却也无可奈何。 沈杰然这些时日也忽然间忙了起来,昨儿晚上常继泽还派人捎话来说今天有要事找他。 两个人一起收拾妥当,先去了沈夫人那里。 “杰然,不是娘说你,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整天跟着灵修旁边转什么呢?”沈夫人不满地说。 刚开始的时候沈夫人见往常都不怎么着家的儿子天天往自己这里跑还挺高兴,后来才发现她这儿子哪里是来看她的,分明就是来看着她的! 沈袁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心说今天倒是新鲜,他们娘竟然不唠叨传宗接代的问题了! “娘这是烦我了?”沈杰然对着袁灵修眨了眨眼睛。 沈夫人看着自己堪称顽固不化的儿子深深叹气。她之所以每天都叫袁灵修来给她请安,就是因为她说不动沈杰然,只能从袁灵修那里入手。现在好了,两人干脆形影不离同进同出,她就是有一肚子话想说也说不出口了。 无奈之下,只得不厌其烦地再唠叨几句才挥挥手把两人放回去了。 “我觉得我们似乎是残忍了些。”袁灵修有些不忍地说。沈夫人操心沈杰然的子嗣问题也无可厚非,毕竟哪个母亲能容忍自己的儿子真的无后呢。 沈杰然笑道:“阿俢觉得过意不去了吗?那回去以后我们多多耕耘便是。” “你……”袁灵修看看四周,他们刚刚走到大花园那里,这会儿正是早上热闹的时候,沈杰然说话这么大声,指不定就被哪个下人听了去,“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儿?” 于是沈杰然便跟正经地说:“沈家也不是没后了,我侄子都有俩了,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兄弟,我娘就是想太多。” 对于这一点他其实也很是头疼。虽然已经跟自己的娘谈过很多次了,但就是说不通。 “娘上次跟我提过继的事情了。”袁灵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哦?那阿俢是怎么想的?” “大哥现在只有一个嫡子,要过继也只能过继大哥的小儿子沈归,但是大哥毕竟也才只有两个儿子,而且沈归还那么小,想必他生母张氏也不会愿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夫人每天的耳提面命起了效果,袁灵修现在也非常操心沈杰然的后代的问题。原来他是懒得管没资格管,但是现在只要一想到沈杰然为了他很可能就要断后,他就莫名地觉得自己有责任了。 虽然沈杰然答应过他绝不再娶别人——以沈杰然专情的性子,袁灵修还是信他的,但是他也没想过真就不让沈杰然再纳别人了。 然而这事他却是不敢再在沈杰然面前提的。 要知道他上次不过是稍微提了那么一小下,告诉他就算他纳一个两个妾他也可以接受,这家伙就硬是让他整整三天都没下去床! 后来袁灵修也想过,沈杰然要真是给他娶回来两个侧室,或者哪怕是他碰了别人……单是想想他就觉得自己并不能接受。 既然是这样,他便也绝了这个想法。 可是子嗣的问题,依然是横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沈杰然冷笑一下,过继这种事情,想必也是他那个心胸狭隘的大嫂的主意。他也不想从他大哥那过继过来一个,自从他发现他们兄弟两个貌合心不合的时候,便对他们那一大家子都热络不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先这么拖着,以后再说了。” 袁灵修点了点头。并没有告诉沈杰然也许是实际年龄到了一定份上了的原因,其实他特别想要一个属于他们俩、由他们俩共同养大的孩子。 入冬以后袁灵修明显地犯懒了许多,也许是跟他的体质偏寒有关系。沈杰然不忍折腾他,就在吃过了早饭以后自己去兵部找常继泽了。 袁灵修还是一如既往地钻进书房里面看书。 现在西厢改的那间书房他们除了去拿书已经不常去了,两人都在用沈杰然的大书房。 房间里一早就生起了地龙,房间四角也各放了个火盆,软塌上铺着柔软厚实的兽皮,小桌上面摆着这个季节难得的新鲜水果、干果、茶水和手炉……这些都是沈杰然要求每天都要摆好的。 刚刚坐稳当不过小半个时辰,袁欣就进来说:“少爷,二小姐和三小姐,还有几位夫人过来了,说是要见你。” 袁灵修听了便觉得有些头痛。 每一次沈杰然前脚走,就一定会有人后脚寻过来。他大概也知道这院子里乐意嚼舌根或是被别人布置的眼线究竟是谁,只是一直隐而不发,还没有来得及追究。 书房显然不是会客的地方,袁灵修便让袁欣把她们都先请到正堂里面去。 正堂没有书房那么暖和,这也是袁灵修不想挪位置的原因。 来的人是沈杰然的两个庶妹,沈杰奕的两个侧室张氏和陈氏以及沈夫人的妯娌,也就是沈老侯爷亲兄弟的媳妇魏夫人。 沈老侯爷那一辈也是兄弟众多,光是他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就还有两个。其中一个娶的也是男妻,现在正在西域边境那边戍守,逢年过节也难得回来一次。另一个就是沈杰然的三叔,也就是这位魏夫人的夫君。 前世袁灵修就没少见过这位魏夫人,其人以蛮横、不讲理著称,而且还特别多事,哪有事哪儿到,便是沈夫人拿她也没有办法。 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找到他这里? 袁灵修跟众人见过礼,就坐在了正堂的主位置上。 他在沈杰然面前还好,在别人面前那种宁静淡然又不苟言笑的气质就自然地显现出来,倒是让几个来势凶凶的女眷有了退意。 袁灵修率先开口:“三婶,两位小妹,还有两位嫂子,不知今日结伴前来我这里所谓何事?” 魏氏在沈府一直都是横着走的,倒不是她地位有多高,而是身为妯娌,沈家当家主母懒得理她,而她自己也没有沈夫人那样的涵养和素质,见没人敢惹她这些年倒是越发无法无天了起来。她不管那么多,直接指着张氏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这话说的跟要拉场子打架似的,袁灵修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前世沈杰然的这个三婶也没少招惹他。他那时还只是个会点三脚猫功夫、没什么见识的文弱书生,当年自己还觉得有些怕她,怎么现在再看这人俨然就是个活脱脱的市井泼妇? 张氏自打进屋起就一脸憔悴六神无主的样子,听见魏氏这么问才十分局促地抬头看了看袁灵修。 魏氏不等袁灵修答话,就直接说:“这可是我本家的亲外甥女!可怜我这外女儿,老大的媳妇容不下她,现在竟然还要把她的孩子送人,这是欺负我们魏家没人了吗!啊?” 袁灵修倒是听懂她的意思了。 大致看了一圈,张氏的面部已经由憔悴变成了苍白的没有血色了,旁边的陈氏也一脸兔死狐悲的表情——她虽生的是一个女儿,可家世地位都与张氏差不多,两人早就联起手来抵抗刘氏了。倒是沈杰然的那两个庶妹,还悠哉悠哉地喝着茶水,一脸看戏的表情。 袁灵修并没有立刻开口,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把沈归过继来的事他早上才跟沈杰然提过,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就有人闹上门了。 他早就知道沈府内宅女人们自行划分成的派系,也能猜到谁是这件事幕后的推手。以前他跟这些人尚且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她们都会为了巴结沈夫人来找他的麻烦,如今则更难应付了。 这群人不敢招惹沈杰然,也许是袁灵修的地位在这群人眼中并不高,并且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很沉默,倒都统一觉得他是个好说话好欺负的人。 张氏浑身微微地颤抖着,她握紧了拳头,在袁灵修开口之际忽然跪在了地上。魏家也是个大世家,张家这些年却是没落了,她会被沈家嫡长子娶进门做侧夫人还是她姨母魏夫人的功劳。她做为张家依附沈家的纽带,平日里不敢有什么脾气,兢兢业业的侍奉相公和婆婆,对蛮横霸道的刘氏也素来是恭恭敬敬。幸运的是她今年生了个儿子,在沈家的地位就算是巩固住了。但她却万万没想到正室刘氏善妒,容不下她这个儿子,早就算计着要把沈归送出去。 最近沈夫人有意把沈归过继给沈家二少的传闻屡屡增多,这种时候便也顾不得家族和自己的颜面了。但她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她相公是个做不了主的人,婆婆虽然对她们这些儿媳妇不偏颇也不纵容,但她婆婆向来严肃的水火不侵,况且张氏也不认为在这件事上老夫人就会帮她。想来想去,只得求到魏夫人那里,让她帮着做主。 身为人母,就算是被夫君和婆婆厌弃,她也不会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别人。 想到这里,张氏稍微有了些底气,泫然欲泣道:“袁公子,求您了!能否劝劝二少爷和老夫人,不要带走我的孩子!” 34. 章回三十三 “张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先起来说话。”张氏虽然是侧夫人,但那也是沈杰奕的侧夫人,袁灵修可受不了她这一拜。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好去扶她:“那个谁,还不快把你家夫人扶起来!”说着就指了指方才侍立在张氏旁边的一个丫鬟。 “哎呀,二嫂,你,你好大的面子!”小妹沈杰华忽然跳起来,那样子,仿佛没有看到方才是张氏自己突然跪下的。 没听到袁灵修的亲口答应张氏本来还不想起来,但若是这种情况她再不起来岂不是要袁灵修难堪?被扶了起来,张氏有些忐忑地望了望袁灵修,又有些痛恨那两个非要跟过来、没安好心只想搅浑水的庶妹。 沈杰然的这两个庶妹也是哪有事哪到,而且论起不讲道理来比魏夫人也差不了多少,从前便没少找过袁灵修的茬。能硬是把黑说成白,白说成黑,且仗着自己素来与很可能成为未来主母的刘氏关系,便更是无法无天。 上一世袁灵修在沈府无依无靠,受了委屈也没有人给他找回来,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不跟这些人计较,被刁难了也不会往心里头去的习惯。反正他嫁到沈家是先帝赐的婚,沈杰然的院子里也没有其他人能够取缔他,沈家的人除了说话难听态度不好以外,倒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就能忍则忍了。 但是现如今却是不一样了。自从他决定相信沈杰然开始,就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护着他,至少不会再让他被那些莫须有的理由所诬陷。 “小妹这是什么意思?”袁灵修抬眼看了过去,虽是面无表情,但那双眼睛却格外凌厉。他内力深厚,稍微放出一点威压都能压得这群人喘不过气:“你难道没有看到是张氏自己跪的吗?” “你!”沈杰华已经心生退意,但她撂不下面子,只得咬牙挺着回瞪过去。心里却不服气地想,袁灵修出府养病之前可从来都是怎么说都不还口的。她倒是没想到这个一贯沉默寡言的二嫂竟然会这么直白的还嘴。 想到这她又恶毒地笑了,“二嫂现如今不愧是独享二哥宠爱的人,有二哥撑腰以后,真是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是啊!”沈杰英也笑着说:“真是羡慕二嫂,能得到二哥的独宠,二哥为了你可是连后代都不要了,也只能过继大哥的孩子了。” 这话当真是直戳在了他现在的死穴上。 袁灵修倒不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跟小女孩计较有什么不妥,他上一世早已领教到这两位姑娘的恶毒。可是虽不想善罢甘休,但奈何明明气的要命,偏偏他从来就说不出什么粗话,又素来口拙,不善言辞。 沈杰英和沈杰华这么一说,众人才一致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自然就对袁灵修多有怨怼——如果他能履行好一个男妻的责任给二少爷纳几个妾,哪还有过继别人家孩子?她们倒是不相信沈杰然真的是因为爱妻如切才不娶别人——如果自己的妻子非要给丈夫纳妾,又有哪个男人会拒绝? 有人怨也有人嫉妒,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就入了京城里头最最风流倜傥的二少爷的眼? 沈杰英和沈杰华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还有魏夫人和陈氏在旁边溜缝儿,堂中简直热闹成一锅粥。 张氏倒是没有再出声。一面觉得她们说的有道理,希望沈二少赶紧纳两个妾才好,一面又忐忑地看着袁灵修,希望他能够理解自己为人母亲的心情。 袁灵修说不过她们,也不怕她们出去传些什么闲言碎语,想着干脆送客算了。 正这时,一声夹杂着愤怒的冷哼声传了来,正堂的门被大力推开,穿着玄色锦袍俊朗非凡的男人裹挟着凉气走了进来,原本乱嘈嘈的声音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沈杰英沈杰华,你们两个长大了、能耐了!都敢到你们二嫂这撒野了?”沈杰然面色阴沉如水,语含愤怒地说道:“年纪轻轻的就喜欢嚼人舌根搬弄是非,你们的教养呢?这是被我撞见了,若我晚回来一步你们,是不是就要骑到你们二嫂的头上把我这房子都掀了!” 平时没什么架子待她们不错的二哥还是第一次这么骂她们,沈杰英和沈杰华都被数落地不敢抬起头来。 “还有三婶,我知道你很闲,但是以后有什么不满的地方麻烦您直接找我娘去谈,不要再到我这里来。”沈杰然深吸了口气试图压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又对沈家两姐妹说:“你们两个也是,以后不许来我这院子!现在就回去每个人给我抄一百遍《女则》,没抄完不许出来!在此期间我会跟娘讨论好你们的婆家问题。” 沈家两姐妹都齐齐变了脸色,总觉得她们二哥最后一句话还有什么含义。但她们哪里见过这般生气的沈杰然,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 沈杰然不好说沈杰奕的侧室什么,只得把她们连着魏夫人都请了出去。 张氏临走前还不断地用祈求的目光望着袁灵修。 正堂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沈杰然向上望去,袁灵修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上了一丝丝的笑意。 “这几个人简直是无法无天!”沈杰然暴怒道。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袁灵修走到他身边,想要帮他脱下外面的大氅。 却没想到忽然被沈杰然抓住了手腕。 “阿俢,收拾东西,我们搬出去住。” “什么?”袁灵修倏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所谓的搬出去住就是住进沈家在城郊拥有的另一个别院,就是沈杰然之前许诺过的,等到他加冠以后从他娘那里讨来给他冬天住的那个宅子。 沈小侯爷从来都是说风就是雨,雷厉风行的厉害,当下就命人收拾一些东西一并带去。 袁灵修不确定地问:“真的要去了?” “嗯,起码要呆个十天半拉月的,你先去看看有什么东西想要带,我先去我娘那一趟。”沈杰然继续强忍着怒气。 袁灵修拉住他,轻声说:“我没什么事,你……别太冲动。” “我知道。”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马上回来。” “还有一事。”袁灵修拉住他,“张氏她身为人母亲也不容易,如果我们不打算要过继沈归的话,就现在跟她说清楚吧?” “嗯,也好。你不用亲自过去,把冬雪叫来让她去传个话就行。” “好。” 沈杰然这才又出去了,袁灵修把冬雪叫了来嘱咐了一番,就回到书房去看看要带些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沈杰然是怎么跟沈夫人说的,反正他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两辆大马车。袁灵修有些哭笑不得,他们不过出去玩几天,也不是长期住在外面,哪里需要带很多东西。 东西虽没带多少,沈杰然这次却把沈聪,袁欣和冬雪都带上了。至于春风嘛,沈小侯爷原话是这么说的:他这院子里不时的总有人来拜访,没个管事的也不行,让春风留下正适合。 沈家的这处宅子修在山中,地段极好,只因这里有两个大池子和三个小池子,都是温泉活水。每个池子都因地制宜地被房屋笼罩了,宅子占地极大,盖建的也合理,最适合冬日放松了。 宅中最大的一处池子,池边围着一圈由干净圆滑的鹅卵石镶嵌成的防滑地面,在往外就是用上好的原木木板铺成的地板。下面有火龙,旁边又是热气袅袅的温泉,房屋除了几个通气孔以外都很封闭,因此室内相当的暖和。 木质的地面上铺上了柔软的白色丝布,丝布上趴着一个上身□□,下身围着一块干爽布巾的男子。 长发如瀑,眉眼如丝。 男子旁边还有一人,剑眉星目,俊朗不凡。正跪坐在他旁边给他按背。 美其名曰是按背,沈杰然的手却总是控制不住地往那纤细的腰肢和俏挺的臀部上滑去。 再往下看就是一双笔直修长的白腿,半长不短的布巾很好的勾勒出了它们美好的形状。因为刚刚泡了温泉的原因,袁灵修浑身都有些发红,更显得皮肤又细又嫩。 一天都没闲着,又刚刚在热水中泡过,袁灵修懒得再动,只觉得昏昏欲睡。 但身后的那两只手不时的就要作乱一番来打消他的困意。 再次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丢开,“唔,别闹。” 忽然有一具躯体伏在了他身上,熟悉的男性气息充斥着鼻息,下面有什么滚烫坚硬的东西正隔着布巾贴着他的屁股。 袁灵修:“……” 一番交战完事儿以后,袁灵修侧躺着累的懒得再动,就任由沈杰然从后面拥着他。 屋内热气洇洇,还混杂着一股浓重的雄性味道。 “阿俢,对不起。”沈杰然真心实意地道歉。 袁灵修默默地接受了这个道歉。 沈杰然不是仅仅为了今天的事道歉,他是想到了现在的袁灵修尚且被欺负成这样,那么上辈子他的日子一定非常不好过。 其实生死轮回走了一遭,袁灵修早已看淡了许多。 若说是愧疚,沈杰然其实也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那时候只是不爱他而已。 在环着他的那双有力的臂膀里面翻了个身,袁灵修跟沈杰然脸朝着脸,扬起嘴角轻轻笑了出来。 沈杰然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这一世他初见袁灵修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个人并不丑陋,倒是有几分出众。但是现在他却觉得怀中的人虽为男子,却已是美艳的不可方物,简直是一颦一笑都能撩拨住他的心弦。 袁灵修缓缓地开口道:“从前娘不喜欢我、大嫂看不上我、几个小妹又待人刻薄,以前她们对我说的话比现在要难听的多。” “对不起。”沈杰然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满眼都是心疼和歉意。 袁灵修摇了摇头,“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他的表情有些放空,似乎是正在回忆着什么。他嘴角浮现出了些许笑意地继续道:也许你不记得了,有好几次这样的事情被你撞见了,你还训斥了她们,甚至顶撞过大嫂。” “阿俢?!”沈杰然心神剧震。如今已经不是歉意了,这会儿他只觉得深深的震惊! 他的行事风格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上一世他娘她们都觉得袁灵修是奸细,但他却觉得既然没有抓住现行就不要冤枉人家,是以他曾经也跟他娘说过不要总是为难袁灵修。 但是不被当家主母喜欢的人,就算沈夫人不亲自动手恐怕下面的人也不会让他好过。所以他一直都知道袁灵修在沈家过得并不好,有时候被他撞到他看不过去便会说她们两句帮他解围。 但顶多也就是这样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当年自己仅是出于公道或者说没事闲的地随便帮了些小忙,却是令袁灵修对他产生好感的最大原因! 一个人那时候该是有多绝望、多无助,才会把别人明显不走心的小恩小惠那般深刻的记在心里? 心痛的就像是要碎掉了一般,沈杰然把袁灵修抱的越来越紧——好想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保护着,让他此后可以免受一切的痛苦和灾祸。 袁灵修的眼睛有些发红,却坚持说下去:“我那时候胆子特别小,脸皮也薄,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很害怕、害怕的不想出门。自从你帮我解围那几次之后……我就觉得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发生了的话,你也还是会帮我的。说来也奇怪,每次我这样想的时候,都会觉得不是那么害怕了……” 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很可笑很莫名其妙。 但不得不承认,自小便不被爹娘喜爱、一个人只身嫁进了沈家、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处处受人欺压……沈杰然就是他那段时光里生命中唯一温暖的东西。而这份温暖一不小心就在心中生了根、发了芽儿,直到这个人住进了他的心里,再也放不出去。 “阿俢……”沈杰然有些怔愣,他觉得袁灵修明明没说什么,他却听到了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袁灵修没想到自己会把深藏在心里,光是想想都会觉得非常丢脸的话真的说了出来。 ……也许是屋内的温度让他很舒服,也许是沈杰然的目光让他沉醉,也许是他这段时间的呵护让他动摇,总之他就是觉得,如果是沈杰然的话,在他面前就算是丢脸了一些也没什么。 “傻阿俢。”沈杰然似乎知道了所有他心中羞涩的想法,凑过去,极其温柔地把他的眼角吻干。 袁灵修不知道自己的眼角已经有泪。 “傻阿俢,”沈杰然说:“我们可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 第二卷:少年养成 35. 章回三十四 话说沈袁二人在别院里舒舒服服地过起了小日子,沈家大宅那头却是不得安宁。 “大少爷的两个侧室带着两个庶妹闹到了二少爷的正室那里,二少爷发了雷霆大火”这事早在沈府里面传开,连一向不怎么过问后宅之事的沈老侯爷都知道了。 沈杰然带着满腔的愤怒和委屈亲自去他娘那告状,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沈夫人也不能坐视不管了。沈杰英和沈杰华先是被老夫人批评了一顿,就被罚禁足抄《女则》了。她们都是庶女,往日那么嚣张也不过是因为平日里把沈夫人伺候的周到且跟依附于大嫂刘氏,但等到她们有什么错的时候,沈夫人自然也不会姑息。 三婶魏氏也知道事情闹大了,不敢再多说什么,灰溜溜地回去了。 至于沈杰奕的两个侧室也被罚了禁足,但奈何体谅张氏爱子之情,沈夫人虽然动怒却也没有真的罚她们什么,只是把自己的大儿子叫去说了会儿话。 沈杰奕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去找那两个侧室,反而是去了刘氏那里,并且一进屋就怒气冲冲地问: “把归儿过继二弟是你的主意?” 沈杰奕平时是个很没有主意的人,再加上刘氏乃是永吉伯的嫡女,身后有可以仰仗的势力,并不怕沈杰奕,“是啊,二弟同样身为沈家嫡子,归儿过去了也是嫡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你……糊涂!” “怎么?你是舍不得那张氏,怕她伤心难过?” “我说你目光怎么就这么短浅!”沈杰奕确实是心怜张氏,他也知道刘氏善妒,却不能明着说出来,只好说:“你也不想想,二弟他现在可就是先帝封的侯爷了,虽然只是个虚名,但你就那么肯定以后这永昌伯府就一定是咱们的?” 刘氏听到这话也变了脸色。她从两个侧室分别诞下一男一女,分得了沈杰奕的宠爱开始就一直咽不下这口气,本以为自己是想了个好计谋,倒是没有想到这点。 但她一向都不觉得自己的夫君能说出什么有道理的话,还是道:“我看你是杞人忧天了,你可是嫡长子!况且那袁灵修是个什么东西?有我刘家在你背后撑腰,你怕他个什么?” “你真是糊涂!”沈杰奕一直都看不惯自己妻子仗着自己家中的势力作威作福,“你难道看不出来爹娘最喜欢的还是他沈杰然?” “你是说……” 世袭的爵位由谁来继承说是由皇上定夺,其实多半还是由上一任的伯侯说了算。他们决定了谁,只需向皇上上书奏请即可。所以说如果老侯爷认准了沈杰然,那便是谁说什么也没用了。 但是如果沈杰然膝下没有儿子,老侯爷就是再喜欢他,也不会让他继承伯位而断了永昌伯府的血脉。 当然了,他们也觉得沈杰然不可能永远没有自己的儿子,只是那一天来的越晚,对他们便越有利。最起码的,也会给老侯爷留下不好的印象。 刘氏觉得沈杰奕这一次说的倒是很有道理。比起一个侧室和她的儿子,成为永昌伯夫人这件事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袁灵修和沈杰然在外面住了大半个月,回家过了个元旦。 但由于沈杰然觉得在别院的时候更自在一些——起码自己想要这样那样的时候阿俢也找不到理由拒绝。于是在沈府没待上几天,便又带着袁灵修回了别院,等到快过年的时候再回家。 这一年的新年来的比较晚,刚出了正月十五,就即将步入三月份了。 眼瞅着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宣文帝龙颜大悦,预计在三月十日于百花园中宴请群臣,顺便给大皇子庆祝封王。 大皇子傅怀仁已于年前被封了王,赏了王府,年后就要搬出皇宫住了。 说起来这位大皇子才是最悲惨的一个。 依照大承的律例,皇子过二十岁行完加冠礼便应被封王搬出宫外,但是由于宣文帝上位晚,新皇登基的时候大皇子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加上先帝驾崩需守国丧三年,到了他可以被封王的时候已经二十有六了。 而只比他小一点的二皇子傅怀重就幸运的多,因为人家是太子。 这日阳光正好,温度也逐渐回升,袁灵宝在屋子里闷了一个冬天早就想出门透透气了,于是前两天便偷偷请他娘托人来给袁灵修递消息,问他可不可到哥哥这来玩。 沈杰然也很喜欢这个可爱又活泼开朗的小团子,他跟阿俢左右都无事,便找一天天气好的时候把袁灵宝接了过来。 “哥夫!”撩开马车的帘子一眼就看到了沈杰然,袁灵宝伸出胖胖的小胳膊就扑了出来。幸好沈杰然手疾眼快把他接住了,要不然指不定就摔着了。 “灵宝!以后不许这么下马车!”慢了一步袁灵修在一旁也吓出了身冷汗,训斥道:“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经过的一个冬天,袁灵宝着实长高了不少,可惜婴儿肥还在,还是那个胖胖的团子。 沈杰然干脆抱着他进了沈家大门。 “哥哥!”袁灵宝见了袁灵修,还不忘回头跟他哥打招呼,两只眼睛笑的眯成了缝。 袁灵修:“……” 他是该气袁灵宝竟然没有第一眼看到他,还是该气这熊孩子竟然敢无视自己的话? 那边沈杰然已经边走边跟孩子唠上了。 “灵宝有什么想吃的?” “唔……我要吃红烧蹄膀!还有东坡肉,还有炸鸡腿!” “好!那哥夫一会儿就吩咐人给你备上。” “谢谢哥夫!”袁灵宝声音甜甜地道。 “……”袁灵修只得无奈地跟上。 沈杰然这个冬天每天都勤于习武练功。虽然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很年轻,但毕竟心境和悟性早就高到一定程度,就导致他不止是身体素质方面,连内力也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 反而是袁灵修这边没有什么进展,因为就连沈杰然也不能很好地理解第七层功法的含义,虽然无奈,却也无可奈何。 沈杰然在那头带着孩子玩,袁灵修在摇椅上面铺了厚厚的毯子抬到院子中来。 怪不得袁灵宝早就呆不下去了,天气冷了以后他们也很少在室外停留,真是许久都没有这般晒过太阳了。 远处不时传来袁灵宝咯咯的笑声,袁灵修看着他们,却有些笑不出来。 近些日子沈夫人倒是不总找他谈话了,大概也知道现在多说什么都无用,还不如先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他们在一起也有个小半年的时间,在袁灵修看来,沈杰然这段时日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陪他,也不像从前那般有事没事都往出跑了。连沈家二老都觉得这是个稀罕事,更别提袁灵修了。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时时刻刻念着沈杰然对他的好,既感动又感激。 但沈杰然越是这样,他便越觉得心中有愧,尤其是在看到沈杰然陪袁灵宝玩的时候。 也许这就是别人所说的命浅福薄吧,若是换了别人欣喜还来不及,可袁灵修却总是会觉得坐立不安——沈杰然身为沈家嫡子,京中官宦子弟中的翘楚,竟然因为他而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而且这段时日京城当中对于沈小侯爷惧内的传闻是越演越烈。 袁灵修觉得有些无语,总觉得这对沈杰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传言。可沈杰然倒是莫名地喜欢这个传闻,有时候还会故意造谣出去一些。 袁灵宝玩得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扒住他的膝盖,袁灵修怕他冻着就赶紧把孩子抱回屋里去了,还不忘叫身后的人跟上。 春风端着茶水进屋,路过袁灵宝的时候,袁灵宝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沈杰然最近对她是越来越厌烦。连忙挥手让她出去并嘱咐她把冬雪叫过来。 春风恨得咬牙,却也只得应了。 袁灵修正在给袁灵宝试水温,沈杰然不满地道:“这女人的脂粉味熏得我头都疼了!茶先别喝了,我当心她下毒!” 袁灵修被他逗笑了,“她哪有那个胆子下毒,就算是有,也没有理由啊。” “你没觉得她最近的打扮越来越过了吗?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疯?不行,得赶紧找个理由把她送出去。” 对于这一点,袁灵修也觉得应该如此。 春风身为大丫鬟比旁人多打扮一些也是无可厚非,但每日这般花枝招展的,确实是失了她下人的本分。 何况这人还是在打沈杰然的主意。 再看看冬雪,他们都觉得顺眼多了。 冬雪一直话不多,人却十分勤快,忠心也懂得分寸,最重要的是她可没有那么多非分之想。 又令冬雪重新换了茶,袁灵修这才倒给袁灵宝喝。 “其实想把她送走并不难。”袁灵修沉吟着说。 “哦?你有什么方法?”沈杰然眼睛亮亮。 “我看她也并非是心悦你,不过是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摆脱她下人的身份而已,你那么多朋友,给她介绍一个便是。” “那我把她送到常继泽那里?”沈杰然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说。 袁灵修呛得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叹气道:“常大哥受苦了。” 沈杰然当然就只是说说,以春风这样的野心和实力,到了哪家府上恐怕都会闹得人家不得安宁。 “你的意思我懂了。”沈杰然裂开嘴角坏笑着,他已经开始在想自己最近最看不顺眼的人是谁了。 ### 很快就到了皇上宴请群臣的日子。 这虽然只是宣文帝在位的第四个年头,大臣们却是眼瞅着这位已经四十多岁的皇帝是日渐的荒淫、挥霍无度了。 如果不是大承的根基深,国库银响还算充足、皇上除了有些贪图享乐以外其他方面做得还不错,早就有人冒死谏言了。 沈杰然做为永昌伯府的小侯爷也被加进了皇上宴请的名单里,吃过了晌午饭他便晃晃悠悠地去兵部找常继泽。 过完年以后正是六部都很忙的时候,常继泽在兵部混的时间长了总算是有点儿活干了,每天都忙进忙出的,沈杰然也是许久都没见过他了。 虽然大承已经很长时间都是和平没有战乱了,但是过了冬天以后兵部仍要开始统计各个地方的人马,武器装备物资等东西,外加还要派人私底下去打探跟大承接壤的国家的情况等等,常继泽现在就被安排着统计各地的人马及物资。 “呦,继泽兄,忙着那。”沈杰然是常继泽朋友这事大家都知道,他进兵部也没有人拦阻,就自行走到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许是午饭时间刚刚过去不久,常继泽的另外两个同僚都不在,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不知道写些什么。 “沈少爷近来的小生活是越来越悠闲了。”常继泽简直懒得搭理他。 但是忙活了一上午外加一个中午,常继泽也觉得特别疲惫,便放下笔抻了个懒腰,又揉了揉眼睛。 “我说沈二啊,你这么早就过来找我,怎么……”他又揉了揉眼睛,忽然怪叫道:“哎呀我擦!眼睫毛掉眼睛里去了!” 沈杰然:“真是蠢。” 但见常继泽果然哗哗的流下了眼泪,小侯爷还是起身过去看了看他的情况。 刚刚被扒开眼皮的时候常继泽下意识地闭眼睛,沈杰然只得让他放松。凑过去看,右眼的眼角处果然有一个睫毛在那立着,幸好没有完全地掉进去,只需要按住往外一抹就能弄掉。 然而,就在他刚刚抹掉的那一刻,一声“你们在干什么!”的爆喝就吓得沈杰然和常继泽都抖了抖。 倒不是他俩有多胆小,就是全神贯注地做什么事的时候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任何人都会被吓一跳。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一股明晃晃被杀气裹挟着的剑气就向两个人逼了来。确切的说应该是向沈杰然刺了来。 36. 章回三十五 多年来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经历使沈杰然迅速反应过来,他一伸手已经抽出了常继泽的佩剑,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后挥去! “铛!”刺耳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沈杰然用剑挡住了对方的攻击,他这才看到,这不就是许久未见的四皇子殿下? 也不知这位皇子殿下怎么就发起了疯而且势不可挡,那架势就跟自己抢了他老婆似的。 然而四皇子似乎是铁了心地要跟他打一架,沈杰然就只得奉陪,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人引到院中,谁知道这屋里什么东西是贵重的碰不得? “别打了!打个屁啊!”常继泽也没搞清楚这两位闹得是哪一出,从屋里追了出来,趁着两个人兵戎相抵互相瞪视的时候赶紧劝架:“别打了!有啥好打的啊,你们两个!……我操!”要么说拉架有风险呢,常继泽就被打的不可开胶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拍了一掌。 虽然只是单纯的推,两个人都没有用内力,但常继泽还是觉得自己简直是大姑娘养孩子——吃力不讨好。他也就懒得管了,反而还兴致勃勃地在一边看。 但这一看他又觉得不平衡了。怎么一个冬天没过招,沈二这家伙就这么厉害了?因为平时没少在一起练剑,他能看出来沈杰然并没有出全力,但越是这样,越令他吃惊。 沈杰然确实是没有用出全力,毕竟四皇子殿下就是再不讲理那也是身骄肉贵的,半分都伤不得。而且他现在的实力本身就已经超出了自己这个年龄应有的许多,何况傅怀远比他还要小。 但是过了几十招以后,沈杰然却惊讶的发现,这位四皇子的实力也不简单。他那俊秀的面庞和不甚魁梧的身躯对对手来说完全就是一种误导!如果非要比较的话,沈杰然可以断言,现在的常继泽可不是傅怀远的对手。 怪不得…… 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又过了几十招,沈杰然一直都压制着傅怀远。但傅怀远的打斗经验明显也很丰富,他能看出来沈杰然并没有用全力,但也没有因为沈杰然这种类似于猫逗老鼠的行为而生气失了分寸,仍然能够很好的保持冷静。到后来他更是能看出一些沈杰然由于故意压制自身实力而露出的破绽。 常继泽在旁边看得也是目瞪口呆。他之前也有跟傅怀远过过招,那时候这小子的实力还不是这样的。 打到后来,一开始那盛气凌人的杀气已经不在,两个人打得发髻衣衫都凌乱了,更多的是在切磋和相互试探。 “差不多行了啊!有意思吗?”常继泽看不下去了。 两个人这才适时的收了手。 “小侯爷果然是名不虚传。”四皇子殿下皮笑肉不笑地说。 “承认。”沈杰然冲他一拱手,也没问四殿下刚才这闹得是哪一出,转身把剑还给了常继泽,苦笑道:“我看我还是回家换身衣服,晚上直接在皇宫见吧。” 等沈杰然走了以后,常继泽来气地说:“你又发什么疯?这里可是兵部!” 四皇子虽然此刻的形容有些狼狈,但高高在上的华贵气质还在,只听他冷哼一声说:“我方才见到他似乎是在亲你。” “……你哪只眼睛看到的?那明明是我迷眼睛了!再说了,你这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什么?怎么在你这里好像每个人都跟我有一腿的样子?上次郑斌的事情也是,人家不过就是多来找了我两趟而已!” 上次郑斌被打的事常小爷知道真相以后就没控制住,把权位超然的皇子殿下骂了个狗血淋头,以后便越发不可收拾——当然了这也不能怪他,主要是这人一点也没有改过自新的意思,反而还越来越过分。 “京中盛传你和沈家二少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四皇子殿下阴森森地说。 “噗!”常继泽一口茶水喷出来——他刚才看累了还跑进屋里端了杯茶出来,“所以呢?” 高高在上的贵公子登时面露狰狞,咬牙切齿起来,“你怎么能跟他穿一条裤子?那岂不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被看光了!” 常继泽:“……” 皇子殿下求别闹好吗! 那边四皇子殿下还在狰狞着面孔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早就见识了这人人前人后两个模样的巨大反差,常继泽才懒得理他。 由于是庆祝大皇子封王设的宴,规模自然也不能含糊了,许多不常露面的京中贵族都来了。并且三品以上大员还可以带家中女眷前来,都在皇后娘娘那宴饮,因此很是热闹。 御宴就摆在御花园里,虽然现在天气还冷,但谁也不是真来吃饭的。等到大家吃差不多以后,就有歌姬舞姬上来助兴了,大家便可以不在自己的席位上而在御花园中随意活动。 虽然说男女授受不亲,但由自己母亲领着会见别家大人家的公子就不一样了,这场御宴俨然就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相亲大会。 常继泽被安排的座位跟沈杰然的离得较远,沈杰然远远看过去他正被同僚们灌酒,便没有去找他。 他又被丝竹声吵得头疼便起身欲寻个清静处躲躲,一走就走到了荷花池边。 今日御花园中女眷甚多,他也不方便去太僻静的地方,反而是在人比较多的地方呆着会好一点。 “杰然兄,今日能与你切磋真是大快人心,杰然兄果然是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沈杰然不用回头也知道傅怀远已经走到了自己身侧。 “哪里哪里,殿下无论是应变能力还是自身实力都已超过寻常人许多。”沈杰然这句说的可是真心实意。 傅怀远身为皇子早就习惯了别人的赞扬,只当是他在恭维自己,并没有怎么在意。他忽然说道:“大皇兄过了今日就要搬出皇宫搬出王府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封了王,也不知他如今是做何感想。” “恐怕秦王殿下现在并不会很高兴。” “哦?” 沈杰然想多说几句,忽然听到远处有虽然故意压低声音,但还是能被他听到的聊天声传了来: “唉,你们看,那不是四皇子殿下吗?” 一个女声没有抑制住地惊叫了一小下。 “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哎,殿下旁边的那人是谁?好帅啊!” “那位啊,就是沈家的二公子,小侯爷沈杰然喽。”说话的这人正是袁灵修的妹妹袁灵姗。 “啊!”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孩或惊叹或遗憾,“那岂不是就是你那个兄长的,的……” “是呀!”袁灵姗笑着说。 “这么好看的男人,竟然只喜欢男人,可惜了……”有人遗憾。 “谁说他是喜欢男人?你们难道没听说这位小侯爷是爱妻如切吗?”有人抗议。 “是呀,上次柳姨娘大寿我们还在同一桌吃了饭那,他对我哥确实是很好,嗯,特别好!”袁灵姗笑。 “哎呀,既然珊儿认识,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有人提议。 几个人边往这边走边唠嗑,虽然声音压得越来越低,但那时不时的哄笑声还是格外引人注意。 四皇子低笑了声,说:“看来此处并不适合谈话了,不知在下可否邀请杰然兄后日午时于铭仙楼一晤?” “既然是殿下请吃饭,在下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好,那便后日再见了。”傅怀远说完,行动举止很自然地转身离开了。就好像他只是偶尔经过荷花池边跟沈家的小侯爷打了声招呼似的。 目送了四皇子的转身,沈杰然又转过身去对已经走近了的袁灵姗她们露出了亲切和蔼的微笑。 这丫头的性格还算不错,同为女子却是比他那两个庶妹招人喜欢多了。最最重要的是一不小心偷听了她们的话以后,沈杰然发现袁家人对袁灵修还是挺关心的,起码他这位嫡妹是在真心实意地为袁灵修高兴。 且说袁灵修那边,由于沈杰然说今天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他便也没有特意等他回来,只自己用过晚饭以后就回去书房里面看书了。 民间的画本小说由于印刷不易,从来就极其珍贵,价格也都不便宜,从前袁灵修每个月的月钱有一大半都是花在了这上面。 可自从沈杰然知道了他特殊的收藏爱好以后就主动接管了这事,每个月都会定期地把更新的画本或者什么新玩意儿给他找来,为此袁灵修倒是省下了不少钱。 虽然他并没有什么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了,但每次一想到自己这小半年攒下的钱都会觉得富足、欣喜不已。 袁灵修摇头,他以前却没有发现自己财迷的本质。 沈杰然的那个装的全是宝物的箱子他后来只打开过一次。由于里面实在是太乱了,袁灵修为了把那些金银珠宝玉石翡翠银票地契等归类分别摆好就花了足足一个下午的时间。 他现在在沈家的日子好过的不是一般二般,袁灵修有时候总会想,现在的日子比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还要好得多。 他吃穿不愁,也不用再受人的白眼和欺负,最重要的是他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现在也喜欢他。 如果他们能有个孩子就更好了,已经是大叔心的袁灵修就连做梦也想要个孩子。 “少爷少爷,不好了!”端着书沉思的袁灵修看向急急忙忙跑进来的袁欣,“少爷,柴,柴房有个老头!” “什么?!” 37. 章回三十六 按照上一世推算,他也想到了那个留给他秘籍的老头应该差不多就要出现了,但袁灵修却没想到竟然就是皇上大宴群臣的这一天。 看来他上一世的日子确实是很无聊,就如同平静的水面一般,每天都没有什么变化和不同。从前的沈杰然去哪里可不会来告诉他。而但凡是他与之相熟的人中有去参加这御宴的,他也会对这一天有着深刻的印象。 这样想着,袁灵修已经起身跟这袁欣往柴房那边走去了。 “袁欣,你去请个大夫来,要医术好一点的。” “这,少爷,您的意思是?” 袁灵修已经走进了柴房,果然见有个老头躺在那里,位置,伤势和模样都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快去!哦,对了,再把沈聪和冬雪给我叫来,记得不要惊动其他人。” 这样说着,他已经去查看那老头的伤势了。 他早已跟沈杰然说过这事,并且为了能破解他那本内功心法的第七层的内容,他们这几日都翘首盼着这老头出现。但是沈家毕竟人多嘴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波,还是尽量别让其他人知道为好。 沈聪和冬雪都是袁灵修和沈杰然非常信任的人了,两个人闻讯也很快地赶了来。 那老头的伤势看起来很严重,满身是血的样子,他们不敢轻易抬动,袁灵修便让沈聪去拿些干草过来,再去拿一床被褥,他跟冬雪则把那些干草铺平,再把被褥铺上,只等着大夫来看了再说。 袁灵修又命两个人去烧些水来备着,沈聪和冬雪虽然都有一肚子疑问,但他们早就把袁灵修视为主子了,并没有异议地去干起活来。 袁灵修不由得有些感慨现在人手多了两个果然就不一样了,犹记得上一世他跟袁欣两个人可是东忙西忙地折腾了大半宿。 请来的大夫却不是原来的那个。 上一世袁欣小小年纪就跟着他嫁到了沈府,以后也没少挨欺负,就导致这孩子越来越胆小和内向,那时候也确实是把袁欣吓得够呛——他不怕那老头,怕的是别人知道了又来找事。所以也就没敢请什么好的大夫,况且他们那时候钱财也确实不富裕。但是现在的袁欣却早早地就跟沈聪和冬雪混到了一处,学了不少东西,有沈杰然撑腰以后底气也足多了,人锻炼的也机灵了许多。 这大夫比前世的那个好的多,从包扎处理伤口就能看出来。 从脉象上看这老头是受了很重的外伤,内伤也有一些,别的暂时还看不出来,只能等老头醒了以后他寻问过后才能知晓。 开了服药方,袁灵修又命袁欣跟着那大夫回去拿药。 他们这边正在忙,沈杰然那边也完事了,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却到处都找不到袁灵修的踪迹,连沈聪他们也不见踪影了。 沈小侯爷正心下疑惑着,本能地循着有声音的地方找去。绕过小厨房就看到不大的柴房已经被几个人挤得满满当当,他登时便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 把沈聪和袁欣留下照顾那老头,又令冬雪给备点吃的,沈杰然把袁灵修带回了房间。 “这人的情况与上一世的一模一样,估计醒来以后还是个疯的。”袁灵修叹气。如果是神志不清便不一定能从这人口中问出心法的秘密。他一直都不知道老头把那本秘籍留下是故意的还是只是因为脑袋不清楚而落下的。而且,那疯了的老头后来又去了哪里? “别担心那么多。”沈杰然牵着他的手:“就算是疯的,我们好医好药的供着,就不信他不好。” “杰然,谢谢你。”袁灵修真心实意地说。他现在虽然在武功招式上比一般的习武之人差上许多,但内力却已经高出同龄人不知道多少倍,就算是沈杰然也与他相去甚远。袁灵修很清楚,有几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内室比自己厉害的?但是这人却没有因为自己是他的男妻就压制、限制他,不准他练武,反而还支持他帮助他。 “阿俢是真的想谢我?”沈杰然又露出了他那标准的要干坏事的表情。 袁灵修:“……” “天色已晚,我们尽早回屋休息吧!”月光下,沈杰然伸出殷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雪白的门牙。 袁灵修抬头看了看月亮:“哪里有晚了?喂!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那老头第二天短暂的醒来过一段时间,果然是既不清醒又有些疯癫的。见人醒了,袁灵修便又把那大夫请了过来。 “他这种情况,一种可能是脑袋受过外部的重创,但观之此人头部并没有任何明显伤痕,这就应该是第二种情况,这个人受了很严重的刺激,情形并不乐观啊。” 他们也知道如果是外伤还好说,但如果是因为受了什么刺激而失心疯了,确实是很难办。 “这样,药还是继续服用,外用的也要定时换上,等到他外伤好了一些我可以试着给他针灸,看能不能疏通堵塞的血脉。”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沈杰然给了那大夫大笔的赏银才命人把他送走。 得知老头可以移动,他们就给他抬进了一间客房里面。因为上一世老头是不辞而别,便只能暂时由沈聪和袁欣轮流看着。奇怪的是这老头除了一身脏乱的衣物以外身无长物,也不知道那本秘籍是从哪里来的。 “老人家,你可知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袁灵修试着跟他沟通。 可这老者除了不停的摇头晃脑时哭时笑以外没有别的任何反应,仿佛并没有听到袁灵修在说什么。 跟沈杰然对视了一眼,袁灵修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便只能把这老者再扶着躺下休息。 没想到那老者似是累极了,脑袋一挨到枕头上就睡着了。 袁灵修叹气。其实他对于武功修炼这事并不执着,他现在更多的是看这老头的样子觉得可怜。 回房间的路上袁灵修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说起来,我这会儿也该见到沈大哥了,怎么他现在竟不在沈府做暗卫了?” “嗯。”沈杰然非常不爽袁灵修提到别的男人,但一想到沈季现在的情况,他便也忍了。 “那他去做什么了?” 沈杰然扭头看他,委屈地说:“你怎么那么关心别的男人?” 袁灵修也觉得自己挺委屈,他只是好奇而已。然而半年来已经摸透了小侯爷脾气,他笑着抬起双手挂在沈杰然的脖子上,说:“我只是好奇而已啊。” ……阿俢平时总是一副禁欲的样子,这般主动的时候真是少之又少,沈杰然想着,连醋意都忘了,有些激动地揽过袁灵修的腰。 旁边打扫院子的下人低着头目不斜视。 反正他们早就看惯了二少爷和二少夫人不分时间地点场合亲热的画面了。 “上次给上官青木挖坑不成以后我总觉得不安心,而且你知道的,再过几年两国就要开战了,没有人能传消息回来我总是坐立不安。可是我手头上并没有什么人手可以派去监视他,沈季倒是不错的人选。”沈杰然老实交代。 “可你不也信不过他么?” “是呀,我也跟我五叔联络过,他已经派人一起监视他们两个了。” 所以派沈季过去有什么意义? 袁灵修有些哭笑不得,忍笑着没有揭穿他。 又过了一天,午时的时候沈杰然就准时去了铭仙楼。 他刚进门,还没等开口说明来意,小二就领他去了二楼的包间。 现在正是中午用膳的时间,人多且杂,想要占个包间也得提前几天来订好位子。 四皇子正端坐在里面,屋里没有任何人,也不见外面有护卫,看来这位殿下很是看重他们这次谈话。 “微臣叩见四殿下。”沈杰然也很郑重的行礼,虽然意料之中地被傅怀远给免了。 “杰然兄,在外面就不用讲究这些了吧。请坐。” 傅怀远亲自给沈杰然倒了杯茶。 沈杰然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子,总觉得今日的傅怀远与他往日所见的都不大相同。 尤其与前两日不由分说地向自己挥剑的那个孩子气的四皇子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如果非要用语言形容,就是眼前的这位四皇子才更像是个皇子,具有天家独有的姿态和气质。而从前那个,或者说傅怀远他在外面表现出来给别人看的,则更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 “杰然兄,你今日前来不会只是打量我来的吧?”傅怀远轻笑着说,这人的声音本就很温润,正经起来以后俨然就是一个高贵文雅的偏偏佳公子。 “哪里,是殿下实在是让微臣刮目相看。” “小侯爷既然已决定跟我合作,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吧。” 说是要合作却也没错。沈杰然这段时间确实是没闲着,主要的事还是观察每位皇子。 大皇子有勇无谋恐不能成事。 三皇子喜好玩乐,他看不透这人是深藏不露还是对那个位子确实没有意思。 太子殿下举贤纳士,是个帝王之才。但不能选择他的原因是因为这人无论才智、权利还是人脉其实都不需要依仗沈家,沈家对于那位来说过于鸡肋了。也许太子会选择借助永昌伯的势力来荣登大宝,但恐怕那之后这位殿下第一个要做的事就是除掉沈家。 比较来比较去,沈杰然还是觉得面前这位母家没什么势力、同样懂得帝王权术的四皇子最为适合。 何况这四皇子近来与他好兄弟常继泽走的极近,沈杰然总有一种冥冥之中得到指引的感觉。 “既然殿下肯单独见我,就说明我们的合作已经成立了。那么微臣敢问殿下,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咚、咚、咚。”傅怀远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手指不断点着桌子,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半天,他才说:“杰然兄,你的能力和才干我很认可,但我还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自然是我沈氏一族上下相安无事。”沈杰然见傅怀远尚有顾忌而没有先开口,便只好说:“我希望殿下继承大统之日,尚能容得我沈家为你鞍前马后,永葆大承的盛世荣光。” 他这句话说出来就已经够被诛九族的了,若不是想要傅怀远相信自己是真心实意地投靠和信任他,哪里敢这么说? 沈杰然理解傅怀远现在还不信任他的想法,毕竟人心隔肚皮,他们之前的交集也不多,而他也没有什么可以令对方控制的把柄。但既然他在傅怀远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就已经证明了他的臣服之心。 傅怀远果然也不是傻的,当即说道: “杰然兄这是何出此言?沈家先祖乃我大承的开国功臣,圣祖皇帝遗训,沈家世世代代永享大承荣焉,故赐世袭伯位永昌,其中是何意味一看便知。我身为傅家子孙,自然会秉承先祖遗训,保得沈家永世安宁。” “既如此,那微臣就代表沈家先行谢过殿下了。”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严肃了起来。 “如今朝中太子的党羽众多,但我既然有了杰然兄相助,想必若与之抗衡的话,也多了许多胜算。”傅怀远说。他俨然已经把秦王和三皇子从这场争夺之中刨了出去。 沈杰然得到了承诺,心中的大石已经落了一大半。至于皇储之争,他倒并不是很担心。 哪怕他所选的这位皇子并不得宣文帝疼爱,看起来也不一定能得到百官的拥戴继承大统。 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要等着宣文帝驾崩。 宣文帝虽然没有什么能力治理朝政,但大承几百年的基业也不是一两年就能被他毁了的。何况这位现在已经四十多岁的皇上身体还算健朗,看起来请术士炼的丹药也没白吃……沈杰然就知道,起码他登基的第十二年这位皇上还是在位的。 但是他可等不了那么久了。 皇上无能,大臣们的势力就势必会日渐庞大。现在他家和袁家还只是互相看不顺眼,但再过个几年沈袁之争恐怕就会被拿到明面上。这可是沈杰然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太子虽得众臣拥护,但殿下也有自己的优势。” 他虽想做这谋朝篡位大逆不道的事,但却不知道眼前这位殿下是作何想法,毕竟不被逼到绝路上谁也不会选择弑兄杀父的道路。 而为了不令这位自己将要辅佐的未来君王日后忌惮自己心狠手辣,沈杰然也只好跟着他打太极,先看看他的想法再说。 “我的优势?我却不知道我有什么比得过太子的优势?” “太子重文轻武。可毕竟是盛世之年,这也不奇怪。”当一个国家远离战火许多年以后,想要治理好这个国家,如何能令百姓富足安康,确实是要更加倚重文臣。 “但是想必殿下您也已经发现,大承已经和平了太多年,而这些年中其他小国早已经休养生息完毕,又开始重新觊觎大承的水土丰硕的万里江山了。臣以为去年匈奴不断骚扰应该就是一种试探,而西域以凌国为首的各小国想必也已经不再安分。” 见傅怀远只是在倾耳聆听而并没有开口,沈杰然继续说:“太子只把目光放在了承国国内,放在了自己储君的位子上,而殿下比他更高明之处就在于殿下心怀天下。” 傅怀远不禁正视起沈杰然来。对方说的模糊,他自己听得却是明白。事实上他确实也察觉到了边境这几年将越来越不太平。哪个有血性的男儿能允许自己的国土被侵蚀、自己的子民被骚扰? 但其实沈杰然并不知道这位殿下是怎么想的,他这么说也只是在试探。就算说的不准也没什么关系,他把对方捧得那么高,对方也只会以为他在给他戴高帽而已。 但是现在观四皇子的神色,沈杰然就知道这位殿下所想的与自己的想法相差不多。 “杰然兄的意思是,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先控制军队。”这一次是肯定的语气。他心里也清楚,如果等着皇上驾崩的那天传位下来,他是万万竞争不过太子的。那么控制了军队以后要干嘛……反正总没有坏处就是。 其实两个人的想法早就不谋而合,只是怕对方心存芥蒂,就只能相互试探着来。 “殿下果然真知灼见,令臣佩服。”沈杰然夸奖的却是真心实意,毕竟对方的年龄还只是个少年,但看待事物的高度已经比其他人深刻多了。就是上一世他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每天想着的还只是玩乐。 话说开了,双方也便没有了之前那许多的顾及。 傅怀远摆了摆手,正色道:“这倒也是巧了,六部之中,兵部尚书是我的人。”他直接抛了个重磅炸弹。 听他一提兵部沈杰然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但并没有现在就提。 到了互相露底牌的时候,沈杰然也不能含糊:“西边有我沈家的八千兵马,全凭殿下调遣。只是不知其他几方势力,殿下有何打算?” 傅怀远便用筷子在茶杯上蘸了蘸,在桌子上简单的画了几个圈。 “西边有沈家军,北边的兵马虽听命于父皇,但他们多年来的统帅都是常将军。最危险也是最重要的却是在南边,东南、西南、江南一带分布的势力虽然看似混杂,但他们暗地里其实全部都以陵王马首是瞻。”傅怀远在一个最大的圈上点了点,又点了点最中间的圈,“至于京城附近的兵马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与禁卫军统领都霍尚有几分交情,到时候想必他也会出力的。” 出力做什么?沈杰然没问。他只是震惊于连禁卫军统领都霍都是四皇子的人! “因此现在最大的麻烦还是陵王这里,这也是今日我叫你来的目的。” “殿下是想让我去趟江南找陵王谈谈?” “正是。” 沈杰然既觉得费解又很是为难地说:“我与陵王并无半点交情,也仅仅是听过这个人而已,我便是去了能不能见上陵王的面还不一定。” “这正是我麻烦杰然兄跑一趟的原因,陵王世代占据江南一带,与京城并不亲近,京中能搭上陵王这条线的人恐怕并不多,但是我却听说杰然兄的五婶与现在的陵王曾是好兄弟,便想请你去试试。” “我五婶?好兄弟?”沈杰然有点呆。 沈老侯爷那辈的几个兄弟当中唯一娶了个男妻的就是沈杰然他五叔沈峰,而且也是一辈子就找了那么一个妻子。听说上一代的老侯爷也就是沈杰然的祖父不喜欢那个男妻,他五叔一怒之下就带着人跑去西域进到沈家军队里面去了,一呆就是好多年。 说起来上一次沈杰然见到这位五叔的时候,他自己还只是个小孩子。 傅怀远点头,笑的一脸纯良。 沈杰然总觉得他这笑容的背后有些不太正常的地方。 “好吧,既然殿下这么说了,臣便去试试。但是就算我能说服陵王,可北边常将军那儿又怎么办?” 虽然说他们并不一定非要把所有大的军队都控制起来,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做好完全的准备最好。 常大将军多年驻守北边震慑匈奴,声名显赫,军中的人全部以他马首是瞻。如果他当真肯辅佐傅怀远,那才真是如虎添翼。 说到这里傅怀远忽然苦笑起来,他踯躅了好久才说:“你觉得我若许诺常将军,他日让他儿子做我的皇后,他会答应跟我同盟么?” 沈杰然……惊得下巴都掉了! 傅怀远依旧在苦笑。那笑容让人难以相信这竟是刚才那个一脸精明、运筹帷幄的少年所具有的表情。 “常继泽是我的好兄弟。”沈杰然几乎是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承认这半年来他对常继泽确实有过算计,虽然是卑鄙了些,但那都是基于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前提下。 但皇家那是什么地方?那简直就是龙潭虎穴!让常继泽给他当皇后?不说他那时常犯二的个性在皇宫里头肯定要吃亏,就说常继泽一个大老爷们堂堂青年才俊怎么能受得了后宫的琐碎并和其他女人们一起争风吃醋? 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寒,沈杰然直觉有种傅怀远这玩笑开大了的感觉,但看对方那凄苦的明显被情所困的眼神,又觉得这人是认真的。 傅怀远继续苦笑:“我知道杰然兄你在想什么,但我可以发誓我并没有一丁点玩弄他的意思。” “我觉得殿下要是跟常将军说要娶他儿子,别说是同盟,他老人家说不定会一刀砍死您。” 毕竟还是个少年,傅怀远的苦笑中又夹杂着一丝委屈:“你觉得我若是真能放下,又何苦纠缠他?” 看他的表情再听他这样一说,沈杰然就知道这位殿下恐怕现在还没有把常继泽拿下。这倒是让他恶劣地觉得舒心了很多——看着别人为情所困的模样莫名地就会觉得心中舒爽啊! 沈杰然问:“常继泽去兵部的事,是殿下做的手脚?” “是。我总不会放他进不相熟的地方。”傅怀远其实并不用向沈杰然解释,事实上他一直都对常继泽经常提到沈杰然这事感到不满,不然那日他也不会不由分说地就跟他打了一仗。但一想到这人是常继泽的朋友,并且已经有了个爱护有加的妻子,考虑到日后也并不想常继泽为难,他还是决定把话说得明白点。 “……”沈杰然本想问这俩人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上一世多活了十年他也没发现这俩人有什么猫腻啊!但现在毕竟不是八卦的时候。何况要八卦他也得到常继泽那里去,“怪不得那小子这段时间都神情恍惚的。” “我尚未娶亲,以后也会像杰然兄那样,只疼爱他一个妻子,这样的话你觉得常将军能同意吗?” 沈杰然听到“疼爱”两个字的时候觉得牙齿都打了个冷颤。但一想到镇北大将军那冷酷、严肃的面容,就在心里默默地为四皇子殿下点了根蜡烛。 他们两个的事他是管不了,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帮好兄弟把把关,不让常继泽吃亏。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傅怀远倒不像是在玩弄人的感情——他如果是要依仗别家的权势壮大自己的势力,也不会找常继泽这样的。 “殿下若是有心那个位子,又怎会不知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佳丽三千的?何况常继泽他可是男子。”大承虽有律法说男男可以通婚,然而几百年下来还从未有一个男皇后的先例。 傅怀远想都不想地说:“只要继泽肯嫁我,我自有办法!杰然兄,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也请你相信我的决心和实力。当然了,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之所以现在就与你说这些,一是因为你是常继泽的朋友,二是我觉得若说这京中还有谁能理解我,那必然是杰然兄了。” “……”沈杰然可不觉得常继泽会答应嫁他。别说常继泽绝对不会想当皇后,就是他那大男子主义的性格就不会允许自己嫁给任何一个男人! 除非……常继泽才是上面那个。 但就那二货,能压得住这位鬼精鬼精的皇子殿下? 除非……皇子殿下是自愿的。 沈杰然看傅怀远的目光变得诡异起来。 今天的话谈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沈杰然起身告辞,临走时还拍了拍皇子殿下的肩膀,那意思,自求多福吧兄弟! 38. 章回三十七 回家以后沈杰然先去老侯爷那一趟,准备把今天跟傅怀远碰面的经过都汇报了一下。 他跟四皇子结盟是非常机密、万万不能透露出去的事,因此见到老侯爷以后两个人也要屏退左右秘密商谈。 经过小半年的整顿,沈老侯爷也发现了沈家现在确实是如沈杰然说的那般,树大招风不说,且许多事都做得不够干净,有心人只要是想就能抓住把柄。 想要做出改变是很难,但唯有顺应潮流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想明白以后的老侯爷便大胆地放沈杰然去处理事情了。而在他的心目中,俨然已经觉得这个儿子才是可以继承伯府的人选。 至于二儿子只要一个男妻且尚无子嗣这件事?他倒是不甚在意。沈家哪个孩子在他眼中那都是沈家的血脉,他同辈兄弟中也有庶出在沈家身居要职的,也有嫡出是不成器的。 老侯爷之所以会接受沈杰然这般的“任性”,还有一点不能忽视的重要原因便是,他尚且还记得之前沈杰然为了凌国六王子闹得很凶的事。 ……如果沈杰然一开始就选择袁灵修恐怕老侯爷此刻还会对袁灵修不喜,但有了比较以后,他反而很高兴自己的儿子爱惜这个先帝赐婚的男妻。 获得了自己爹的认可和支持,沈杰然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与此同时一直伺候老侯爷的小厮偷偷地去见了刘氏。 “什么!你是说他们又在秘密商讨什么?” “是的夫人。” “而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 那小厮做出了很肯定的答复。他的任务一直都很简单,只需要在每一次二少爷和老爷秘密谈话了以后将这种情况汇报给夫人即可,也不用他去偷听什么。 “你下去吧。”给了赏银,刘氏面色不善地让那小厮回去了。 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使得儿子找父亲谈话要周围一个人都不留?老侯爷找沈杰奕去说话的时候可没有如此神秘过!刘氏不禁开始觉得老侯爷也许真的更中意沈杰然。 可怎么可能?不说沈杰然只是个嫡次子,就说她这个二弟那任性贪玩又不着调的性子,老侯爷怎么能放心地选中他?而且沈杰然他还没有成年!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能做什么? 就算觉得不可能,但最近他们日渐频繁的谈话还是让刘氏挂了心,她扭头就去找自己的夫君商议去了。 被袁灵修救回的那个老头外伤已经开始痊愈,内伤在持续不断的汤药供给中想要好起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虽然每日都有大夫来给他施针,但并不见有什么起色。 幸好沈袁二人看的很开,就算老头一直都这么疯癫下去他们也可以把他养在府里,就当是行善积德了呗。 等到老头来的第五天,沈聪忽然跑来说那老头忽然醒了嚷嚷着要走,幸好他跟袁欣一直都在看着,才把人拦下。 袁灵修也记得上一世那老头没呆几天就不见了,他也一直觉得是他恢复了神志,不然怎么前几天呆的好好的就忽然离开了。 沈杰然和袁灵修忙往客房那里跑去。见到屋内的场景,两个人都有些忍俊不禁。就见袁欣抱着那老头的大腿哭着喊着就是死活不撒手,而那老头也确实是像清醒了的样子……虽然现在看起来他的动作也很疯狂,但也不是没有章法。 “老人家,老人家你不能走!我家少爷交代了,你醒了以后一定要等他来见你你才能走!” 袁灵修看袁欣那样子就知道这孩子受苦了,他跟沈杰然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地极有技巧地扣住了那老头的手腕。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想害我?告诉你,我鬼眼道人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老人声音沙哑,听起来还有几分虚弱。但他到底受着内伤呢不敢运功,还是很轻易地就被捉住了。 沈杰然怕他挣扎地太厉害再把伤口扯开,就把他几个大穴都封住了。 “无耻小儿!快放开我,要杀要刮随便你们!反正我还在世一天,你们就休想窥得我峒山派的秘法宝藏!” 沈袁二人深切地怀疑这老头是不是还疯着,只是换了一种疯法? 峒山派他们倒是听说过,毕竟江湖上的门派本就不多。但什么秘法宝藏?什么鬼眼道人?如果这老头真的被人追杀了,难道不是隐姓埋名更加好一些么…… “老人家,你可知你现在何处?”袁灵修试探着问道。 “什么我在何处?!你这小娃娃好生奇怪,你们把我抓到这里,我哪知道我在哪儿?” “老人家,这里是沈府。”沈杰然说。 “沈府?没听说过!” 沈杰然见他说话比前几天都有条理,便试着解释道:“你现在在京城,这里是永昌伯的府宅,你五日前被发现受伤晕在了这里,你可还记得?” “这里是朝廷的地方?”那老头低喃了一声便不再吵闹,似乎是在回忆自己怎么到这里来的。 沈杰然又跟袁灵修对视一眼,说:“是,现在你知道了,是我家阿俢救了你。” 那老头表情古怪地看了袁灵修一眼。 袁灵修礼貌地问:“老人家,你如今可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又是为何会身中重伤?” “你们一口一个老人家老人家,我哪有那么老?!”那老头大概已经明白是这两人救了自己,而不是要害自己:“兀那小辈,还不快把我的穴位解开,你想累死我老人家?” 沈杰然忍着笑,忙帮他解穴。 老头坐回了炕上,刚才折腾了半天他还有些吃不消,袁灵修便令袁欣给他拿点水来。 老头问:“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沈杰然揽过袁灵修,也没有拿大,态度还算恭敬地道:“我是永昌伯二子沈杰然,这位是我的妻子,袁灵修。” 那老头看了看沈杰然,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袁灵修一般,喝了口袁欣给送上的茶,感慨道:“想不到两个小娃娃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身手。” “您能看出来我们的功夫?”沈杰然喜道。 老头瞪眼,“废话,你可不看看我鬼眼道人的称号,岂是浪的虚名?那小子,你过来,让我给你探探脉象。”说着便指了指袁灵修。 袁灵修下意识地看了看沈杰然,见对方暗自点头,就走上前去探出了一只手腕。 老人的手跟他的脸一样,饱经风霜,他轻轻地搭上了袁灵修的脉门,说:“我要试试你的内力,不要抗拒我。” 袁灵修只觉得有一种力量从手腕处顺着经脉流淌,他浑身的内力都因为这股外来的力量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为了不伤到老人,他只能强行运功管理自己想要横冲直撞的内力。 也不过就是一息间的事情,那老头嚯地睁开双眼,施了个巧劲就擒住了袁灵修的手腕,大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我峒山派的独门绝学?!”……而且还这么厉害,至少已练至第五层了! 沈杰然已经做出了反应,想要把袁灵修抢回来,却被袁灵修一个眼神生生止住了。这老头看着枯瘦实则力气极大,袁灵修忍着痛,尽量保持着镇定说,“此事说来话长,老人家不妨先放开我。” 那老头大概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两个年轻人的对手,很识时务地松开了手。 沈杰然面色不善,但动作却是十分轻柔地帮袁灵修揉手腕。 两个人都没想到这老头还有这么一手,可以直接探得别人的内力,连修炼的是哪家的功法都知道。 日后他们才知道,老头是可以探出他人内力的深厚,前提是那个人不抵抗。这一招其实很容易,但甚是鸡肋,哪有几个人能控制住自己一点都不抵抗地任别人窥探?至于为什么能一瞬间探出袁灵修所修的是哪部功法,只因为那毕竟是老头自己门派的独门绝学,他都已经接触了一辈子了,哪里还能不知道。 面对老头的质问,两人一时间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主要是上一世的事情太玄乎了,说出来恐怕这老头也未必会信。而且为了解开第七层的秘密,他们还不能张口胡诌把这老头给得罪了。 无奈之下,袁灵修决定把真相如实告知——真相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也不是胡诌八扯。但若是编一个假的理由,日后恐怕只能不停地圆谎。 老头一开始当然不信,直到袁灵修把他之前默写下来的全本心法拿给老头看的时候,那老头才傻着眼不得不信了。 老头手里拿着那本袁灵修的手稿,一会哭一会笑,又疯癫了好一会儿,才眼睛含泪地说:“我峒山派有后了,有后了……” 袁灵修和沈杰然都觉得事情已经迈向了他们之前万万想像不到的方向。 老头的眼里现在只剩下袁灵修了,他问,“小子,这《清魔伏子决》你练到了第几重了?” “清魔伏子决?”好霸气的名字……两个人忍不住又对视了一眼,袁灵修实话实说:“六层,第七层的话,晚辈愚钝,实在看不懂这第七层是什么意思。” “呵!”老头倒吸了口凉气,要知道这清魔伏子决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练的,那需要足够的资质。 而他们峒山派历代的人才当中,练到第六层的人不是没有,但也已经少得可怜。因为这本心法修炼的一个好处就是能使人凝神静气,身体也更容易吸收天地间的精华能量,但是与此相对的弊端便是每一层突破的时候都会产生心魔,层级越高心魔越深。当然了,一旦突破成功,这人也会变得越发清明淡然。 听了老头的解释,袁灵修觉得自己算是误打误撞地占了大便宜。他前世只修炼到第三层,还只是基础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这一世他从四岁开始练起,经历过一次真正的死亡,他早已看淡一切,而他对这本秘籍的秘密也并不了解,也就少了一层心理负担。是以每次突破的时候竟都顺风顺水,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而沈杰然听了老头的话后却后怕了起来,他猛然想起上一次袁灵修突破第六层的时候心神激荡,那时候当真是危险。 “小子,你可愿意拜老夫为师?”那老头忽然问道。 袁灵修和沈杰然都愣了一下,他们是想知道这功法的秘密,可却没想过要多一个师傅。 老头看他们不为所动,只好继续说:“你做我的徒儿,我便把完整的清魔伏子决都教给你,日后你就是峒山派的掌门了!” 沈杰然:“……” 袁灵修:“……” “怎么?你还不满意?”那老头立刻就吹胡子瞪眼了起来,“你也不打听打听,江湖上有多少人为了拜我鬼眼道人为师都磕破了脑袋?还有,不是我说你啊小子,你以为你自己琢磨的功法就全对?我跟你说,有些差错是你现在发现不了问题,日后才会逐渐显现出来的!真是,我上辈子一定是失心疯了,才会把我峒山派镇派之宝留给你小子。” 袁灵修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倚老卖老的人,只得哭笑不得地说:“我可以拜你为师,日后伺候你老人家颐养天年,可是这峒山派掌门之事……”袁灵修停顿了一下,他还有些赧然:“老人家,我是杰然的妻子,又怎可离开他太远呢?” 沈杰然激动地牵住了袁灵修的手。 “那又怎么样?谁规定你嫁他就得一直跟着他?” 沈杰然:“……” 他发誓这老头已经列进了他的仇人黑名单里,并且目前排行第一! 袁灵修示意沈杰然稍安勿躁,“老人家你说笑了,我也并没有做一派掌门的资质。而且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老人家姓甚名谁?” “哼!”那老头冷哼了一声,“老子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峒山鬼眼道人温明初!” “原来温老前辈。” 老头没好气地说:“什么老前辈?还不叫师傅!” “您是说……” 鬼眼道人一想到自家门派现在的状况就心痛加头痛,他们现在确实很需要一个武功卓绝能压得住场面的人做掌门。但是对方现在不愿意,以他原来的个性那还不早就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可他终究是舍不得这么个福缘深厚的天纵奇才。 沈杰然喜道:“阿俢,快拜师吧,温老前辈答应收你做徒弟,又不用你做他们的掌门了。”说着就给袁灵修的手上塞了杯茶。 袁灵修已经明白沈杰然的意思,便老老实实地跪下喊师傅,以双手奉茶。 鬼眼道人怒瞪沈杰然,差点没气了个仰倒。愤然接过那杯茶喝了,虽然结果还是这个结果,但他怎么总有一种自己被算计了的感觉? 沈杰然忽然问:“师傅,既然你现在是阿俢的师傅了,那么你的事我们就不能不管。话说您老人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温明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慌张地说:“你们说我昏迷了五天?” “是啊。” “坏了坏了。”他说着就要下地,被两个人联手按住了。 “师傅,你现在还受着伤,你先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先看看我们能不能帮您?” 温明初大概也是觉得他现在这样子什么都干不了,只得重新坐下来,把这些日子峒山派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江湖人的恩恩怨怨从有江湖时开始,持续了已经不知道有几百年了,总结来说就是一个欺人太甚的门派觊觎峒山派的独门心法而捏造了一些子虚乌有的事,引得其他江湖上的人都打上了峒山派。 做为被江湖人觊觎的绝世武功,他们峒山派却没有几个炼的明白的,就连峒山掌门也力有不逮,而做为峒山派的长老,温明初无奈之下只得带着《清魔伏子决》独自逃命。 可因为门派里有奸细的缘故,即便是他小心翼翼隐藏行踪还是被人发现了。重伤之际他也只好先把秘籍藏起来自己引开敌人。至于怎么会落进沈家的柴房里,他确实记得自己快没有意识的时候翻墙进了一户大户人家的院子。 如今距离他离开峒山派逃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二天,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很可能已经把峒山派灭门了。 武林就是这样,从来都是只有强大的门派才能存活下去。 “师傅,你老人家先别急,我可以派人过去看看情况。”沈杰然说道。 他这么做倒并不是因为同情老头的遭遇——世道就是这样,朝廷尚且如此,何况是从来没有什么明确规定的江湖。他想要帮忙也只是因为这老头既然已经是阿俢的师傅了,那便是自家人了,一方面他希望老头可以全心全力地教导阿俢,一方面他也不会允许别人欺负到他们家人的头上。 温明初一想也只能这么办了。 他同时庆幸地想到,老天爷也许还没有要灭了峒山派的意思,不然也不会让他遇见一个身怀峒山派绝学的人收为弟子。 “那就这么办!”他又转头对袁灵修说:“我收你为徒,可以给你选择不做我峒山派掌门的机会,但是你既为我的徒儿,便是我峒山派的人了,门派有难你就需帮忙。” 袁灵修应承道:“师傅放心,我虽然不能做掌门,但门派有什么事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好!时间不多,事不宜迟,我这就把第七层的内容传授给你!那小子,你不是要派人打探消息去吗?还不快去!” 想不到新拜的师傅是如此雷厉风行之人,沈小侯爷就这么被轰了出来,还有些发懵。 但一想到这是为了阿俢好的事,他便也就忍了,只得老老实实地去寻个靠得住的人往峒山走一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袁灵修闭关了。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唯一做的事就是练功。也不知道是阿俢真的是练武奇才天子卓越,还是受他那种淡然的气质的影响,温明初是越来越喜欢、越来越看好这个自己这辈子唯一收过的徒弟,就连他练功的时候也要亲自护法,且不准人来打扰。 至于沈杰然这个痴夫……他都要变成望夫石了! 天气转暖,阿俢在屋里打坐运功,他就抬着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面枯等。等了一日又一日,过了十天,沈杰然终于盼来了曙光! 之前就吩咐过让沈聪和袁欣好生伺候着温老爷子,怕他们两个男娃粗心大意不会照顾老人家,还把冬雪也给派了来。 这天袁灵修收了功正活动着筋骨,沈杰然就带着袁欣杀了进来。小侯爷略微使了个眼色,袁欣就笑脸盈盈地给老头端茶递水捶腿按摩,而沈杰然则直接拉着袁灵修,一路不急不缓地走回自己的卧房。 “五叔那边的回信今日快马送过来了,明日我们就启程出发。” “嗯,好啊。” 之前沈杰然已经答应傅怀远会走一趟江南,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动身,就是不想打没有准备的仗。 沈杰然跟老侯爷谈完后便派人连夜往西域那边送信去询问陵王傅黎的情况了,一路快马加鞭的来回也走了十五日,但总算是取得了他五婶的信物,没有白跑一趟。 走回卧房,沈杰然抬腿把门关上,就一把把袁灵修推到了墙上。 “杰然?”袁灵修吓了一大跳,但也没有阻止对方脱他的衣服。 “十天!”沈杰然咬牙切齿地说,一口咬在了那修长洁白的脖颈上。 十天虽然他们晚上还睡在一起,但袁灵修累了一天了每晚都很疲惫虚弱,他也只好忍啊忍。 他倒是很想说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的练功,我可以保护你。但他总是想给袁灵修足够的自由和尊重,想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允许他做任何想做的事。 “唔!”看沈杰然这急哄哄的模样袁灵修却有些笑不出来,就算对方现在的动作已经可以称得上粗暴,但他还是莫名地心疼起这个人来。不由得抱紧他——双腿被一条接一条的抬离地面也令他不得不环住正抱着他的人,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师傅失望而已。以后不会这样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嗯!” “以后就算要练功也得由为夫给你护法!” “啊!好……” 39. 章回三十八 第二天,袁灵修跟沈杰然就一起去向老头辞行。 原来为了怕世人真把那本秘籍夺走,《清魔伏子决》的最后一章早就变成了梵文混着一些早已失传的文字的版本了,袁灵修他们自然只是认得字,但并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前几日闭关做的事都是老头一点点的翻译口述给袁灵修听让他强行记下。如今完整的口诀已在他脑中,就不再需要那般高强度的闭关了。 他已练至第六层,更是能做到随心所欲的修炼功法了。 后来几天之所以仍在闭关的原因是他发现自己半年来没有什么变化的内力正变得越来越浑厚,让会有一种刹不住想要再精进一点的想法。 如今看来他那是魔障了,这大概是习武之人都会犯的通病——一旦尝到了甜头便忍不住想要更多,但这也正是清魔伏子决最忌讳的地方。贪念有时候就会形成最大的心魔。 能够及时悬崖勒马,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温明初炼的并不是清魔伏子功,事实上他的资质就算一般,能当上峒山派的长老是因为他见多识广,对武林当中各门派的功法路数都能知个一二,又能慧眼识才,单凭一双眼睛就能大概看出一个人的资质如何,要不然也不会被叫做鬼眼道人。 他听袁灵修把这几天的感悟一说,也明白了为什么门派里面的那些人总是摆脱不了心魔。 因为功法太强大了,强大到能让人每天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而越是有进步,就越想急功近利,等到突破层级的时候便会被心魔所侵蚀。 袁灵修能一路顺利地练到第六层是因为他从前心灰意冷,练功只是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并不急功近利。突破第六层的时候确实是出了点小意外,但他在突破之前内力却是实打实地积累了三年,且沈杰然及时追回来也让他安下心来,才可以有惊无险地突破。 一旦想通了个中道理,鬼眼道人更是觉得他峒山派再起江湖有望了。 “你们要去江南?老夫跟你们一块去!” 沈杰然派出的探子前两天回来了,说那群武林人士早就散了,峒山派从外观上看就知道损失惨重,但里头还有人在住。只是峒山派掌门已死,现在门派中暂由二长老代理门派事物,再具体的情况却也打探不出来了。 鬼眼道人知道这事肯定没完,但听说门派还在,他的心也就放下了一些。至于他们掌门的事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跑出来的时候眼见他家掌门已经不行了。 “师傅,您这伤还没痊愈呢。”沈杰然下意识地不想让这老头破坏他精心准备的二人世界。 “这点小伤算什么,再说了,老夫的内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袁灵修也不赞成他师傅舟车劳顿,但他也明白他师傅放不下心来就不会罢休。 沈杰然无奈,只得把这鬼眼道人也带上了。 烟花三月下扬州。素来贪玩的沈小侯爷这个季节出京游玩本没什么,不会引人多注意,但他此次去见陵王的事确实是非常机密不能外泄,因此也不好太过声张。 虽然路途遥远,用马车会舒服得多,但这就意味着他们的速度要慢上一半以上。温明初心心念念惦记着自己门派,哪里肯坐马车?无奈之下沈杰然只得又找了两匹日行千里也不会累的大宛良驹,他则骑着香香,三个人收拾好东西便立刻出发了。 虽然都是往南走,但峒山的位置其实跟江南并不顺路。索性峒山派离京城并不远,正常骑马走的话只要四天就到了,就算是绕远影响也不大。 可怜沈杰然之前还幻想着跟阿俢两匹快马走天涯呢,结果平白多了个煞风景的老头,而袁灵修一路上还对这老头敬爱有加,沈杰然也只得咽下心酸闷头赶路,争取快点把老头扔回门派。 但他也不敢赶得太急。他们还好说,但阿俢可是两辈子以来第一回出远门,而且他的身体本就那么单薄,他怕他吃不消。 但袁灵修毕竟也是个男人,一直赶路虽然觉得辛苦,却也什么也没说的坚持了下来。终于在第四天的中午他们到了峒山的脚下。 峒山虽比不得五岳那般雄壮伟丽,却也不是个小山包,山势也可以称得上是极为陡峭了。幸好有温明初在,带着他们骑马走了一条十分隐蔽、但相对来说特别平缓的坡道,他们才不用下马徒步爬上去。 大概行至半山腰,跑在前面的香香忽然嘶鸣了一声刹住了蹄子,跟在它后面的两匹马也收住了脚步。 香香血统珍贵,极有灵性,能提前预知危险。 埋伏在两旁的人见三匹马停了不再前进,本来准备好的偷袭如今也不得不现身了。 大概有十个手持弓箭的人从两侧逐一现身,他们明显很紧张,已经摆开了拉弓的姿势,其中有一人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我峒山境内!” “南山?”温明初认出了这个声音。 “师叔?”那首领一般的人走的近了自然就看到了马上人的面目,这个魁梧的中年汉子看到温明初的时候差点没激动的哭出来。 “师叔!您老人家没事?太好了,太好了!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武器放下!” 其他的壮汉得知消息也很是激动。鬼眼道人没事,就说明门派至宝很有可能还没有被歹人夺去。 这时候三个人也已经全部下马了,沈杰然和袁灵修并没有去打扰他们一门派人的相聚。 大概温明初在门派里地位极高,那些壮汉跟他说话的时候都极为恭敬。 “门内情况现在怎么样?” 叫南山的首领吩咐其他人继续守在这里,他就跟着温明初他们一起上山。 “现在二长老在主事。那些武林人士,抢走了咱们门派的好些东西以后,也许是见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了,才善罢甘休。”南山咬牙切齿地说:“而他们之所以那么利落的就离开的原因是他们知道您带着秘籍走了,我们都担心您被他们暗算了。” 难道现在的江湖武林是可以随便抢别人家秘籍的?沈袁两人对了个眼神,之前他们就觉得很奇怪,但也没有因为好奇就多问。毕竟江湖上的事他们也不懂,更不想多掺合。 “对了师叔,这两位是……”汇报完现在的情况,南山终于发现他们后面还跟了两个俊朗非凡的年轻男子。 “哦,这是我徒弟,以后就是你师弟了。”温明初提到自己的徒儿嘴角就抑制不住地上扬,完全没有方才一派长老的那严肃样子。然后他又随便指了指沈杰然,“这是,咳,你师弟的相公,不用理会他。” 沈杰然还是笑眯眯地对南山拱了拱手。 “哦。”南山傻傻地点点头。他还震惊于这个眼光独到挑剔、凡是请教他问题都会被骂蠢、从未收过徒弟的师叔竟然给他收回一名师弟的事实当中。 还有师弟的相公是什么……南山忽然瞪大了眼睛,难道他、他们是那种关系?! 真是可惜了这两个俊俏公子,也不知武林上有多少姑娘要失望了。 大承虽然不禁男男通婚,但传统的江湖人还是很难接受两个男人在一起。而受大环境的影响,就算是有那看对眼的一般也都是偷偷摸摸的或者是在大家眼里早已心照不宣,没有几个公然成亲的。 南山不知他二人身份,便不禁打心里佩服起师弟和师弟公的勇气。 “对了师傅,弟子有一事一直想不通。”袁灵修还是问了出来,“平日我们不与江湖人接触,但也知道江湖武林是最为侠义的所在,怎么如今这些人可以随意地找上门来,屠杀其他门派的掌门弟子抢夺宝物?” “哎,此事说来话长了。”温长老深深地叹了口气,解释道:“从前的武林正派确实是侠义的所在,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和秩序。可是几年前盟主失踪,几大门派为了争夺代理盟主之位打得不可开交,哪里还有什么道理可讲了!” “而且他们都自私自利,只要自己同门的利益不被伤害当然不会管其他门派的事,搀和进来分一杯羹倒是他们的作风。”南山不忿地说道,“现在武林当中群龙无首,倒霉的还是咱们这些小门派!” “照你们这么说,武林盟主失踪多年,怎么大家不推选出一位新盟主?”沈杰然问道。 “就是大家都想做新盟主又谁也不服谁所以才有这些争斗。”温明初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似的,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他:“想要做武林盟主哪有那么简单的?首先要武功技压群雄,又要品行兼优德高望重,第三还得有办法让大伙儿都服他才行!”他说着话眼睛就自动往袁灵修身上瞟去。 沈杰然觉得危险——瞅老家伙这神情,他该不会是想让阿修去做什么盟主吧? 他家阿俢武功技压群雄吗?反正目前是还没碰到过敌手。 他家阿俢品行兼优吗?那还用说吗! 他家阿俢能服众吗?……只要满足了第一条,这点貌似并不重要…… “那这盟主做得也太累了,怪不得之前的那位失踪了。”小侯爷意图搅混水让那老头赶紧绝了这种奇怪的念头,故意假装不甚在意地说道。 “你懂个屁!”老头被气得够呛,“那可是身份和权利的象征!一旦坐上了盟主之位,天下武林全听他一人号令,要什么没有?” “可我看如今这江湖武林简直就是一团乌烟瘴气,号令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有什么用?” 鬼眼道人说不过他,气得阴笑道:“你小子倒是看得开。” 袁灵修伸手想去拉拉沈杰然的衣袖,提醒他免得他再把他师傅气到。 沈杰然一把将他伸过来的手握在掌心里。 “你说得也对。”温明初低声感慨,似像是对他们说,又像是自己在感慨,“这武林已经不是从前林盟主在时的那个武林了,可惜了……” 一路走到了建立在峒山山涧中的峒山派,发现建筑房屋并没有他们想象之中的那般受损严重,只是其中的人一个个都蔫头耷脑没有什么精气神。 “快去,把掌门师叔请出来!”南山随手捉住了一个弟子。 那弟子也是认识温明初的,见大长老回来了,终于面露出了喜气,连忙边跑边喊地去叫掌门了。 “那群人走后,掌门师傅就命我和大毛分别带人看守上山的通道。”南山说。 由此看来他们这个二师叔还算机智。 温明初一向与他二师弟刘博互相看不对眼,但一旦门派有难,就自然是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外敌。 二长老,现在的峒山派代掌门刘博听说温明初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不禁老泪纵横地跑出来。 “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幸好,幸好!我门派的至宝可还在?” 其他弟子也竖着耳朵听着。支撑一个门派的秘籍还在,他们就有东山再起的曙光。但如果门派所有的根基都不在了,那他们还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继续留下来受人欺负吗?还不如早点寻条别的去路! “当然在了!”鬼眼道人觉得他师弟问他这话简直就是一种侮辱,见众人都松了口气,他故意坏心眼地说:“当时追兵追得紧,我把秘籍埋在一个小树林的大树底下了,慌忙之中也忘了是哪个树林那棵树了。”温明初无奈地摊手。 “啊?!”刘代掌门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眼瞅着就要昏迷了。 “幸好之前我遇见了我这徒弟,我徒儿天纵奇才,只看一眼就能将秘籍的内容全部记下!” 众人:“……”长老大人你说话咋大喘气呢! 沈袁二人倒是没有开口,任凭温明初随意编些胡话给他们介绍袁灵修,那架势简直把袁灵修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反正他们日后也不会留在峒山派,江湖人怎么看待他们跟他们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朝廷的人确实不方便搅合江湖的事,被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有人说沈杰然是勾结武林中人。他们能做的,就只有在别人欺负峒山派的时候,怎么欺负的怎么给还回去,以报温明初的教导之恩。 沈袁二人做为门派未来的曙光,自然受到了十足的礼戴。 在峒山派住了一宿,沈杰然也有要事要办,见峒山派现在并没有什么事,他们两个人就合计先去一趟江南,等回来以后若无什么事还可在门派里多住几日。 如今门派百废待兴,温明初自然不能跟他们一起下江南,但他又舍不得自己宝贝徒弟离开。 “师傅,走一趟大概也就一个来月的时间,您不要太想我们。”沈杰然努力压住自己眼看着就要上扬的嘴角说道。 “你这个臭小子啊!你是一点都不想你师傅我啊!”温明初气的照着沈杰然的后脑勺就拍了一巴掌。 沈杰然吃痛,但他也知道这段时间温老头虽然时常跟他拌嘴,事实上却也把他当徒弟看了,看他练功的时候总会不藏私的指点他一二。 “师傅,这次出门带的不多,这些银票你先拿着,门派重建处处都得花钱。”沈杰然十分土豪地随便掏出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跟着温明初一起给他们送行的人不小心瞟到了那两张银票,都齐齐抽了口冷气。 温明初也没跟他客气,冷哼一声理所当然的收下了。虽然外表还是那个样子,实际上心里都甜出蜜了,尤其是在自己二师弟面前觉得面上倍儿有光。 但他心里却是悄悄地记下了这份情。门派之前被一抢而空,现在是百废待兴,重新修建、招弟子都是需要钱的。 “师傅,您老人家多保重身体,莫太操劳了。”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袁灵修已经把温明初当成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了。 “行了,走吧走吧,早去早回。”鬼眼道人装似受不了的挥手赶人。 袁灵修最后不放心地嘱咐道:“信鸽您留好了,有什么事飞鸽传书给我,我们会马上赶来的。”信鸽是峒山派自己养的,专门用来远距离通信。 摆脱掉老头,沈杰然就不着急了,每天带着袁灵修走走停停,不像是赶路,倒像是在游山玩水。 每进一个像样点的郡县这人都要好吃好喝上一顿,如果时间晚了觉得赶不到下一个驿站便就在当地住下。这一日晌午吃饭的时候,袁灵修忍不住劝:“我们前面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还是快些赶路吧。” “不急不急,听说这里有个百花园是新建的,风景不错,一会儿吃完了饭我们先去逛逛消消食再走。”他可是异常珍惜和阿俢两个人出门在外双宿双栖的时候呢。 袁灵修便不再说什么,索性晚上的时候这人还知道要赶路懂得节制。 “真是的,我就说坐马车嘛,这样阿俢也不会很辛苦。”沈杰然不止一次地抱怨。 “马车太慢了。咱们还是应该先把正事都办好了才是。” 沈杰然发现袁灵修这半年的变化还真是不小,如果是以前的阿修,一定连管都懒得管,更不会催他赶路——虽不会拒绝跟他一起出来,却也不会为他的事而多操心。 虽然阿修现在会时常管着他,也学会拒绝了,可他却诡异地越来越喜欢这样袁灵修了!就像是现在,这人有些面露难色地思索着到江南以后的事情的时候,简直让他喜爱的欲罢不能。 他喜欢这个会为他担忧、会因为是为了他好而说些忠言逆耳的话的阿俢。 “阿俢……”沈杰然咽了口口水,声音即使是在嘈杂的酒楼里也能听到。 袁灵修下意识地觉得大事不妙,这家伙真的可以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发/情! “那个……听说总做那事也不好,你还这么年轻……” “阿俢是在忧心我的实力?”沈杰然挑眉,声音有些沙哑,隐隐地透着危险。 “我……当然没有……” 沈杰然看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忽然站起来:“小二,结账!哦对了,再给我开间客房。” “不是去百花园吗?”袁灵修不死心地问。 沈杰然邪笑着舔了舔自己雪白的牙齿:“来得及。” 就这么走走停停地又行了半个月,两个人总算是到了陵王驻守的豫州。 江南一带素有水乡之称,又称鱼米之乡,相对来说比其他地方都要富裕。郡外落英缤纷阡陌纵横,城中水道纵横,水上有规模不一的石拱桥或石板桥,主要是以水道大小不同所划分的。水道中时常有行船画舫通过,水道旁的亭台楼阁也修的极为精致。这里最多的就是小桥流水人家了。又时常有丝竹声不绝于耳,却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和安逸之感。 别说是袁灵修没见过这样风情的地方,便是只在西域大漠中呆过的沈杰然也被眼前的美景迷住了。不禁感慨道: “陵王老儿占着这么片地方,怪不得能把兵马养的那般壮硕。” 袁灵修也觉得江南这地方还真如传说中的那般,是个宁静富裕的地方。 两个人自然是先找个地方吃口饭歇歇脚,这一路虽然不怎么赶,但毕竟在马上行了半个月,多少也有些疲乏。 “等见完了陵王老儿,咱们还可以在这地方玩儿两天。”沈杰然说。 “说起来,五叔他们给你寄回来的信物是什么?可有言说他们与陵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信中倒是没说他们是什么关系,不过五婶还给了我一封信,说把那封信给那个陵王他自会乖乖跟我们合作。” “难道他们的关系真的很好?”袁灵修不禁猜测道。可是这事也并非儿戏,私交好的人也不一定立场就是一样的。 他们两个都觉得这种想法有些过于乐观。如果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傅怀远何必劳烦沈杰然亲自跑一趟。 陵王的背景跟沈家这样的世家还不同,最初的陵王是一位亲王。因为曾带兵出征统一了南面的几个小国扩大了大承的版图,战功赫赫,为表扬其英勇和军功,才把豫州这一片都划给他做为封地。 积年累月下来,陵王的后代也逐渐成为了南面这一片的霸主。 如果不是这里距离京城的位置较远、陵王一脉又一直比较安分守己,恐怕近几代的皇帝第一个想要除去的就不会是他们沈家而是陵王他们了。 事不宜迟,既然已经到了这里,稍稍休整了一下沈杰然和袁灵修就直接去了陵王府。 40. 章回三十九 陵王府的整体建造却不大符合江南人家的那种小宅院,在大门外看,陵王府建造的整齐,肃穆,都是用灰黑色的石砖砌成,还能看见里面有一个很高的塔楼像是用来做观望台的建筑。 陵王府门口守卫森严,沈杰然和袁灵修想要进去还要等他们的一个守卫去通报。 沈杰然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他好歹也是先帝亲封的小侯爷,虽没有实际的官职,但到底品级还在那里。再说了,在京城的时候谁不认识沈小侯爷?若是沈杰然真去谁家登门造访,他们哪个不是蓬荜生辉恨不得扫阶相迎? 虽然觉得憋气,但他们好歹还有任务在身,沈小侯爷便也忍了。 哪知道那守卫过了很久才跑出来说,他们大人没听说过沈家,也没听说过什么小侯爷,不见! 沈杰然气归气,这时候倒没有冲动地想要闯进去理论一番什么的,他毕竟也不真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 要问现如今该怎么办?沈小侯爷邪恶一笑。 他跟阿俢皆是轻功了得之人,这小小的府墙还能拦得住他们? 袁灵修本就是个没有主意的人,沈杰然干正事的时候他也不想出来指手画脚。既然他已经决定,那就只好上了。 两个人连天黑都懒得等,就那么大刺刺地一道墙一道墙地越过去,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寻过去,直到在他们方才于外面看见的那个瞭望台似的楼阁二层找到了样子和架势都最像陵王的那个人。 两个人自然也没有忽略这不算顶部阁楼就有三层高的楼阁上面,牌匾写着的三个大字:摘星阁。 沈杰然也只在京城和西域战场上面呆过,他之前从未想到有人修建这么高的楼台只是为了能在傍晚的时候俯瞰满城烟火,或是为了在天气晴朗的夜里能更近的欣赏漫天星光。 在京城里谁家的房屋敢修的比皇宫高?他在边塞的城楼上倒是见过这么高的建筑,但那却是为了方便瞭望准备的。 已经跃进了二楼、正跟陵王眼对着眼的沈杰然觉得,自己还真是孤陋寡闻了。 土豹子小侯爷开口道:“微臣沈杰然,参加陵王殿下。”陵王虽说地位已经沦为藩王无异,但他们这一脉毕竟也是皇家血液,按理来讲应与亲王待遇一样。 那陵王看见他们也没有什么意外,倒是正跳舞给他助兴的那群歌姬舞姬似乎都被腾空跃进来的两个人吓了一跳,统统都花容失色了。 那陵王看面相似是四十来岁,相貌周正,块头很大。但却不是富态,而是相当的魁梧健壮。他嗤笑了一声,见到两个人擅闯到他面前也不见他惊慌,反而不屑地道:“哪来的小毛贼,竟敢擅闯我陵王府,简直不要命了!” 可是待到沈杰然抬起头,他看清楚他的面容后,原本就算他们突然闯进来也依旧谈笑风生的陵王殿下登时变了脸色。 他指着沈杰然,神情激动地问:“你你你……你跟沈峰是什么关系?!” 原来他们果然是认识的。沈杰然一边想着一边答道:“沈峰正是家叔。” “我艹!”陵王殿下激动地站起来,随即说:“你们沈家的人还敢来我的地方?简直是找死!小子,我告诉你,念在你还年少本王就饶你一命,赶紧给我滚吧!” 沈杰然还有空寻思道,不止这陵王府的建造跟江南风格迥异,就连这陵王的性格也不像是个土生土长江南人。 他怒极反笑道:“殿下还不知我来是所为何事,就要赶我走,难道这就是陵王的待客之道?” 那陵王并不上他的当,但也明显被他气到了,“你不请自来进了老子的地盘,还敢说自己是客?” “方才臣确实是有麻烦人通报,可惜陵王殿下连见我们沈家人一面的胆量都没有。”虽然不知道这人跟他五叔有什么过节,但看他态度总归是是敌非友了。既然是这样,他对他太客气,对方反而会觉得他好欺负。 而且知道了这位陵王可能跟他五叔有仇,沈杰然也想明白了件事。 傅怀远大概是知道这陵王跟他们沈家有仇的。这种情况还命他前来游说,这分明是在作弄他! 话又说回来,他五叔和五婶之前也不说明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哪怕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也好啊! “小子,你还真敢说!今天老子就代替你们沈家人教教你这个没礼貌的小毛头!” 他说着,就从面前的矮桌下面抽出了一把大刀。那大刀约有四尺来长,上面镶有宝石,刀口锋利无比,看起来很是沉重,但看陵王挥起来简直就轻若无物。 他状似随意地劈砍下来,力道却有千斤之重! 没想到这陵王脾气这么火爆,一言不合就真的大打出手。沈杰然只得抽出随身的佩剑上前去迎敌。 “啊!”旁边的歌女、舞女还有伺候在一旁的侍女看见这边打了起来,都惊叫地奔走逃开了。这时候守在一层的侍卫们才发现不对,立刻有几个侍卫围了上来。 可是主子正在跟人打架,他们也不好这时候上手搀和。但那几个侍卫也并没有任何的不知所措,只是都拔出了武器在旁边严阵以待。观他们的样子,显然这种事情已经遇见过不止一次了。 袁灵修静静地站在一旁,他身上的那种淡然的气质十分引人注目。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就那么简单轻松地站在那儿,仿佛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同伴,又仿佛这场真刀真枪的打斗只是儿戏一般,并不足以令他挂心。 这摘星阁的二楼极为空旷,只有一张小桌,一袭软塌,剩下的就是四根极为粗壮的红漆柱子,大概是为了承重所设。既然这么空旷,沈杰然打起来就没有一丝后顾之忧。当然了,就算是这里面有的是东西,他也会毫无顾虑的挥剑,恨不得能破坏几个物件就尽量破坏几个。 可陵王殿下似乎在这层里面施展不开似的,两个人一眨眼就过了几十招,陵王突然引着沈杰然双双一起旋身从窗口处跃了出去。 两个人齐齐落到摘星阁前面的院子里,在这里陵王似乎没有了顾及,全身的蛮力都使了出来,破坏力惊人。 这人似乎是天生神力,力气极大,把那把大刀舞的是虎虎生风。幸亏沈杰然平时也没少练剑,他也是身经百战且又相当灵活。但那陵王的速度竟也不慢,就导致他伤不了他,他也进不了他的身。 硬碰硬自己不是对手,沈杰然本来想拖到这人力竭以后再战,没想到陵王就像永远都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力道并不见有变弱的趋势。无奈之下,他只得做出且战且退的架势,又一步步地引着他回到摘星阁附近。 “乒乒乓乓!”兵器相接的声音不时传来,令听到的人都觉得虎口发麻。 陵王是越战越勇,沈杰然虽还没有使出全力却也没打算手下留情。真诚有时候并不是获得一个人的友谊的唯一方法,从他进陵王府开始他跟陵王的关系就不是对等的,这种时候想要让对方服气,还真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可惜这位陵王也不是吃素的,沈杰然想要把人打的心服口服又不伤其性命,还是有些难度。幸好他已发现陵王殿下虽然勇猛,但招法太过刚劲直来直去,如果等待的时机的话,智取却不是什么难事。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交战了好一会儿,从下面打到上面又从上面打到了下面,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但谁都没有注意到三楼的围栏边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你们在干什么?”清冷的声音忽然像是从远方传来的一样,有些飘渺,却奇异地十分引人注意,好像字字敲在了人心头上似的。 陵王听到那声音立刻就连退了好几步,跳出了战斗区不再打了。 “傅黎!你在做什么,竟然还敢在我的地方打斗?”依旧是很冷淡的男声,听不出一丁点情绪却也没什么特别的了,仿佛方才那般可以直击心灵的感觉只是他们的错觉。 既然对方已经停手,沈杰然便也只好收了功。虽然未分胜负,但他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停了手以后,沈杰然这才发现声音是从第三层传上来的,他仰起头来试图看看上面是什么人,却发现阳光太过晃眼睛,根本就睁不开眼。 方才还耀武扬威大刀阔斧的陵王殿下这时候竟然发起怂来了,明明是小山一般壮健的体魄,声音听起来却既委屈又有点撒娇的味道:“是他先挑衅我的!” “……”沈杰然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也不能怨他,实在是眼下的这个画面给人的冲击太过强烈。 袁灵修这时候也纵身跃到了沈杰然身边,对他低声说:“楼上的那个人不简单,内力极深。” “哦?”袁灵修现在也算高手了,高手对高手自然会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感知,“阿俢发现了什么?” “他方才第一句话的时候用了内力,很强的内力。”要不然也不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袁灵修就是以此判断对方很厉害的。沈杰然方才全心对战,没有发现其中的奥秘也实属正常。 “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这摘星阁一楼和二楼之间有楼梯,但是再往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听袁灵修这么一说沈杰然也发现问题了,方才他们依照丝竹之声直接到了第二层,乍一看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来就是因为二楼除了那四根粗壮的承重柱以外,再没有任何东西是与三楼相连着的了。 旁人修建建筑不就是为了让人住吗,就是不是为了住,也总归是有点用途,自然是怎么用的方便怎么建。而他们这个建筑倒是古怪,哪怕主人家轻功了得能自由上下,可伺候的人呢?就算不用人伺候,那总得有人打扫吧! 还是说这陵王府真是高手入云,连扫洒的下人都身手了得? 那边的陵王还声音透着委屈地努力数落沈杰然的种种不是。 “他们认识顾长风?”清冷的声音徒然传来,打断了陵王所有的抱怨。 陵王殿下就像是给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般,徒然没了声音。 不知道是什么事让陵王忽然变得哑口无言,袁灵修跟沈杰然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疑问。 袁灵修——顾长风是谁? 沈杰然——不知道,听都没听过。 “哼。”一声足以拨动人心弦的冷哼传了来,沈杰然这次是瞅见了,三口的栏杆旁并没有人,想必发声的人还在屋内,并没有出来看他们。 “潇潇啊,你听我说!是他们自己不请自来地找我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阿潇,你要相信我,我跟顾长风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陵王殿下说着就想纵身跃上三楼,哪知道才到了半空中,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打了下来。 沈杰然和袁灵修都看得清楚,这下更肯定楼上的人果然是深不可测。 “把事情给我处理好,否则别来见我!” 陵王殿下也不顾旁边还有手下和新结的仇敌,被打下来以后整个人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肉眼可见的萎靡了。 但是也就萎靡了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楼上,惊喜道:“也就是说我把他们的事情解决了,你就让我上去见你了?” 楼上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陵王殿下却忽然变得踌躇满志,看沈杰然的目光简直就在看待宰的祭品一样。 看见没?这才是惧内!沈杰然冲袁灵修眨了眨眼睛,他瞅着陵王那贱兮兮的样子,就恶劣地猜楼上那个大概就是他老婆。 袁灵修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那个,你说你叫什么来着?你们来找我到底什么事?快说快说!” “我们千里迢迢地从京城过来,自然是要紧的大事。殿下,我看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吧。”沈杰然不急不缓地说。 “你还真是麻烦!那你们跟我来吧!” 傅黎,也就是这一代的陵王殿下带着他们离开了这个小花园,进了一个明显是用来会客的地方。 他们刚一进去落座,就有人给看茶了。 傅黎跟沈杰然打了一仗,积攒多时无处发泄的火气明显消了一些,但对他们还是很没有耐心地说:“到底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沈杰然看了看站在旁边侍立着的婢女和小厮。 傅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些人明显是受过训练的,就一声不吭地鱼跃了出去。 沈杰然这才开口:“我这次是来跟殿下谈合作的。” “老子跟你有什么好合作的?”陵王惊奇道。他这个惊奇的表情明显是在说老子不杀你已经算我心眼好,你还敢来给老子谈合作? “臣此次前来并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了京中的一位前来与您交涉的。” “谁?我警告你啊小子,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你最好别在这里跟我故弄玄虚。” “殿下一族在江南盘踞多年,势力早已稳固,多年来更是成了这长江以南的唯一霸主,但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你那座摘星阁建了有多少年了?见过它的人又岂止仅是今天的我们?” “你什么意思?” “殿下觉得,皇上真的会不知道远在江南的陵王府里有一幢比皇宫最高的房屋还高一倍的建筑么?” 沈杰然之前想了许久也想不出该怎么跟陵王切入他所要说的话题,毕竟总不能一开口就说你来与我一共支持四皇子吧!直到看见了那幢四层楼高的摘星阁,他便想到了这个以建筑比喻陵王实力的办法。 哪知道这陵王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听他这么一说只是嗤笑道:“皇上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时间管我是不是建了一座比他家后院高的楼?” “皇上一开始也许并不会有闲心管殿下的那幢高楼,但不代表他老人家永远都不会想起来这件事。就算皇上懒得管,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可都还闲得很。” 傅黎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难道你千里迢迢地跑过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事的?” 沈杰然说:“不光是为了提醒,我还早给殿下想出了应对的法子。”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就凭我们是同病相连。” “哦?” “我沈家在西域也有这样一座高台。” 傅黎狞笑了起来:“小侯爷的法子本王没兴趣。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那本王就送客了。” 沈杰然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他自信地说道:“陵王殿下,可能您现在还不信,但我们确实是是友非敌。” “小子,我承认你的武功不错,你敢擅闯我陵王府老子也敬你是条好汉,但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还能让老子坐下来听你废话已经是你的造化了,你别不知趣,速速离去吧!” 被说成乳臭未干的沈杰然有些觉得好笑,他也知道陵王赶他走确实是因为他年纪轻,分量不够且短短的时间内也无法让陵王信任他。他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说:“家婶知道我近日回来拜会陵王殿下,特别让我把这封书信带给殿下过目。” 看见那信封上的字迹,傅黎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在那封信上。但是他的样子很犹豫,并没有接过来。 他问:“这是长风给你的?” 难道他五婶的名字就叫顾长风? ——看样子是八九不离十了。 沈杰然原来虽觉得不大可能,可也考虑到这位陵王打出生开始就在江南待着,不知道沈家也实属正常。没想到他不是没听说过,而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只是故意不想见他而已。 结合这人的态度和方才摘星阁楼上的那位说的话,沈杰然自动脑补出了二十年前的一场惊心动魄的儿女情愁…… 傅怀远说陵王跟他五婶原来是好兄弟,那么两人从前大概就是竹马竹马的关系,陵王中意于他五婶顾长风,可惜他五叔横刀夺爱把人给抢去了。痛失所爱的陵王傅黎从此开始痛恨沈家的每一个人。然后就是方才楼上的那位,大概是傅黎的新欢吧,他由于也知道傅黎之前和顾长风的事,因此在听说他们和他五婶有关系的时候才会说让傅黎把事情赶紧处理好。 看陵王殿下那一会想接一会儿又不想接的纠结表情,沈杰然就知道自己猜的应该是差不离了。 沈杰然干脆把那封信直接塞进了他手里。 傅黎举着信犹豫了半天,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终于还是打开看了。 信的内容应该极短,因为只有薄薄的一张纸,陵王很快地就看完了。将信重新装回了信封,魁梧的陵王殿下开始背着手不断地在屋里踱着步。 “殿下?现在您可愿意相信我了?”沈杰然试探着问。 “我相信你个屁!”傅黎一屁股坐回原来的位置上,虽然样子很恼怒,但却不似方才那么暴躁了……嘴角甚至还漏出了一点诡异的、类似于释怀以后的笑容? 坐下以后的陵王殿下也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他抱怨道:“我看了顾长风的信,阿潇这下更不会原谅我了。” 眼看着有戏,“恕晚辈多嘴,”为了拉近距离沈杰然不动声色地擅自换了自称,“那位阿潇公子是殿下您的……?” “他当然是老子的媳妇儿了!”说到这一点陵王殿下便控制不住地委屈上了,“虽说是老子的媳妇,但是老子也不知道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了。” 反正方才被林潇隔空一掌从半空中劈了下来这两个小子也看见了,他老脸早就丢光,也没什么可顾及的。 况且陵王殿下为了自家王妃也没少在属下面前丢脸,早就丢习惯了。 “哦?这又是为何?” 傅黎虎目圆睁地瞪他:“关你屁事?小屁孩你懂什么?” 沈杰然已经习惯了他言语中的粗鲁,他握住一旁的袁灵修的手说:“因为晚辈也有一位男妻。” 傅黎像是刚刚看见袁灵修一般。 只怪沈家的人在他这太拉仇恨,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你竟然把你男妻带出来了?还跑了这么远?”傅黎压不住好奇地问。 男妻虽是男子,但嫁为□□以后也要守着那三从四德的规矩。不是不能出门,但把男妻公然带到江南,还把他留下来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阿俢之于我乃是鱼与水的关系。”沈杰然语气平淡,却隐约中透露着自豪地说。 傅黎听到这话,似乎是有所感悟。 沈杰然继续说:“恕晚辈直言,那位阿潇公子自与您成亲之后,您是不是还时常宠幸别人,而在您看来阿潇公子总是莫名其妙地跟你生气?” …… 傅黎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殿下在自己男妻居住的楼下跟那些歌女舞女调情,想必任何男人都接受不了。” “那是因为他总不理我,我、我,我就是想气气他!” 沈杰然发现这位殿下不知道是不是傻的,但在某些方面绝对是缺了一根筋。人家就是因为这种事情跟你生气呢,你还用这种事故意气人家。这不是开战,这简直就是在找死。 还有那个什么潇的也够扭曲的了,你说你是为了什么而生气你倒是说明白了啊,你让这么一个从小到大成长在一个唯我独尊的环境里的人自己明白过来要尊重别人考虑别人的感受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估计这人追不上他五婶,也不光是他五叔太有魅力的缘故。沈杰然有些鄙夷地想到。 ……也怪不得陵王殿下这么暴躁,想必是被心上人冷落太久,怕是早就给憋坏了。沈杰然看他的目光鄙夷中又不禁带上了点儿同情。 袁灵修掐了掐沈杰然的手。 沈杰然忙从自己恶劣的脑补中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说道:“殿下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不是火上浇油么?那个阿潇王妃也够能忍的,估计也是舍不得,要换了个能舍得的,他那么高的功夫下楼来一掌拍死你就完事了!”话音一落就感觉说陵王殿下被拍死有些不好,又忙说:“再不然他要是一扭头就走了,这天大地大的殿下您说您可上哪把人给找回来?” 听他这么一说陵王殿下登时就慌了,仿佛这会儿林潇已经卷铺盖走人了。 沈杰然连忙按住他:“别急别急,那就是假设,刚才阿潇前辈不还说让你处理完事情去见他吗?再者说来,他要想走早走了,何苦留到现在?” “那老弟你说,本王现在该怎么办?”陵王殿下大概已经彻底认识到了自己确实有问题,可把他给急坏了,连称呼变了都没发现。 沈杰然也没有纠正他无论是按辈分还是按年龄来讲自己都应该管他叫叔的事实,干脆说道: “大哥你先别急,你这个问题严重了,但我也不是不能帮你,可你得把你们之间的事都告诉我,我才能分析到底怎么办。” 沈杰然来江南本是来谈最重要的正事的,没想到到后来却变成了帮不开窍的陵王处理自己的家事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跟陵王殿下友情的建立不是因为轰轰烈烈地打了一架,也不是因为他五叔五婶的这条纽带,而是因为他的到来,帮助陵王解决了自己目前最大的烦恼——与男妻生活不和谐的内宅问题。 41. 章回四十 陵王在江南这块儿就是个土皇帝的存在,而傅黎的成长史更是无忧无虑被人娇惯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那都是他二十岁以前的生活状况。 而二十岁以后令陵王殿下苦不堪言的,就是他的感情问题了。 陵王殿下这辈子总共经历了两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每一段说起来都很虐心。 虽然第一段顶多算单恋。 也就是跟沈杰然他五婶之间的那点事儿。 据陵王描述,沈杰然他五婶顾长风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凌云庄少庄主,年少成名,样貌不凡气质不俗,总之就是把那个时候的傅黎给迷得整天人五人六的,为了他还干了不少年少轻狂的蠢事。 可惜后来顾长风认识了京城沈家的五少爷沈峰,而为了跟沈峰在一起,他不惜连凌云庄都不要了,非要嫁给沈峰。 自这件事以后傅黎就受了很大的打击,表现就是他再也不相信爱情了。顾长风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时间久了也不知是太爱了还是太恨,反正就是每一天都刺得他很不舒服。唯有借酒消愁、醉卧美人膝的时候能好上一点。就这么花天酒地游戏人间好多年,直到偶然间救了身受重伤的林潇。 若说起傅黎的感情史,那简直是三天三夜都唠不完。傅黎挑简单的、他自己印象深刻地说,只说了一半就发现天都黑了,便忙叫人准备酒菜招待沈杰然和袁灵修。 沈袁二人无奈地对视一眼,他们听陵王唠唠叨叨地感慨听了一下午,还才刚刚说到林潇,早就烦了。 可无奈陵王不舍得他俩走。尤其是沈杰然,这么多年来陵王也不是没让自己的手下帮自己分析情况,但是他们似乎都不敢说实话,起码像沈杰然这样劈头盖脸地给他一顿骂的人可从来没有过。 他向来喜欢直爽的人,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多年的苦闷都倒给一个人听,早就引沈杰然为知己了。 袁灵修不愿再听,也觉得自己在这儿多少会妨碍他俩交流,就没跟他们一起吃,而是回到了陵王特意让人给他俩准备的客房里。 且不说傅黎拉着沈杰然喝酒,正准备开始讲他第二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就说袁灵修回到客房里用了晚饭,觉得无聊便想出去走走。 但他总不好自己一个人大晚上的在陵王府瞎晃,一是不认识路,二是这府中有不少女眷,若是冲撞了什么人就不好了,便只能带着傅黎临时划给他的小厮一起。 那小厮名叫金宝,跟袁欣差不多大小,人也挺激灵的,知道应该带着他往哪儿散步会比较好。 这个季节是江南最好的时候,温度适中,夜间出来散步倒是一种很好的体验。 陵王府占地面积很大,外面的院墙风格冷硬,里面却有大大小小不少花园水池,饶是晚间看也觉得景色怡人。 袁灵修刚刚走到一处凉亭中,就听远处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传来。大概是离得比较远,琴声并不能听得真切,但袁灵修却莫名地被吸引了。 “是王妃又在弹琴了。”金宝说。 “王妃?可是林潇公子?” “是呀,王妃每晚都会弹琴。” 袁灵修忽然对这位尚未露面的人产生了一丝好奇,不由得循着琴声走了过去。 “林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袁灵修问道。他觉得金宝既然能侍候在陵王左右,自然是了解他们家王妃的。 金宝想了好久,抓了抓脑袋:“很神秘的人,我也只见过他几次,王妃轻易不会出摘星阁。” 袁灵修明白了他的意思。林潇不自己从摘星阁出来,没有他的允许别人也上不了第三层,自然见过他的人就很少。 “不过也许是我来的时间短,听其他人说王妃只这两年常住在摘星阁内,从前也不是这样子的,对少爷小姐也很好。”金宝到底是年龄小,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妄加议论主人,但他被袁灵修的气质所影响,下意识地觉得对这个人透露一些也没什么。 琴声逐渐近了,原来不知不觉间袁灵修又走到了白天的那个小花园内。 袁灵修不懂声乐,要说自己为什么会被琴声所吸引,大概是这声音有一种寂寞萧索的味道,而他从前对于这种滋味也是再了解不过了。 似乎是受琴声所感染,袁灵修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就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些个日日夜夜独自守在冰冷的宅院里的岁月。 大概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的人并不能听出这琴声的韵味,旁边的金宝和来回巡逻的侍卫就没有被琴声所感染的迹象。当然也可能是他们已经听得习惯了。 琴声并不激昂,倒像是小桥流水一般,虽然平淡却又不会使人腻烦,有着江南人家特有的味道。天上有一轮很大很圆的月亮就像悬挂在摘星阁旁边似的,袁灵修仰着头看着那轮明月,久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知什么时候一曲终了。楼阁上突然传出了一道声音:“小友晚间来访,不知可愿上来与我一叙?” 袁灵修想了想,对着摘星阁的方向一拱手道:“叨扰了。”说着便飞身上了摘星阁的第三层。 摘星阁的一二楼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三层灯火通明。刚刚越过了栏杆,就发现这第三层比第二层要小得多,却也是极为空旷。阁中悬挂着许多色彩不一但都是素色的纱布,在微风中不断的弥漫、荡漾。可以看清那层层悬挂着的纱布中央坐着一个人影,但是隔了太多层,却看不清楚那人的身形相貌。 除此之外,阁中再无他人。 “见过前辈。”袁灵修压住了心中的好奇,没敢贸然走过去,只是在自己落脚的地方抱拳行礼。 “小友何必如此见怪?过来罢。” 袁灵修这才拨开层层的彩纱走了过去。 只见中央位置摆着两张矮桌,一张放琴,一张放茶。 矮桌前坐着一人,一袭素色的轻衣薄衫,身形修长却明显比一般男子看起来都要枯瘦一些。然而最令人惊讶的是这人面貌,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哪怕这双眼睛现在有些无神,但也并不影响他们美好的形状。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是很完美的五官,如果可以忽略他脸上的那条从右眼眼角经过鼻梁一直划到左脸的狰狞伤疤的话。 那道伤疤看起来年代已久极其可怖,就连不甚在意他人相貌的袁灵修都不由得觉得可惜了。 但是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对对方面上的伤疤做出任何反应。 “坐吧。”男子指了指矮桌前铺就着的软垫,示意袁灵修坐下说话。 由于男子一直在坐着,俯视别人本就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袁灵修便也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男子语气平淡,目光却饶有兴趣地看着袁灵修。 “知道,您是陵王殿下的王妃。” 那男子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抬手给袁灵修倒了杯茶。 袁灵修发现这人笑起来竟然还很好看。他不禁想到,如果没有这道伤疤的话,他大概也会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那你是谁?”他问。 “我……”袁灵修有些踌躇,他还不是很会介绍自己,只好说:“晚辈袁灵修,无门无派,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不足挂齿。” 而这位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面有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后直接说道:“白天跟傅黎交手的那位已经很令人惊讶,你更不错。” “前辈谬赞了。” “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这江湖之中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又怎会是个普通人?” 听他这意思他大概压根就没想到袁灵修是个野路子出家、只在遇见温明初以后才得到一些正规指点的无名之士。 袁灵修自然也没有多解释什么,但得到了比自己厉害的前辈的肯定以后,他倒是更加有自信一点了。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虽然他见过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也知道自己接触的人毕竟很少,唯恐做了那井底之蛙,也并不敢过分肯定自己的能力。 前辈问话不得不答,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温明初愿意相信他是重生回来的,是因为他的武功跟峒山派密宗心法息息相关,鬼眼道人就算并不真的相信也想要去相信,但是其他人…… 而他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向别人解释为何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力。况且他之前也没想到,今日他根本就没有出手,这人竟然还能认定他比沈杰然更厉害。 幸好这位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见袁灵修斟酌着没有说什么,便自行说道:“你内力深厚,可是基础并不稳固,似乎真的不是正宗内门弟子出身……可是你这一身的功夫,却是连那些从小就着重培养的弟子都比不得,着实奇怪。” 袁灵修面上不动声色,下意识地却垂下眼眸缓缓握住了拳头。他没想到这位林公子没看过他出手,也没跟他过过招,更是没有像他师傅那样以探脉之法探索他的内力,竟然就可以说得这般通透! 林潇似看出他的不自在,有些不好意思地轻笑了下说:“抱歉,未经允许随意观察别人是我的一个坏习惯,唔,好多年没有见到你这样的奇才,我有些震惊,一时之间没有注意所以……” 袁灵修忙说道:“前辈说笑了,晚辈只是觉得有些惊奇而已。” 林潇笑道:“你既然无门无派,那可有兴趣拜我为师?” 袁灵修:“……” 他是撞了什么大运了,前世苦修十年,这一世也自己参悟了十五年都没有人教导,怎么现在师傅一个一个地冒出来,还一个比一个厉害? 虽然是这样,但他也并不贪心。只好实话告知:“实不相瞒,晚辈虽然是无门无派,但此前却也有一位师傅,只是晚辈身为沈家的男妻,不便进入江湖门派之中才没有拜入我那师傅的门下。” “这又有何妨?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既然还不是你那师傅的门下之人,再多我个师傅想必他也不会介意。” “可是晚辈并非江湖中人,晚辈只是永昌伯家的一名男妻而已,恐怕并不能时时跟在前辈左右。” “哦,是这样。”林潇点点头,“这也无妨,你可以不做我徒弟,但我们可以日常切磋讨教一番,想来也会不错。” 袁灵修惊讶。他这个意思就是不需要他拜师,但他还是会指点他的意思了?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这个人简直是在求着自己,让他可以传授自己武功。 实际年龄比这人还要大的袁灵修不禁想到,难道他也是为了《清魔伏子决》而来? 林潇看出他的惊讶,轻声说道:“你不必想太多,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何年纪轻轻就会有这么深的功力,又觉得你基础不牢有些可惜而已。你若是不愿那也没什么。” 袁灵修很快就知道自己想多了。不说这人是什么身份,就是以他现在的年龄已经这般厉害,想来修炼的功法也不会一般,又何须再要那清魔伏子决。 袁灵修羞愧地说:“是晚辈小人之心了,前辈莫怪。只因近日来我所修习的功法为我师傅所在的师门引来了杀身之祸,是以晚辈才会生出这些许犹豫。” 虽然陵王殿下的故事他也听到陵王救了身受重伤的林潇一命,但他还并不知这人身份。虽然不知,可这人总归还是陵王妃的,既然又已不再怀疑这个人是为清魔伏子决而来,袁灵修便也不再隐瞒。 “哦?你师傅是谁?” “前辈可曾听说过峒山派鬼眼道人?” 林潇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说:“你若这般说,那我就知道了。可就算是温明初,也不应该教出你这么出色的徒弟。” 袁灵修虽然知道江湖是看修为定身份的,但他师傅的年龄足够做林潇他爹的了,这人竟然如此顺口地就叫他师傅的名字,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林潇继续说:“如果你不介意,不如一会儿我们就切磋下如何?” 既然人家前辈都这么说了,自认为年龄资历和武功都不如人家的袁灵修也不好再拒绝。同时他也十分地期待,他还从未同比他厉害的人交过手,“如此,那晚辈就奉陪到底。” “对了,还有一事,方才我感知到你一路循着琴声过来,你能听懂我这琴声?”林潇忽然又问道。 袁灵修暗暗佩服起这人。怪不得他可以足不出户,原来是内力常常处于外放的状态,恐怕这府中发生的事情,只要他想就至少能察觉一二。 也难怪他如此消瘦,这般长时间地损耗内力,此人恐怕不会长寿。 他这样想着,同时又情不自禁地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面对高手的独有的敬意。 至于这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的。 人有时候就是很爱钻牛角尖,就像他曾经有那么长的时间宁愿每日自己愁苦消沉也不愿去为了得到沈杰然的侧目而做些什么。且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同的,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去评判别人的选择和生活。 于是他斟酌着说:“晚辈并不懂音律,只是觉得前辈的琴音未免有些寂寞和萧索。” “哦?我竟不知我的琴音是这样的。”这人低声呢喃了一句,复又抬起头说:“昔日子期与伯牙相遇,伯牙感慨其为知音。今日我与你有缘,若你不介意我便再为你弹上一曲。” 袁灵修想着,如此甚好。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面对德高望重的前辈也不知该说什么,倒不如他俩就这么以琴会友好了。 他们这边做着文雅的事,那边沈杰然和傅黎都已经喝了个东倒西歪,说的话也越来越肆无忌惮,怎么粗俗怎么来。 “不是我说你啊大哥,”沈杰然拍人家,“你说人家好好的一个大侠,是,你是救了他一命,可人家怎么还你不是还,就非得留在这受你的闷气?” “我……” “你什么你,你也不想想,同样都是男人,凭什么人就应该忍受你总去睡别人,还得帮你管教你孩子?就因为你是上面那个?” “我,我……” “不要说你就是想气气他,人家那么厉害的一个大侠,又是个男人,就算是吃醋了,那不承认自己争风吃醋不也很正常?” “我我我……” “你敢说你不是舍不得你王府里的那些美人?” “屁!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陵王殿下终于插上了话,瘪嘴道,“我跟你说,我从前可能还对顾长风有点念想,不,也不能说是念想,我现在是明白了,我那就是还有那么点不甘心……但是自从我看见那封信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只要潇潇……潇潇……” “你既然想明白了,就赶紧跟人说明白了。”沈杰然推他。 “我,潇潇不理我也不见我,你说我能怎么办?” “你连夜把你王府后院儿里的那些人都赶走,一个都不剩,我就不信王妃他还不愿见你。” “赶走?” “赶走!” “好!我现在就去把他们全都赶走!”傅黎说着就摇摇晃晃地想要起身。 “哎!先等等!”沈杰然一把拽住他,“你现在醉成这样,万一明天后悔了怎么整?还是等你明天醒了以后再说吧!” “后悔?老子是会后悔的人?哈哈哈,笑话!”他说着就挣开了沈杰然的手,摇摇晃晃地往出走。 沈杰然也没少喝,要是平时他没准还能拉他一把,这会儿酒劲上来只觉得困乏的很,便由着他去了。 42. 章回四十一 第二日,沈杰然迷迷糊糊地醒来,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头也有些闷痛。 忽然有开门声传来,沈杰然坐起身来,就见袁灵修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醒了?” “嗯……” “正好刚刚给你端了点粥来,趁热喝了吧。”袁灵修说着就端着粥坐在了床边,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了沈杰然嘴边。 顿时觉得宿醉后的难受都一扫而空了,有什么事比一觉醒来就见到心爱的人、还被其亲手喂粥吃更幸福的? “我昨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真是喝大了,陵王的酒量不小,两个人凑一起简直是棋逢对手了。 “亥时的时候回来的。”袁灵修又舀了勺吹了吹:“你昨天究竟跟那个陵王都说了什么?他吵着要遣散王府后宅里除了王妃以外的所有人,闹得很凶,折腾了大半宿……” “唔,我也记不太清了。”沈杰然抓了抓头发,回忆了一下昨晚的事,他大概真的有建议陵王遣散后宫来着? 袁灵修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王妃出马把陵王带走了,要不当真会闹得鸡犬不宁。” “这么说甭管我出了什么主意,最后傅黎还是得偿所愿地见到林潇了。”沈杰然幸灾乐祸志得意满地笑,“如此说来他还是得感谢我。” 袁灵修:“……” 他还是第一次跟沈杰然出来办正经事。从前却是不知道,沈杰然还有如此强的游说天赋,这人带兵打仗是个好手,没想到还能做说客。 沈杰然吃着粥不由得想到,自从有了阿俢以后自己所有的事情真是越来越顺利了。就算是遇见了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陵王,他也能凭着自己与男妻的相处经验跟其套上关系。 “阿俢,你可真是我的天赐福星。”沈杰然由衷地感慨道。 “?”袁灵修不明所以。 沈杰然昨天光帮陵王解决家事了——虽然这家事是他与陵王交好的纽带,但他们这正事还得继续谈。 吃了饭以后他就带着袁灵修一起去找傅黎去了。傅黎也不喜欢人跟着,他们便由金宝引路,把陵王殿下通常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也没见着人影。最后还是找到了摘星阁。 这回他们是客人了,也不好擅闯。摘星阁门口各有两个守卫把守,另有一个看起来气质不俗的丫鬟守在门口。见他们过来,便行礼说道:“王爷和王妃还未起身,客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哦~”沈杰然会意一笑,道:“什么重要的事也没有你家王爷的事重要,这样吧,劳烦姑娘等你家王爷起身以后告诉他一声,就说我找他。” “是。”那丫鬟又行了一礼。 沈杰然一行人便开始往回走。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袁灵修问。 “这豫州有什么好玩的?”沈杰然问金宝,又转头跟袁灵修解释说:“我觉得陵王殿下今天有的忙,我们何不趁此功夫去找点什么乐子?” 袁灵修看沈杰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好他去哪儿,自己就跟着去哪。 结果沈杰然果然是对的,等陵王殿下抽出时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在此之前陵王傅黎做出了一个令整个王府都惊掉了下巴的决定:他真的将他整个后宫都解散了! 一个都不落,全都给足了好处送走了! 哪怕是那些培养了多时的歌女和舞女。 哪怕是他的那一子一女的两个母亲,虽没有遣散,但也送去了陵王府的一个别院中。 本来前一天王爷喝多了闹将起来说要把他们都赶走,他们虽吓了一跳但也并未当真,可哪想到第二天王爷清醒了以后,反而加大了送走他们的决心。一时间后院里面哭的、叫的声音混合成一片。 昨天王府后宅中就这么鸡飞狗跳了一天,幸亏沈杰然和袁灵修早早地出去玩了,才没有见识到这一幕。 “杰然老弟。”刚刚把自己的内宅清了个空的陵王殿下走起路来却是越发的虎虎生风了。 “大哥,你今日可是闲下来了?”经过前天的情感交流,两个人不知为何就诡异地称兄道弟了起来。 “别提了,可烦死老子了。”陵王殿下大刺刺地坐下,眼睛亮亮地说:“不过老弟,你这招真是这个。”春风满溢眼泛桃花的陵王说着就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被耳提面命教育了一番的陵王殿下简直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他从前只会觉得林潇性格怪僻,总会莫名其妙地时常跟他生气,偏偏他也觉得是自己哪里有错——虽然他觉得莫名其妙但阿潇从来都不是莫名其妙小肚鸡肠的人啊!之前一切都让他很是摸不着头脑,现在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沈杰然促狭地对他挤了挤眼睛。 陵王殿下一直都是个很豪爽耿直的人:“老弟啊,什么也不说了,以后你就是我亲老弟!你这次来说是找我什么事?但说无妨!” 沈杰然和袁灵修这一趟也算是不虚此行,虽然过程上有些许坎坷,但结果倒是非常尽如人意。 他们又在陵王府逗留了几日。如果不是忽然收到他们师傅的飞鸽传书,他们倒是会多呆好长一段时间。 临行的时候傅黎和林潇都出来相送,眼看着就要把他们送出豫州地界了,几个人还都些不舍。路途遥远,他们的身份又敏感,还不知下次会何时再见。 沈杰然说:“大哥回去吧,等事情都忙完了我和灵修再来找你玩儿。” 藩王无召不能入京,他虽想邀傅黎来京城玩,却也知道并不能现实。 最是性情中人的陵王殿下有些伤感,拍了拍沈杰然,他真诚地说:“今日你虽然是在为四皇子殿下办事,但你我二人一见如故,有些事哥哥还是不得不说。” “大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了。”沈杰然也跟着正色了起来。 “我虽答应与你共同辅助四殿下,但是朝堂险恶,自古帝王之心就难以揣摩,老弟你此次归京应当万分小心,哪怕是事成之后。当然了,做事情也不必束手束脚,有什么事直接派人过来找我便是,你自己可得清楚,你可是我傅黎的兄弟!” 陵王殿下一直都有些不着调,难得这么正经的说话,沈杰然说不感动才怪。听傅黎这意思,那便是虽然他答应跟四皇子合作是对他自己有利的事情,但若是没有沈杰然在,他可能还真看不上年纪小、又没有什么依托的傅怀远。 换言之就是傅黎投靠了四殿下,完全是看着沈杰然的面子。倘若有一天四皇子会为难沈杰然,他第一个就不会同意。 林潇和袁灵修也一样,难得在千里之外遇见的知己,这几日相处下来,会舍得才怪。 林潇这次亲自出来相送,便足见他的不舍。他虽然身形消瘦,但是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一瞅就是江湖侠客的派头。 他也是有大来头的人,这几天经他指点袁灵修对武学的理解又增进了不少。并且在知道袁灵修只修习过内家功夫,对外家武功竟然一点都不了解的时候,还好不藏私地传授了他一些比较实用的招数。袁灵修早就把他视为恩师,这时候也是万分不舍。 幸好以后也不是不会再见了,告别了一番,四个人就分两个方向分别离开了。 “他们是一对好人。”袁灵修说。险恶之人他也见过不少,像那一对那般倒是少见。 “是啊。”沈杰然也感慨,尤其是最后陵王给他的那个承诺,实在是太贵重了,“陵王是个重情谊的人,林大哥也是个做事全凭喜好之人,真是难得。” “林大哥那样身份的人留在陵王府做男妻,陵王殿下也是好福气,希望他能好好珍惜,切莫再伤了林大哥的心。”袁灵修忽然感慨道。 “只能说这是他们的缘分,俗话说好事多磨么,估计他俩都这把年纪了也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了。”沈杰然打趣。 “什么这把年纪?”袁灵修无奈,“他们也只是刚刚过不惑之年而已。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过你说他们俩有缘分,却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沈杰然说:“咱们这位傅大哥也许从前是在五婶那里受到过情感创伤,但你就瞅后院儿里面的那些人,就知道他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个花花公子。现在年龄大了,玩也玩够了,知道收心了的时候正好被林兄赶上了,你说他们这不是有缘分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倘若他们是少年相识,可能干脆就不会生出什么感情了?” “就是这个意思!” 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天注定的,沈杰然默默地想到。就像他最近总忍不住想,是不是上一世月老错点了鸳鸯谱让他错过了阿俢,上天才会叫他重新走上一遭。 如果真是有缘,哪怕错过了,也还是会再次寻到。 毕竟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已经是确确实实地成婚十年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回到了十九岁这一年,重新相识、重新恋爱。 “还有一件事我有些想不明白,”先前在陵王府他们不好商议,现在袁灵修忽然想了起来:“四皇子是真不知道傅大哥与五叔交恶,还是明明知道却还要派你前来?” 虽然前者也说得通,但如果是后者那就耐人寻味了。 可惜答案只有傅怀远一个人知道。 但无论怎样,却也都是没有什么所谓。毕竟他们还不相熟,相互试探彼此间的实力也情有可原。而且沈家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将是四皇子最大的一张牌,他总不会蠢的现在就把他们给得罪了。 沈杰然想了想说:“我觉得他应该不会不知道当年的事,毕竟也不是什么秘密,刻意打听总会有所耳闻。但要说他为什么非要派我来,可能也是起了想要我结交陵王的心,如果是因为这一点,他能够安排我与其他重要人物接触,那倒是说明他已经开始信任咱们沈家了。当然了,也不能排除他原本就觉得陵王殿下难以接触,便想要考验我,或者是逗我玩?这位殿下在某些事上确实是非常小心眼。”……就比如说常继泽的事。沈杰然不屑地想到,到底是年龄小攻击性强,竟然还会以为他俩有一腿。 温明初在信上说他们听闻峒山派前掌门之女于樱在华山派公然向天下武林大派讨要说法,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便请袁灵修和沈杰然去看看,而他们也会速速赶到。 沈杰然当即就给他回信,现在峒山派身份敏感,让他呆在峒山不要轻举妄动。等他们先去看看再说。 虽然不知道那于樱是谁,但既然师傅有请了,他们不敢耽搁,只能连日快马加鞭地赶起路来。 只是他们的距离本就隔得远,信鸽飞过来之时就不知道用了多少天,也不知现在赶过去还来不来得及。 两个人只好一面赶路一面打探消息。 前几天还打听不到什么,他们也知道这种情况下没消息便是好消息,说明起码坏的状况还有可能并没有发生。 但是直到行了六、七日,逐渐靠近陕西地界,关于峒山掌门之女公然挑衅江湖门派的传闻就越来越多了。 虽然不明白江湖事,但也知道鬼眼道人信中所说的“挑战”与他们打听到的“挑衅”是不同的概念。无论是哪里,不一定正义的一方就是有理的那一个,反而是谁嘴多谁能说比道理更加重要。 峒山派因不明原因被江湖人士围攻,本就是弱势的一方,而想必江湖之中跟风的、喜好落井下石的、企图混水摸鱼的人也不能少。发现情况越来越不乐观,两个人便更加紧急地赶路了,只希望那个已经身故的前峒山派掌门的女儿不要太过冲动。 进入陕西地界,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华山,但尽管这样,两个人还是走了近三天的时间才来到华山脚下。 看起来华山派最近确实是有大事发生,没见那山脚下的茶水铺子和摆摊的小贩都比旁处多吗?而且来来往往的武林人士打扮的人也不少。 这时候不知道江湖规矩的两个人难免觉得束手束脚。 两个人现在都做江湖人的打扮,穿着笔挺的骑装配着宝剑,一看就令人觉得这是两个名门大派出来的少年侠客。在一个较大的茶棚里面歇脚顺便打听消息,沈杰然忽然低声问袁灵修:“这里面的人中你可发现了连你也对付不了的高手?” 袁灵修之前出于好奇,向林潇请教了关于内力外放探查外界情况的事情,得知如果内力精纯且用之得当,便不需像鬼眼道人那样非要接触到他人脉象才能知道别人内力的深浅。但是得到的结论也只能是推测,且还要结合那个人的实际情况,并不如温明初的那一手准确,所以也不能完全依仗。且天下武学博大精深,虽说内力高永远都不是坏事,但有些奇特的招式、阵法也能弥补内力上的不足。 他按照之前练习地放出内力,端着茶杯不着痕迹地逡巡了一圈说:“西北角的那两个道士似不同寻常,但我应该还可以与之抗衡。至于其他人,我身后跟咱们隔两桌的那对男女也不是一般人。” 袁灵修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这里虽然有高手,但还没有能威胁到他的。 沈杰然看袁灵修那隐隐有些兴奋的小模样……要不是人多他们还有要事在身,他真想现在就把他按倒! 多了份信心,沈杰然笑道:“既然我们不是江湖中人,那便也不用守什么江湖规矩了,咱们也甭打听什么了,吃完饭就直接上山去看看。” 可是菜刚刚上上来,两个人还没怎么动筷,就听山脚下那边有一阵骚动。对山上情况莫名关心的两个人赶紧起身去看是什么情况。 远远地看过去,只见一个人浑身浴血地骑在一匹马上从山上冲将下来。也许是这个人现在模样太可怖,导致守在下面的武林人士都纷纷愣在当场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山上有一个声音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上他!”那些人才陆续追了过去,此时马上的那人已经骑着马跑出去一段距离。 袁灵修看了沈杰然一眼,方才他们匆匆瞥了一眼,且那人头脸上也全是血污,他也不敢确定他看见的就是…… “沈杰希?”沈杰然瞪大眼睛惊道。 “你也觉得像他?”袁灵修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追!” 两个人飞身追了过去。 过完年以后,他们确实是没再见到沈杰希了。 犹记得上辈子沈杰希就是招惹了什么江湖人士,最后听说还是殉情而死。为了这件事上一次袁灵修在沈家花园里遇见他还忍不住给过他一个承诺,让他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他。 但是那时候他自己的境遇也不好,便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从时间上推算,距离沈杰希出事至少还有三年的时间。 沈杰希并不会武,不说他是为何跑上了华山,就说若真是他,又是怎么在那么多人的追杀中逃下山的? 然而无论怎样猜测都没有用,还是赶紧追过去看看才是。 沈杰希确实不会武,因为他很快就被那些江湖人追上了。可也许是他跌下马的姿势太悲壮模样太凄惨,也许是他们已经知道他跑不掉了,大家都只是围了上去,并没有动手。 仔细听的话,空旷的郊外,群山峻岭当中还能听见不间断的婴孩的哭声。而沈杰希的胸前确实有一个布兜在蠕动。 “交出藏宝图!我们可以保证不杀你和你的孩子。” “我早说过,藏宝图不在我们身上。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不会武的凡人,呵!” 沈杰然和袁灵修也悄悄地挤进人群,发现被许多武林人士围住的人果然是他三弟沈杰希! “怎么又出来个藏宝图?”沈杰然小声嘀咕。 方才他在山下的时候还感慨这些武林人士真是和谐,不同帮派的凑在一起竟然一点事端有没有生出,原来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什么藏宝图。 而他们现在不动手的原因是害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杰希勉强站起来,掏出了个火折子,随后一解自己已经破烂的外衣衣袍,有些疯狂地大笑道:“藏宝图在我身上又如何?你们谁都别想得到他!” 原来他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绑上了一圈神火药。 神火药威力巨大,若真的引燃,恐怕他们这一圈人都得交待在这。 有些人不敢轻举妄动,有些人却寻思这人不会武功,想要阻止他不点火还不容易? 但终究没有人敢冒险上前,大家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连你的孩子都不要了吗!”有人大喝道。 “难道你们会放过他?”沈杰希鄙夷地说。 “只要你交出藏宝图,我们保证不会动这个孩子!” 袁灵修有些看不过去,他们总不能眼睁睁地见到沈杰希去送死。他拉了拉沈杰然的衣袖,两个人目光交错。 袁灵修——我拖住他们,你先带他离开。 沈杰然猛摇头——那怎么行? 袁灵修皱眉——没时间了! 沈杰然犹豫,一瞥眼看了一个方向——那我们一起走! 如此这般,两个人在这群人正在交涉之时,突然不约而同地跃起身来一左一右地拽住了沈杰希,又同时旋身,一同扑向旁边最近的深山老林里。 火折子落在了地上。 “什么人?!”有人反应过来,赶紧飞身追了过去。 追得最近的就是与方才他们在茶棚里看见的那两个道士同样服装的人,袁灵修看也不看,回身一掌正好劈在他的天灵盖上,这人就像是忽然没有了翅膀的雄鹰,直指地从空中落了下来,摔成了一滩肉泥。 而袁灵修确实借了一颗参天古木的力,转了一圈继续追着沈杰然的方向去了。 不得不说他这一掌特别有震撼力,那冷秋子道人也算是个高手,竟然没有任何还击之力地就被一掌打死,让冲在前面的人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犹疑。 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轻功都不错的两个人便借助森林中逐渐密集的树木跑出了众人的视线。 原始森林是当地山民都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但是事到临头他们也只好哪里偏僻往哪里走,七拐八拐地又行了许久才停下脚来休息。 沈杰希身受重伤又不会武功,被两个轻功高手带着一会上天一会儿下地的,差点没晕过去。他被放下来喘了两口气,本还以为自己是被哪个要藏宝图的人劫了去,没想到看见的却是自己的二哥和二嫂! 他乡遇故人算什么?像他这种眼瞅着就要死了却碰上自己亲兄的情况才真正叫人喜极而泣! “二、二哥,二嫂!” “杰希,你怎么会卷入那些江湖人当中?还惹了这么大事端?” 沈杰希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只说了一句:“峒山派于樱是我的妻子。” 沈杰然:“……” 袁灵修:“……” 沈杰然说:“即便是这样,你把她带回去便是。” 虽然是这么说,但他也明白沈杰希就那么把人带回去恐怕他娘也不会愿意。毕竟沈家这一辈的四男三女中,他娘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个老侯爷偷情所出的沈杰希。 但那也总好过他在这丢掉性命强…… 这时候,沈杰希胸前的布兜里忽然传出几声婴儿哇哇的啼哭声。沈杰希还躺在那里,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抱出来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对沈杰然说:“二哥,我自知已经是活不成了,你们带着我也不好逃脱……我只求你们能带上他。他是我和于樱的亲生儿子,劳烦你们把他送去峒山派……说明情况,想必他们会接受这个孩子。” “你说什么傻话!”沈杰然嘴上怒道,心里也明白,不说这荒山野岭的缺医少药,就是真有个大夫在,以沈杰希的伤势恐怕也救不回来了。他前世就已经见过太多的伤患和死人了。 沈杰然虽然平日里与这个三弟并不亲近,但是血浓于水,当亲眼看见自己的手足兄弟即将死去,那滋味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受,“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他安全的!我会把他带回峒山派,我会看着他长大!” 沈杰希听到了承诺,一颗心便放下了。之前是强撑着一口气,如今眼见着他的目光越来越黯淡了。 沈杰然和袁灵修都觉得心如刀割,他们这一世又要看着多少亲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于樱与我私定终身……她为了我连门派、父亲都不要了,方才更是为了将我们送出,自己留下断后……” 沈袁二人默然,这么说他能跑下山也多亏了于樱留下来断后为他拖延了一丁点时间。但是那群人既然已经追下来了,就说明于女侠已经…… 43. 章回四十二 那个小婴儿就躺在沈杰希的胸口上啼哭,他已经哭了好久。哪怕是他还很小,却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父母即将都要离世的事情。 沈杰然紧紧握住了袁灵修的手。 他想起上一世袁灵修死在他怀里的模样。哪怕只是试想一下,若是袁灵修再次死在他面前,他恐怕会心痛的疯掉,杀光他们所有的人,然后再自杀。 袁灵修也有些凄凄然,他上一世就杀过不少人,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生死离别。 “二哥,谢谢你……快带着孩子走吧……他们恐怕一会就会追过来。”沈杰希最后瞅了一眼那个婴儿。 袁灵修抱过了襁褓中不断嘤哭的婴儿,按着从前他抱袁灵宝小时候的方法晃着他,哄着他。 沈杰然抓住了沈杰希的手。 小孩子大概是哭得时间太久了,在袁灵修的怀抱里逐渐睡了过去,没了声音。 沈杰希缓缓闭上了双眼,他的手也失去了任何力道。 事出紧急,两个人也没时间把人厚葬了,带着尸体回去更是不切合实际,但又不能由着他曝尸荒野。幸好在附件找到了一条山体天然的裂缝,不宽也不深,把一个人放进去刚刚好。免去了挖坑的力气,两个人搜集了一些附近地土壤,将人埋得严严实实,又寻了一块巨石为他充当墓碑。 沈杰然低沉着声音说:“杰希在家里过的一直都不如意,有个爱人陪他上路也不错,只是可惜了这个孩子。” 袁灵修看了看自己怀中熟睡的婴儿,也觉得很是心痛。这孩子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以后又当如何是好? 两个人唏嘘了几句,也不敢多做耽搁。 袁灵修把孩子重新包好系在自己的身前,大有一定要护孩子周全的样子。 然而襁褓里面,小孩的怀中还有一块用牛皮纸包裹的小物件。 袁灵修忙叫沈杰然过来看。 还没打开,沈杰然就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打开以后一看,果然是一张不知道绘在什么皮上的地图。 “这是藏宝图?”袁灵修惊讶地问。 “看来峒山派也不算是受了无妄之灾,那群江湖人都是冲着这张地图来的。” 袁灵修叹了口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沈杰然神情有些激动和愤然,“就为了这张破地图?” “谁知道里面有什么?”袁灵修却觉得这群武林中人的行为真是在正常不过。他虽不是江湖人,但也能想象到无论是做什么的人,钱财都是必不可少的。而如果这张地图所描绘的位置里面还有诸如武功秘籍、上古神器什么的,那就更不得了了。 沈杰然不解地嘀咕:“三弟不会武功,也不缺衣少食,要这藏宝图做什么?” “这应该是峒山派的东西,他大概是为于女侠保管的。” 说的也是。 他那时候也该想到自己的妻子已经不在了。而面临那种情况,他选择同归于尽而不是用藏宝图换自己活命的机会也是情理之中。 重新收好了宝图,还藏在小孩的身上,袁灵修问: “我们现在怎么走?”他这时候早就没了主意。 “那些江湖人一定在这森林里四处找我们。森林里晚间不安全,没有马咱们也走不了多远,不如绕回去把咱们的那两匹马取回来。”沈杰然狞笑道:“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咱们不往远跑反而还回去了。” 沈杰然和袁灵修找准了方向,不敢用轻功爬到树上走,只能在密林下面穿梭。 密林之中有许多不透阳光的地方,十分潮湿寒冷,幸好两个人一进森林就开始左拐右拐,他们离边缘地带并不是很远。 期间袁灵修一直都把内力外放到若是敌人出现他们也会有时间应对的区域,虽然消耗大,但也不是没用。那群人看他们跟丢了,就三三两两为一伙在林中搜寻他们的身影。而直到走出密林为止,他们总共碰上了三拨人。 因为袁灵修早有所察,那三拨人都被两个人无声无息地解决了。并没有吸引来其他人。 只是有一次非常不幸的是孩子醒了,袁灵修哄不住,啼哭声惊扰了一些人。幸亏两人轻功高跑得快,他们人多,要是正面对上恐怕还不定会怎么样。 两个人走出山林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只有颜色鲜红的余晖还勉强可以照亮半片天。 那些武林人士还没有散尽。 他们当中没几个看清沈杰然和袁灵修的相貌的,但他们也有法子,谁带着个小婴儿那藏宝图就在谁身上。 小孩还太小,大概只有几个月大,也不好藏起来。无奈之下只得沈杰然一个人去牵马,袁灵修带着孩子在林中等着。 他们的行李细软也都在马上,离京的距离尚远不能不要。 袁灵修内力消耗巨大,也确实该休息了。可惜这种疲惫并不是身体上的疲惫,不是坐下来休息一下就能缓解的,而是需要抓紧时间运功调息。 袁灵修怀抱着婴儿盘膝坐了下来,沈杰然不想与他分别,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但却也无可奈何。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嘴角:“等我,马上就回来。” “嗯。”袁灵修轻笑,他抬手摸了摸沈杰然的脸颊,低声说:“快去快回,我等你。” 沈杰然离开,袁灵修也不敢调息,还得继续时刻警惕着四周。 幸好这波江湖人没散,沈杰然他们之前寄存在茶棚的马和行李也都还在。而也有些人是在密林里追了一半因为各种事情跑出来的,因此沈杰然就算衣服脏了发髻松散面上还有些尘土,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倒是江湖人在这里越聚集越多,没有拿到藏宝图,谁也不想就这么离去。 沈杰然这时候买了水和食物,牵着两匹马离开的行为就有些突兀了。倒着实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这时候也顾不得别人会不会多想。 沈杰然上了袁灵修那匹马,香香有灵性能自己跟上,逐渐远离人群密集的区域,他的马便越行越快。 虽然也就只是短短的一刻钟的时间,沈杰然却已经是心急如焚。 临近袁灵修藏身的地方,他忽然听到了一阵打斗声,沈杰然心神巨震,简直不敢相信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那群人又寻了上来。 他双腿用力一夹,歇了半日的宝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就往前奔去。沈杰然提气,在马上大喊了一声:“灵修!” 密林当中忽然有一个白色劲装的人跃了出来,他似乎已经有些脱力,幸好香香眼尖,瞅准了袁灵修落下的方向奔了过去。 袁灵修见是香香,一咬牙又是一纵身,稳稳地落到了香香的背上。香香也嘶鸣了一声,两只马不用主人催促,自己就发足狂奔了起来。 刚才袭击袁灵修的那波人共有四人,其中就有两个是中午茶棚之中的那一对男女。若是平时他们自然不是袁灵修的对手,但如今袁灵修的内力消耗过大,被围攻也有些招架不过来。 但那几个人还是都被多多少少地都给打伤了,想要靠两条腿追上两匹快马极不现实,略微合计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去多叫些人手。 “阿俢,你怎么样?”沈杰然担心地问。 “我没事,只是这孩子许是太饿了,他若一直哭叫,恐怕会招来更多的人。” “再坚持一会儿,我刚才也买了些水和吃食,一会就停下来喂他。”他说着先抛给袁灵修一个水壶。 两个人走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是滴水未进,想必阿俢也早就渴了。 香香速度虽然快,但跑得也非常稳当。 袁灵修自己喝了点水,但想在马上喂小孩儿却还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不敢一直走大道,幸好跑出一段距离以后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才换了小路走。 有两匹好马确实是解决了不少问题,又疾行了一阵他们才停了下来,下马整顿。 这里暂时不会有追兵,沈杰然寻回去准备动一些手脚将那些人引开,袁灵修则将啼哭不止的孩子从身上卸了下来。 小孩大哭除了饿了也是因为拉了尿了,他们也没有尿布之类的东西,袁灵修只好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撕下来临时充当一下。 幸好沈杰然方才买了不少东西,将米饭和着开水泡了一会儿,小心地喂了小娃娃一些米汤儿。填饱了肚子,哭了一天的小娃娃很快地睡了去。 袁灵修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小孩儿嫩嫩软软的脸蛋。 沈杰然回来了,天已经全黑,这倒是为追赶他们的人寻过来增加了许多难度。 不敢点火,幸好两个人武功境界高,视力也比寻常人好了许多,只要还有光亮就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吃食还是热乎的,两人填饱了肚子,沈杰然正打算让袁灵修趁机调息一会儿,哪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竟然打雷了! 听雷声便知这雨一旦下起来势必会很大,不说他们,就是这小孩儿也不能在野外呆着。两个人只得上马继续向前走去,先寻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才是。 “这场雨下起来也好,他们便不容找到踪迹追踪到我们了。”沈杰然乐观地说。 “嗯……我们现在应该往哪个方向走?”袁灵修仍有些虚弱,沈杰然知他身体状况本就不如自己,又消耗巨大,怕他支撑不住,便两人同乘一骑的拥着他。 “峒山派对付不了这些人,我们不能把人引去那里。不如直接回京。没有人敢在京城里头撒野。”至于藏宝图嘛,回去做几张假的放出去不就完了?如果他们的这一张真是真的,他就算不去寻宝也不会便宜这些见钱眼开不惜杀人越货的江湖人。 “嗯,也好。” ### 沈杰然见这片树林不似方才那片深山老林那般树木密集,且还有人为踩出来的道路,便料想前面一定是有村落什么的,哪怕只是几户人家,那也是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天黑外加乌云密布他们也看不太清楚道路,只觉得是走在一个缓坡上,越走地势越高。 ……这还好是两个人在一起,沈杰然拥着袁灵修温暖的身子想到,这要是一个人走在这种荒郊野岭里那还不得吓死。 走着走着,期盼的村户没见着,而是忽然发现前方的道路中有一个破庙,远远望去里面还有火光盈动,可见已经有人在里面了。 两个人被一群江湖人围追堵截,这时候都难免多疑地觉得有些蹊跷,但此时不想进去也得进去,因为雷声越来越近,狂风呼啸地从他们身旁掠过,已经可以感觉到有零星的小雨滴砸在头脸之上。 大雨将至。 连忙催马紧走了几步,于破庙前下马。 这个破庙看起来规模不大,也荒废了许久了,在这个位置出现想必应该是一座山神庙。 不舍得两匹马在外面淋雨,沈杰然和袁灵修一前一后地牵着两匹马缓缓地推开了破庙虚掩着的大门。 “咔嚓!哗——” 他们前脚刚刚迈进,后脚倾盆的大雨就下起来了。 一进门,沈杰然就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破庙的内部环境。 这果然是一座山神庙,且出乎意料的,庙里的人还不少。粗略望过去,就有两个火堆。 他们一进门所有人都自动地看了过来,但同是歇脚避雨之人,谁也没有多说什么。沈杰然看了一周,便选了靠近门的一个已经脱漆的柱子旁安顿下来。 两个人都将马拴在了柱子上。夜间山里寒冷,又下着大雨,沈杰然从行李里掏出两件披风,先给袁灵修披上了,又把另一件叠好铺在地上隔绝凉气。 两个人刚刚坐下,袁灵修忍不住又用手指戳了戳熟睡的小婴儿。怕他被雷声惊醒,便轻轻地摇着他,哄着他。 沈杰然扒开襁褓看了一眼,他这还是第一次仔细看这孩子的模样。 可惜小孩儿虽然长开一点儿不像是刚出生时皱皱的一团,但仍看不出是美是丑。还好是肉嘟嘟的,看起来蛮可爱。 沈杰然还不知道袁灵修哄孩子的手法这么一流,但看他抱着的姿势,就知道他是有这个经验的。 “灵宝小的时候我也没少照顾他。”袁灵修眉眼弯弯,笑着解释道。 沈杰然这才想起来,袁灵宝今年才六岁,恐怕小的时候就没少被袁灵修抱着。想着袁灵宝胖乎乎的可爱模样,他的面上也出现了些许笑意。 “真是的!这么大的雨,咱们躲在这里已经很拥挤了,又凭白多出两匹马来,一会儿味道还不知道会有多重!”一个火堆的边的少年不满地说道。 “少英,少说两句。”他旁边的中年汉子低声劝。 沈杰然向那边看去,只见那堆火堆旁坐着三个货郎打扮的人,一个年龄稍大些就是那低声说话的中年汉子,还有两个年龄稍轻的少年模样的人。旁边还有用粗布蒙着的两车货物。 “我说的有错嘛!人呆的地方,怎么还能把畜生也放进来?咱们的马不也在外面!”少年不服气地大声说道,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沈杰然看了看那少年,嗤声笑了一下。 那中年汉子无奈,只得起身走了过来,向沈杰然他们抱拳行礼,无奈道:“两位少侠对不住,我那逆子初出家门年少无知,还望二位海涵。只是这两匹马……”那中年汉子犹豫道:“破庙毕竟狭窄,现在外面雨势正大也不敢开窗通风,恐怕将它们留下后半夜会不好过。” 沈杰然也向那汉子抱拳行了一礼,礼貌道:“这位仁兄放心,我这两匹马皆通人性,如果他们想要拉尿我自会带他们出去解决。只是现在雨大,外面屋檐窄小也没有个可以给它们躲避风雨的地方,我和我朋友都是爱马之人,实在不忍将他们放在外面……” “简直是神经病!马还能怕雨浇?”那少年也站起身来,脾气非常不好地说:“那我们的马也金贵着呢!我现在也去把它们牵进来!” “少英!别胡闹!”那中年汉子显然是在各地游走行商惯了,很会做人,也不想惹事的样子。他又跟沈杰然赔了句不是,就把少年拉回去低声训斥。 沈杰然保持风度地对他微笑着点点头,顺带看了看另一个火堆,那边围着四个人,两老两少,似乎是一对老夫妻带着自己的儿子媳妇。他们的衣着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面料但很是干净整洁,看起来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鼎实之家。那老妇人跟自己的儿子说了什么,那个年轻的做书生打扮的人就和自己的媳妇抱了些柴草走了过来。 “二位少侠,天冷又下着雨,恐怕已经寻不着干草可以点燃驱寒了。幸好大雨下来之前我们就赶到了这里并及时收集了些柴草,二位若是不嫌弃就先用这些吧。” 沈杰然感激地笑道:“哪里会嫌弃,先谢谢仁兄了。” “相遇即是有缘,何必如此客气。”书生微笑着说:“何况大家出外行走都有不易之处,互相照应是应该的,若能帮上别人也自然是好的。如此,我这就和内人帮两位少侠将火堆点上吧。” 沈杰然又道了谢,书生和他的媳妇之前也点过火堆,倒还算熟练,很快就在沈杰然他们附近也点了一堆。 “那少年,你们可吃什么东西了?若是没有不妨跟我一起凑合一顿。”那个老头也招呼沈杰然他们。 沈杰然起身对老头和老太太行了一礼,感激道:“方才路上已经用过,多谢大爷大娘了。” 他们也没有再相劝,四个人围在火堆边用火烤了干粮吃了起来。 破庙里一时间没有了声音,只是外面狂风大作,雷雨声依旧震耳欲聋。 沈杰然重新坐下,看袁灵修脸色有些苍白,便对他说:“旅途劳顿,阿俢身体不好,不如先睡一会吧。” 袁灵修垂眸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进来以后都是沈杰然与那些人交涉,他虽然未出声,但他身上那种淡然的气质却极不容易被人忽视,尤其是在外面环境恶劣风雨交加有了对比的情况下,就更是突出,仿佛呆在他身边就感觉不到令人心惊的雷声和雨声了。便是那个粗鲁莽撞的少年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沈杰然自然知道有人再看袁灵修。他虽然面上不显,但袁灵修却知道他生气了。表现就是沈杰然将熟睡的婴儿接过来自己抱着,便把袁灵修从头包到脚,还让他面冲里躺在自己的大腿上。 袁灵修有些哭笑不得,将头脸从斗篷中伸了出来,捂得太紧他都没法呼吸了。 但他也没拒绝躺在沈杰然的大腿上休息,反而还伸出一只手臂环住了沈杰然的腰。在沈杰然的背面轻轻地抚摩了下他的腰线。 那个偷看的少年显然没有想到他们两个大男人竟可以在众人面前如此亲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中年汉子拍了他一下,让他转过头来别再生事。 破庙里又一次安静下来,除了烧火的噼啪声,只是偶尔有几声低声地交谈。 沈杰然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放在袁灵修的身上,时不时的在火堆里添几根木柴,剩下的时间就是闭目养神。 大雨一直在下,在闭塞的环境里也不知过了多久。 两个火堆的人大部分也都睡下了,只那个书生和货郎当中年龄较大的青年还在坐着,似乎是在守夜。 袁灵修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做了什么噩梦,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阿俢?”沈杰然发现不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袁灵修并没有任何反应。 沈杰然将手放在他额头探了探,有些担心地稍微大一点声叫唤:“阿俢,醒醒,你发烧了!” 袁灵修唔了一声,仍是皱着眉头,却没有醒来。 沈杰然掏出水壶,但他一只手抱着婴儿,便有些照看不过来。听到了动静,并没有睡沉的老夫妇都坐了起来,其他人也陆续醒了过来。 那个鲁莽少年揉了揉眼睛,不满地向他们那边看了过去,看到的一幕却惊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看到那个精壮高大气质不凡的男子单手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水,然后又单手将躺在他腿上的那个面容清俊的男子托了起来,就、就那么旁若无人地嘴唇对嘴唇的给他渡水过去! 鲁莽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也没怎么见过世面,他哪里见过两个男人做这样的事情? 而那个面容清俊,犹如出水芙蓉一般让人不敢近亵的俊朗男子喝了口水,似乎有些醒了过来,但仍旧及其虚弱。 “那少年,可有什么是需要我们帮助的?”老妇人看了那边的情况问道。 沈杰然又喂了他几口水,皆是以口渡之,才客气地对老妇人说:“谢谢大娘的关心。我这位朋友身体向来不好,又不曾出过远门,如今舟车劳顿有些病了,想来也是不碍事的。” 袁灵修微微睁开眼睛,有些迷糊地问:“小然,我怎么了?” 44. 章回四十三 小然?沈杰然的表情变得有些莫名,但仍旧语气温柔地说:“你发烧了,可觉得哪里有些不适?” “没什么……你知道我的,睡一觉就好了。”袁灵修虚弱地说。 “嗯,那你就靠着我再睡一觉,明天我们就去找大夫看看。”他说着又将袁灵修包的紧了一些,这次没有让人躺在他的腿上,而是单手环着他将他抱在怀里。 袁灵修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脸色确实不大好。”那个鲁莽少年犹豫着说。他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盯着袁灵修看了。 沈杰然并没有理他,而是面露忧色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怀里的人。 那少年跟中年汉子对视了一眼,随后他站了起来抻了个懒腰:“爹,这里闷死了,我出去小解一下。” 他说着就往破庙的后门那里走去,没两步就路过了他们堆放货物的地方。 “咔嗒!” “刷!” 少年从货车的布下抽出了一个一掌宽、两个手掌那么长的木盒,突然间回身扣动机关,三支淬了毒的木箭直直地向沈杰然那里射了过去。 沈杰然似乎早有防备,他不知什么时候已将婴儿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单手抽出佩剑将三支毒箭全部打落。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一击不中,那原本老实的中年汉子和不怎么说话的大一点青年都抽出了武器。 沈杰然低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将看起来已经昏迷的袁灵修拥着靠在柱子上,并把小婴儿重新放入袁灵修绑在身前的布袋中。 他动作很是轻柔,就像生怕打扰了他们睡觉一样。 沈杰然单手握着宝剑,看那持刀三人的目光就像看蝼蚁一样。 老夫妇一家显然被这剑拔弩张的局面吓坏了。 那个莽撞的少年很是不爽他这个态度,不满地大喝道:“把藏宝图交出来!我们可以放过你还有你旁边的那个小白脸!” 沈杰然不满他这么大声说话的样子,低声鄙夷道:“想要藏宝图?就凭你?” “怎、怎么回事?大家有话好商量,作何要动刀动枪?”那个书生吓得面如土色,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爹娘和媳妇。 大战一触即发。 事已至此,便知道那三个货郎明显是江湖人假扮的。他们早早地埋伏在这里却迟迟没有动手,不过是因为忌惮两个人的实力,想要等深夜这两人放下防备时再偷袭。 而大概是听之前那一批跟进密林中的人说的,这两个抱着婴儿的青年里头,比较厉害的并不是那么看起来更高大精神一些的男子,反而是瘦弱清俊的那个,内力深不可测。 于是当他们看见更厉害的那个高手已经病得不省人事,便觉得机会来了。 但他们没有想到那个高大的男子原来一直都在提防他们。 他们更没有想到,就算三个人联手,就算他们会时常趁机攻击地上那个晕过去的人,他们三个仍旧不是这名高大男子的对手,且所有对昏过去的男子的偷袭都被挡了下来。 如果是那两个少年联手敌不过这名男子还情有可原,可那中年汉子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名号的前辈,如今加上他也仍旧不敌……这名身材高大的看起来还是少年模样的青年着实让他们心惊。 沈杰然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做为身为尊贵的伯府小侯爷,这一世他还是第一次对人下杀手。 不再是与人切磋时故意喂招给别人,沈杰然展现的实力确实是十分惊人。 他到底还是沈家不出世的天才,也到底比别人多练了十年的武艺。且经历过战争,论杀伐果断,就是这些整日喊打喊杀的江湖人也比不得他。 为了护着袁灵修,他确实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但是三个人最后都被一剑封喉了,就算是那名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沈杰然也没有手软放过。 老夫妇一家见到这么多血,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了。 沈杰然就像没看见地上的死尸一般,若无其事地拿出布巾擦长剑上的血迹。 “少,少侠,你杀杀杀人了……这可如何是好……”那老妇人声音颤抖的说。 沈杰然不甚在意地笑道:“江湖事江湖了,老人家不必介意,官府不会参与这种事情。” “可是……唉!罪孽啊!”那老妇人叹了一声,在儿媳的搀扶下缓缓坐了下来。 “娘,你就当没看见就完了,这事我们别搀和。”她那儿媳似乎很害怕惹怒沈杰然,小声地劝道。 “是啊娘,这位老弟看起来也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看那几个人才不像好人,而且确实是他们先攻击老弟的。”她儿子也说道。 那书生随即走上来又跟沈杰然施了一礼:“我看这几个人一身戾气,恐怕平日里做的也是杀人越货的行当。而我们现在迫不得已同在一个屋檐下,谁知道后半夜还会发生什么?如此,还得感谢少侠的救命之恩。” 沈杰然将那块刚刚擦完长剑染了血的上好丝布随意丢弃了,他收剑还鞘,上前去欲扶起那个书生,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话音刚落,他原本为了扶起那书生而伸出的手忽然变成了一掌,毫不犹豫地拍在了那书生的头上。 书生应声倒地,死不瞑目。而他刚刚还作揖的手中正握着一把寒光刺目的匕首。 “师兄!”那妇人大喊了一声,目眦尽裂。 两位老人看他们也被识破,便纷纷除去了伪装。 这一看来,他们正是先前在茶水铺中被袁灵修注意,后来又被袁灵修打伤的那对男女。 “大师兄大师姐,我们这便杀了他为云师兄报仇!”方才那个温婉的儿媳已全然露出了本性,变了个模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名男子问道。 “在下和友人只是路过,见你们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带着小孩儿又不会武功之人,有些看不过去罢了。”沈杰然风轻云淡地答道。 “小子你好大的胆子!今日撞到了我们云踪山的手上,活该你倒霉!”那装扮成老妇人的女子提前出了手,她的武器是一节三米来长、相当灵活的软鞭。 这三个人个个都是高手,尤其是假扮老夫妻的那两个,配合的亲密无间,他们两个一起缠上沈杰然,而另一个则趁机去攻击昏睡中的袁灵修。 他们跟袁灵修交过手,自然知道这人非同一般,迟迟不出手的原因也是在观望。 练武之人通常身强体壮,他们不大相信一个武林高手会轻轻松松地就病倒了。但看刚才那一战之中,这个高大男子打的那般艰难而那个昏迷的男子也没有一丁点反应,他们倒是相信了。 也不得不信。等大雨停了以后很快就会有人追来,到时候即便是抢到了藏宝图那不会是他们云踪山的了。 沈杰然刚刚结束一场大战,这会儿再对付两名高手,还要阻拦另一个,便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 三个人见他力有不逮,逐渐露出了喜色,攻势更加凌厉。 那个被分配偷袭任务的女子瞅准了时机,直接向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的青年飞身袭去! “灵修!”沈杰然大喝一声,再阻止也晚了。 但那名正在半空中的女子,借着火光的照映,忽然看见原本还靠在那里昏睡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她大惊失色,然而这时候已经抽身不得! 这名女子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原本以为已经成事的那对男女都齐齐望了过去,可惜到了最后他们惊喜的笑容变得有些扭曲,就那么定格在了脸上。 他们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藏宝图迷住了双眼,是多么的愚蠢!那青年男子就算是病了,也不会听不到这么大的打斗声,而他被吵醒就一定会有反应,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才是陷阱! “咔嚓——”一道闪电劈过,破庙里除了沈杰然、袁灵修和那个小婴儿以外,再无一个活人。 “杰然,你怎么样?”袁灵修担忧地走过去查看沈杰然的状况。 “我没事,倒是你怎么样?真的有些热。”沈杰然轻轻地抚了抚他额前的碎发,更加担忧地说。 他虽然是计划让袁灵修装病引那些人露出手脚顺便休息,但没想到袁灵修真的病了。 “可能是赶路太急的缘故,没什么事。” 其实方才他也没睡,而是一刻不停地调息,争取快点恢复内力。 沈杰然又扒开布兜瞅了瞅,他很好奇方才打斗中袁灵修虽没少注意,但也免不了颠簸。而这小孩儿经历了如此剧烈震动个声响,竟然一点都没醒? 袁灵修也有些担心,小孩子身体脆弱,别是出了什么状况。 哪知扒开布兜一瞅,这小孩正一只手拽着布兜的边缘睡得暖乎乎的,小胸脯有规律的起伏着,哪怕是打雷下雨也是醒都不醒。 两个人经历了一天的恶斗,早就身心疲惫。但是看见这个小生命的时候,都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小东西难道是猪仔儿变的?怎么这么能睡?”沈杰然也戳了戳他的小脸。 袁灵修嗔怪地说:“哪有你这么说自己侄子的?也许是白天累着了,再说小孩子都是很能睡的。轻点,当心一会儿……” 袁灵修话音未落,就听到了小孩的啼哭声。 “我,我真的就是轻轻地碰了碰。”沈杰然很无辜。 袁灵修被气笑了,说:“他大概是又饿了,再给他喂点吃的。” 袁灵修又给小孩换了块尿布……这次是从沈杰然身上撕下来的。 沈杰然遵照指示给准备了一些小孩子吃的米汤,他看屋里的死人不顺眼,就将他们都从后门拖出去了。 忙完以后,袁灵修正在哄小婴儿睡觉,沈杰然就自动拿出水壶和一些干粮烤热。 “这大雨一直不停,我们可怎么赶路。”袁灵修有些忧虑地说。 “原本以为没有人能跑到我们前面,没想到这群江湖人早就埋伏在此。不过从埋伏的人数来看,他们大概也只是在碰运气。”沈杰然分析道:“不过我曾经听说过一些江湖人的高超手段,他们中也有一些人擅长追踪,哪怕刚刚下过大雨,咱们也需要谨慎。” “嗯。” “这里离京城还有很远,方才那少年也不是真傻,他一进门就想让咱们舍弃马匹,可惜表现的太假了。”沈杰然不屑地评论道。 袁灵修回想了一下,他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还觉得他们把马牵进来确实是打扰了人家。 “而那中年男子大概也觉得少年太浮夸,才会一味地跟我们道歉,做出他不想惹事的样子,可能是企图把事情掩盖过去。”沈杰然继续猜测道。 他方才也去看了那两个货车,里面只是一些空箱子,被临时找来充当货物的,故此才会用破布给蒙上。 至于那一家四口倒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如果不是袁灵修之前特别注意到那一对男女,又跟他们交过手对对方有过熟悉,恐怕他们还真会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人家在此躲雨。 沈杰然忽然想起什么,从贴身的腰包里头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丸药给袁灵修服了。 这大概是异常珍贵的药物,要不然连银票都只放在行囊里的沈小侯爷也不会贴身带着。还没吃下去,就觉得这药药香四溢。 “我大概只是感冒了,并没有什么大碍。”袁灵修说。 “还是小心一点为好。阿修,你现在内力恢复了多少?” “大概六成左右。” “好,等一下先吃一点东西,再好好地休息一下。看来今夜应当是不会有人前来了。” “嗯。”袁灵修看他的表情,问道:“你可是想到什么对策了?” 沈杰然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今日且先休息一晚养精蓄锐。那些人不是都在找我们吗?那咱们明天就还回华山!” 袁灵修没问为什么,只说了声“好”,便伸出手指轻轻地逗弄起小孩儿来。 又吃了些东西补充体力,沈杰然便催袁灵修去歇息。幸好那两波伪装的人还比较尽责,为了做出赶路来此间过夜的样子,都拿了行李。 沈杰然也没客气,把所有的柴草都收集起来,木头留下烧火,干草则铺在一起临时充当休息的小床。又将别人行李里的衣物都拿出来铺在上头,这样还勉强可以睡得舒服一些。 他自己在野外呆惯了没什么,但却怕阿俢会辛苦。 “今夜先勉强对付一下,等解决完这件事再好好睡一觉。你身体不舒服先睡,我来守夜。” 袁灵修怀里抱着小孩儿和沈杰然一起坐在那个简陋的干草堆上,并没有躺下,他垂着头无意识地用手指戳了戳小孩的小脸,睡梦中的孩子有些不奈的扭头躲开,继续睡。 “杰然,”袁灵修开口叫道,有些犹豫地说:“等事情结束以后,我们真的要把他送回峒山派吗?” 沈杰然坐在他旁边给火堆添了些火,随口问道:“怎么?” “那位于姑娘既然是掌门之女,又身在外面,为何我们从未听峒山派的人提起过她?峒山派遇见大危机,也不见门派中的人有谁担忧过她。” “唔,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吧,但是今日于姑娘一个人在华山顶上与江湖人讨公道,虽然鲁莽,却也足见她对自己门派的情谊。” 袁灵修见沈杰然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又说:“可我不放心将这孩子交给峒山派的人带,若是交给师傅,师傅年迈,恐怕也无力抚养他。” “哦?那阿俢是想……”沈杰然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像调笑。 “我想,他既然是三弟的孩子,那便也是沈家的血脉。既然娘也一直在催,那不如,不如我们就收养他吧。”袁灵修到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轻。 沈杰然终于笑了出来,他一把抱住袁灵修,说:“其实我也正有此意,我怎么会让沈家的血脉流落在外?况且阿俢还这么喜欢他。” “真的?”袁灵修惊喜地仰着头问他。 沈杰然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有些奇怪地说:“你为何会觉得我不愿收养他?”毕竟他们现在确实需要一个孩子。 “我以为你不喜欢小孩子。”袁灵修嗫嚅着说。 沈杰然大呼冤枉,他哪里有表现出不喜欢小孩子的一面了?他明明和袁灵宝就玩得很好! 袁灵修没有说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此前无数次亲耳听到沈杰然说自己不喜欢小孩儿。现在想来那些不过都是沈杰然不想娶别人的说辞而已,他竟然就莫名其妙的当真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既觉得现在就在他身边的这个沈杰然是亲切的、令他喜爱的,有时候却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从前那个冷漠的沈杰然,尤其是在他神情严肃或者对待其他陌生人的时候。 也许是因为从前求之不得的被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他有时候便会觉得有些不安,不敢相信幸福会真的就这么落在他的头上。 袁灵修说:“既如此,三弟也没说他叫什么,你便给他起一个名字吧。” 这个问题可把沈杰然给难倒了。 “我素来只看兵书,你要让我起名字,我就满脑袋都是地名,倒起不出什么好名字。阿修平时看的书多,不如就你来起吧。” 没想到袁灵修却十分严肃认真地说道:“以后你就是他父亲,当由父亲给孩子起名字。” “哦?那阿俢是什么?” “我,我……” 知道袁灵修面皮薄,沈杰然也不再逗他。又是抓耳挠腮地想了一阵,他忽然喜道:“有了!这个孩子来的如此之巧,简直就是上天安排,不是有麒麟送子的一说吗?不如就叫沈麒吧!” “麒,麒儿,是个好名字。”袁灵修轻笑着说道。 而睡梦之中的沈麒似乎也认可了这个名字,小小地吭了一声,又蹬了蹬小胳膊小腿儿。 沈杰然看他可爱,又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小爪子。 有人碰触,小麒儿就自动握住了那一只手指。几乎没有力道,只是轻轻地握着,小小的手掌加上五指也只能勉强包住沈杰然一根手指头。小孩儿紧闭双眼,捧着那根手指睡得正香。但就是这个情景,让袁灵修和沈杰然看得心都化了。 刚刚有了儿子,让他发愁了许久的事就这么解决了,袁灵修抱着麒儿兴奋的睡不着。 他便提议让沈杰然先去睡,他守前半夜顺便继续调息。 沈杰然也没说什么,现在他们的危险还没解决,不能有半点马虎大意,恢复体力精力就尤为重要。 袁灵修也知道这一点,强行收敛心神调息内力。 第二天,休息了一夜两个人都恢复了精神。 外面狂风骤雨的下了一夜,天亮出来以后倒是平息了,又有鸟叫声传来,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雨水混着泥土的香味,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袁灵修后半夜睡了一觉,再加上吃了那药,已经完全不觉得难受了。 “今年春天下了这么大的雨,倒是一个好兆头。”打开门,沈杰然不禁感慨了一下。记忆之中这一年也是风调雨顺的。 趁着天还没有大亮,又重新喂了麒儿吃东西,两个人也吃了点,便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些人没完没了,恐怕很快就会有人找过来。据阿俢看,他们一共会有多少人?” “我也不太清楚,但总有百人了吧。” “那就是一二百人之间了。” 两个人想要对付一百多人,还个个都是会武功的江湖人,恐怕没有胜算。 但他们是沈杰然和袁灵修。 “阿俢可还记得一位叫多谷子的人?” “怎会不记得,上一世就是他……”袁灵修顿住。 上一世的事情多少成了两个人的禁忌,他总怕沈杰然自责,便有意不常提起。 沈杰然只要想想就后悔加心痛,他接过来说:“上一世就是他后来得到陛下的赏识,专门为他炼制长生不老的仙丹。此人虽会医术,但为人阴险狡诈心地狠毒,比起救人更喜欢做那害人的□□。阿俢你……丧命之前所中的毒气便是此人所制。” “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而且京中目前尚没有此人吧?” “他其实去年就已入京寻求机会,现如今正在秦王的府上做客卿。”沈杰然说着又翻起来自己的贴身小腰包,“这人后来做的事情虽然罄竹难书,但不得不说他还是很有才华的。咱们出门前四皇子遣人来给我送了些药物,附带着说明方法一应俱全,说是让我带着防身的,其中就包括这个。” 沈杰然掏出一个通体乌黑的小瓷瓶。 “这是天下剧毒的□□,听说除多谷子以外无人可解。但此药也不是用来毒害人的,他妙就妙在可以控制别人。” “如何控制?”袁灵修有些好奇,难道还能把别人变成提线木偶不成?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此药服下后三个月内须得服下第一颗解药,再过六个月服下第二颗,以后没六个月服一颗,持续三年此毒方解。期间多一天少一天服下□□都会立即暴毙身亡。” “好阴毒的办法!”若是这样,那岂不是要整整控制人家三年? “是很阴毒,所以多谷子这人留不得。但是我们今天想要脱离这个困境,还得借助他这□□。”沈杰然阴笑道:“可惜只有五颗,我们擒贼先擒王,只喂给大门派的掌门吃。” “……这是不是太恶毒了一些?”袁灵修有些犹豫。 沈杰然笑道:“傻阿修,人家现在在追杀我们还有麒儿。何况我们只是为了脱困,也并不是要害他性命,不比他们杀害峒山派人要好上许多?何况三弟的仇,我也不能不报。” 袁灵修一想也是,他对敌人仁慈,别人对他们可是下得了手。 “所以你昨天说,我们还回华山?” “是。现在各大门派都在找我们,而他们会围聚在华山,于女侠又会上华山讨公道,恐怕现在的代武林盟主就是华山派掌门,没抓到我们他们是不会离开的。但是下来搜捕的肯定不会是掌门亲自来办,派出的都是门下弟子,越大的门派越是这样。因此我断定他们的掌门现在都在华山派里面借宿。” 沈杰然素来聪明,心思剔透,袁灵修自愧不如。 但他也想的很开,有沈杰然在其实也不需要他想什么计策,只要他说什么自己就去做什么便是。 45. 章回四十四 于是二人整顿了一下就出发了。 想要偷偷摸进华山派里面,骑马未免目标太大,沈杰然便把两匹马牵入了他们昨天潜入的密林,并与香香约定,它们只可在林子外部活动,一旦听到他吹口哨就要跑出来接应他们。 香香最通人性,平时也没少被沈杰然训练,她打了个响鼻表示:明白了! 至于沈麒,则还由袁灵修系在身上。 小家伙吃饱了闹了一阵,后来就困的睡着了。 山上山下的人一大早上就很多,估计被昨天那场雨困住,所有人都只得在华山周围留宿。 两个人虽然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但一旦被围攻那便是回天乏术。为了防止被发现,也只好绕道后山险境上山。 饶是两个人武功卓绝,从陡峭的岩壁上往上爬也是很费劲的,何况又是这么高的一座山。 等到快到崖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 两个人早就身体乏累了,浑身上下也满是泥土,连面容都布满了灰尘。 沈杰然自己倒是不怕,但他心疼袁灵修也这般狼狈。临上崖前为了恢复体力,只得找个比较容易落脚的地方休息一下再吃些干粮。 如果不是山崖陡峭,连个可以好好坐着的地方都没有,沈杰然不介意在这里等到晚上再行动。可如今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上虽说是不可能,但也不能保证哪个闲来无事探头看下来,只得简单地吃点东西喝点水,喘匀一口气以后便行动。 没想到如今各门各派正如火如荼地搜索他们,留在崖顶的人除了一些华山派的弟子以外,并没有多少其他门派的虾兵蟹将。 他们现在最不能浪费的就是体力,如此倒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很快便日暮西斜,当在山下搜索了一天的各门派弟子都无功而返的时候,却都听说华山,昆仑,少林,武当和逍遥派五大门派的掌门齐齐失踪了!不,不是失踪,是被绑架了! 据说事发当时,昆仑和逍遥两派的掌门应该正好在一起商议事情,但是二人却悄无声息的一起失踪了;武当派掌门是在下午于房中练功的时候被掳走的,守门弟子听见打斗声破门而入便已经不见人影了;少林寺的方丈和两个蒙面人交手的场面被两个弟子看到了,但是他们已经被点了穴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方丈与人交手不敌被点了大穴抬走。 最惨的华山派掌门也就是现在的代盟主。据说事发当时这位掌门正在与其他两个门派的长老谈论事情,发现敌人的时候他还与其中一名蒙面人过了几十招。 没错,就是几十招!虽然是被偷袭,但堂堂一位掌门兼代武林盟主,竟然在一个蒙面人手下没能过上百招就被人生擒,还被许多其他门派的人亲眼看见,这脸算是一下子就丢到山下去了。 除了华山派的人急的跳脚,其他门派的人都有点看热闹不嫌腰疼的意思,一时之间这件事就传出去老远。 但另外的四大门派脸色也非常不好,毕竟自家掌门也被抓了,只是过程当中没有被人看到而已。但那华山派掌门是什么实力他们也知道,不然也不会让他兼代盟主之职。 江湖七大门派,没有被抓走掌门的还剩下峨眉派和移花宫。也不知是谁说的,“峨嵋派全是女眷,移花宫宫主也是女人,所以她们两个才没有被抓走。” 峨眉掌门和移花宫宫主本来准备看戏的脸色也变得非常不好。 除了嘲笑五大门派以外,稍微有点目光和头脑的人都感觉到了深深的忧虑。 什么人可以在一夕之间生擒住五大门派掌门?虽然这些掌门并不全是门派中最厉害的那一个,但也全都是他们这些人中能排上名号的高手!而且听那两名少林弟子和那两名其他门派的长老所言,对方只有两个人! 嘲笑声逐渐减弱,焦虑、忧虑的声音逐渐变得多了。华山顶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时候也只能有峨眉掌门和移花宫宫主代为管事,整理秩序。有人不服,都被她俩打了回去。 有人猜测是前武林盟主回来了,毕竟十年前林盟主独挑五门三帮的事情他们还历历在目,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确实可以做到。 “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说话的正是事发当时正在华山掌门旁边,被另一名蒙面人缠住的嵩山派长老张震,他激动地说:“不会有错,方才打斗的时候我错眼看过那个跟尚掌门过招的人,他用的是林盟主的碧波绵掌!虽然看起来有些别扭,但是林盟主的碧波绵掌看似绵柔之中带着万钧的刚劲,不会有错的!” “张长老,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峨眉掌门问道。 “怎么会有错?当年林掌门挑战我嵩山派的时候,他所有的招式我都细细研究过,绝对不会看错!”十年前嵩山派还是有资格被林盟主挑战的大派,只是后来被华山派取代。 “可是那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年轻。”当时也在场的衡山派长老迟疑道。 “难道是林盟主的弟子?我就说,林盟主独来独往,怎么会和另一个人一起行动。” “你们不要乱猜测,若是盟主回来了,他又何必这样做?” “是啊,若是盟主回来了,直接现身便是!” “当然是华山派做得不好,七大门派这几年称王称霸,把武林搞得乌烟瘴气,盟主当然会生气!” “可是那峨眉和移花宫……” “刚才那位兄弟不是说了吗,你也不想想,林盟主何时对女人出过手?” “住口!女人又如何,再侮辱我移花宫,我要你好看!”一个移花宫宫女打扮的人看不下去。 沈杰然和袁灵修躲在房屋顶上听的津津乐道,他俩可不介意他们来一场混斗。 “好了!大家都静一静!”峨眉掌门再次说道:“耽误之急是要知道他们现在人在哪里,又为何这样做!” 底下静了一下,又开始议论起来。 越来越多听到消息的江湖人汇聚在这个空地上,大门派互相讽刺,小门派浑水摸鱼,好生热闹。 “杰然,我们再不下去一会儿麒儿又要饿了。”袁灵修忧心道。 沈杰然无奈,他还没看够热闹,“那好吧。” “你们看,那两个人在那!”有眼尖的人看见房顶上忽然站着两个长身玉立的人。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拔出武器。 “你们的掌门在西厢房里面。”沈杰然声音平淡地说。 他这般说着,却没有人敢动。刚才还吵作一团的武林人士这会儿正齐齐以兵器冲着他俩,倒是异常团结。 “是昨天那两个人!他们什么时候上山了?” 沈杰然和袁灵修已经把面巾取下,既然早就被人看去了相貌,又不再搞偷袭了,便也没什么。 “原来是你们!就是你们杀了我云踪山的师兄师姐!” 沈杰然第二次听到这个门派,听名字便知道这想来是一个非常擅长追踪的门派。想想昨天那两位的战力,失去了确实是他们的一大损失。 “昨夜他们意图埋伏我们独吞藏宝图。”沈杰然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其他的话根本就不用他再说。 但是那些江湖人都鬼精的很,他们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云踪山,但现在最大的敌人还是这两个。 “快将我们掌门交出来!”身着逍遥派衣服的人说。 “我说了,他们都在西厢房。”沈杰然老实说道。 但他这时候说的越是实话,那群江湖人就越不信。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来抢藏宝图?”一个华山派的长老问道。 “我们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至于为什么来抢藏宝图?好东西谁不喜欢?” “大胆小子!竟敢在此妄言!”说话的这位是一名武当长老。 “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们是峒山派的人。藏宝图本是我派之宝,特来取回有何不妥?” “峒山派?小子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吗?峒山派要有你们这样的高手,怎么那天没出现?”那个华山派长老呛声道。 “就因为我们没有及时赶到,所以你们就可以肆意击杀我派中人、抢夺我派的藏宝图和内功心法吗?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整天以正义自居,做出来的这些肮脏下流的事,以为别人都是瞎的吗?”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我们并没有随意击杀贵派中人,至于你们掌门,乃是在与人切磋中被人失手误杀……” “那昨天呢?”沈杰然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打断道:“你们怎么解释你们杀死我门派的大师姐一家?他们其中有一个不会武功,有一个更是襁褓中的婴儿!” 沈杰然说到这里已经暴怒。 沈杰希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兄弟,现在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外头。而麒儿现在也算是他的孩子,他又怎么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受半点委屈? 愤怒不断地从心底涌出,这一瞬间他甚至想杀光他们所有的人。 袁灵修微凉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说出了他们现身以后的第一句话,“莫生气,他们不配。”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但是却直击人的心灵。 他就那么随意说出一句话,距离这么远,下面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傍晚的轻风拂过,有的人心里不禁想到:他们是不是做错了?他们确实杀了峒山派掌门一家,包括他的女儿女婿! 沈杰然也因为他这一声而冷静了下来,他冷笑了声,“你说的对,他们不配。” “麒儿是我们的孩子,他不会再受半点委屈。”袁灵修坚定地说。这一次他只是在跟沈杰然说,并没有用上内力传音。 沈杰然反握住他的手,点点头对下面人说道:“跟你们计较我觉得恶心。算算时间,你们的掌门也应该醒了。” 果然没等上多大一会,那五位掌门就一个个没精打采地从西厢里自己走了出来。 武林人:“……” 所以他们折腾这么一出到底是想做什么? “把藏宝图交出来!”见五派掌门又回来了,有那利欲熏心,知道自己肯定抢不过他们的人地喊道。 “尚盟主,你可有话对他们说?”沈杰然喊道。 “都别吵了!”五大掌门灰头土脸多少都受了点伤,在这些江湖人面前却什么都不能说。要是被人掳走喂了□□、从此成了别人的傀儡这事若说出去,他们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沈杰然也不希望他们自己说出来,毕竟五大掌门在江湖上没了地位,他这盘局也功亏一篑了。 “方才我与五位掌门达成了协议,他们同意在三个月内重新推选出一位德高望重,能够做到匡扶正义之人做武林盟主。”沈杰然朗声说道,“掌门们,却有此事?” 谁也没有说话。但是沉默就表示默认了。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如此,大家都散了吧。”沈杰然随意地摆了摆手。 “等等!你说散了就散了?”江湖人还有些发懵。 “还有什么你们可以自行问这五位掌门,我们刚才已经谈的很详细了。”沈杰然含糊着笑道。 谈?他们都谈了什么?有敏锐的人立刻觉得不对。 “你当我移花宫是死的?”移花宫宫主冷笑道。 沈杰然在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移花宫和峨嵋派。可谁叫他只有五颗□□呢?谁叫七大门派里做事还比较讲理的就是这两个门派呢?现在倒搞的跟他歧视这俩门派似的,他总不能把最不讲理的华山派给放过吧? “二位真是峒山派的?”峨眉掌门疑惑道。 沈杰然轻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过了今天江湖人都该知道峒山派还有两名高手给他们撑腰。 “你们跟林盟主是什么关系?”嵩山派的那个张长老忍不住问道。 “是呀!什么关系!”毕竟他们已经寻找盟主多年。 “为何那人会林盟主的独门绝技?”峨眉派掌门也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沈杰然但笑不答。 他和袁灵修都不希望因为他们自己的事而牵扯上林潇。 见火候差不多了,他跟袁灵修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就双双从屋顶跃下。 五大门派的人想追,但统统都被自家掌门喝住。其他门派的人见了,想追也不敢追了。 那边沈杰然和袁灵修抱着孩子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下山了,这边的武林人士却没有散去,反而越围越多。有人问五大门派掌门,这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能让他们退让到这种程度?就算那两个人武功高,但他们这么多人在,车轮战也把他们拿下了。 被问地实在不耐烦,华山掌门,现在的代武林盟主爆呵了一声,“你们懂什么!就听他的,一个月以后召开武林大会,推选新盟主!”说完便怒气冲冲的回房了,顺便把自己家长老留下送客。 “阿弥陀佛。”少林方丈念了声禅号,什么都没说地走了,少林派弟子自然跟上。 其他三派掌门也一脸高深莫测地召集自己弟子,准备回去。 然而所有人都不能抑制住好奇的提问,那两个人究竟是谁? “我就说他们是林盟主的徒弟!你看没怎么说话的那个人,那不动如山的气质,跟林盟主忒像了!” “也是,若不是林盟主的弟子,怎么会让那几位乖乖听话?” “可是林盟主现在在哪?他为何不现身?他……可还活着?” “当然活着!从前盟主可没有过徒弟!” “你说我们要不要追过去问问他们,若当真有林盟主的下落,我们也就不必如此……” “谁说他们就一定是盟主的徒弟?我看他们是暗中把宝物跟那五大门派分了!不然他们怎么可能被放走!”有人突然大声喊道,旁边听到的人都觉得很有道理。 “单兄说的不无道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 峨眉和移花宫也觉得这件事情却有蹊跷,只得追着华山掌门而去。 且不管华山上乱成什么样,沈杰然和袁灵修已经骑马远遁了。 “三个月后他们推选出新盟主,再叫他们去峒山派领解药,杰然你真的好聪明!”袁灵修忍不住赞道。 被心爱的人夸奖,沈杰然有些飘飘然。 “可是这样的话,新盟主岂不是只能由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的门派中产生?”他们应该不会愿意把这个秘密再告诉另一个人。 “我跟他们强调了,要德高望重能够匡扶正义的,如果真是这样的人,为了武林间的平衡也会为那五位掌门向我来要解药。相反,若不是这样的人,他们也知道后果。”沈杰然解释道。 其实无论是武林还是朝廷,选武林盟主还是选皇子上位,道理都是一样的。 他们出来这一趟,袁灵修差点把自己和沈杰然都当成了武林中人了,现在想来,沈杰然真的很适合做一名权臣。 “杰然,谢谢你。”袁灵修明白,如果不是为了峒山派,沈杰然也不会费这么大劲还要操心如何维持武林的秩序,他们直接一路奔回京城便是。 两匹骏马向前狂奔,沈杰然一个纵身坐在了袁灵修的身后:“阿俢你又犯戒了!”说着便趁其不备,在那圆润欲滴的耳垂上面咬了一口。 袁灵修最怕这个,痒的不行。但他被沈杰然紧紧抱住挣开不得。 “对了,我是想说。”袁灵修尽量稳住气息岔开话题,“我们如今与峒山派有了瓜葛,他们又看见我们的样子了,回去后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会。”沈杰然解释道:“首先他们不会相信我们是小小的峒山派出来的,其次武林现在大乱,他们已经没有能力把手伸到朝廷探听我们的身份了。第三嘛,就是你既然是鬼眼道人的徒弟,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诟病的?总不会因为你在外面认个师傅就有人说我勾结江湖人士吧?” “那既然是这样,我加入峒山派不也没什么问题……么?” 沈杰然大笑起来。 袁灵修回过味来,“原来你是故意在气师傅,其实我进不进峒山派并不会影响到你……” “影响还是会有一些,但是注意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你今日进了峒山派,明日他就让你做掌门了,那我怎么办?”沈杰然无辜地道。 “那你便是掌门夫人呗。”袁灵修小声说道。虽然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但沈杰然还是听到了。 “你说什么?”沈杰然舔了舔嘴唇,“阿俢,你昨晚在破庙里喊我小然。” “啊?有吗?” “当然有!”沈杰然从后面紧紧地拥住他,嘴唇贴近他的耳朵,“以后你要叫我杰然哥哥!” 46. 章回四十五 既然峒山派也已经解围,他们这一趟出来也将近一个月了,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回京城看看,便就没再绕道前去峒山派,只是想法子先给他们递去消息。由于并不很相信花钱雇的送信之人,便只告诉他们事情已经解决,并没有在信上明说。 虽然是要直接归京了,但也不是那么匆忙,江湖现在正乱着,这一路应该不会再有人来追杀他们,便逐渐的悠闲下来。 出门二十多天,有一大半时间都在马上度过,既然时间不赶了,沈杰然便提议弄辆马车好了。 袁灵修开始还不同意,后来沈杰然说总不能麒儿太颠簸的话会睡不好,袁灵修这才同意了。 小麒儿每天吃吃睡睡的,袁灵修怕一直喂他米糊糊营养跟不上,才想着尽快赶回京城。 这倒是难不倒沈杰然,每到一个地方雇个奶娘给喂几口奶不就完事了。 就这么走走停停,眼瞅着离到达京城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还是出意外了。 这天夜里,他们赶了一天的路,终于赶到了驿站,在里面留宿。 晚上袁灵修刚把小麒儿哄睡了,沈杰然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扑了上来。 “别闹,麒儿刚睡。” “那我们轻点儿……” “小孩子在旁边你就不能收敛点?” “他明明已经睡着了!” “赶一天的路你不累啊?” “累不累也得睡你!” 袁灵修有些无奈,他这具身体与沈杰然年龄相仿,虽然也有欲望,但也从没像他这般没有节制。 沈杰然眼见袁灵修的态度有些松动,正打算为了今晚的幸福再接再厉,就听到屋顶上有一声很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小声音。 那是砖瓦松动的声音。 有人在房上? 虽然回来的一路上都平安无事,但他们一直都没有放松警惕。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沈杰然轻手轻脚地起身去摸自己的佩剑,袁灵修则将床里面的小孩儿抱在怀里。 沈杰然跟他打了个手势,袁灵修点点头,往床里挪了挪,故意打了个哈欠说:“快睡吧,明早还得早点启程呢。” 沈杰然很不情愿地叹了一声倒在床上,“那好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腰包里摸出两粒药丸。 房内的灯烛应声熄灭。 沈杰然抱着剑,摸索着将一粒药丸塞进袁灵修的口中,也打了个哈欠。 屋里再没有声音了。 袁灵修放出了内力,片刻后在沈杰然的手上画了四道竖线。 如今已近子时,寻常人家早就睡了,外面也异常的安静。黑暗中不知道具体过了过久,估摸着大概也仅有半个时辰左右,两个人都闻到一股烟味传来。 又等了一会,门的内栓被人撬开落地。沈袁二人都服了药,并没有被迷烟迷倒。但是他们依旧躺在那里,主要是想知道是谁又来招惹他们。 四个黑衣人齐齐走进房中,屋内太暗什么都看不清,但他们见床上的人没有一丁点反应,还以为计划得逞,其中一个人举剑就刺! 沈杰然也没想到这批人一上手就杀人,当下便也不再装了,抓起佩剑抗住了那人的攻击。 其他人见到异状,显然是没有想到床上的人还清醒着,当下就都抽出武器去围攻沈杰然。 可惜屋里空间狭小,又没有光亮,为他们的行动造成了阻碍。 袁灵修不敢把麒儿放下,一开始便没有加入战局。 屋里屋外都没有一丝光亮,饶是武功再高的人也看不见什么。但是袁灵修对运用内力感知外界情况已经驾轻就熟,他便瞅准了机会偷袭。 习武之人除了眼睛,多少都有一些手段可以感知外界的情况。有的借助风,有的借助耳力,会用内力且像袁灵修这般熟练的人极少。他在这方面占了上风,四个人很快就全部都被他打晕了。 沈杰然重新点上了灯。 他们打斗的声音虽然很大,但用时很短,并没有引起隔壁住宿的人注意。 四个人东倒西歪地摊在地上,沈杰然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些人的武功未免太过一般了些。” 不是说不好,但也只能算一般。如果是那群江湖人来偷袭,不会只有这几个人。 “他们怎么还敢来偷袭?” “叫醒了问问便知道了。”沈杰然狞笑道。 身体各处都被点了大穴,那四个人被一一泼醒,很快就招供了。 他们只是一伙有些武艺的地痞土匪,但是现在天下太平的官府追得紧,他们也很难有营生,眼瞅着日子过不下去了,直到半个月前有个人给了他们一笔银两,让他们埋伏在这里。 “他们叫我们杀两个人,说只有其中一个人会功夫,很好对付,以防万一还教我们怎么用毒烟。” “雇你们来杀我的人长什么样子?” “他蒙着脸我们看不清。但是看起来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他说事成之后还会给我们第二笔银两,如果我们不干或者逃跑就马上通知官府前来抓我们。” “大侠,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混口饭吃,你就饶了我们吧!” “你说他们告诉你们,我们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会功夫?”沈杰然再次确认。 “是,他是这么说的。” 沈杰然面色凝重,这四个混混他还不放在眼里,见从他们身上没什么可问的了,就把人放了。 “杰然,你想到了什么?” “阿俢,你平时在家的时候,是不是没有跟任何人动过手,也没有练过功?”沈杰然有些迟疑地问道。 “没有,但是我在别院的时候倒是没少练剑。”他在沈府确实没有用到武功的时候,有也是用轻功直接回到院子里面,并不会被人看见。 “那你练剑的时候,可有人看到过?” “那时候府里只有春风和冬雪跟着我,我想她们多少会知道一些我会武功的事情吧,你有什么猜测……?” “冬雪不会把我们的事往外说,那个春风倒不一定。但是她不懂武功,也许你练剑的时候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沈杰然顿了顿,说:“这四个人是地痞流氓,遇事的时候肯定会把雇主供出去,江湖人犯不着雇这样的人来杀我们。而与我有利益关系的人,除了四皇子便是……沈家的人。” “啊?”袁灵修吃了一惊。 “那些人显然是活动在这一带的,雇佣他们的人多半是京城出来的,而我在京城里就算得罪过人,也没有非要杀我不可的。傅怀远现在虽然与我仅是利益关系,但他依仗我的地方还很多,何况若是他出手,不会找这样的人来。”沈杰然顿了顿,咬牙说:“这样一想,不想要我回去,还足够笨的人,就只有我大哥了。” “怎么会?” “大概是咱们离开华山时我找人送去给爹的信被他看见了,他知道了老三的事,也知道了麒儿的事。”沈杰然叹气说。 袁灵修虽不敢相信,但他也不傻。他一直都知道沈杰奕对永昌伯的位子极为看重。如果他知道沈杰然和老侯爷最近都在悄悄商议些什么正事而没有他的份,又知道沈杰然准备收养沈杰希的遗孤,那么他多半会着急了。 “但是你还没到加冠之年,老侯爷也正值壮年,以后的事谁说的准?何况为了一个伯府爵位就买凶杀害自己的亲兄弟,怎么会有人这么做?而且大哥他一向老实……” 如果是从前的沈杰然,他也是不相信的。 但这一世沈杰然不再浑浑噩噩,看人也通透了一些。他多少明白自己从小就抢了沈杰奕的许多东西,从某种方面来说,他就是沈杰奕的心结。 沈杰奕大概最不能忍受的事就是他再把他永昌伯的位置给抢了。 何况沈杰奕在京城的人脉并不怎么样,买凶杀弟的行为也不好跟别人说,以他的能力和处事风格,最有可能雇这么样的四个人来。 他本身不会武功,并不知道沈杰然有多厉害,他也不知道袁灵修会武功,便自以为四个人加上一管毒烟,怎么样都能得手。 沈杰然越想越怒。 他不气沈杰奕买凶杀他,但他不能忍受别人对付他的时候把袁灵修卷进来。 哪怕只是凭空想象,他都不能忍受袁灵修受到一点伤害。 “他派的谁出面买凶我大概可以猜到,是不是他做的,回京以后一查便知。” 袁灵修见沈杰然面容过分严肃冷峻,便拉着他重新坐在了床上。 “你先不要气,大哥他……左右也不过如此了,这件事哪怕查明是他做的也暂时不要告诉爹娘了。” 沈杰然抬头看向袁灵修。 袁灵修缓缓地道:“爹娘年纪都大了,尤其是爹,他已经失去了三弟,这时候哪里还能承受手足相残的事情。” 沈杰然苦笑:“重来一世,我只愿你好,爹娘好,沈家也好。至于其他的,我本就无所谓日后会否会承爵,他又何苦这般着急?” 袁灵修抬手摸上他的脸,认真道:“你只要记得你想要的便可。我现在很好,爹娘也很好,沈家有你在未来也不会倒下,你只要知道这些,其他的事便都不重要了。” 沈杰然缓缓抬手附到他的那只手上,“还是阿俢想的通透。若世人都有你这般的胸襟和气度,就好了。” “我已经活了很久,死过也生过,才会看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他们看不透也在情理之中。” 沈杰然徒然抓紧了他的手。 袁灵修叹了口气说道:“我知你紧张我,你鲜少提起前世,是怕我想起从前的事会心有不快。但其实现在想想,那些都没什么。我不恨你,现在更是不怪你。” “我……只是……心疼你。”沈杰然表情痛苦,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要,你不要心疼我。”袁灵修格外认真地说:“你说我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我不要你心怀悔恨地跟我过一辈子。我要你看着现在的我和未来的我,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过好这辈子,你明白吗?” 沈杰然点了点头,忽然伸手环住了袁灵修的腰肢,将头埋在他胸前。 “怎么办,我不想只跟阿俢过这一辈子了。” 袁灵修被他气笑了,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胸前的大脑袋。 两日过后,沈杰然和袁灵修带着沈麒回到了沈家。 第一件事自然是带着沈麒去拜见侯爷和夫人。他这次出门只有沈侯爷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其他的人只以为少爷带着夫人出去玩了。 沈杰然将沈杰希卷入江湖事端不甚丧命的事情简单地叙述了一遍,便提议老侯爷派人去将沈杰希的尸首运回来葬在宗祠里面。 至于于樱姑娘的尸首他们之前也找过,但毕竟是葬身在华山上,江湖人也不讲究落叶归根,却是找不到那具尸体了。 接着又提了他们要过继沈麒为子的事情。 沈麒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又是沈家血脉,过继到沈杰然膝下无可厚非。沈夫人从前最不喜沈杰希,若是沈杰希还活着,她是断然不会同意沈杰然过继他的儿子,但是死者为尊,人毕竟已经不在世了,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沈麒这个名字好。”沈侯爷看了看自己的孙子,笑着说:“杰然啊,你请人选个好日子,把麒儿正式过继到你膝下吧。” 过继倒是没什么重要的仪式,只是打开宗祠,在列祖列宗面前把沈麒记在沈杰然的名字下面。 “是。”沈杰然答道。 “你们两个在外面跑了这么久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以后再商量。” “是。”又行了礼,两个人便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了。 走了一个月,刚刚离开的时候京城还能见到积雪,现在却已经是繁花似锦了。 见他们回来,沈聪袁欣和冬雪都早早地等在院外,春风打扮地花枝招展也出来迎接了。 沈杰然见到她,好心情瞬间就没了一半。 “她怎么还在这里?”沈杰然气的咬牙切齿。 袁灵修拉了拉他——一个婢女而已。 沈杰然不怀好意地笑了,他既已归京,差不多就要谋划新的事宜了,这个春风说不定还能有点用处。 回了家,袁灵修也不喜欢春风身上的脂粉味,随意找了个差事把她支走,就把沈聪他们叫来身前。 “给少爷,少夫人请安,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沈聪带着袁欣和冬雪给他俩磕头。 “起来吧。”袁灵修把身上带着的碎银都赏给他们,说:“我们出门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可发生什么事情了?” “回少夫人的话,没有,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再过一个月就是大小姐出嫁的时候了,府里最近都在忙着给她筹办嫁妆。” “哦,是这样。”袁灵修点了点头,道:“过会儿夫人会派两名奶娘过来,你们为她们准备个房间出来。还有,从前我跟少爷不用人伺候,咱们院子里的下人便不多,但是现在有了小少爷就不一样了,我想再找两个老实又麻利的丫头专门照顾小少爷,为人必须安分守己又尽职尽责,你们可有合适的人选?”沈聪几个对他和沈杰然都是忠心耿耿,至于这后院中哪个丫鬟品行好又勤快,他们整日接触自然也会知道。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低声讨论了几句,沈聪便说:“南厢房的绿芽和大书房的旻花平日里都挺老实的,人也勤快。” 袁灵修点点头说:“那便她们两个吧,冬雪一会你去把人叫来给我看看,以后这两个人就统归你管。” 冬雪说:“是。” 沈杰然在旁边看着袁灵修处理这些事情,并没有说话。只等阿俢把事情都安排完,就拉着好好的洗了个澡,吃了顿饭,又美美地睡了一觉。 可是不想,晚间的时候袁灵修又发起烧来了。 沈杰然忙叫袁欣去找大夫来看看。 “你不用紧张,我就是感冒了。”袁灵修被勒令躺在床上等大夫来,有些好笑地说:“可能一路上太过紧张,如今松懈下来就有些不行了。” 沈杰然满脸心疼地摩挲着他的额头。 大夫过来诊脉,果然说是多日跋涉积劳成疾感冒了,并不严重,喝几服药就好了。 等药煎好了拿过来,袁灵修总算被允许起来坐一会儿了。沈杰然端着药碗亲自喂他喝药。 “麒儿怎么样了?” “娘找的两个奶娘早就到了,麒儿这会儿估计又睡了。” “小孩子多睡觉好,对了,你有没有让大夫去看看麒儿?他跟着咱们颠簸了这么多天……” 沈杰然噗哧一声笑了下:“你刚才已经吩咐那大夫了,他们早把人领去了。你是不是想麒儿了?我叫人把他抱来给你看看。” “不,不用。”袁灵修连忙道:“我生病了还是别见他的好,他那么小身体弱,万一被感染了怎么办。” “哪有那么夸张。”沈杰然又舀了勺药喂过去,“我看他能吃能睡的健康着呢。你就放心吧,麒儿之前经历了这么多波折都没事儿,这孩子以后的命可好着呢。” 袁灵修微微笑了起来。 沈杰然看袁灵修这副慈父的面孔,心中微微泛起酸意。他凑了过去,不满地在袁灵修的脸蛋上啃了一口。 “当心我染病给你。”袁灵修吓了一大跳。 “我哪有那么容易被感染?”沈杰然呲牙。 “说的也是,我这身体实在是太弱了些。” “所以我说,阿俢没事的话就要多运动。” “好啊,以后你就陪我练剑吧。” “练剑?阿俢不是不善使剑吗?阿俢负责练我的剑就行了。” “什么你的剑……你、你怎么说说就不正经起来了?” …… 出远门归来,第二天沈杰然就被常继泽约了出去吃中饭。 “真羡慕你们,没事还能出去玩玩儿,哪像我,每天都要早起上早朝,散朝以后还得回兵部,又一大堆事情要做,无聊!” “兵部在朝廷之中的位置举足轻重,你没事的时候多看看多学学也不错。”沈杰然为两个人倒上茶。 “哎?这可不像是你小侯爷说的话啊,你什么时候这么正经了?” “这样就叫正经了?我就是出去走走,多少会遇见些事情,想明白些道理。” “你遇上什么事了?对了,我可听说你俩出去走一趟就抱回来个养子,快给哥哥说说,是怎么回事儿啊?” “不是养子,以后沈麒他就是我儿子。这几天阿俢病了,过几天你记得带上厚礼来看麒儿啊。” “不是我说你啊沈二,这还用说吗?你儿子那他不就是我侄子?以后让他跟叔叔我混,保管他吃香的喝辣的!快说快说,怎么回事?” 常继泽原本就知道前些日子袁灵修无意中救了个老头的事,沈杰然便把他这趟出门除了去见陵王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包括他前两天遭遇的那几个杀手的事情。 “你是说你大哥他想杀你?”现在中午正值饭点,四周都很嘈杂,想偷听也有难度,两个人便不怕说话被旁人听了去。 “我倒希望不是他。”沈杰然苦笑。 “我原来看你那个大哥就觉得他气量浅,没想到还这么蠢。”常继泽怒,“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这样吧,无凭无据的。何况跟我爹告状的话无论真假他老人家都得伤心。” “那也只好这样,你们家家大业大的就是烦心,你看我家,就我跟我弟两人,我爹他也没有爵位在身,多好。” “你倒是心宽。”沈杰然下意识地挤兑他,“旁人谁不觉得有个有爵位的爹好,还就你心大。” “那是,我就觉得我爹他没什么不好的。就是不知道以后我还有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说道这里常继泽就像是霜打了茄子一般。 沈杰然知道常继泽现在在兵部是志不在此,若不是自己擅自摆布也不会如此,对此他多少有些愧疚之情:“你现在在离战场最近的兵部,又不吏部礼部这样的部门,以后若真打起仗来了,你主动请战陛下还能不让你上怎么的?” “你说的有道理,我爹也告诉我了,在哪都是历练,是金子总会发光。” “是啊,不过这次的事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我现在表面看起来风光,可是实际上一来我无权无势,二来我手底下连个可以差遣的人都没有,就比如说这次我在外面遇险,要不是我家阿俢……”沈杰然忽然顿住。 常继泽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事一般,说:“我忽然想起来,你说你跟那些江湖人周旋,你现在的武功有那么高了?一个打一两百个都没问题?” 沈杰然知道自己漏了陷儿,他心思急转,之前瞒着常继泽袁灵修会武功的事是怕他发现什么蹊跷再把阿俢和那天猎场上的高手联系到一起去,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半年,就算再提起也没什么了,想来应该也无大碍,便装似随意地说道:“我家阿俢会武功的,你不知道?” 常继泽:“……” 沈杰然说:“而且我还打不过他。难道我没告诉过你?” 常继泽呆呆地摇头,片刻之后怒道:“你啥时候跟我说过?你跟我提过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不行,晚上我就去找弟妹切磋去!” “阿俢生病了,这个我总归跟你说过吧?” 常继泽这个气,咬牙切齿地说:“不管!小爷现在很生气!这顿饭你请!” “我请就我请,但是阿俢会武功的事你可别告诉别人。” 常继泽也见过袁灵修很多次了,一想到袁灵修是那般淡然低调的人,便也理解了。 一顿饭吃的差不多,常继泽还得回兵部,沈杰然便跟他一起出了门。 等常继泽走了以后,沈杰然绕了道,从后巷里又返回了铭仙楼,只是这次直接上了二楼的雅间里面。 傅怀远早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47. 章回四十六 “参加四殿下。” “杰然兄不必如此多礼,快过来坐。” 沈杰然便过去坐在了他对面。 “殿下和继泽兄还真是有默契,竟然同一时间把我约在同一地方。只是殿下方才何不叫继泽兄一同进来?” “他现在不想见我,说我再逼他他就要跳楼了。”傅怀远似乎很是苦恼地用手指点着桌子,“况且我与他从前并没有私交,断然与他过于亲近在旁人眼中恐怕不好。” 沈杰然了然地点头:“听说继泽兄近来很得陛下喜爱。” “父皇就喜欢他那个性子的人。就如你所说,若我突然与他过分亲近,恐怕旁人会觉得我是想要拉拢他。更何况他并不想卷入皇储之争当中。” “继泽兄一心只想在疆场上发挥才能,对他来说卷入京城的暗涌之中并非是幸事。” “这我也知道,我当然不想也不需要他卷进皇储之争当中,可是他到底对我是怎么想的,怎么看我的?他不表个态,我现在是一点谱都没有。” “那是因为恐怕继泽兄心中也没有答案。” 年轻的四殿下叹了口气,“来日方长吧。” 沈杰然觉得傅怀远想要跟常继泽一起厮守,当真不是益事。不说常继泽现在的态度如何,也不说日后是否会真的拉拢到常将军,便是那些辅佐他的谋士,若是知道了他们殿下这般任性的决定恐怕都会有些动摇和寒心。 沈杰然猜想傅怀远现在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他的这个决定。而他之所以敢告诉自己,便是他看出自己也是性情中人,除了知道自己可以理解他以外,他的痴情和专一还会令自己对他另眼相看。 而事实上沈杰然确实对他刮目相看了。 但是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今日许下的承诺,又有多少人可以终身守之?所以就像傅怀远所说的,来日方长吧,他们都得走着再看。 “再过几日就是春试了,我听说杰然兄也报名了?” “是,臣想要步入仕途总需有个理由。” “嗯,你进入朝堂之中,我倒是会多一名助力。可是目前的情况,杰然兄也知道,太子和秦王相争,而我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暂时还不到展现实力的时候。” “这个臣明白,目前知道我沈家已归顺于殿下的,只有殿下本人和陵王殿下,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只是秦王已渐渐示弱,如今满朝文武皆以太子殿下马首是瞻,若是秦王当真落败,太子一家独大……” “秦王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还多亏了他那几个幕卿,可惜他注定大势将去。可我若这时候浮出水面,根基不稳恐怕也只会被太子打压。” 看四皇子的表情沈杰然就知道他已有良策。现在正是傅怀远暗中招揽势力的时候,但是沈杰然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情。他没有精力帮傅怀远稳住根基,幸好傅怀远也是个非常擅长权谋的人。 虽然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有需要了再找对方帮忙,但他们两个现在毕竟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于令对方信任自己,将自己的谋划说出还是有必要的。 傅怀远直接说:“如果秦王倒了,我准备让三哥出来帮我抵挡一阵。” “三殿下得皇上宠爱多年,确实是比秦王有优势。可是……殿下就不怕三殿下他对那个位子也有想法?”虽然知道这两位皇子素来要好,但沈杰然还是吃惊于傅怀远对三皇子的信任。 “我三哥平日看起来是有些懒散,但却是极聪明通透之人,他说他无心于帝位,或许别人不信,但是我信。” 虽然仍旧很好奇,但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他暂时便不好再问了,“殿下与三殿下手足情深,着实让臣佩服。” 傅怀远笑了笑:“哪日我将三哥叫出来与杰然兄见一见,你就会明白。” 沈杰然拱手:“殿下是心思细敏之人,殿下信得过,臣就信得过。”而且如果傅怀重真的无心皇位,那为了日后的生活,自然也不会允许自己站错队。而他若真是极聪明之人,又愿意助傅怀远一臂之力,那便说明在三殿下的眼中,这位四殿下是日后必能登上大宝之人。 “再过些时日三哥便会成年封王,到时候他参与皇储之争,顺理成章。” 沈杰然点点头。三皇子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他有心于皇位才是人之常情,到时没有人会觉得不对。 “我今日约杰然兄出来,还有一事。” “殿下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三哥虽然得父皇宠爱多年,他母妃身后邓氏在朝中的的地位也逐渐提高不少,但毕竟火候不到能力有限。而我这边母妃离世多年,更加没有外戚可以帮忙了,我手下的势力都是暗中辅佐。再加上三哥平日里不善结党,恐怕到时候仅凭父皇的恩宠也不足以抵挡太子。” “那殿下的意思是?” “杰然兄放心,自古世家大族不参与皇储之争,我不会贸然让你们沈家露面。如今朝堂之上,既得父皇信任,又是百官之首的那位大人,想必杰然兄也想到了,若是能说服他……”看沈杰然已经明白,傅怀远便不再说了。 “殿下是说,袁大人。” “正是,我想着杰然兄既然与袁少爷伉俪情深,想必有这层关系在,足以说服袁大人。” “可是袁家与沈家素有冲突,殿下怎么会觉得袁大人肯听我的话?” “父皇没有体会到先帝临终时的苦心,导致现在朝廷风气如此才会造成沈袁两家不和。但是请杰然兄试想,沈袁两家争执不休,到时候只会两败俱伤损了大承的根基和运脉,哪里有半分好处?更何况西北边境近些年对我大承虎视眈眈,内忧若不解决必遭外患。” 沈杰然:“……” 他现在倒是对这位年轻的皇子佩服的五体投地了,竟然可以单从沈袁两家的现状和西北边境发生的一些不引人注目的小问题就推测出了数年以后的忧患!更重要的是已经亲身经历了一次,沈杰然知道傅怀远所说的竟然全部都是真的! 宣文八年,沈袁之争浮上明面,寒门与世家对立,朝廷文武百官就此分裂成两派。 宣文十二年,袁家推倒了沈家,大承风雨飘摇,北边匈奴与西边凌国瞅准机会联手南下侵略中原,西北边境被突围…… 沈家被灭门,朝廷派兵围剿他们沈家军,他为了保住沈家上下老小不敢轻易投降,在上官青木的帮助下虽然突出重围,但是沈家军降的降,死的死,最后剩下的仅有不到一千名忠心于他的叛国之人。 当时的处境还历历在目。家族被灭,他成了叛军之首,唯一的生路就是投靠上官青木攻打大承。而这时候他又发现原来幕后黑手正是那个自己迷恋多年、甚至不惜为他万劫不复之人。不想背弃大承,也不想投靠敌人,那种两难的处境何止是绝望可以形容的。 傅怀远给了沈杰然足够的思考时间才继续说道:“袁大人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我相信只要杰然兄愿意低头真诚去劝说,他会想明白的。” 沈杰然一直做出沉思的表情,并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异样,他听傅怀远说完便道:“殿下深谋远虑是在下佩服。其实为了不让灵修为难,我早有与袁大人修好之意,只是没有殿下如此胸襟和目光,臣着实惭愧。” 傅怀远笑了笑:“既如此,那便委屈杰然兄了。” “袁大人本就是我的岳父大人,去服个软又何来委屈?殿下放心,给臣一些时日,臣必定能说服袁大人。” “此事不急,如果袁大人真是那么好就说动的,那岂不是早就被太子之人拉拢了过去。” “正如殿下所说,袁大人也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他一直都未投靠太子,说不定是在等一位真正值得他辅佐的人呢。” 沈杰然的这句话很好地取悦了傅怀远。 两个人又敲定了一些细节,就各自悄悄地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沈杰然直奔卧房而去。 没有任何意外的,袁灵修正倚在床上看书。 “都下午了,怎么不歇一觉?”摸了摸他的额头,竟然还有些发烫。 “睡这么多哪能再睡着。现在天气好,我一会儿还想出去走走呢。” “走什么走,你这还发着烧呢。中午吃了什么,吃药了吗?” “你别那么紧张,我就是感染风寒而已。” “那又怎样?我跟你说,你没好起来之前我是不会同意你出去的。”说着沈杰然便不由分说地把他的书抽走,自己踢掉鞋子翻身上了床,又将袁灵修拽着躺下来,这才心满意足了。 袁灵修无奈,问:“你跟常大哥还有四皇子殿下都谈什么了?” “他俩现在是互为冤家,见不得面,我是一个一个谈的。” “啊?那常大哥还没接受四殿下?” “咱们才走了一个月,依我看啊,别说一个月,就是十年傅怀远都拿不下常继泽。” “可是常大哥他明明也……若是没有心,他也不会这般纠结。” “他俩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依常继泽的性子,他现在倒是会帮傅怀远,但是以后嘛,够呛。”沈杰然拉过被子将两个人盖上。 “你是说殿下上位以后?” “嗯,”将人又往怀里搂了搂,“常继泽那样欢脱的性子,怎么能受得了宫墙里头的生活?何况他做梦就想像他爹那样上阵杀敌。” 袁灵修刚吃了药,这会儿确实感到一点困意:“世事无常,也许殿下还是有机会的。” “那小孩儿心思确实深沉。聪慧又不缺乏耐心和毅力,他想要的东西,恐怕确实没有得不到的。”沈杰然用下巴蹭了蹭袁灵修的头顶。 “他那般聪明,怎么之前还处处惹常大哥生气。”袁灵修轻笑。 “常继泽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其实脾气倔的很,而且他的性子还最是吃软不吃硬,你跟他来强的他就宁折不弯。之前四皇子大概是走错了路,但我今天见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开窍。” 袁灵修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昨日你可有给师傅送信,把麒儿和华山的事情都告诉他?” “已经送去了。”沈杰然坏笑道:“那几个掌门我也不想轻易放过他们。” “你又想出了什么主意?”袁灵修饶有兴趣地问。 “我一直都觉得在人手方面有些捉襟见肘,除了消息传递不灵通以外,也没有个身手好又忠心耿耿的人可以使唤。不如就趁着控制了江湖五大门派的大好时机,从江湖上捞些好手过来为我效命。” 袁灵修仰起头来看沈杰然,迷惑道:“江湖武林和朝廷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你用这事威胁那些掌门也不在理上,他们恐怕不会归服。” 沈杰然捻起怀中人的青丝在指尖上绕了绕,“那五个老头?他们想给我办事我还不要!”一想到自己灵机一动想到的计划,沈杰然就笑开了花:“我打算在江湖上再建立一个门派,不用有多少弟子,反而要越神秘越好,主要负责的事情就是搭建消息网,传递、买卖消息。” 袁灵修吃惊地看着他,“这,这谈何容易?而且若是被旁人知道了……” “既然想做此事,那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就是幕后绸缪之人。至于难度嘛,别忘了,我们可以控制那五大掌门三年的时间,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若是还不能成事,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袁灵修望着他,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沈杰然兴奋道:“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杰灵楼!” 袁灵修:“……别闹。你这名字以叫出来,有心人可不就猜到是你搞的鬼。” “嘿嘿,我就是开个玩笑。你知道我不会起名字的,这事就交给阿俢了。” “……那就叫风雨楼吧。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 沈杰然品味了一下,发现果然很有意境,当下便说:“那就叫风雨楼!嗯,既然是这样,与其说是门派,还不如说是一种组织。其实建立起来也并不麻烦,人可以暗地里招,只要高手。至于别的,那就是钱的问题了,这个也没什么,晚上我去跟爹商量一下,只要他觉得靠谱就会掏银子的。” 袁灵修默默地想,这事也许还真能成了。以沈家的家底完全可以资助一个组织的壮大。他忍不住说:“那若真是运行起来开始买卖消息,岂不是会赚很多银子?” 沈杰然笑眯眯:“这是自然。” “可是总得有个主事的人吧,要那般有能力又信得过的,你手上现在哪里有这样的人。” 沈杰然神秘地一笑:“你忘了林大哥了?他做了那么多年武林盟主,对江湖之事早就门儿清,又能压得住场面,最适合不过了。况且傅黎不也整天闲的没事嘛,与其无所事事沾花捻草,倒不如让陵王殿下也出点力。” 袁灵修疑惑,“且不说陵王殿下,林大哥若是还有心于江湖之事,也不会躲在陵王府这许多年了。” 沈杰然将袁灵修额前的碎发拨开,凑过去亲了亲他光洁的额头:“林大哥若是那隐居避世之人,当年又怎会去做那武林盟主?虽然个中的原由我们不能得知……你看,这就是消息不灵通的坏处,”沈杰然不爽地说:“但是姑且试试吧。我也给他们送了封书信,写明就当是玩儿了,想必他在陵王府幽闭多年也觉得够了。” “你昨晚就把计划全都想好了?” “唔,其实这一路我都在想,最开始只是不想那么轻易地放过那五个人,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有林大哥和陵王在,有银子还有五位掌门相助,确实是得天独厚的条件,想必几年之内风雨楼就会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正是这样!” 这时候两个人都没想到他们躺在床上随意地商量了两句,便有了后世在江湖上伫立了数百年、既令江湖人闻风丧胆又令他们不得不马首是瞻的、洞悉天下一切事的风雨楼。 48. 章回四十七 袁灵修这次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了。他这简简单单病了一次,竟然整整花了七天的时间才完全好起来。 这七天的时间,沈杰然抽了个空,把秦王殿下府中的多谷子道长给处理了。 这人心狠手辣,嗜好制毒,但偏偏医术高明。前世的后来他成了宣文帝亲封的太医,专门负责为他炼制丹药,很得宠信。这人野心勃勃,扰乱朝纲不说,还主管监制了大量的毒烟、□□。不止用在外族的身上,更多的是用来控制那些不服从于他的良臣名将。 前世沈袁相争的局面把皇储之争都掩了过去,诸位皇子皆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倒是让这位多谷子道长抓住了机会。 就冲上一世袁灵修中了他的毒烟,沈杰然这一世就不会放过他。他与傅怀远在商量中提到过这个人,四皇子也不喜欢如此阴邪狡诈之徒,若是放任这人不管,日后定然会更加难以料理。 这一世沈家和袁家的矛盾因为沈家的收敛和沈杰然对袁灵修的态度的改变并没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反而是皇储之争逐渐浮出水面。但是多谷子虽然现在是秦王不可或缺的助力,可秦王注定成不了大器,他们既然已经决定全力支撑三皇子,就自然不会再理会秦王,那么多谷子便不得不除。 何况沈杰然用来控制五派掌门的□□可是出于多谷子之手。他当初送给傅怀远做见面礼,虽声称世间只有这五颗□□,解药的数量也是固定,不多也不少,但谁知道他会不会被五派掌门收买重新炼制解药?为了防止自己一不小心会被反将一军,多谷子对于沈杰然来说也是留不得的。 多谷子目前的身份只是□□上的一个客卿,他虽然医术高明但武功却不好,解决他对沈杰然来说不是难事。 袁灵修彻底好了以后,就迫不及待地去看小麒儿了。他想儿子想得厉害,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不见,却总觉得小麒儿长大了不少。 “才七天,能长多大?”沈杰然戳了戳那小包子脸。 小麒儿难得的没有睡觉,被沈杰然一戳,口水就流下来了。 袁灵修忙接过绿芽递过来的丝帕给擦了擦。 “这小家伙,口水老多。”沈杰然抱怨,两只手却熟练地夹着孩子腋窝让他站在自己腿上。 小麒儿现在还不会爬,但他就喜欢被这么拎着立起来,顿时高兴的咯咯直笑,两只小肉脚踩在沈杰然的腿上,还试图往前迈着。 “你倒是抱他抱的熟练了。”袁灵修笑着说。犹记得刚开始的时候沈杰然都不会抱,他也不放心给沈杰然抱着,他就自己抱了一路。 “那是,这小肉墩儿以后越来越沉,当然得由我来抱着。”沈杰然坚决认为袁灵修之所以会病倒就是一路上带着孩子累的。 沈麒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父亲扣上了连累爹爹生病的罪名,玩得正欢。 “灵宝还吵着要来见侄子呢。”袁灵修又为沈麒擦口水。 “那明天我便把他接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娘前两天还提起,要给麒儿补办个百天宴,也总得把咱儿子拉出来溜溜。” 袁灵修:“……”幸好他早就习惯了沈杰然不着调的说话方式。 昨日鬼眼道人的飞鸽传书也回来了,他在信中把麒儿和于樱的事情都交代了一下。却原来是于樱与沈杰希在一起也遭到了峒山派前掌门的反对。 那时候温明初他们也知道于樱和一个不会武功的公子哥走在了一起,即便是知道他姓沈,在家排行老三,也不知道他原来就是沈杰然的弟弟。何况事发的时候温明初还不认识沈杰然和袁灵修。总之就是于樱遭到她爹的反对,一气之下就跟沈杰希私奔了,一走就是一年来的时间。后来她大概也是听说了江湖人打到了峒山派,她爹战死的消息,才会跑到华山去讨要说法。 至于那张藏宝图是怎么回事,鬼眼道人也并不很清楚,峒山派之前也从未得到过藏宝图。他推测大概是于樱和沈杰希无意中得了藏宝图,又被人知道她是峒山派掌门之女,才使峒山派遭受了无妄之灾。 至于清魔伏子决,那些江湖人可能只是顺道来抢夺,而峒山派人向来都把那本内功心法当成门派至宝,之前便并没有注意别人口中的藏宝图,只一心想保住那本心法。 于樱性格刚烈,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连累了师门和她的父亲,必然不会再继续躲藏起来。 知道了事情的详情以后,两人都为于女侠的事情感到惋惜。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照顾好小麒儿。 鬼眼道人之前也不知道于樱已经与人私定终生还有了孩子,因此他也推测不出来麒儿现在是几个月了。 幸好沈夫人她们这些生养过孩子的都比较有经验,判断小麒儿现在大概是四五个月的样子了。虽然已经过了百天之日,但他现在毕竟是沈杰然的儿子,该有的就不能少了。 无论如何,有了儿子以后袁灵修便觉得圆满了,心中的一块大石也总算是落下了。 “三月份春试开始了,文试已经结束过几天就是武试,我准备去参加,考个武状元什么的回来。” 袁灵修的手顿住,歪头看他。 沈杰然将沈麒递给旁边的旻花和绿芽,让她们陪着他玩,对袁灵修解释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沈家既然已经选择掺合进皇储之争当中,就不能不出力。爹他年纪大了,大哥更是让我信不过,况且我不在朝堂之上,如今信息络脉还没有搭成,总觉得有些一叶障目。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个理由入仕。” “可是你从前明明说……不掺合朝堂之事。”他们就是为此才设计把常继泽推了出去。 “那时我一心一意不想当武德侯,也不想再跟那人扯上关系。但是现在京中谁不知道我只喜欢阿俢你一人?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倒也没什么关系了。” 前世他与上官青木不清不楚的关系成了令皇上忌惮的原因,也成了袁世成公然跟沈家开战的原由。但是现在无论是在别人眼里还是在他自己的心中,上官青木于他来说已没有一点关系,那么他此时入仕,进朝为官,哪怕是再被派去驻守边关,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会勾结凌国王子,通敌卖国。 袁灵修懂了,点点头便没再说什么。 沈杰然拥住他,问:“阿俢在担心什么吗?” 袁灵修想了想,摇了摇头,缓缓地回抱住沈杰然,“并没有什么,你知道我的,我只是个不善变通又不喜欢改变的人,但是你的决定是对的。” 沈杰然嗅着对方身上类似于草木的香气,“阿俢不必变通也不必改变,你只要永远在我身边就好。” 袁灵修轻轻地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嗯。” 大承近些年来一直都重文轻武,从科举考试中便能看出。 文试分为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院试和乡试都安排在地方进行,会试则在京城由礼部主持,三年一次规模庞大,一般都在二三月份举行。考生需在封闭的环境中连考三天,主考官多由六部尚书亲自担任,十分严格。 于此相比武试则要敷衍潦草的多。多在四月文试放榜之前举行,第一天为每场百人的混战,每场取前二十名进入下一场考试。第二天考骑射,第三天考武经。前三名也有参加殿试的资格,但并没有文科前三名那般被器重。 说武试敷衍潦草,除了天子和百官对武选人的不重视以外,也表现在其并不甚公平的考试内容上。 就比如说第一场的混战乱斗,每场都是一百人随机被挑选上场,直打到场中还有二十人站立为止。这种制度就存在很多不公平的现象,比如说拉帮结伙,以多打少的现象。且这还是第一场考试,若是败了,哪怕骑射和武经能力再高,也再无施展的空间。 且虽说考试规则明确说明是点到即止,但在场上打红了眼的事也时候发生。因此与其说是点到为止,倒不如说是生死不论。 也就是因为这样,这些年报考武试的人都很少,每三年能有二三百人已是不错。 “你不必担心我。”沈杰然依旧能看出袁灵修的担忧,“那些粗野武夫,有几个是真能打过我的?何况每场取二十人耶,我总不会排在第二十一位吧。” “比试当中出手无情,敢报名的人不是不怕死就是有把握,若是碰上抱团结伙的可如何是好?” 沈杰然痞笑,“我到底也是伯府的小侯爷,在京城中只有我横着走的份儿,还没见谁敢来惹我呢!他们要真有胆子联手对付我,出了试场哪里还有活路?” 袁灵修虽然知道凭沈杰然的身手确实没有问题,但他总忍不住害怕他受伤、吃苦。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沈杰然虽然可以靠老侯爷的面子在朝堂上谋个一官半职,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在百官眼中仍只是个靠父辈蒙荫的纨绔,做起事来仍旧是不方便。 “阿俢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去旁边观看,你若是看见谁针对我,等他下场以后不妨就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袁灵修终于被沈杰然逗笑了,“可惜我也帮不上你什么。” “阿俢能帮我的事情很多,只是我一点儿也忍受不了你不在我身边,哪怕只有片刻。” “我能帮你什么事?”袁灵修随口问道,又忽然想到沈杰然可能做出的回答,便连忙道:“不许说不正经的。” 沈杰然一脸委屈的捂胸口,那意思,难道我在阿俢眼中就是个不正经之人? 但他还是一脸忍辱负重地说了点正经的:“还记不记得我前几天跟你说过的风雨楼的事?其实我第一个想到的能办这事的人就是你,但是一想到此事劳心劳力,你若是接手了便要长期在外奔波,我这才想到林兄的,要么我才不想让陵王府也来分着一杯羹。” “我哪有那能耐?”袁灵修以为他在打趣。 “阿俢怎么是没有能耐?你只不过是志不在此而已。但是无论如何还是那句话,只要你陪着我就可以了。”小侯爷说着便又黏了上去,“阿俢生病了,现在好不容易好了,那我们也应该做一点正经的事情了……” 袁灵修:“……” 很快便到了武试这一天。 武试的地点设在城西演武场的边缘地带,演武场虽然平时禁止平民入内,但武试这几天的外围却是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进入观看武试。 今年参加武试的人数不足二百五十人,按照以往的惯例,被平均分成了三场,第一轮比试就留下这些人数的二成。 袁灵修早早地就跟着沈杰然来了演武场,虽然今天就是打一场的事,但为了方便有人照顾,他们还是把沈聪和袁欣都带来了。 每个报名的人都汇集到礼部,再有主考官监督,两名副考官亲自抽取名字,将所有人随机分配到三个场次当中。 分配完毕,由于人数不均等,因此最终第一、二场分别有八十人,第三场有八十二人。每场均在剩下十六个人的时候宣布结束。 沈杰然就被分到了第三场。 第一场很快就开始了。 他倒是一派悠闲的样子,还不时品评下上场的各位的好坏优劣。 情况果然像他们之前猜测的那样,有不少人拉帮结伙抱成一团,要么就群体攻击要么就群体防御。但是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也会出现问题。比如说第一场的时候,就出现了两只小队各有八人,一只小队有六人的情况。三只小队的实力势均力敌均留在了最后,但场上最终只能留下十六人。 最开始的时候两支八人小队还企图合伙将六人小队全部铲除,但是他们之间的联系毕竟是临时建立的,而那六人小队配合的非常好一时之间难以攻破,最后是一支八人小队和那支六人小队留在了场上,而另一支八人小队只有一个人还在场上。 第一场比试结束。 “为什么他们能够这么团结?”袁灵修不解地问。如果场上还剩三股势力,那么也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就是把自己人扔下去啊。 “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他们事先商量好,无论如何都不能内讧,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一支队伍里面有一朵红花,其他人都是绿叶儿,也许他们只是哪家公子府上的侍卫。” “可是他们又如何确定他们会被分到一起去?” “要么怎么说武试很敷衍?排场次的时候虽然说是随机分配,但谁又见到究竟是怎么分配的?” 袁灵修又开始担忧起来。若是与人一对一,这些人应该都不是沈杰然的对手,但怕就怕有人联手上来打他一个。 可看沈杰然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他完全就是来玩一场的。 “早知道是这样,那我也来报名好了。”袁灵修小声嘟囔。 沈杰然被他逗笑了,“那阿俢岂不是必定会成了武状元,到时候当由为夫为你牵马。” 袁灵修也终于有了些笑模样。 其实他们两个就是在说笑,以袁灵修男妻的身份,他已经没有资格参加任何的朝廷科考了。 第二场的八十个人很快上场。 这一场倒是比前一场有点看头,出现了两位身手不错的人。而有趣得分是,打到后来这两位还有了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感觉,竟然联手将那些抱团的小队伍都打了下去,至于其他单打独斗的反而没有被成为目标。 第二场以这两位好手联手将一个五人团队铲除而结束,场上还剩下十三个人有资格继续进行考试。 由于已经临近午时,考虑到考生的体力问题,因此第三场将在下午进行,沈杰然他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吃中饭。 “真是的,早知道我们就下午来好了,害少爷白白站了一上午。”沈聪抱怨道。 袁欣也说:“是呀,这样好不公平,平白浪费了一上午的体力,一会儿还不能吃太多东西。” “而且剩下的还有谁没参加考试大家彼此都知道了,那这两个时辰他们还不都抱在一起了!”沈聪气。 沈杰然由着两个人在后面打抱不平,他拉着袁灵修径直向临近的铭仙楼走去。 “铭仙楼的板鸭天下一绝,咱们中午就去吃鸭子怎么样?” 沈杰然都决定了,袁灵修自然没有异议。 沈聪听见了,就拉着袁欣一路小跑的先去定位置点菜。 袁灵修也是担心这个点人多上菜慢,怕沈杰然时间不够。但一看沈聪如此会办事就放下心来跟沈杰然慢慢顺着人流走,“想来你现在也不会太饿,一会少吃一些,要是吃太多打起来容易伤身……杰然?” 沈杰然已经拉着袁灵修向一个看起来虎背熊腰的人走去。 “这位兄台,你可也是下午参加武试的?”沈杰然向对方拱手问道。 “你是谁?”那人戒备的看着沈杰然。 沈杰然礼貌地说:“在下也是被安排到第三场考试的。方才在演武场上并没有见兄台上场,而看兄台的着装打扮想来也是要参加武试的,故在下方有此问。” 那人连看也不看沈杰然一眼,显然以为他是来结盟的,直接粗声粗气地道:“我单打独斗惯了,不喜欢跟别人联手,也不喜欢耍阴招。失陪!” 说着这人扭头就走了。 沈杰然也没再叫他。 袁灵修正疑惑着沈杰然怎么会主动结交别人,便听沈杰然跟他解释道:“他叫祁让,阿俢可还记得这个人?” “祁将军?” “是啊,就是他。”沈杰然笑。 “听说祁将军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人。” “他就这脾气,死脑筋,除了打仗别的时候都不会拐弯儿。他要是能在朝堂上混的好,当年也不会被我爹相救安排进了沈家军。” 祁让可是前世与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哪怕是到了最后的时刻,这人宁可反了朝廷也选择跟着他了。只是沈杰然不知道,他死以后祁让又是作了何种打算。 其实要说他现在觉得最愧疚的事,就是那时候自己抛弃了还跟在他身边的那一千将士。他自己死的倒是爽快了,可也将那些信任他、忠心于他的人弃之不顾了。 以祁让认死理的性格,他当年选择和沈杰然一起杀出重围而不是归降朝廷,冲的就是那份兄弟情谊。虽说通敌卖国是别人冤枉沈家的,但沈家的罪行也算是罄竹难书。 祁让为了兄弟可以抵抗朝廷,但并不代表他真的就要背弃自己的故国,因此沈杰然死后,想必他也一定不会归顺上官青木投靠敌国…… 幸好老天让他重来了一遍。 与其纠结前世到底怎么样了,还不如好好珍惜现在的一切。 享用了一顿美美的午饭,沈杰然一行人便又回到了演武场。虽然下午只剩下一场,但是看热闹的人不减反而多了不少。 上午比试的两场虽然并没有人丧命,但重伤的也不是没有。 袁灵修面露担忧的目送沈杰然上了场。 刚才那一个时辰可不是白歇的,下午果然有不少人都抱成了团,就算有从前不屑的人,在看见其他人都寻了伙伴以后也多少是有些坐不住了。毕竟敢上台的不说武功有多高,但也总不会是庸手,一旦被围攻的话就很难再脱身。 因此台上独来独往的人已经没有几个。 但是这种临时组建的团队因为没有默契和凝聚力,彼此之间也不够信任,便很快出现了弊端。在打斗逐渐焦灼了以后,这种弊端越来越明显,很多团队都出现了内讧的现象。 袁灵修不看别人,眼睛就死死地盯着沈杰然。 刚开始还有几人一组的小队想要攻击他,皆被沈杰然逐个击破一个个地扔下了台。旁人有的是见他不好对付想让别人去碰这个硬茬子,有的是认出了他的身份,到后来沈杰然竟是安安稳稳地站在台上,没有人敢攻击他。 祁让就是这一年的武试入仕的,沈杰然知道他的本事,倒也不担心他会落选,只是知道他会吃一些苦头罢了。虽然好兄弟腹背受敌之时他也想去帮忙,但他太了解祁让了,如果自己刻意去帮他,反而会引起对方的不快。 沈杰然站了一会儿,忽然就动了。 既然别人不对他出手,他也只能主动出击了,尽量将更多的人都丢到台下去,争取在祁让力竭之前就结束这场比赛。 袁灵修见沈杰然身法灵活,那些几人一组的小队拿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这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考试结束,沈杰然完好无缺地留在台上,祁让虽然受了伤但也没有被淘汰。 武试第一关今日结束,晋级之人将在明天进行骑射考试。 沈杰然风轻云淡地从台上走下来。他虽然将不少人都扔下了台,但身上的衣服却连一片皱褶都没有。 “那人就是沈家的小侯爷?”主考官,也就是当朝兵部尚书金乔治捋着胡须问道。 副考官一个是吏部侍郎一个是礼部侍郎,二人对视了一眼,那礼部侍郎道:“那确实是永昌伯家的二公子。” 吏部侍郎:“哎呀,素来听说二公子文韬武略样样不逊他人,今日所见果然不同凡响。” 老尚书点点头,深以为然地说:“想必我大承的大将之列,日后会有他一人。” 沈杰然毕竟也是皇上秋猎选出来与凌国比赛的人,骑马射箭自然不在话下。而他也淫浸兵法多年,考试的第三项论武经对他来说也不是难题。 武试结束,前三甲将在文试结果公布后的后一天发布。 49. 章回四十八 藏香阁打有学子入京以来,就热闹非凡。 大凡家境称得上殷实的外地学子,都会住进这里来。毕竟藏香阁的文化氛围摆在这里,又有许多京中贵族子弟常在这里群聚,春试期间也会有各种势力来此寻觅人才,因此想要结交达官贵人在这里的机会最大。 而家境苦寒没有条件的人也不是不可以在这里入住。藏香阁每晚都会出一题供众学子解答,凡是每晚第一个解答上一题的人,均可以免费在藏香阁中入住一个月。 但是藏香阁出的题也并非是寻常学问的人就能答得上的,有些题目还是那些有意招揽人才的人特意出的,因此大凡能解答出问题的人,无一不是有真才实学。 阳春四月,很多赴京赶考的学子都驻留在京城里等着放榜的消息,沈杰然他们由于之前外出并没有赶上最热闹的时候,现在去凑个热闹却也为时不晚。 常继泽早就订好了位置,准备在沈杰然连过三关这一天给他庆祝。 第三场结束,沈杰然和袁灵修回家换了身衣服,等到华灯初上的时候就出门往藏香阁去了。 其实他们两个加上常继泽,全都算是武人,在一群文绉绉的文人中间都会不觉有些头疼。幸好藏香阁从来就独具特色,哪怕是科举文试期间,大堂当中仍有风雅的歌舞曲艺表演。 参加科举的才子很少有在二楼订雅座的,一是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是寒门出身,二则是在一楼大堂才是他们这些尚未经历过世故的热血才俊聚集的地方,想要结交他人,高高在上可不行。 因此藏香阁这段时间的人虽然比往常多了许多,但二楼却明显冷清了不少。 常继泽他们来主要是为了凑个热闹,也没有结交谁之意,因此便订了二楼的位子。藏香阁的掌柜跟他们早就相熟,见他们一行三人进来,就直接将人引上了二楼。 “有劳常大哥费心了。”袁灵修笑着说。 他经过鬼眼道人的教导,对于自己所练的功法又有了新的认知,前段时间出门走了一趟又得到了锻炼,现在内力又提高了一些,虽然已是有意收敛,但他那种淡然不惊的气质还是比以往更胜了一筹,因此在一片热闹的声色当中便格外的引人注目。 “灵修老弟你跟我客气什么?我听沈二说你功夫不错,有空咱俩过几招?”常继泽兴致勃勃地说。 沈杰然和袁灵修对视了一眼,常继泽还不知道袁灵修就是去年林场里出现的那个高手,也不知这一交手能否被他看出来。但是对于常继泽这个武痴,他们又哪能推脱的了? 袁灵修只得说:“当然没问题,等哪日常大哥闲来无事找杰然玩的时候我们可以切磋一下。” “好!”常继泽笑呵呵,又对沈杰然说:“本来我还没想请你吃这顿饭,但是从前天我们尚书大人回来开始就对你赞不绝口,还跟我说一定要结交你这个朋友,说你以后必成大器。我之前不想巴结小侯爷你,现在也不得不巴结了。” “那是,你是没看见小爷我这几天的表现!”沈杰然不客气地说。 “你可拉到吧,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金尚书最喜欢夸人了,他还成天夸我呢,每天都把我夸得五迷三道的!”常继泽损他。 “你有什么可夸的?”沈杰然表示不服。 “当然是我聪慧乖巧孝顺贤德之类的了……” 袁灵修:“……” 沈杰然:“……” 他们怎么觉得这夸赞有什么不对? 沈杰然说:“兵部金大人素来洁身自好,又不参与党争一身正气,你跟着他也算是你的福气。” 常继泽忍不住笑:“我娘前几天找人给我算了一卦,说既然我已入朝为官那便会仕途平顺,能一路平步青云。” “那些江湖术士的话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尽信,不是我打击你啊,现在朝堂之上虽然看似和睦,但秦王和太子的斗争正日渐严峻,你可千万不能卷进去。” “我当然不会卷进去,我可是效忠于皇上的,再说我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恐怕太子和秦王还都看不上我呢。而且日后你上了朝,我凡事也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啦,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沈二你怎么变成了个老妈子了?”常继泽又扭过头说:“灵修你说是不是?他这一天天操心的事也太多了。” “屁!我那还不是担心你!” 袁灵修看他俩斗嘴,但笑不语。 他们这边说的欢快,却还不知有一些人从打他们上楼开始就注意到他们了。 “白兄你看,那几个人。” “看那几人锦衣华服的,想必不过是京中权贵家的少爷。” “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来这藏香阁中只谈风月之人,实在是……”那人不屑地嗤笑,“白兄惊世才学,名冠京城,这些日子来这里的人哪个没存了拜会白兄的心思,没想到那三个人……” “呵,还真有人觉得自己就会连中三元了?”旁边不小心听到他们说话的一个华服公子不禁冷嘲热讽起来,“慢说这位兄台尚未高中,就算真金榜提名了,恐怕也不值得被那几位放在眼里。” “你是谁?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公然侮辱我们!” “刑兄!”姓白的学子试图阻止自己的友人。 下面很快就吵成了一团。 沈杰然他们也不禁伸出脖子望下去看热闹。 “这帮人有什么好打的?”小侯爷不解的问。 “文人聚集之地本来就容易吵吵起来,没下榜之前谁也不服谁呗。”常继泽看他们吵得有趣,随口答道。 “你别说,还挺有意思的。”沈小侯爷看热闹不嫌事大,“你看那个白衣服的公子,完全有舌战群儒的实力啊。” “那个想必就是白佳奇,听说文采过人,在一群试子中呼声很高。”三年一次的科举,自然成了满朝文武热议的话题。常继泽就算是没心也多少听说了一些。 “可惜了。”沈杰然遗憾地摇了摇头。 “怎么说?” “他或许文采过人,可惜自视甚高,又有一股文人的酸腐气,这样的人就算中了状元恐怕也混不好。” “哦。唉?那不是季御史家的季长敬吗?他怎么也加入战局了。”常继泽看得直乐。 “就是那位时常直言进谏,陛下还拿他没办法的季御史?” “对,就是那位季御史。朝中耿直不阿的以他为最。” 沈杰然见袁灵修疑惑,便跟他解释道:“季家三代都是御史台的,先帝在时就广纳良言,鼓励群臣直言进谏,而为表彰这位御史的忠正和英勇,还赐了块免死金牌给他,以后凡是季家人谏言都可免于被圣上迁怒。换句话说就是只要这位老大人不自己来个血溅盘龙柱,谁也动不了他老人家。” “历代君王最动不得的就是御史谏臣了,先帝又何必多此一举?”袁灵修不解的问,“何况,若是皇上真要他家获罪恐怕也有的是办法。” “恐怕先帝就是怕陛下真会动谏臣吧。”沈杰然小声说,“而且季大人在朝为官几十年,御史台的人都以他为尊,我就不信他真的一点都不圆滑不通世故。” “季长敬好像也参加春试了。”常继泽忽然想起来。 季长敬是文人,身份背景跟沈杰然他们这样的纨绔还不大一样,从前沈杰然跟他并不怎么相熟。重生以来更是第一回见,之前早就不记得这么个人了,如今却是忽然想起来,“你跟他很熟?” “也不算很熟,倒是我碰到季大人的时候他老人家总会跟我多唠几句,就提到过他儿子今年也参加科举了。” “哦?”沈杰然沉思了一下,说:“既然如此,我们就把那季公子叫上来一叙吧。日后大家倘若真的同朝为官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打起来可不好。” “这可是你说的啊。”常继泽说着就站起来,趴在栏杆上叫季长敬。 沈杰然笑着给袁灵修添了杯茶,又给他挑了几块他素来喜欢的点心。 “你是要拉拢那位大人吧。”袁灵修轻笑着说。 “还是阿俢懂我。”沈杰然趁机摸了把小手,“季大人怎么会平白无故跟常继泽唠嗑还提了他儿子的事?恐怕是起了想让他们结交的心。常继泽虽然比较二,但他身为三品兵部侍郎在咱们这一辈里也算是青年才俊了。” “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常继泽坐了回来。 也多亏了他嗓门大,楼下正吵得不可开交那季公子竟也听见他叫唤了,当下就把那些人都抛下往二楼走了上来。 “我说你是出类拔萃青年才俊。” “真的?” “不信你问阿俢。” 常继泽对沈杰然还会夸他表示很是惊奇,“灵修,真是这样?” 袁灵修每次都会被沈杰然和常继泽的斗嘴给逗笑,“这次还真是这样。” “草民见过常大人,小侯爷。”季长敬已经走了过来正要行礼。 常继泽连忙拦住他,“哎,我们年龄相仿,这又是在外面,哪用如此多礼,快过来坐。”做了大半年的三品大员,常继泽仍不习惯别人叫他大人。 “曾听家父提起,常大人是这一辈中难得的人才,今日见了果然如此。” “你可别叫我大人,”常继泽向来自来熟也不好摆架子,“不瞒你们说,我现在一听别人叫我大人我就浑身不自在。” 季长敬倒不像他父亲那般严肃,也是个好说的人,听他这么说就笑道:“家父都叫你小常大人,听说连皇上都这么叫呢。” “哦?真是这样么?小常大人?”沈杰然来了兴趣。 一提起这个常继泽就咬牙,气道:“可不是,也不知道谁先这么叫我的,陛下听说了也来打趣我。” 沈杰然大笑,他又找到了可以打趣常继泽的事。 “这位是?”季长敬坐下以后问道。 袁灵修虽然不大说话,但周身气质不容忽视,自然早就被人注意到了。 “这位是内子袁灵修。”沈杰然介绍道。 季长敬了然,他并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可见他方才就已经猜出来了,“袁公子。” “季公子。”袁灵修也同他打招呼,并对这个人产生了些好感。 通常以沈杰然马首是瞻的京中子弟见了他都会叫他沈夫人或者袁夫人。袁灵修对自己被别人叫做“夫人”这事虽从未表现出什么不满,但心中多少都有些抵触。而这位一上来就叫他袁公子,倒是很对了他的心意。 “季公子果然继承了季大人的铁齿铜牙,在那么多学子围攻当中也毫不逊色,方才我们在上面还看了不少热闹呢。”沈杰然笑着为他也倒上茶水。 “那些个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一看你们身着华服又上了二楼雅座就酸里酸气的,口气还不小,还以为自己在京中多炙手可热呢,我听着着实不爽,忍不住就吵吵了两句。” “季兄也是性情中人,正对我和继泽兄的脾气,在下在这里以茶代酒先敬季兄一杯表示感谢。”沈杰然说着就拿起茶杯。 “小侯爷你太客气了。”季长敬便与他碰了下杯子,“他们那些个人,竟然敢妄议你们几位。按大承律,妄议朝臣可是犯法的。便是他们不知道二位的身份,就单说杰然兄这几天在武试上的表现他们竟然也不知道,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难道长敬兄也去演武场看了?” “第一天的时候我还真去了,可惜我一介文人,看也看不懂,只能凑个热闹。不过我听我爹回家说,杰然兄在演武场上的表现就连尚书大人在朝堂上都连声称赞呢,这三甲当中必有杰然兄一个了。” 沈杰然笑得张扬。他本就是为彰显实力才参加武试的,有这样的效果更加喜出望外。 “方才听长敬兄在楼下的辩论,也知长敬兄是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沈杰然客气地向他抱了抱拳,“日后若我有幸进入朝堂,想必就能与长敬兄同列百官之位当中了。” 他之所以敢这么说,是他分明记着前世季御史家的公子就高中了探花,且日后步步高升,直奔着接手他爹的位置去了。反正他们季家有先帝赐的免死金牌。 至于这一年的状元和榜眼,时隔太久他倒是想不起来是谁了。因为结局大抵不过是后来在京城官场中混的不好,被调到地方上任去了。 自来熟的常继泽看不下去了,“你们俩就别在这客气来客气去的了。长敬兄,要我说你跟他们生气那完全是犯不上,来,既然你已经坐在这儿了,那今晚咱们就只谈风月,不谈其他。” 楼下的人因为季长敬吵着吵着就被突然叫走了,表情多少都有些空白。 文人吵架从来不会爆粗口,都是引经据典的辩论。可是哪有人会说着说着就一声不吭地跑走了?而且看对方并不是认输了的样子,反而是一脸“我懒得再和你们计较”的表情。 一时间以白佳奇和刑威为首的试子都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偏偏和季长敬一起来的几个人这会儿也不吵了,还一脸你们惨了的表情。 他们几个的父亲也都在朝为官,只是官职都较小,还有一些只是地方的父母官,托了关系才把儿子送进京城里读书,能与季长敬相识还是因为大家都是同窗的关系。但到底也是在京中呆过的官宦子弟,自然是知道沈杰然和常继泽的,他们一见季长敬在他们那桌坐下,便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白佳奇看他们的反应也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就悄声问刑威:“那三个到底是什么人?” 京城府尹家的公子听到了,季长敬走了以后他就是这群官宦子弟的头了,“有人自视甚高嘛,得罪人了都不知道。” 他还是机灵的,并没有叫破沈杰然他们的身份。 但是这已经足以让白佳奇他们的脸色变得很差。他和刑威都是出了名的江南才子,确实自视甚高。到京城里来家中也打点过,再加上他确实有才华,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人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而自从高高在上的那位也派人向他表现出招揽之心开始,他便确实有一些轻狂浮躁了。 他身后的试子们听到这话还想再吵,都被他脸色不好的阻止了。 京城的水有多深他也是知道的。素来听闻京中权贵子弟以世家大族家的纨绔们马首是瞻,只是不知道那三位到底是什么身份…… ### 一番宴饮结束,几个人都尽兴而归。 沈杰然和袁灵修回府以后先去看了小麒儿,被沈聪他们推荐上来的侍女绿芽和旻花都很是尽责地在旁边看护,还有一位奶娘也在。 小麒儿自己睡得香甜,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完全不理会沈杰然戳他的手指。 阿俢喜欢这孩子,他俩不出门的时候他总要来抱他看他,尤其是生病好了以后,恨不得时时刻刻呆在沈麒身边。 刚开始沈杰然都有些吃醋了,后来发现麒儿嗜睡,精神不了多大一会便又要睡了。不让睡他也不哭,只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一脸嫌弃的表情。 总之就是袁灵修怕耽误孩子长身体,来看的便不是很勤快了。而沈麒也因为这一点无意中取悦了自己父亲,倒是越发得沈杰然喜爱了。 询问了一下孩子今天的吃食等诸多细节,袁灵修放心地回到了主院。 “你今日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洗洗休息吧。”袁灵修说着便叫沈聪给备些热水过来。 “嗯,阿俢也在外面跟我跑了三天,着实辛苦了。再过半个月就是杰兰出嫁的日子,大概又要有的忙了。” “有娘和大嫂在,想必也没我什么事。我只需琢磨着给她送点什么嫁妆就好。”袁灵修微微笑道:“说起来自从有了麒儿以后,娘也不用我每日都去请安了。” 沈杰然现在有了嫡子,老夫人也确实不催他了,但仍旧没有死了想让沈杰然纳妾的心。对此,袁灵修没说什么,倒是沈杰然去跟他娘说了几次想要把那个总是出来转悠的春风给调走,沈夫人却又没有一丁点动静。 “这才是真的好,阿俢日后都不必早起了。”沈杰然坏笑。 “等你上了朝以后,咱们还得起得更早。”袁灵修忍不住用眼睛斜他。 “哦?”依旧坏笑,“如此说来,我还真得好好珍惜不必早起的日子。” 四月中旬,满院子的果树都开了花儿。 刚刚给麒儿办完了白天宴,袁灵修清闲下来坐在摇椅上看书,不远处奶娘抱着沈麒,袁灵宝和常继泽的弟弟常继涵都好奇地看着侄子。 虽然长得肉嘟嘟的侄子只是在睡觉,但两个小东西还是看迷了眼一般,扒着襁褓一直盯着瞅。 “呀!弟弟动了!”常继涵叫道。 “不是弟弟,是侄侄!”袁灵宝纠正。 常继涵仰头:“吱吱?” 袁灵宝:“……” 常继泽今日沐休,特意带着常继涵过来玩。 他一来沈杰然就邀他对弈。常继泽除了喜好练武以外就是对下棋还有点儿兴趣了。知道这点的人最开始都会忍不住好奇他这么好动的人是怎么能静的下来的,但用常继泽的话来说就是下棋的时候他总会得到许多启示。 沈杰然是个非常理性的人,他习惯了思考并步步为营。于此相对的,常继泽落下的每一子看起来都很随意,似乎没有特意思考过,但这份洒脱当中往往会暗藏着杀招。他就是天生适合排兵布阵的人。 “这两天眼瞅着就要下榜了,殿试过后就是琼林宴,陛下似乎是很兴奋的样子。”常继泽说着下了一子。 “皇上喜欢热闹。”沈杰然捻着棋子犹疑不定,“过些日子三皇子也要成年了吧。封了王,陛下说不定也会给他开个什么宴呢。” “可不是。说起来不加冠不知道,一到弱冠之年才发现与咱俩同岁的人还真不少!” 常继泽的生日最大,在二月。沈杰然在六月,袁灵修则在九月。 “是啊,大家还都这么年轻啊。”沈杰然忍不住感慨。 “哪里年轻了?你看看他们,那才叫年轻。”常继泽说着向窗外努努嘴。 “我们难道不年轻吗?”沈杰然走神地想,如果他要是回到三四岁的年纪,他恐怕得烦死。但是又忍不住想,如果他回到那么大点的时候也不错,他肯定要第一时间跑去找阿俢玩儿。 常继泽装模作样的摇头,“老了啊老了。” “说起来四位皇子里头可就剩四殿下没封王了,他还得有两年,朝局动荡,怕是要吃亏了。” “唔。”常继泽盯着棋盘瞅了半天才落下一子。 常继泽从没跟沈杰然提过他和傅怀远的事,沈杰然自然就没问。说来也是,两大老爷们要是一起谈论个姑娘还行,谈论那位四皇子殿下就有些别扭了。 沈杰然见常继泽仍旧不想提,也就不再说这事了。别人的感情他不好说话,至于其他的,还是交给四殿下自己去处理吧。 袁灵宝和常继涵两个小朋友还是在沈麒的百天宴上第一次见面,两个相差不到两岁的孩子倒是莫名其妙地有些惺惺相惜了,表现就是都喜欢盯着沈麒的睡相一个劲的看。 沈麒睡功天下一绝,旁边有声音,有人摸他都照睡不误,只有吃喝拉撒的时候会醒来。 起初沈杰然他们不放心,还找了不少郎中给看过,都说没事,且小儿嗜睡是好事。这段时间麒儿也确实是长了不少。 袁灵修端着书看着他们,总觉得这段时日格外的宁静美好。 他从前不喜欢的院子,现在是他的家了。 他从前觉得陌生惧怕的人,现在是他的家人了。 ——毕生所求,不过尔尔。 50. 章回四十九 午饭以前,常继泽非嚷嚷着跟袁灵修过招。 袁灵修空有一身内力,其实招法武功并不会什么,但既然常继泽非要跟他切磋,他也不好推辞。 常继泽的内家功法和外家路数追求的都是大开大合至刚至纯,之前被沈杰然指导过几次,多加练习以后变得灵活了许多,大半年的时间竟也有突飞猛进的进步。 袁灵修虽然也有练剑,但与其说是练剑倒不如说是舞剑。他没有基础,真打起来的时候兵器对他来说倒是种累赘,不如不用。这也是上次林潇教他碧波绵掌的原因。由于他内力深厚,内功的性质也是以柔克刚,因此学来很快,几乎是一点就透。 袁灵修与人对战的经验并不多,一开始他只是一味的防守,并没有主动出击。可虽说这样,常继泽却也没有压制的了他分毫。 两个人在沈杰然的院子里上窜下跳,常继涵和袁灵宝在旁边观看,兴奋地又跳又叫。 碧波绵掌讲究的是绵中带刚,借力打力,除了努力堤防几乎没有可以破解的方法。袁灵修虽然尚未主动出手,但每次出手都会让人无从招架。这也是他可以生擒华山派掌门的原因。 常继泽没有一丁点防备的落败了。 虽然落败,但他也一点都不觉得沮丧。看他那兴奋的目光,沈杰然和袁灵修甚至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灵修老弟真是真人不露相!你怎么这般厉害,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幸好。 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他们就怕常继泽认出袁灵修就是他之前时常念叨的那个高手。 不过当时袁灵修出手很快,那时候也并没有学会现在会的招式,害怕露馅也只是他们俩“做贼心虚”。 “瞎咋呼什么?”沈杰然撇嘴,推搡他,“赶紧洗手去,吃饭了!” 袁灵修笑着说了句,“承让了”就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屋。 放榜那天,沈杰然果然没有任何悬念地高中了武状元。他还特地看了看,祁让也在高中之列。 因为大承重文轻武,武试水分也大,因此比起武试,文试的结果才是最令人关心的。 那个白佳奇果然是中了状元,季长敬也在探花之列。 沈杰然虽然是世家子弟出身,但也是正常渠道参加武试才进的,为彰显公平,皇上就封他做了个四品中郎将。 而祁让则是五品郎将,正好归在了沈杰然的手底下。 琼林宴过后,沈杰然就要去上朝了。 大承虽然文武分家,但朝服的样式却都是一样的,只是绣上的花纹和颜色会有不同。 在这方面文臣的制式还比较统一,武将的则比较繁琐,主要还得分在哪路军队中供职,每路军队的代表颜色都不一样。 沈杰然现在从属的就是穆临枫将军率领的原野军,代表颜色是玄色,朝廷派发下来的官服便是玄色的。 不知是不是心智变得成熟,半年来沈杰然的身量身形又长开了许多。宽阔的肩膀隆起的肌肉将一身官服撑起,腰带束起的腰肢显得劲瘦有力,沈杰然挺拔的犹如修竹一般,竟然能将死板的官服穿出不一样的味道。 袁灵修早早地就起来帮沈杰然打点,也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吃食送了过来。 早朝开始的太早,他们寅时就得起身。幸好现在已经临近五月,天亮的早,早起一些也没什么。 “下了早朝估计你还得去兵部和吏部转转,还是吃点东西再走。” “嗯,今天第一天也便罢了,以后阿俢可不要跟我一起起这么早。” “我左右也无事,下午困了还能歇一觉呢。” “好,我午饭之前应该就能回来,你等着我。” “嗯。” 沈杰然吃了早饭,便直接去伯府门口等他爹和他大哥一同去上朝。 这会儿沈杰奕看见沈杰然还有些尴尬。 沈杰然外出回来以后就直接去找了沈杰奕,屏蔽了左右以后便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找人去刺杀我? 沈杰奕当时就被问得哑口无言。 在他看来,那几个人虽然是小混混,但是武功却不弱。沈杰奕也不是请不了更厉害更专业的人,但是毕竟是兄弟,雇他们去杀沈杰然,他一面头脑发热地希望沈杰然死,一面又不想他真的死了。 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得知沈杰然回来以后,他暗中的松了口气。 沈杰然将沈杰奕的变化看在眼里。他这个大哥,自己没有主意不说,也不够心狠手辣,就像袁灵修说的,左右他是斗不过自己的。 当时沈杰然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这次的事我不会跟爹娘说的。”便再也没跟沈杰奕说过话。 现在有老侯爷在,沈杰然不想让他爹看出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便就跟什么事都没有似的,神色自然地跟沈杰奕打招呼。 沈老侯爷看见自己的儿子英气十足,将一身朝服穿的这般笔挺,便觉得更加欣慰了。 去年还四处惹是生非、十分不懂事的小儿子,今年就给他考了个武状元回来,这当真是光宗耀祖的喜事。 虽然若是老侯爷出手安排,也能在朝中给他安排个不错的职位。 但靠关系当上的官,哪里比得上自己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自己能力考回来的?这些日子哪个朝臣见到他表面夸赞暗地羡慕? 从前他还忧心自己的儿子和常家的孩子整天只知在外面晃荡的跟俩京城小霸王似的,没想到短短半年的时间,这俩兄弟一旦正经起来还都有了不小的出息。 沈家虽然承袭爵位多年,但到底是将门之后,沈老侯爷也是戍守过边关上战场杀过敌的,现在见儿子这般出息,自然是万分引以为傲了。 沈杰然虽然是初入朝堂,但在朝的文武百官只要叫的上身份的都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因此与其他高中的试子相比他就显得从容了许多。 而且他到底只是个四品中郎将,没什么事需要他来出头,只要每日在朝堂上听着即可。 下了早朝上午一般都会跟着穆将军去演武场上练兵,到了中午就没什么事了。 穆临枫待他可算是宽厚,这位穆将军乃是一品镇国将军,曾深得先帝倚重,如今已经年近六十了。穆将军与世家大族或是寒门氏族的关系都不大亲厚,也从不参与类似的朝政,他只是非常喜欢并欣赏沈杰然的才能。 沈杰然也是两辈子头一回接触这位将军,素来听闻穆将军脾气火爆又刚正不阿,如今看来倒是不假。但是这位老将军曾经被先帝那样器重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他的确治下有方,且对兵法和打仗都见解独到。 沈杰然这两日不是跟着他爹去拜会那些在朝的叔伯兄弟就是跟着老将军沙盘论兵,倒是忙了起来。 琼林宴过去没几天,正好步入五月,便是三皇子傅怀道成年之日,于早朝大殿上就被赐封为襄王。 而宣文帝的确不出所料地也下令为三皇子准备了场专门的宫宴。 “琼林宴刚过,陛下又办了场宫宴,这未免有些太过……”下朝后,一位户部的官吏小声跟身边人议论。 “徐大人说话可要当心。”他旁边的另一位吏部官员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使得走在他旁边的几个人听到,“陛下素来宠爱襄王殿下,而襄王殿下又是个喜好玩乐之人,一个区区宫宴又算得了什么?” 沈杰然恰好从他们身边经过,一言不发。 他只是默默想到:户部和吏部尚书都是太子的人,太子如今跟秦王斗得正焦灼,却也还有闲工夫管襄王的事…… 晚上宫宴的时候,沈杰然和四皇子“不期而遇”地再次在荷花池边碰见,只不过这个时节虽还没有荷花盛开,岸边却已经是杨柳依依了。 两人状似随意地聊了两句。 沈杰然说:“礼部这次将科举之事办的这般成功,想必太子殿下这段时间又要受到不少褒奖了。” 傅怀远说:“现在朝中六部虽然仍有三部不受太子掌控,但他所掌控的吏、户、礼三部可都是身居要职的重要部门,反观剩下的兵部和工部则最不被父皇看重了。” “难道陛下对此就没有任何异议么?” 傅怀远轻笑了下,“父皇不喜欢太子是有原因的。”他似乎并不把太子现在的作为当回事。 沈杰然轻轻拍了拍汉白玉石搭建的扶手。如今这一世的格局已经跟上一世大不相同了,在皇储之争这件事情上面他没有一丝先机可以依仗,而在宫墙当中的勾心斗角也确实不是他所擅长的。 便只好说:“殿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臣义不容辞。” “杰然兄的意思我明白,但你并非是我门下清客,我亦无需你参与太多皇储之争,你只需将我之前拜托给你的事情做好便可,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和三哥办吧。” 沈杰然听到了这个说法便定下心来——日后可以心安理得的偷懒了。 “四弟,沈大人也在。”今晚的主角,三皇子襄王殿下走了过来,“你们两个原来躲在这里!快跟本王过来,那些人想要把本王灌倒,这我怎么能忍?本王今天还就得依仗你们俩了!” 傅怀远和沈杰然便都被襄王拉着走,傅怀远说:“三哥,我听说父皇亲自给你选得府邸,什么时候搬完了邀我过去看看?” “过几天就搬完了,到时候我还能不让你来?那肯定第一个把你接过来!”襄王与四皇子两兄弟素来亲厚,又说:“到时候沈大人也来吧,人多还能热闹些,还有你那个好兄弟常大人,难怪父皇喜欢他,那小子真是太对本王胃口了!哈哈!” 他们想要私下见面商讨一些事情确实不方便,哪怕是铭仙楼的包间,去得多了就自然会被有心人发现端倪。尤其现在傅怀道也封了王,东宫和□□那里都会多加关注。这种情况下参观府宅倒是个不错的借口。反正他们彼此年龄相仿性趣相投,哪怕有些私交那谁也说不出什么。 但是凡事还得有个度,沈杰然默默地想。 他又想到,常继泽尚未加入他们这个阵营,这襄王殿下怎么就想到了他?难道他也知道傅怀远跟常继泽的事? 他始终都不明白傅怀重为什么不自己争一争这天下,反而把赌注都压在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弟弟身上。 傅怀远的生母早亡,他打听过,也没听说她与襄王的生母邓氏有什么关系。既不是如此,那沈杰然就着实想象不出是什么缘由了。 也许襄王真的只是无心皇位,想要做个闲散王爷而已。但这种情况的话,他更应该选择辅佐的应该是太子才是。 难道他也同自已一样,觉得以太子现在的权势,就算加入了也不足以令东宫的人垂青? 可他又怎么敢赌四皇子就一定赢? 沈杰然是自己本身的路子就野惯了,且他还知道未来一些占了天时的事情会发生,觉得助四皇子登上皇位虽不是万无一失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他不信傅怀道也知道他所知道的事情。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也搞不明白傅怀远怎么就如此信任这个襄王殿下。 但好奇总归是没用的,他还得多接触接触这位襄王殿下才能晓得答案。 “你小子跑哪去了,到处找你……” 沈杰然被常继泽一巴掌拍得回过神来。 常继泽似乎没想到沈杰然会跟傅怀道傅怀远在一起,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 傅怀远死死地盯着常继泽。那目光,别人在旁见了无一不会以为他俩是有啥深仇大恨。 “咳,小常大人来的正好,我们刚刚正好提到你。”襄王殿下适时地出来解围。 “提提提提、提到我?”常继泽继续愣。 “是啊,本王的府邸刚刚建好,过些时日想邀些朋友来做客,刚刚沈大人已经答应,我们便说到你了。” “哦,原来是这样。”常继泽明显松了口气,向傅怀道作揖道:“既然襄王殿下相邀,下官到时候一定到。”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人多的地方去了,襄王很快就被别人缠上。 傅怀远还死死地盯着常继泽,而奇怪的是常继泽还一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样子。 不知道的人只感觉到了四皇子类似于暴怒的低气压,以为小常大人做了什么得罪人家殿下的事。 而知道一丁点儿内情的沈杰然……觉得应该是常继泽做了什么对不起傅怀远的事。没见四殿下那表情委屈的,跟个深闺怨妇似的吗? 襄王被继续灌酒,傅怀远也不管自己三哥了,只死死地盯着常继泽。常继泽被盯得两股战战。至于沈杰然……他才不要帮傅怀道挡酒,他们又不熟! 等这场宴饮进行的差不多,沈杰然就赶紧出宫回家了。 他临走的时候襄王殿下已经人事不知,而傅怀远和常继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懒得管别人家的事情,他还着急回家见阿俢呢。 说起来他这些日子比较忙,与袁灵修呆在一起的时日都少了许多。对于这一点沈杰然表示,他很不开心! 一路策马回了沈府,从小门进去直接抄小道回了自己的院子。 袁灵修正在院子里练剑。 他从前锻炼的时候就少,尤其是内力高深了以后,就更疏于习武练剑了,整日宅在房中也鲜少活动,因此身体一直过于消瘦,也不大健康。 现在便下定了决心每天都要坚持练功至少半个时辰。 他穿着一袭束腰的劲装,将身形显得更加修长。挥、刺、切、劈、砍,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优美又不失力道。毕竟他这几日都在练这套剑法,已经比较熟练了。 沈杰然抽出了佩剑,飞身去与袁灵修对招。 单纯的过招袁灵修打不过沈杰然,沈杰然名为对招,其实是在喂招,他毕竟身经百战又心思灵活,与人交手时最会随机应变了,而袁灵修欠缺的正是这一点。 清澈如水的月光下,两条劲瘦修长的身影你来我往,夜晚的微风拂动,吹起人的衣袂翻飞。 “阿俢的这一套剑法已经炼的很纯熟了。”沈杰然归剑入鞘。 “只是剑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在与人交手时确实差了好多。”袁灵修有些无奈地说。 沈杰然微微颔首,安慰道:“你只是与人对战的经验少而已,不必太过在意,明明练剑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已。” 袁灵修淡淡地笑道:“本意是如此,只是一旦练上了就有些收不住,总想要更好一些。” “欲速则不达。”沈杰然缓缓地走了过去,抬手环住袁灵修,轻轻地呼了口气。 袁灵修反手拥住他,问:“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儿。” 抬手捋了捋这人笔挺的脊背,袁灵修有些心疼,“最近是不是很累。” “累倒是不累,就是心烦。”沈杰然抱怨道:“打我上朝开始那些人就没安生过,今天这个请吃饭,明天那个请喝茶,他们倒是只知道巴结不知道避嫌!” 袁灵修笑:“那如此说来,父亲岂不是会更忙?” “他老人家忙的高兴啊,”沈杰然叹气,放在人家肩膀上的脑袋偏过头来在袁灵修的脖颈出嗅了嗅,“明日我沐休,哪也不去了,就跟你呆在一起。” 袁灵修推他,“无缘无故的怎么就沐休了?” 沈杰然自然不会允许自己被他推开:“明儿一早就让沈聪去跟我爹请个假,说我病了。” 袁灵修哭笑不得,“哪有你这么偷懒的?别闹了,早早洗洗睡了吧。” “不行!我都好几天没好好陪着阿俢了。” 袁灵修由着他抱着,就带着他一步步地往房间走去,“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哪里用得着你陪?何况现在还有麒儿陪我呢。” “那个臭小子只知道睡觉,除了这个他还会什么?” 袁灵修脸上表情柔和,“我看着他就够了。” “那我以后白天去演武场练兵,中午一定回来,至于那些应酬……就交给我爹吧!” 袁灵修笑:“好。” “对了,”沈杰然忽然直起身子,目光落在袁灵修的脸上,认真地问:“我记得你之前攒了些银子说为了以后花,那阿俢以后想去哪里呢?” 之前袁灵修确实攒了两千两白银,本打算这一世等沈家落败以后,他便脱离了沈袁两家,然后去民间寻一个去处过完此生。不明白沈杰然怎么突然问这个,袁灵修的表情还有些迷茫,他摇摇头说:“还没有细想过,大概就是觉得哪里好便去哪儿吧,我从前没出过远门儿,虽然听别人说了不少,但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好。” “或许是草原大漠,或许是山野之间也未可知。”他淡淡地笑了笑,“自从去了江南以后,觉得那个地方也很好啊……不过,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我就是最近偶尔会想,等事情结束了以后我们应该先去哪玩儿。” “那你想好要去哪里了么?”袁灵修目光温柔。 “嗯……那就先去草原大漠,然后一路走一路看,寻一处风景秀丽的乡间山野之处也不错。然后再一路取道江南去找傅黎他们,陵王府在江南那边有那么一大片势力,估计我们以后在他那混吃混喝都没问题。” 袁灵修笑的眼睛弯弯,“你这么说的话倒还真的行得通。” 沈杰然露出一口白牙,“那便这么定了!” 51. 章回五十 五月十四是钦天监推演的黄道吉日,宜出行,宜嫁娶。这一日便是沈家小姐沈杰兰出嫁的日子。 沈杰兰虽为沈家的长女,但却是庶出,想要嫁给好一点的世家大族的嫡子做正妻还有点困难,而其他家的庶子或者没落了的贵族沈老侯爷还都看不上,千挑万选,给沈杰兰选了正任牧阳军前锋将领,官拜三品的武将孟朗。 牧阳军长年驻扎在西边的牧阳郡,与沈家的沈家军距离颇近,来往虽不是很密切,但沈老侯爷对牧阳军的一干将领还是有所了解的。 孟朗没什么背景,十几岁就被征入牧阳军中,从一个普通的小兵做起,十几年如一日的学习、操练,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在老侯爷看来是个聪明上进,吃苦耐劳的年轻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动了把自己的长女嫁给他的心思。 孟朗平民出身,靠着自己的本事升到了三品,又娶了沈杰兰这个沈家长女他便也可算是沈家的乘龙快婿了。一时间成了朝堂和民间的一段佳话。 上一世因为西北之乱,孟朗军功赫赫,他也不算是入赘进沈家,当时的情况便是,他不但没有被株连还反而保住了沈杰兰。且他们二人夫妻情深,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在袁灵修看来,沈杰兰有自己的智慧,从来不像她那两个妹妹那般嚣张跋扈见识浅薄。要么说善恶终有报,前世沈杰英和沈杰华虽也因为嫁人而没有被株连,但日子过的可一丁点都比不上沈杰兰。 沈杰兰出嫁这一天很是热闹。 按风俗,女子出嫁是要由哥哥或者父亲亲自背了送进花轿里去的,老侯爷毕竟年过五十了,沈杰奕又是个文人,最后还是沈杰然来背。 身姿曼妙的女子,穿着一身鲜红的嫁妆,头盖红盖头,由自己的哥哥亲自送上花轿,大概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伤感也最幸福的时刻。 沈杰兰的夫君孟朗在虽然长期在牧阳郡,但在京中也是有一处宅子的,虽然院落小了点但也没什么关系,成完亲以后他们便会直接回牧阳了。 之所以要在京城办,是因为孟朗家中已无双亲,沈家嫁女儿也不能太过敷衍寒酸,便只能由沈夫人出面安排一应事宜,在京城拜堂会方便很多。 而且沈家嫁了长女,自然也会有不少朝臣前来庆贺。 这一日孟朗的军中兄弟全来了,统领牧阳军的兵马大元帅廖将军被推上去做为孟朗的高堂。孟朗能以区区平民百姓身份当上一方将领,就是因为这位廖将军知人善任、任人唯贤。孟朗早年便成了孤儿,孤苦无依才会小小年纪去服了兵役以期混口饭吃,在他心目中廖帅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沈老侯爷把沈杰兰嫁给孟朗,一是因为他确实欣赏他的才干,二也多少有些想要与廖将军交好的意思。 廖帅手握一万牧阳军,屯兵的位置又是沈家军与京城之间的要道,故而老侯爷才起了结交的心。 可惜这位老将军也跟穆临枫似的,虽然总是一副脾气很好笑呵呵的样子,但就是油盐不进。 拜了堂,沈杰兰被送进了洞房,新郎和自己的兄弟们开始招呼一众宾客。 沈杰然被拉到了廖将军跟前。只是不是被自己的父亲,而是被自己家将军拽了过来。 “老廖啊,你看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少年天才!我的得意门生!”素来没什么表情的穆临枫却一脸兴奋地似是在炫耀。 沈杰然嘴角抽了抽。这些日子穆将军光是一直让他操练士兵,然后他老人家偶尔会来检查一二还什么也不说,他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成了得意门生的呢? 廖将军笑眯眯地打量起沈杰然。 沈杰然礼貌地向他行礼。 沈侯爷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一脸受宠若惊,“哎呀穆将军客气了,犬子何德何能,能做得了穆将军的门徒?” 先帝曾经十分重视武将,虽然现在朝中风气重文轻武,但他们这些老将领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自己的傲气。穆将军和沈侯爷虽然在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他素来不喜欢参与进朝堂的争斗当中,因此之前最多也就是见到了打个招呼。 可是这些日子他对沈杰然的喜爱,已经让他不能再无视这位同为武将的永昌伯了。 “沈侯爷确实是教子有方,怎么能说我是在客气?” “沈侯爷,这就是你家的二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廖将军又笑眯眯地对穆临枫说:“孟朗也是我的得意门徒,什么时候找机会让这两小儿比试一下?” 听他这语气倒颇有些不服气的意思。 穆将军似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偏偏给人一种他很得意的感觉,“较量一下是必须的,老夫等的就是这一天!” 上一世沈家倒台的时候也许是考虑到了牧阳军出身的孟朗跟沈家的关系,皇上并没有派牧阳军去招降沈家军。而这位廖将军也精的很,便完全置身事外了,两头谁也没帮。 沈杰然倒是不怪这位老将军这么做,别说那时候两家并不熟,孟朗也只是他的一名下属。就是几代相交的世家在面对那种情况的时候也不可能出言为沈家说话了。他只是不知道这位廖将军和穆将军还有不一般的交情,毕竟牧阳和原野相距甚远,这俩人的年龄看起来也起码相差十岁。 虽然看起来俩老头是在相互较劲儿,但看两人对待彼此的态度绝对是相熟多年的至交。 上一世沈杰然志不在此,是以与孟朗也并不相熟,现在倒是正好可以好好结交一番。 细细想来这一世阴错阳差,倒是令他结识了不少武将。 大承这些年都安稳和平,朝廷越来越重文轻武,他们这些老将虽然还被敬重着,但地位和被关注的程度也确实不及当年了。反而是那些文臣的府宅屡屡被人踏破门槛。 但是别人不知道,沈杰然却知道与这些武将打好关系的重要性。因为他知道再过几年大承的边境便会战火四起,狼烟弥漫。到时候,朝廷能够依仗的,真正能够做到保家卫国护我山河的,还是这群曾经不被重视的将领。 “你看看你们两个,”旁边的另一个将军也来凑热闹,“你们俩斗了一辈子,最后找的徒弟竟然一个是沈大人家的公子,一个是人家的乘龙快婿,这事实在是奇了。” 另一名将领也说:“沈家满门忠勇刚烈,一直都为我大承守护疆土,沈侯爷好福气,家里出了这样出色的儿子,又添了个好女婿,你是可以放手享清福喽!” 沈侯爷听了这话,嘴上谦虚着,脸上却笑开了花。 沈杰然见了却不觉有些眼眶发酸。 想想上辈子就是因为他不懂事才害的沈家满门被抄,哪怕那时自己只是稍稍正经一些,多少顾了些自己的父亲母亲,也不会有了最后那般下场。 沈杰兰出嫁以后,沈府就比之前安静了许多,毕竟已没有什么可以忙碌的事情了。 沈麒比刚被抱回沈家的时候长了不少,也不那么嗜睡了,但精神的时候还是很少。 最重要的是,这孩子原来并不太需要人照看,哭闹起来只要稍微抱起来哄一哄就会安静下来,但是现在几乎要人一直抱着才肯好好睡觉。 袁灵修从前帮他娘带袁灵宝的时候就听说小孩子不能惯着,一旦抱习惯了就总要抱,而这样子长大的孩子也多半更喜欢依赖他人,很难独当一面。他觉得这话还是有道理的,尤其沈麒还是个男孩儿。虽然看起来孩子现在还小不懂事,但这时候的教导也是少不了的。 想想沈麒现在的待遇,袁灵修便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有两个奶妈带着,又有绿芽旻花在旁边看护,还有冬雪沈聪和袁欣他们没事的时候也守在旁边,这样的阵势,沈麒若是明白事理,也会以为自己是个纨绔吧。 他不想把孩子养娇气了,但却也总是狠不下心,尤其是孩子哭闹的时候,不说旁边有多少人,便是他自己就会忍不住想要抱着他哄。 “小孩子哭两声有什么了,那是说明咱儿子健康。”沈杰然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 袁灵修心揪揪。 他从前也是这样,只要袁灵宝一哭,就会心疼。 索性的是时间久了,见奶妈和冬雪她们照看的挺好,袁灵修倒也不日日特意看护他了。 这一日府中得了些新鲜的应季水果,分派到各院时他们缺了些人手,冬雪便让绿芽和旻花去帮忙,她自己看着沈麒。 沈麒现在除了晚上睡,白天的时候上午和下午都要各睡一觉。 小孩子睡觉喜欢舒展开身子,即将进了六月,天气逐渐暖和起来但也不是太热,冬雪仍旧给他用小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临少爷,这边,弟弟在这儿呢。”春风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冬雪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有些不喜。 她与春风从前还可以说得上是姐妹情深。但自从她们两个被夫人安排过来伺候少爷,并且夫人还暗中表明只要少爷愿意,她们两个便都可以做为少爷的姬妾变成这院子的主人,春风就开始变了。 刚开始还只是会幻想。但自从少爷把夫人接回府里以后,她的这个想法就越来越露骨,到了后来她甚至开始表现出愤恨和明显的嫉妒了。 冬雪明白少爷对少夫人的感情,从前她便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以后就更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她也曾劝过春风不要异想天开了,但她不劝倒好,自从她劝过之后春风似乎也把她当成了想要攻击的对象。两个人虽然没有撕破脸,但关系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春风现在已经被自己的欲望蒙蔽了双眼,她似乎感觉不到少爷对她的厌弃,也不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有机会。 “冬雪,我刚才去夫人那回话,正好碰见临少爷说想来看看弟弟呢,我便将他带来了。”春风笑着说。 冬雪不动声色地想给沈临请了安,沈临现在六岁了,性子活泼,一进来就吵嚷着要看弟弟。 “临少爷,麒少爷睡着了,你可要小点声,不要吵醒了他。”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管我!” 稚嫩的还是孩童的嗓音说着这样的话,冬雪没出声,沈临便自己绕过她去看床上的沈麒。 沈麒睡得安稳,沈临见了,伸出手指来没轻没重地戳了戳他的脸蛋。 冬雪见了心中有些犯膈应,但沈临是主她是仆,她也不能说什么。只是越发不喜欢这个嫡少爷。 “哎呀,你看我,刚才做了锅老鸭汤想给少爷补身,可尝来尝去味道都不对。”春风说着就拉住冬雪往外走,“你快跟我去看看,帮我想想我忘了放什么?” “这……麒少爷身边没人看着怎么行?我等绿芽回来再过去吧。” 春风拉着她不放手,“我那锅汤都要烧干了,小厨房又不远,麒儿少爷正睡着能有什么事?再说了,临少爷这不是在呢吗。” 冬雪回头看了一眼沈临,沈临这会儿正全神贯注地瞅着沈麒,那表情就跟袁灵宝他们看见小少爷时一样。 她稍稍放心了些,想着小厨房确实不远,一愣神的功夫便被春风拉出了屋子。 没走几步,冬雪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春风,你刚才不是说你刚从夫人那回来吗?” 怎么又炖了汤? 春风明显一愣。 冬雪想也不想地甩开她转身往回跑。 52. 章回五十一 “少,少爷!出事了!” 袁灵修正在书房里头看着书,听见袁欣这声喊叫惊得差点没把书给丢了。 袁欣这时候已经冲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是小少爷……”袁欣急的气喘呼呼,“刚,刚才临少爷来了,他还把小少爷抱起来了,差点……” 袁灵修没听他说完就冲了出去。 他轻功何等了得,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沈麒现在住的南苑。离老远就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进去一看,冬雪眼眶红红地抱着沈麒正在哄着,沈临在旁边哭的老大声,春风苍白着一张脸站在另一边。 “怎么回事?!” 似乎是听到了袁灵修的声音,原本小声嘤咛的沈麒忽然放声大哭,声音压过了沈临的。 袁灵修不舍地过去将他从冬雪手里抱了过来。 冬雪将沈麒递给袁灵修以后便跪在了地上。 袁灵修一面又是摇晃又是轻拍地哄着沈麒,一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风突然说:“方才冬雪忽然跑进了屋里,恐怕是动作太快突然间吓到了临少爷和麒少爷。” 冬雪跪在那里没有说话。 袁灵修的面色变得越发严厉,声音也异常压抑,他似乎没有听春风说的是什么,更加确切地问了一遍:“冬雪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公子的话,是奴婢的错,刚才春风说她做了一锅汤让我去帮忙调调味,奴婢一时大意便跟她出屋去了,但是奴婢实在又放心不下小少爷,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才会突然冲进屋里,哪知,哪知奴婢一进屋,就看见临少爷正将麒少爷高高举起意图摔下……” “冬雪,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临少爷!”春风大叫着打断她。 “幸好小少爷方才是睡在外间的,奴婢还来得及把他救下。”冬雪没理会春风,只说自己想说的。 袁灵修只觉得自己的心差点就碎成八瓣了,听她这番话,盛怒之下恨不得一掌拍死那些想要暗害麒儿的人。幸好沈麒没事,只是受了惊吓啼哭不止,但这也足够令他心疼的了。 “袁欣,沈聪在哪?”袁灵修冷着脸问刚进来的袁欣。 “他此刻应该正在帮着搬卸货物。” “让他先别弄了,你让他现在就去把少爷找回来,刚才冬雪的话你也听到了吧,去吧,让少爷马上回来。” “是。”袁欣领命,赶紧跑了。 “沈临,走,跟我一起去见你祖母。”袁灵修对待小孩子向来温和,但自己的儿子差点被摔死,他哪里还能再有什么好脸色,“还有你们,也跟我来。” 春风这时候脸色更加苍白了。 沈杰然被沈聪找到的时候才刚刚下朝,碰巧的是老侯爷也在他旁边,爷俩一同回来,脸色都阴沉的似乎能滴下水来。 “灵修啊,临儿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喜欢他弟弟想要抱起来看看。再说了,一个丫头说的话哪里能信?怎么就她一个人看见了临儿将麒儿举起来要摔?”刘氏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啊,灵修你就先起来吧,有什么话好好说。”沈夫人也说。 然而屋子里除了小孩的哭声,再没有任何声音。袁灵修一直都一言不发。 远远的就听到沈夫人的屋里吵闹的厉害,沈杰然急走两步,进去一看,就见袁灵修挺直着脊背,抱着沈麒一动不动地跪在堂正中的地上。旁边还跪着春风和冬雪,沈临在一旁一直哭,上面的沈夫人和刘氏的面色都不好看,一个是气的,一个似乎是吓的。 “阿俢!”看见那样委屈却一声不吭的袁灵修,沈杰然心疼坏了,连忙跑进去将袁灵修抱了起来。 “杰然,你回来了。”袁灵修看见沈杰然,才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脸上有了些声色。 沈杰然一想到袁灵修在家里受了委屈、一声不吭地挺着等自己回来的样子,就心疼坏了。 他红了眼,质问道:“沈临你说,你有没有把弟弟抱着举起来?” 沈临何时见过向来疼爱他的小叔这般声色俱厉,当即就吓得又哭了起来。 “杰然,你刚回来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沈夫人看不过去。 “刚才沈聪已经把情况跟我说了。娘,你也觉得这件事只是个意外,或者是一个小丫头胡编乱造陷害少爷吗?” 沈夫人叹口气,“我只是觉得,临儿还那么小,他怎么会想到要摔死自己的弟弟。” 沈杰然冷冷一笑,“沈临还这么小,平时去哪都有一堆人跟着,大嫂为什么今天会让他一个人跑来看麒儿?” 刘氏听了脸色一白。 沈侯爷这时候也走了进来,刘氏见了他面色明显就更加慌乱了。 “杰然,你先别冲动。”老侯爷还算镇定,他声音温和的问沈临,“临儿你说,你有没有把弟弟抱起来?” 沈临还小,经不住这么些大人的问话,就流着泪点点头。 老侯爷点点头,声音更加温和地问,“那你告诉爷爷,你是怎么抱起弟弟的?” 沈临现在也有点发懵,但他见平日里疼爱自己的祖母和小叔都变得十分严厉,心里就有些害怕。再看见祖父还是那般和蔼,心中的害怕就放下了一些。 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似的没有了声音,沈老侯爷抬起双手,姿势看起来是在托着一个婴儿。沈临跟着他的动作也抬起双手,只是在老侯爷鼓励的目光中,一直将双手举过了头顶。 这样事情就都清楚了。 沈临还这么小,想要看弟弟便模仿大人把沈麒抱起来确实说得过去,但同样的,他这么小本就没有力气,想要把一个软软的孩子抱起来已经不易,还举过头顶……他到底想做什么,全屋子的人都想到了。 “临儿,是谁教你这样做的?”就连从来都笑眯眯的老侯爷也不禁冷下脸来。 沈临又被吓了一跳,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又哇哇大哭起来。 袁灵修抱着沈麒在沈杰然的怀里神情严肃面色不善,沈杰然怒瞪着刘氏,他撩起衣摆跪在了地上,直接说:“爹,娘,此事不必追究了,既然大嫂一家容不下我们,六月份便是孩儿的生辰,恳请爹娘同意孩儿出府建宅!” 袁灵修见沈杰然跪下,便也跟着跪在了旁边。 “杰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刘氏明显有些惊慌失措了。 看她的反应,老侯爷和沈夫人的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 沈麒被沈临摔死,就算沈临是故意的,可他到底是沈家唯一的嫡长孙,沈麒已死,他们就是再哀痛也不会为了一个死去了的孩子而怪罪沈临。 沈杰然冷笑道:“大嫂一定要让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爹娘吗?” 沈侯爷只觉得自己被气的头晕眼花。他这些日子在朝堂上甚是得意,却没想到祸福相依,反而是自家的后院起了火! “杰然你说,你是说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沈杰然给他爹磕了个头,说:“父亲,我说了这些事情就不必追究了。但是孩儿总归不能日日呆在府中,上次小妹她们来我院中闹已是委屈了灵修,现在又有了麒儿,这让孩儿以后如何能放心再将他们单独留在家里?” 老侯爷心头一痛,他是万万不相信自己的两个嫡子竟然不和睦到这种程度。他从前也多少知道一些沈杰奕被弟弟抢了风头的事,只是那时候沈杰然还没个正形,挡不了沈杰奕的路,但如今…… 看见小儿子受了委屈也不愿追究自己的兄长,而沈杰奕那个大的,竟然因为一个伯府的爵位就对自己亲弟起了杀心,老侯爷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事情会是他那个老实忠厚的大儿子做出来的。 “去,把大少爷给我找回来!”沈侯爷怒瞪了一眼刘氏,他这个从来不管内宅之事的人都知道刘氏是个喜好煽风点火的,没错,这一定是这个儿媳妇搞的鬼! 沈夫人也面色难看地坐在上首,面对震怒的夫君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刘氏这会儿也坐不住了,她也赶紧起来跪在了地上。 “杰然,你跟爹说清楚了,你大哥他们还做了什么事?” 沈杰然本不想再追究,上次他还特意去找沈杰奕谈过,就是希望对方能知道收敛一些。但是这次的事情却让他清楚的意识到,他们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还想着利用自己的儿子来害他的儿子! 他上次对沈杰奕说,刺杀之事不会告诉爹娘,是以为沈杰奕可以对他心存感激回头是岸。但既然对方不想就此收手,为了防止对方那些连绵不绝的低蠢招数,他也实在没有袒护的必要了。 沈杰然便将上次驿站遇刺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沈侯爷和沈夫人听完,都觉得血往头上涌,有些头晕目眩。 “……杰奕真的做了这种事?” “至少那四个刺客是这样说的,而我回来以后去找过大哥,他也没有半句否认。” 刘氏还想反驳,但沈杰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除非沈杰奕回来自己对质,现在她说什么都会无端引起二老的反感。 沈家二老久久的沉默。 还是老侯爷开的口:“杰然,你和灵修先起来。” “孩儿还有一事想请爹娘做主。”沈杰然并没有起来。 “什么事?你说。” “这次的事情,是孩儿的侍女春风想要引冬雪离开麒儿,孩儿认为,春风她其心可诛,还望爹娘能够惩戒,以儆效尤。” 刚才他们光想着沈杰奕和刘氏了,倒是忘了这个从中作梗的婢女。 今日的事情,倒让沈夫人的心中也是既后怕又有气,当即便说:“春风意图谋害主子,来人啊!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夫人!老爷!饶命啊!是夫人!是大少夫人让我这么做的啊!饶命啊夫人!”春风吓得面容失色,她确实是受了刘氏的蛊惑,以为沈麒死了,少爷就一定会娶她了。但是现在她全想明白了,便是沈麒真的死了,他们不会惩罚沈临,但一定不会饶过她这个将临少爷带过去又引开冬雪的人! 然而听她这样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刘氏身上,没有人再看她一眼。 很快就有家丁护院冲了进来。 “先等等。”沈杰然站起身,又扶着袁灵修起来。 春风原本还慌乱无措,见沈杰然制止了那些人,不由得满脸希翼地望着他。 可沈杰然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他只是说:“她虽然在咱们家签的是死契,生死都由沈家人决定,但是打死她未免污了咱们家的地方。” 即便是听他这样说,春风仍以为少爷是想救她。虽然她心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那你的意思是……” 沈杰然面无表情语气平平,似乎只是决定一只蝼蚁的生死一般,说:“不如就报官吧,为了沈家的颜面,就说是她想害麒儿未遂,交给官府处置吧。” 本就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丫鬟的生死,沈夫人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她也知道儿子受了委屈,这时候只想给他出气,“那便依你。沈聪在吗,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你带几个护院把她送交官府!你机灵,该怎么说你心里有数吧。” 沈杰然给沈聪使了个眼色。 沈聪会意,颔首道:“是,夫人,我这就去办!” 春风听了一个劲的磕头拜谢,“谢少爷不杀之恩!谢夫人不杀之恩!”她只是杀人未遂且沈家为了保存颜面就自然是证据不足,想必官府拿她也不能怎么样……春风虽被人粗鲁的从地上拎起来,还不忘整理下自己的仪容。 在她看来,少爷是为了保全她才会这么做,要不然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直接将她刺死即可。 领命将她用绳索绑好的沈聪默默地想道:京兆府尹家的公子跟季公子交好,季公子又跟他家少爷交好,春风今日进了京兆衙门,那才是生不如死吧…… 既然春风已经供出刘氏就是这件事的主谋,那刘氏就再没有什么好辩驳的了。 沈家二老都觉得难以置信,头脑发晕浑身无力,大堂之上一时间没有了任何声音。 就连小麒儿在哭够了之后也被袁灵修哄睡着了。他还是那样,小小的手下意识地抓着袁灵修的衣襟,睡得可安稳。 冬雪还跪在那里,袁灵修示意她起来。 但她不敢起来,这次的事情说什么她也有责任。 最后还是沈杰然发话,“既然麒儿没事,那你就起来吧。” “是。”冬雪又扣了一头,这才起来。 53. 章回五十二 这日的事在沈杰奕回来以后便解决了。他并不知道刘氏暗中对沈麒出手了,而且还是利用沈临!但就算不知道这却也是他的责任,他们一家都无法推脱干系。 沈杰然坚持要出府建宅,那意思就是总归不能再和他大哥这一家住一个宅院里。 沈家二老很为难。兄弟内斗,都到了不惜杀人杀子的程度了,他们多少都对沈杰奕一家有些失望。但又不能做出什么大的惩罚,这事毕竟不光彩,一不小心宣扬出去就会被外面笑话。可是要说搬出去,那也应该是沈杰奕他们搬出去才是公平。 其实沈杰然早就想要搬出去住了,主要是他已经开始着手江湖上的事情,沈家这么大一家子,在沈宅里联络沟通消息实在是不方便,他才顺水推舟的说要搬出去。 既然灵修和麒儿都没事,他还真不介意这件事上二老处置的是否公平。可能是实际年龄大了,他也理解,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倒不想让他爹娘太过为难。况且他对这个永昌伯的位子真的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就算搬出去了也无所谓。只可惜就算他明明白白这样说,他大哥也不会相信。 沈家二老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在他们看来沈杰然是受了大委屈的那个,现在受到委屈的人要搬出去,而做错了事情的人他们还不能狠狠惩罚。那个毕竟是他们的嫡长子啊! 别说是沈家二老了,就是在场的奴仆和护院都不禁在心里为二少爷抱不平。 老侯爷拗不过沈杰然,最后只得答应他出府建宅。 “那便把福兴街上的那个宅子送给你和灵修住吧。”福兴街是京城中最好的地段,交通四通八达,离皇城又近,也方便沈杰然来回上朝了。 “谢谢父亲。” “至于你,还有你。”沈老侯爷怒气冲冲地指了指沈杰奕和刘氏,“你们两个就回去自己的院中关禁闭吧,老大除了上朝以外都不许外出,老大媳妇日后也不用来给你娘请安了。还有你们院中的一应供应,全部减半!” 沈杰奕跟刘氏跪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 “沈临留在你们身边只会被教坏!即日起就留在他祖母身边吧。” 刘氏惊道:“爹!您不能这么做啊!” 老侯爷冷哼,懒得再跟她废话:“我原来若是知道永吉伯养了这样的女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他们家联姻的!”在他看来沈杰奕从前都是十分老实忠厚的,他就算对弟弟有诸多不满也不会下这样的狠手……一切都是刘氏的挑唆! 他一句话便说得刘氏面色苍白如纸。 ……如果她不是永吉伯家的嫡女,恐怕这会儿早就被送回娘家去了。老侯爷没有那么做,也不过是顾及两家的关系和颜面而已。 事情解决,沈杰然和袁灵修带着下人们回了院子。 “阿俢你受委屈了。”出了这样的事,沈杰然心里也难受。因为要害他们的是他的亲兄长,所以便无法追究,也不能为灵修和麒儿讨回公道。 “麒儿没事就好。”袁灵修握住他的手,他知道沈杰然因为不能处置他大哥一家而觉得对不起他,但沈杰然自己却不知道,袁灵修这会儿也好生心疼他。 被自己的兄嫂谋害,还不能往深了追究,只得自己忍气吞声地搬出去,便是袁灵修也觉得这样的沈杰然是受了大委屈的。 虽然搬出去确实对他们来说方便了许多。 “你不用挂心这个。”沈杰然知道袁灵修的想法后便说道:“我每日在朝堂上都能见到爹,咱们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回来看看母亲啊,反正都在一个京城当中,又不是离得很远。况且这宅子人多口杂,事事都不方便,大哥他们喜欢便让给他们好了。可我觉得这件事情以后,爹应该是对大哥他们彻底失望了。” “嗯,咱们搬出去还得一段时间呢,这期间你就好好陪陪父亲他们吧。” “嗯,不过大嫂被禁足还真是爽快,最爽的是咱们终于摆脱春风了。”沈杰然大笑道。 一提到这个袁灵修就觉得有些后怕。麒儿现在虽然不是小婴儿了,但谁知道摔一下会不会摔伤摔残?看来日后对麒儿的看护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这次的事情我也长了个教训,冬雪你听着,日后看护小少爷的至少要有两个人,哪怕是出去建宅以后。如果哪里人手真的不足,便来报给我和少爷,知道了吗?” “是,公子,冬雪明白。” ### 五月中,户部侍郎刘安被其家乡茂县的知府状告,多年来刘家凭借刘安在朝中的势力于茂县肆意妄为,贪污受贿,无法无天。 天子震怒,下令刑部严加彻查,秦王督办。 六月,刑部查处户部贪污官员近十人,就连户部尚书也在其列。 户部总管朝廷的银两,这些贪利的官员简直就是监守自盗,更何况其中还有善用职权在地方肆意妄为的。皇上一怒之下下令严处,按所贪之银的数目定罪,或降级或革职,全部抄没所有家产。 户部尚书虽然涉案不深,但律下不严又监守自盗,也被革职查办了。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人人自危。 朝堂之上为了新任户部尚书的人选吵了好几日,最后皇上拍板,既然人选还定不下来,户部便暂由新上任的襄王掌管。 大家这才看清楚,皇上处置户部尚书只是为了打压下太子的气势,同时扶襄王上位而已。 毕竟大承这些年富裕和平,在朝为官的哪有几个是真的干干净净的?多少都会贪点。皇上也不见得就不知道,只要不过分,他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风波过去,众臣心中都有了数。 皇上虽然治国能力不强,也懒得管太多,但他却肯为了襄王殿下整了这么一出,由此可见襄王在陛下心中的位置着实与众不同。 之前将筹码都压在太子身上的人不禁都重新掂量了一番。皇上虽然不勤勉也不大重视朝政,但他毕竟是皇上,只要动动手指稍稍做点什么,他所偏袒的襄王会上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更有人猜测,皇上现在把户部这个肥缺丢给襄王也只是让他练练手而已,如果襄王真的做得不错,以后说不定就会给他更大的权势。 然而太子和皇后的家族势力也不可小觑,襄王能不能管好这个户部还未可知。 朝中现在除了绝对忠心于太子的大臣,绝大多数朝臣都起了先观望一番的心思。 而户部贪渎一案,也彻底把春试的余热压了下去。这时候无论是沈杰然还是沈家,都慢慢地淡出了众大臣的视线。 六月中旬便是沈杰然的生日,也是他加冠的日子了,自然要请所有相熟的朋友来沈宅玩上一天。 其实说是过生日的这一天行加冠礼,然而宗祠那边前几日就已经有了记录,今日沈杰然只是单纯的过生日而已。 但是一大早还得先去拜会父母,然后跟他爹一起上朝。只是今日他在穆将军那里请了假,不用去练兵了。 “自今日起你就有表字了。”袁灵修也起身帮他穿衣。 六月份已经很热,沈杰然的朝服也换了样式颜色相同但材料凉爽的款式了。 说起这个沈杰然就撇嘴,“前一世父亲找的那个儒学大家给我起表字,非给我整个什么子贡,我当时就觉得沈子贡很怪,没想到果然不是好字。” 袁灵修轻笑道:“这一世你请父亲亲自来取,唤作从之,确实比从前感觉好多了。” “是这样的,我也这么想。”沈杰然穿好了衣服,便坐在了小桌旁等着吃早餐。 “对了,下个月就是父亲的生日了对吗?” “父亲的生日是下个月?”袁灵修惊讶,他明明记得老侯爷的生辰是八月份来着。 沈杰然有些无奈,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叹气道:“我说的是袁大人。” 袁灵修:“……” 沈杰然气,在那淡色的唇上咬了一口,“你忘了我跟你说,以后每年你爹过寿我都会跟你回去的话了?” 袁灵修……确实没想到沈杰然会突然提起他爹的事情。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主要是一共有十多年的时间都是他自己回家给他父亲贺寿,实在是习惯使然。何况沈杰然忽然问他爹的寿辰,他还有些转不过来。 幸好他这些时日勤于思考,脑袋也比之前转的快了许多,解释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提起我爹而已。再说,他生日还有一个月呢,我怎么会现在就想起这事?” 沈杰然:“……”他总是对这种事情过于敏感。说到底,他还是在气自己当年做下的那些混蛋事情而已。虽然袁灵修都已经放下了,可他却无法释怀。 这个生日过后,沈杰然就正式带着袁灵修搬出了沈家。 由于沈侯爷还在呢,沈家两兄弟便不能分家,为了防止外面的人妄加猜测,就对外宣称沈杰然只是因为老侯爷溺爱才允许他在外面暂住的。毕竟以沈杰然这样的性子不喜欢跟父母同住被管束也可以理解。 只是京中的贵妇们也常有聚会,有心人多少会察觉到永昌伯夫人与永吉伯夫人似乎是不大亲切了,最近也不见永吉伯家的女儿。 但京城嚼舌根的人很多,倒没有人真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且不说沈杰奕一家现在的光景,就说沈杰然他们搬出府以后,日子比往日确实轻松了许多。 便是袁灵修,他之前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能和沈杰然带着麒儿单独住在外面。他在沈家的地位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与婆婆的不亲厚、与大嫂的矛盾还有那两个总喜欢找他麻烦的小姑都让他多少有些不舒服。 他是早已经习惯了,也很会开解自己,并没有把沈家人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情放在心里,但有的时候还是会被影响了心情。 现如今搬出来住便是所有的束缚都没有了。 四进的宅子,将沈杰然院中的下人全部带出来,仍觉得这宅子有些空旷。沈夫人便又安排了几个负责扫洒的下人过来。老侯爷不放心,也特意为他们拨出了一批护院。 可以支使的下人多了,新宅便很快就被收拾了出来。 新宅落成,沈杰然和袁灵修坐在明亮的正堂之上,由着所有的奴仆和护院跟他们见礼。 麒儿六个多月了,已经不再那么嗜睡了,很喜欢笑,就坐在沈杰然的腿上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下面的人。 先是沈聪和袁欣带着所有的小厮上前行礼。 袁灵修大致地说了一些他们要负责的事情,具体的就交给沈聪再行安排,便给了赏。 接着就是冬雪带领一干婢女和两个奶娘上来行礼,也依旧按照方才的流程走了一遍。 最后就是老侯爷派来的护院们上前见礼。这批护院总共二十人,统一由一个叫沈哲的护院率领。这个人在沈家呆了十几年了,只听永昌伯一人调度,素来很受老侯爷信赖。老侯爷能把他派来,也足见他的舐犊之心。 沈杰然建立风雨楼的事情已经跟他爹汇报过,想必出门之前老侯爷对这个沈哲也有些交待,沈杰然便没有什么再嘱咐的了,只要他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便可。 都听完了话,领了赏,大家便各忙各的去了。 沈麒仰着头看沈杰然。 沈杰然点了点他肉包子似的脸蛋,“怎么?麒儿是想干嘛?” 沈麒又看了他一会儿就不瞅了,自顾自地咬起了手指,口水直流。袁灵修便掏出随身带着的手帕给他擦。 做为沈杰然的嫡子,沈麒百日宴的时候沈家广邀京城中的达官显贵,自然也邀请了袁家。可是袁世成当日并没有来,而是派了嫡子袁灵茂前来祝贺。 沈麒是沈杰然的嫡子,虽然一他是过继过来的,二也并非是袁灵修所出,但袁灵修既然身为沈杰然的正妻,沈麒便自然归在他的膝下,于情于理袁世成也该来看看这个孙子的。 虽然当日袁灵茂称袁世成政务繁忙没空前来,但袁灵修的心中还是有一股郁气难平。他自己的爹他自己清楚,倒也不是很介怀他爹对他得态度到底怎么样。 可他却无法接受沈麒或者沈杰然在他爹那里碰了钉子。 眼瞅着他爹的寿辰就要到了,袁灵修却不是那么想回去了。 沈杰然自然看出了他的顾虑,便劝慰道:“阿俢你不必担心,你忘了上次你母亲生日的时候,我跟袁大人还相谈甚欢呢。” 虽说是这样,可袁灵修还是免不了会心存担忧和顾忌。 毕竟前世他可是见证过沈袁两家相争的局面的,那个时候哪怕他决心谁也不帮,也没能从那个漩涡中走出。他斟酌着说:“我爹他……有他自己心中明确想要的东西,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轻易改变。而我对他来说只是他众多的儿子之一,所以他是断然不会为了我而做出有损他自己利益的事情的。” 沈麒不知道大人们在说什么,他在沈杰然的怀中扭动着小身子想要站起来。沈杰然便用两只手把着他让他靠着自己在自己腿上踩啊踩。 “看来阿俢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沈杰然断然道。 袁灵修轻轻笑了笑,“我知道你为了不叫我为难,这次是一定会说服我爹同你们联手的。” “阿俢知道这个?”沈杰然眼睛亮亮。 袁灵修眉眼微微低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虽然没提过,但我想你特意把皇储之争引到明面上来,又有意避开锋芒,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毕竟经历过未来的沈杰然,也完全有筹码和能力直接击垮袁家以保护沈家。可事实表明,他并没有那么做。 沈杰然又惊又喜。他之前确实多次向袁世成抛去了橄榄枝,可惜都未得到回应。他怕袁灵修瞎想便也没有说,却没想到他的阿俢竟然这般聪慧,还是猜出了一二!他从前不乐意听袁灵修说感谢自己的话,就是因为他总不喜欢阿俢那般见外。但是他却也没想到,袁灵修在他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这般信任他,没有一丁点儿怀疑地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了。 “喂!你干嘛!这是正堂!”袁灵修惊叫道。 “呀?”沈麒不明白自己明明好端端地在父亲的怀里,为什么忽然屁股底下变成了硬硬的座椅。 “别闹,麒儿,麒儿还在旁边呢!” “呀!”沈麒靠在那里,将手指伸进了嘴里。 54. 章回五十三 袁世成今年不是整寿,因此也不打算摆什么大宴,只准备自家人吃顿便饭便好。 沈杰然老早以前便命人去搜罗袁大人可能会喜欢的古玩名器,最后选定了一幅保存相当完好的前朝名家所画的《百子归墟图》做为寿礼。 上完了早朝,沈杰然还是按照往日的规矩,去演武场上练兵,与众将一起推演兵法。 祁让本来还对被安排做沈杰然的副手有所不服。沈杰然一开始也没管他,他太了解这个人的牛脾气了,想要收服他倒不必刻意做什么事,只要真有能让他心服口服的实力便可。 祁让原本还以为沈杰然能当上武状元是靠家里的关系,但他发现自己论武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论排兵布阵推演兵法也比不上这位小侯爷,便自然而然的对沈杰然心生敬意。而偏偏这位伯府出身的小侯爷还没什么架子也不好搞排场,不仅如此还时常不顾身份跟众将士打成一片,他的这份敬意就逐渐变成了亲近与忠诚。 在祁让看来,沈大人哪儿都好,就是太过恋家了些。 他每日只来军营一上午,如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便要回家去了。他们也曾在沐休之日找过他出来喝酒聊天,可是每次沈大人都推说要回家陪伴妻儿。 而沈大人和他的妻子的事情一直都是京城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饶是外乡来的祁让也或多或少听说了一些。 沈杰然也是有副手的人了,无需事必躬亲。将下午需要做得一应事宜都安排完毕,就准备收拾回家了。 “沈大人又要回家陪夫人了么。”一位同为原野军的将领打趣道。 沈杰然微微笑:“今日是我岳父的寿辰,还得早早过去为他老人家贺寿。” “哦,原来是袁大人过寿。那沈大人还是早些过去的好。” “那我就先告辞了,诸位辛苦。”沈杰然跟附近的人都拱了拱手,便去牵马了。 祁让还是第一次听说沈杰然的岳父,奇道:“那袁大人是哪个袁大人?” 那名将领说:“还能有谁?当然是左丞袁相了。” 祁让点点头,却又觉得有些奇怪。他跟着沈杰然也有两三个月了,之前只听说他是伯府的小侯爷,到从未听说过他就是袁大人的女婿。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这名年轻将领也是京中官宦人家出身,对京城中的八卦也算是了如指掌,“沈大人和他夫人那是先帝赐的婚,沈家这头沈大人的态度你也见到了,但是袁家那头,恐怕袁大人是不大乐意这事的。” “谁要把儿子嫁出去谁乐意?”另一名在京供职多年的中年将领插话道。 “那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那位年轻将领反驳道:“先帝在位四十多年,能得先帝赐婚的又有几人?碰上像沈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又爱妻如切的又有几人?我看就是袁大人他们这种文人太过自视清高!” 那中年将领还想反驳,却被别人拦下。 祁让也在其中拉着。朝中重文轻武,他们这些武将在朝堂上没有地位,多多少少就有些怨气。幸好原野军中的氛围很好,他也喜欢呆在这儿,为了这点事情就打起来可不值当。 虽然军中为了一点小事吵吵起来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幸好大家也只是吵吵架过过招,倒没有人当真。 沈杰然倒也不急,他先回家去,同袁灵修一起用了午膳,本来还想歇一觉等晚宴之前再过去,但他跟袁灵修一年到头也就回去两次,如果到了饭点再去恐怕会有不妥。 于是下午收拾收拾便换身衣服出发了。 他们到的时候,袁大人正与其他官员在书房议事,两个人在外面等了一小会儿,决定先去见袁夫人和袁灵修他娘。 他们俩过去的时间也算是赶巧,今日是袁大人的寿辰,袁灵修他娘柳氏和他其他几位姨娘都在袁夫人这里坐着呢。 对于自己的生母,袁灵修说不上不喜但也说不上多亲近。 也许是早就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这一世从他回来的那天开始,便有意无意地跟柳氏保持着距离,不依赖也不抱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虽然时间长了袁家的人都说他性情冷漠性格乖僻,但他到底不是个小孩子了,也不在意袁府上上下下的说辞。 袁灵修和沈杰然都向袁夫人行了礼,又将给她带的礼物送上。袁夫人的脸上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不亲切也不疏离。但是柳氏在见了袁灵修以后脸上乐开了花。 她们一众女眷在这里议事,袁灵修和沈杰然也不便留在这,便寻了个借口先走了。 袁灵宝从早上开始便等着哥哥回来,连午觉都睡得有些含糊,等到有人告诉他他哥哥回来了以后,就一股脑地爬起来跑了出去。 七月正是热的下火的时候,袁灵修接住袁灵宝的时候,就见这孩子已经跑得满头大汗。 “这么热的天,当心中暑了。”袁灵修说着便把袁灵宝抱了起来。 袁灵宝咯咯乐,在袁灵修的怀中往后看,左看右看,也没见到自己的小侄子。 “麒儿呢?”稚嫩的童音里似乎夹杂着失望的意味。 沈杰然被他逗笑,“麒儿在家里睡觉呢。” 袁灵宝伤心地捏手指。 沈杰然自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收服小舅子的机会,便利诱他说:“晚上跟我回去吧,在我那儿多住几天好好陪麒儿玩如何?” 袁灵宝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他看了看袁灵修,见自己的哥哥一脸笑意,便自己也乐了,软软甜甜地说了声:“好!”就笑着向沈杰然伸出两只小手臂让他抱。 沈杰然很自然地将袁灵宝抱了过来。 袁灵宝虽然已经挺沉的了,但这点重量对于他来说还不算什么。 袁灵宝趴在沈杰然耳边悄声说着什么,说完以后一大一小都笑了。 袁灵修:“……” 他一直都没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亲眼见证了袁灵宝跟沈杰然是越来越亲厚了。 两个人抱着孩子回到了袁灵宝的小院子里。袁灵宝一早就让人在井里镇了西瓜,就等着哥哥他们回来给他们吃呢。 这种天气确实不适合在外走动,找了个阴凉的大树底下放了两张躺椅,两大一小就舒舒服服地乘起凉来。 不多时,就有个下人进来,通报说老爷请沈少爷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都纷纷坐起身来。 “我爹只让杰然一人过去?”袁灵修疑惑地问。 “是,老爷命我前来将沈大人请过去一叙。” 沈杰然想,终于来了。 袁灵修不禁面露担忧地看了沈杰然一眼。 沈杰然被他的表情所震,有些感动地说:“阿俢不必担忧,袁大人能拿我怎么样呢?” 袁灵修这才回过神来。一想也是,沈杰然是伯府小侯爷,他爹虽然是一朝丞相却也动不得他。何况沈杰然武艺高超,他爹可手无缚鸡之力。最重要的是他爹完全没有动沈杰然的理由啊! 他之所以会下意识地就这般紧张,除了担心沈杰然外,也多少是因为他爹近来对沈杰然和沈家都不理不睬的态度让他寒了心。 袁灵修点点头,沈杰然处理的正事他一向不怎么过问,“那我在这等你回来。” 沈杰然微微笑:“好。”便跟着那名小厮走了。 其实沈杰然的心中倒是没有一丁点担忧,相反他觉得只要袁大人肯私下里单独见他,那便是这事八成已经成了。 自从他在朝堂上暗中向袁大人表示了想要拉拢他之心开始,他这个岳父大人对他的态度就是若即若离的。 对于袁家想要观望一阵再站队这事沈杰然也多少理解一些。按照袁家以往的风格,必定会扶持正统做个坚定不移的□□。可是现在的宣文帝可是袁家一手推上去的,况且新帝上位不久,皇上对太子又不喜,与其说效忠太子还不如说袁家是坚定不移地效忠于皇上的。因此袁家才不想这么快绞紧皇储之争当中,在朝中的形象也是一派清明,中立的只听命于皇上,别的谁也不帮。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袁世成也有许多可以考虑的时间。毕竟沈家决定站在四皇子这边儿的事极度机密,沈家也暂时不会浮出水面公开参与争斗,是以外人并不知晓,哪怕是沈袁两家已经联了姻,袁大人也暂时不会被拖进皇储之争当中。 但是袁大人是个聪明人,沈杰然也没想到他只考虑了短短两个月,就已经想明白了—— 他日若是沈家扶持四皇子的事情暴露,以沈杰然和袁灵修的关系,袁家想要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倒不如现在趁着这头势弱的时候及时站队,日后在新主面前的地位也自然会不一样。 沈杰然被袁大人请去密谈了许久,直到天色见晚的时候也没见人回来。 袁灵修越等越心急,但他隐约想到,如果他爹不同意的话,两个人也不会谈这么久。既然说了这么久,那这事应该就是成了。 一边心急着,一边猜测着,直到有人来叫他们去主院吃晚饭了,沈杰然还没回来。袁灵修也只好先带着袁灵宝去主院饭厅了。 大家纷纷落座,有侍女和小厮不断穿梭上菜。等人全到齐了,家主还未到,大家也只好在座位上等着。 等待期间袁灵修的二哥袁灵波问他:“唉,灵修,怎么不见小侯爷那?” 沈杰然身份特殊,他既是先帝钦点的永昌伯府位列三品的小侯爷,又是自己科举考来的四品中郎将。虽然“沈家小侯爷”这个称呼的品级要比“沈大人”高,但一个叫出来给人的感觉是靠家中关系才得到的纨绔,一个叫出来可就是全凭真才实学自己挣的官位的青年才俊,因此自从沈杰然走马上任以后几乎所有人都叫他沈大人。 如今袁灵波这样称呼沈杰然,倒是让人觉得他是存心的。 但都是自家人,对方什么样彼此心里都知道。袁灵修素来懒得跟他计较,便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他正跟父亲在书房叙话。” 袁灵修在外人面前板起脸来,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他身上那种淡然的气质就十分突出的显现了出来。他不甚在意地随口一说,却让在座的他的几个兄弟都微微有些惊讶。 从前他们都觉得袁灵修孤僻不合群,性格也不讨喜便都不喜欢找他玩。而小孩子之间,异类就自然是要被欺负的。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这种冷淡和孤僻变成了犹如谪仙一般遗世而独立的气质了?不仅不再让人厌烦,还让人有些想要凑上去观察、膜拜。 就连长大以后变得稳重多了的袁灵茂都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忽然听闻一声爽朗的大笑声,抬头望去,袁世成和沈杰然正并排往这边走着。也不知道沈杰然说了什么,竟能让向来不苟言笑的袁大人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都到了?”袁大人的心情明显很好,对身边的人说:“杰然啊,你也去坐吧。” 袁灵修身边早就给沈杰然留了个位置,沈杰然答了一声就坐了过去。 袁灵修单手端起茶杯,扭头望了他一眼——成了? 沈杰然冲他眨了眨眼睛。 袁灵修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将茶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只在低头喝茶的时候淡淡地翘起了嘴角,微微笑弯了些眉眼。 深夜,青纱帐中,袁灵修仰躺在那里还有一些喘息。沈杰然侧躺在他身边,一手摆弄着一缕青丝,一边不错眼地看着袁灵修的眉眼,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你到底跟爹说了什么,他能笑成那样?” “只是开了个小玩笑而已。岳父大人也并不是传说中那般严肃的人。” “什么岳父大人?”袁灵修轻轻睨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就要睡了。 “阿俢这就要睡了?再来一次吧!我发誓明天早上不弄你了!”沈杰然期期艾艾地叫唤。 袁灵修将那只搭在他腰上的滚烫的爪子拿下去,“快睡。” “阿俢——” 夏日虽然闷热,但夜晚开着窗仍不断有风吹过。 不理会身后之人又是撒泼又是撒娇的举止,袁灵修半睁着眼睛,看着青纱帐于清风拂过时微微荡起的些许皱褶,嗅着鼻息间残留的一些青草的香味儿,忽然觉得,如今的生活真是再幸福不过了。 第三卷:英雄美人 55. 章回五十四 两年后。宣文六年春。 三皇子襄王的府邸,一间密室里头坐着沈杰然,兵部尚书金乔治还有襄王和晋王两位亲王。 “这次凌国和匈奴联手侵犯我大承边境,来势汹汹,时间紧迫诸位便不必多礼了,”四皇子,刚刚成年被封的晋王殿下神情严肃,“不知几位有什么好的建议和意见?这时候不妨都提出来。” 几日前京中刚刚接到急报,北面匈奴与西面凌国联手,同时攻打大承的西北边境。 大承太平了太多年,除了边境偶尔被骚扰一下以外,朝中百官有许多是大出生以来就根本就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战事,是以一开始还没有人重视这件事。 北边有镇远大将军常行州率领三万大军驻守,皇上无比安心,便只调了一万牧阳军去支援西边的沈家军。 哪知这两日急报一天比一天急,情势一天比一天糟糕。西边凌军一路攻城略地已经眼瞅着就要打到平西关下了,而北边常将军那里也请求加派人马物资。 看来与从前在边境惹事引起小纷争不同,西凌和匈奴这次完全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 皇上和一干臣子这时候才慌张起来,以往那些还只知道嚷嚷着要推出新政的文臣都失了方寸。 解决西北危机已经迫在眉睫。 别人都在慌乱,可沈杰然却是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虽然他也没料到这一天竟然会来的这么快。 “殿下,沈家常年驻守西域,末将愿统兵前往!”这一年沈杰然还未到二十二岁,就已经是朝中的二品将军了。 跟随四皇子这段时间,他还是第一次跟看起来中立、实则早已归入晋王麾下的兵部尚书金乔治正式以晋王的幕卿身份见面。老尚书捋了捋胡须点头道:“沈将军的能力老夫是认可的。” 晋王看了看他,点点头说:“沈将军的能力本王也是认可的。况且沈家驻扎西域多年,没有人比沈家军更了解那一带的情势。凌国虽然弱小,但这次敢大肆进攻我大承必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然沈家军以区区八千兵马就能与之抗衡,足见其实力。” 其实急报来的第一天,沈杰然就已经和傅怀远商议过了,他是必须要去西边的。因为除了必须要击退凌军以外,他们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目的——主掌兵权。 “只是……陛下那边……”老尚书很为难。 北边因为有常将军及他率领的三万亲军在倒是不愁,皇上信得过镇远将军,这时候也只能信他。就算朝廷再派兵马过去也依旧由他统一统领便是,没有什么需要纠结的地方。 但西域这边,虽然是沈家常年驻扎,但沈家军只有八千兵马,显然对抗不过凌国的三万铁骑。这时候就不得不由朝廷加派大批人马过去,起码也要凑齐三万将士。那么如今的问题便是,多出来的两万多人由谁统帅? 这几日皇上只下令令离沈家军所在的堰都最近的牧阳军调过去一万人支援,但统帅的人选却迟迟没有决定。 太子显然也觉得这是个掌管军权的好机会,因此一直在陛下面前极力觐见他手下的将领。这两□□堂之上,襄王和太子便是因为这个事一直都在争论不休。 “朝中现在能用的将领都是老将,按理来说最适合的应该就是牧阳军的统帅廖将军了。可是廖将军今年已经年过七十,实在是不适合再出征了。而且牧阳军做为大承在西边的第二道防线,也不能没有老将镇守。”晋王分析道:“西域地处偏僻,想要从其他地方调配将领也不容易,退而求其次,便是选在京的将领过去。沈将军的优势各位都见到了,唯一的不足就是年纪小,没有作战经验恐怕不能服众。如今情势危机,父皇也许不会放心地让你去做统帅。” “太子推荐的那个什么刘德文,他就有资格?”襄王这些日子跟太子吵得厉害,正是心中有火的时候。 “刘将军也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但他毕竟年龄比杰然兄大了十多岁。”没有外人的时候,傅怀远还是习惯叫沈杰然为杰然兄以显示亲昵。 “年龄大有什么用?一肚子草包!整日就会贪污享乐!我看这次,不仅要让杰然去领兵,还得让这个刘德文放点血出来。” 沈杰然笑道:“殿下说的也不是不能实现。西凌和匈奴选择在这个时候侵犯我们,就是因为经历了一个冬天,西北边境苦寒我军粮草储备已经不足,而新的供给还没有配发。他们抓住了这个时机再加上出其不备才能一举拿下我们的那几座城池。这种危机关头,不能出兵的,自然要出些物资了。” 傅怀远没接他们的话头,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沉思了一会儿道:“父皇现在已经慌了,这个时候谁能让他安心,哪怕只是口头上的,他就会点谁。” 沈杰然道:“这个臣行。” 襄王打趣道:“是啊,杰然兄最会说了。” 沈杰然道:“实在不行的话,我还可以立军令状。” 傅怀远依旧严肃脸,又对金尚书抱拳行礼:“还得麻烦金尚书您,您毕竟是两朝元老,父皇这时候最最信赖的就是您了。” 金乔治这几天也忙的昏天暗地,但老头还是一脸乐呵呵的,“殿下这是哪的话,推举沈将军上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这两年来,穆老将军可是已经把沈将军视为自己最得意的门徒了。” “嗯。”傅怀远点点头,“金大人倒是提醒了我,除了大人您以外,还有穆将军的推荐。” 金乔治觉得孺子可教,欣慰道:“正是如此。” 这般说来,皇上会派沈杰然出征的几率就很大了,几个人略微放心了下来。 气氛一旦缓和,襄王就无法再保持正经的德行了。 “我觉着吧,一会儿我还得进宫去陪陪父皇。”襄王说,“明日就要拍板谁去领兵了,我怎么觉着太子今晚不会老实呢?” 晋王终于不板着脸,反而略带欣喜地看了他三哥一眼,“你竟然能想到这些了?有进步!” 襄王一向是个脸皮厚的,明明是被揶揄了那表情还跟被夸奖了似的。 金乔治说:“襄王殿下这次还真说到点子上了,陛下现在慌了,二位殿下这个时候确实应该进宫去陪陪。” 襄王又提议道:“哎?顺道叫上小常大人怎么样?他平时最会哄父皇开心了。” 沈杰然注意到,四皇子殿下这两年越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显皱了皱眉头。 恐怕晋王殿下如今这般低气压,是因为常继泽也非要请战去打仗。 傅怀远点了点突突跳的额头,说:“一会儿你带常继泽进宫陪父皇。你说的对,既然我们已经有如此把握,太子必然会在今夜想出什么歪主意动摇父皇的决定,三哥你务必要缠住父皇,让他不要单独见太子的人。” 襄王问:“那你呢?” 傅怀远说:“明日懿旨一下恐怕杰然兄就要出发了,这一去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我还得再跟他敲定一下细节。” 襄王素来最讨厌这个了,连忙起身,道:“既然你说太子可能有办法让父皇动摇,那我还等什么?我这就进宫去!”便向屋里的人都拱了拱手,大摇大摆地出了密室。 剩下的三个人又商量了一下明日早朝的事宜,金尚书这阵子太忙,便也告辞了。 襄王府中的这间密室是专门供他们讨论事情建的,出入一律走密道。密道的那头出口有两个,一南一北,皆是偏僻的小巷。他们聚在这里便神不知鬼不觉,两年来从没被人发现过。 现如今只留下沈杰然和傅怀远两个人在密室里面对面地喝茶。 沈杰然说:“臣不日就要出征了。” 傅怀远问:“杰然兄可有胜算?” 沈杰然很自信地说:“这是自然。” 虽然在别人眼中他只是个没去过西域没打过仗的青年而已,但事实上沈杰然可是早就在边境呆了五年之久,不仅是对两国边界,便是凌国的地形他也了如指掌。 何况,这世上也许没有人会比他还了解这次凌国派出的那位出征东伐的主帅了。 56. 章回五十五 傅怀远见沈杰然如此有信心,点点头,两个人便开始商量如何主掌兵权的事情了。 毕竟保卫大承边境固然十分重要,但他们的目的还是想借着这次的战役一举将太子的势力打压干净。 自从前年太子将秦王拉下马以后,便在朝中只手遮天了。如不是襄王和袁相还能压制一二,恐怕这朝廷都已经是他的了。皇上虽然有心打压,但这些年却越发的心有余力不足了,以隐隐有要被太子所控制的趋势。 面临此等境况,正当傅怀远没法子可想的时候,沈杰然却突然对他说,等到边境战火四起的时候,就是他们翻身之时。 只是这些年都太过和平,哪怕傅怀远隐约觉得西北地区已经休养生息完毕,也没想到战争来的这般突然。 也不是没疑心过为何沈杰然会如此坚定地认为大承边境一定会被侵犯,但据他观察,沈杰然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他便再也没有多想。 傅怀远说:“还是要以战争为主,先收复失地展现你的实力是最重要的。但也不要打的太快、太轻松,毕竟朝中没有上过战场亲身体会的人太多了,若是他们觉得很容易,便不会再把你当回事。” “这个末将明白,末将一定能控制好节奏。” “嗯,如今朝中局势不稳,太子那头仍旧势大,更多的我也做不了猜测和安排,只能再与你时常联系了。” “是……” “杰然兄还有什么不明的?也许不到两天你就要出征了,不如今天都说出来,本王好一并给你个答复。” 两年多的接触,沈杰然也已经大概了解了这位殿下的秉性。他素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心胸也足够宽广,的确是一位值得辅佐的良主。 沈杰然想道,这时候把话说清楚也不错,可免去日后的互相忌惮猜疑。于是便说:“臣愿意一心辅佐殿下,肝脑涂地。只是,襄王殿下他……” “皇兄可有什么地方不对?” “依臣目前所见,并无。”只是他一直都看不透这个人而已。 “那杰然兄为何会一直对皇兄有所忌惮?” 沈杰然微微笑:“不怕殿下笑话,殿下也知道家兄尚且会为了一个伯府的爵位害我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而臣也不信,会有哪位皇子不想要那个位置。” 他就要出征了,如果这时候他跟晋王殿下之间还有任何的猜疑和忌讳恐怕都成不了事。而做为未来也要一直辅佐这位殿下的贤臣,两个人之间横贯的秘密太多也不是好事。沈杰然会把襄王的问题拿出来问,也算是对傅怀远的最后一个测验。 傅怀远又开始以手指点桌子。 沈杰然继续道:“恕臣直言,襄王这个人,臣看不透。” 三皇子这人,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什么事都不大走心,也不太正经的样子,但偏偏有时候还就是他能说到点子上,令人捉摸不透。“现在朝堂之中,众臣都以为是襄王殿下在跟太子对抗,却不知道暗中在背后谋划的却是殿下您啊!” “你是怕我做了这么多,都是在给三哥做嫁衣?”傅怀远这次却没怎么再思考,他目光紧紧地盯着沈杰然,严肃认真地道:“我从前之所以没告诉你为什么三哥会忠心于我,是因为有些事关乎到三哥的性命,我不方便透露。但是我想,如果是杰然兄你的话,告诉你也无妨。” 沈杰然坦坦荡荡地跟傅怀远对视。 “因为三哥他,并不是父皇所出。他并没有皇室血脉。” “……”沈杰然微微睁大了眼睛。 饶是他想象力再丰富也无法猜出,当今圣上最喜爱的孩子却原来竟不是自己的亲子!他疼宠多年的贵妃,竟然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傅怀远微微叹了口气,“当年的邓贵妃……哦,那个时候父皇还是太子,邓贵妃也只不过是他的众多宠妾之一。据说那时候的贵妃娘娘也不是现在这般聪明伶俐懂得变通之人。她年纪轻时最是眼里容不了沙,不能接受自己的夫君今日宠幸这个,明日宠幸那个,还曾不止一次冲撞过当时的父皇,是以即便是容貌上佳,那时候也并不讨父皇的喜欢……” 所以现在这位在后宫里呼风唤雨,地位甚至可以压过皇后的贵妃娘娘年轻时只是个心高气傲不懂事的小女孩?因为不得自己夫君宠爱,而她本身又生的风华绝代,所以就走错了路? 晋王殿下没有详细再说。 “可是这些事……” “杰然兄是想问,本王是如何知道的?” 沈杰然点点头。这可绝对是被人知道了,襄王殿下就会掉脑袋的事,连带着整个邓氏家族都会被灭。怪不得傅怀远从前不愿说。 他正这样思趁着,哪想到傅怀远接下来说的事更叫他震惊—— “这件事情是皇祖父告诉我的。” 傅怀远看出他的吃惊,没等他再问就直接说道:“我年纪最小,皇祖父驾崩的时候我也只有十四五岁,到了如今才刚刚封王,更没有外戚扶持。杰然兄以为,是什么原因能让金尚书、季阁老还有霍都霍统领这样的朝中重臣愿意为我所用?” 沈杰然有些不敢相信。 “至于三哥,他也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当年的事,也许是邓贵妃跟我皇爷爷有过什么约定,具体情况,却是无从得知了。” “殿下的意思是……先帝临终前虽然传位给了陛下,可其实……”可其实被先帝选中的真正的储君,却是傅怀远。 或者说,先帝早就料到宣文帝登基以后朝中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因此便把目光看得更远了一些。在宣文帝的四位比较年长的皇子里,他早就挑出了一位。 所以金大人他们才会对这位殿下如此忠诚。 而傅怀远会这么说,恐怕当年先帝跟邓贵妃做得约定便是要他们全力辅佐四皇子登基,事成以后三皇子最后便可以做一个闲散王爷。就像他老人家早就料到自己仙逝后那些分别以沈、袁两家为首的世家与寒门之间必定会形成对立,才会安排沈袁两家联姻一样。 有些话心照不宣就行,说出口了那就是大逆不道。对于沈杰然的说辞,傅怀远没否认,就算是默认了。 沈杰然不禁又一次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人。 是什么样的人,到底有怎样的才能,能小小年纪就入了一代明君的眼,还为他铺路到如此程度? 先帝在位四十多年,执政期间大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更使大承免于战乱长达三十来年。如此明君圣主的眼光,能错的了吗? 当年如果不是太子还在世,如果不是傅怀远年龄还小,如果不是实在名不正言不顺,先帝是不是就会直接传位给他了? 等等……沈杰然忽然想到,先帝既然能为傅怀远连辅佐的贤臣、抵抗当朝太子的助力都找好了,那么他老人家所能做的绝对不仅仅只是这些! 如此说来……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运气太好、选对了人? 要知道,当初他之所以选四皇子辅佐,可不是因为自己有多慧眼识才,只是当时的情况只有傅怀远的条件最符合。而他那时仗着上一世的经历,也自信可以帮助这位殿下谋得他想要的位子,仅此而已。 这两年来,傅怀远抛给他的筹码真是越来越多,沈杰然觉得自己都有些快接不住了。 可笑他前世还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没想到在这些玩弄权术的人面前,选错了路,便是连颗棋子都算不上。 想通了个中的种种关节,沈杰然忽然意识到这可是个表忠心的大好时候。 于是他便起身很郑重地向傅怀远行了个大礼。 傅怀远这次倒没有扶他也没有免去礼节。两个人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彼此间信任建立的心照不宣。 所有的正事说完,沈杰然也要告辞了。 临走前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回头对明显还陷在沉思,一晚上都十分严肃的晋王殿下说:“能上战场带兵打仗是抚植兄的愿望……殿下应该懂得堵不如疏的道理。” 傅怀远下意识敲桌子的手指停住了,他终于变了个表情,苦笑了一下,说:“如果三哥现在就把他一同叫进宫里,常继泽怕是今晚就会向父皇请命,我又能左右的了什么呢?” 沈杰然叹气,最后还是说了句:“北边有常将军在,不会有事的。殿下还是莫要太过担心了。” 两年过去这俩人还是不清不楚的,让人看了都着急。也亏得晋王殿下是个能忍的。 回到家中,径直走进院子里,就见院中的一株海棠树下正坐着个身长玉立的人儿。 袁灵修在他走到离自己只有两步远的地方抬起了头。 “如何?” 沈杰然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明日就会决定由谁出征,大概不日就要出发。” 袁灵修点点头,神情有些凝重。 沈杰然刚想开口,就感觉有什么重重的肉肉的东西糊在了自己腿上。 一低头,就跟仰着脸看他的沈麒对上了视线。 原来是麒儿又过来抱大腿了。 沈麒今年两岁了,已经长到成年人大腿那么高,尤其喜欢抱他俩的大腿。 麒儿见父亲看他,就咧开嘴咯咯乐了起来,发出糯糯软软的声音叫道:“父亲!” “小少爷,你可慢点儿……”原本陪着他玩的沈聪和袁欣追了过来。 麒儿正是活泼的年纪,从袁欣手里拿过精致的小木剑,就又跑去院子里疯玩儿了。 57. 章回五十六 现在这个季节天气还有些微凉,稍稍吃了些晚饭,袁灵修在院中练完了剑就回了屋。 洗完澡以后去了书房,沈杰然正在那里看兵书。见袁灵修进来便把他拉了过去,自动接过他手中的布巾为他擦头发。 “阿俢是有什么心事么?我见你方才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袁灵修随意把桌上的一本书拿起来翻了翻,有些犹豫地说:“上次你说我可以扮作侍卫跟你去边疆,可是麒儿他……麒儿他还这么小,这场仗打下来还不知道要几年,到时候恐怕他都不认识我们两个了。” 虽然说可以把麒儿送回沈家给沈夫人带,但袁灵修总归还是不放心。可若是他留下来照顾麒儿,恐怕就要好多年见不到沈杰然了……这又让他如何能够做到? “这有什么难的?”沈杰然细细地为他擦着每一缕青丝,“把麒儿一起带走便是。” 袁灵修摇头:“麒儿那么小怎么能上战场?不说我们能不能照顾得了他,就是三军主帅带着个小孩儿打仗恐怕也会影响士气吧。” 沈杰然有些不着调地说:“西凌现在就快打到平西关了,估计等咱们到了堰都都要失守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安顿在堰都就是。那儿就是咱家的地盘,五叔他们也在那里,把沈聪他们都带去,不愁照顾不了麒儿。” “如此说来,你对这场仗还真的很有信心。”如果不是有万分的把握,沈杰然是断不会把麒儿带去的。毕竟如果敌人真的打进了堰都,他们可就不一定能护得了他的安全了。 沈杰然微微笑起来,“这是自然,这两年风雨楼的信息渠道可不是白建的。” 其实他得到西北边境被犯的消息,比朝廷的快马急报还要早上两日。 “林大哥和陵王殿下确实是辛苦了。” “我看他俩还挺乐在其中的。” 袁灵修微微笑,“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沈杰然见他头发干的差不多,就放下布巾改成给他捏背,袁灵修很自然地就靠了过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关于西边派谁做统帅的问题又在朝上吵了起来。宣文帝最终采纳了兵部尚书和穆老将军的建议,派遣沈杰然为征西军兵马元帅,统领三军。再调牧阳军一万人、岭西军一万二千人,共赴西域讨伐西凌军队,收复失地,即日出发。 不出所料的,当常继泽当众表示想要为国出征的意愿以后,皇上没有怎么犹豫地就同意了,还当中表扬了他一番。由于常继泽原来就是三品兵部侍郎,便直接封他做了个三品骠骑将军,即日启程去与被派去支援北方的军队汇合,共同投入镇北大将军的旗下。 因为时间紧迫战事紧急,沈杰然和常继泽这对兄弟也只能在皇城门口处道别。 常继泽受不了分别的气氛,打趣道:“现如今你在西边攻打西凌,我在北边抵御匈奴,那咱俩得看看是谁先完成任务全胜回京了。” 两年过去了,常继泽还是那个样子。但又似乎不是那个样子了。 至少沈杰然就记得,上辈子常继泽虽然也想去战场上崭露头角,但也并不像现在这样如此执着。当然了,他还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常继泽可没有同傅怀远有过这诸多纠缠。 沈杰然笑了笑,又像往常那样捶了捶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通常将领领兵出征都要由皇上在皇城楼上亲自相送。 虽然赶去西北战场支援的军队都是从临近地区临时调过去的,但沈杰然也不是像常继泽那样一人一骑就北上了的。他到底也是三军的主帅,虽然第一步是赶去跟岭西军汇合,但为了保障他的安全穆将军还是给他拨了一千亲兵共同前往。 这一千人平时也是由沈杰然训练的,祁让就暂代这一千兵将的千夫长,同时仍旧做为沈杰然的助手。 这些人连同沈杰然一起都是轻骑简装,为的就是方便赶路,以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岭西与岭西军汇合。 正午十分,皇城下一千人骑在马上列成了个整齐的方阵。 这日春光烈烈,寒风依旧刺骨,整个皇城都显得有些严峻肃穆。 沈杰然位于阵首,身着一身赤衣银甲,腰杆挺直朝上,不怒自威。 皇城上隐约能看见一缕明黄色。他向那个位置拱手行礼,时辰一到,当先带着兵马出了城门。 出了京城,沈杰然率领一千骑兵沿着官道一路奔行。 在离京城三里远的地方,远远地就能见到一间凉亭处停留着一辆雕刻华丽精致的马车。 沈杰然见了那马车,一手勒住缰绳,一手高高举起,他后面的将士也随他一起停住了马。 沈杰然招手把自己的两名副手叫了上来。 “你们自行现行一步,咱们在岭西汇合。注意沿途我给你们传递的消息。” 他这两个副手都微微一愣。但跟着沈杰然的时间长了,他们也知道自己的长官不会下没有用的命令。之前就有好几次就是看起来很荒谬但其实都是大有用处的指令,因此时间长了他们也不敢耽搁。只是还略微忍不住会担心。 祁让说:“大帅,这前往岭西的路途还远,你一个人上路……这这万一有什么差池,那我们可不是就失了主帅了?” “呸呸呸!”另一名年轻的副将张显忠说:“我说老祁,你怎么说话的呢。” 祁让这段时间跟沈杰然他们这些人插科打诨,之前刻板的脾气倒是改了很多,他连忙也呸了三声,“看我这臭嘴!那大帅,我们就先走了?” “嗯,走吧。有什么事记得及时传信给我。” “是。”两人在马上向沈杰然一拱手,就带领人继续前行了。 等到这些兵马走远了,沈杰然才御着马向凉亭那边拐了过去。 离老远就听到马车里麒儿的笑声。 沈聪和袁欣坐在车辕上,大概是看见他过来就回头对车厢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就见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指调开了马车上的帘幕,袁灵修眉目柔和的伸出了头来。 “咯咯咯!”沈麒也知道是自己的父亲来了,从袁灵修的身边探出头望了过去,伸出小手指了指沈杰然骑着的马,嘴里叫着:“香香!” 香香听到了小主人的呼唤,都不用沈杰然催,就自己奔跑起来,在快要到马车旁边的时候降低了速度,慢慢地走过起,向沈麒喷了口气,算是打招呼。 沈麒站在马车边上,翘起小脚想伸手摸了摸香香的鼻子,香香便很配合地低下了头。 沈杰然下了马,伸手将袁灵修从马上扶了下来。没想到袁灵修下来以后马车上有冒出个头来,原来是冬雪。 冬雪见到沈杰然,便连忙下马车跪在了地上。 沈杰然皱了皱眉:“不是让你在家看家的吗?” 冬雪微微低着头,声音还算镇静地说:“此去路程遥远且边境苦寒,冬雪实在放心不下小少爷。” 袁灵修在旁边低声说道:“她要跟便让她跟吧?” 沈杰然看了她一眼,说道:“既然你已经跟出来了,那便罢了。我也只是觉得让你一个姑娘家家跟出来有些受罪。不过既然麒儿也离不开你,那便这样吧。” 冬雪听罢,连忙向沈杰然道谢。 袁灵修见沈杰然只身过来,有些奇怪地问:“穆将军不是派给你一千亲兵吗?人呢?” “我让他们先走了。”沈杰然抓着袁灵修的手说:“你带着麒儿单独上路我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袁灵修略带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战事紧急,你这个主帅不马上赶过去恐怕会遭人诟病。”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岭西军调派人手也需要时间,他们尚未出发,又以重甲兵居多,行军速度肯定很慢。我们这么几个人,不愁赶不上他们。” 袁灵修继续担忧:“可你是新上任的主帅,若不与战士们先行磨合,难保他们会真心归服于你。” 沈杰然旁若无人地在那张合的嘴角上啄了一下,揽过他说:“这就要看祁让和张显忠的厉害了。穆将军拨给我一千亲兵可不全是为了保护我的。想要先立军威,除了干出点成绩来,大家口耳相传的效果也很重要。” 沈家军自不必多说,牧阳军他已经得到消息,派去的两万人现在皆是他大妹夫孟朗统领,到时候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唯一比较棘手的就是完全不相熟的岭西军了,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大难题。 临时凑在一起的兵马必然是需要磨合的,等到他们都到了平西关内汇合以后,他那一千亲兵也会被整编进这支四万多人的队伍,重新分配。而想要降服众人,那就要看自己在那一千人心中的分量了。 袁灵修原本也只是怕沈杰然贪玩误了事,现在见他都想好打算了,便也不再多说。 那头袁欣抱着麒儿,麒儿抱着香香的脑袋正在小声嘀咕什么。 “香香你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大喏!爹爹说你只比我的年纪大一丁点来着。”他现在说话还不是很清楚,但把他养大的这几个人都能大概听得清楚明白,看他那模样不由得都笑了出来。 香香有些自豪地打了个响鼻,又去蹭麒儿。 “麒儿想骑马吗?”沈杰然过去接过了他。 沈麒两只莲藕似的手臂自动环上了他的脖子,眼睛亮亮地猛点头。 沈杰然大笑着,单手抱着他翻身上马。 麒儿发现自己的视线高了许多,又高兴地咯咯笑了起来。等到香香跑起来以后,开始还是有些惊怕的,可发现自己正被父亲的手臂结结实实地环着便就不怕了,反而兴奋地笑叫起来。 看他们跑远,袁灵修也翻身上了另一匹马说:“咱们也走吧。” 沈聪应了一声,等袁欣和冬雪都上了马车,也赶车去追。 58. 章回五十七 沈杰然虽然心中有数,但迟则生变,况且尚不知道岭西军的情况,也不敢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只得一路紧紧咬在祁让他们的后面。 几日后,一行人风尘扑扑地赶到了岭河境内,直往岭西军营去了。算算时间,他们最多也只比祁让他们晚到几个时辰。 刚刚出了岭河境内最大的郡城,在官道上没走两步,就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长玉立的男子正骑在马上,停在了通往前方的路上。 沈杰然和袁灵修两个都是视力极佳的人,看见前面的人便不由得扭头互相对视了一眼。 等两人一马车行到近前正欲停下之时,那名白衣男子忽然从马背上跃起,足尖轻轻一点就旋身探了过来,掌心直冲袁灵修的面门! 袁灵修似乎早有预料,面上毫无惊慌之色,抬掌跟这名白衣男子就对了一掌。 绵延深厚的内力登时让四周的空气都激荡了起来。 那白衣男子仍不肯罢休一般,身法一变,便继续跟袁灵修过起招来。袁灵修也不含糊,应对从容。他这两年可没有荒废,内力又精进了不少不说,就连原来实战不足的短板也弥补了不少。 两人大概过了百十来招,那名白衣男子忽然收手,落在了地上。袁灵修便也停了手。 这时候,那名黑衣男子和沈杰然都下马走了过来。 “林大哥,陵王殿下。”袁灵修先向他们抱拳行礼。 “不错!短短时日,进步很大!”林潇赞扬地点评道。 “林兄,傅兄。”沈杰然也向他们行了个礼,再抬头就是一脸抱怨加火气很大的样子,“我让你俩给我派一两名江湖高手过来,不是让你们两个亲自过来!” “哈哈哈!”傅黎没心没肺地大笑,“反正我们两个在江南也没事做,不如就出来玩玩儿。” 两年过去,傅黎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不是林潇的改变倒是让袁灵修和沈杰然有些惊奇。 两年前这个人在陵王府的时候还是面色苍白,郁郁寡欢的样子,没想到现在看见穿着一身侠客装的林潇,清俊不凡,还真是有点武林盟主的风范。 最重要的是,原来几乎横贯了他半张脸的那道极其狰狞的疤痕竟然消失了!倒也不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但起码不是当年那样丑恶的样子了。现如今他白净的脸上虽仍有一道很长的红痕,却不会像以前那样狰狞可怖的叫人不忍心直视,已经依稀可以看出这个人之前清秀俊朗的模样了。 “林大哥,你的脸!”袁灵修惊喜道。 林潇淡淡地笑了笑,傅黎那边已经抢先帮他解释了。 却原来是江湖上有一名名唤辰霄子的神医,曾经是林潇的旧部。两年前因为沈杰然和袁灵修大闹华山的缘故,江湖上忽然就刮起了一股寻找前任武林盟主的浪潮,林潇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辰霄子找到了。 他本是落难重伤以后被傅黎所救的,这道伤疤也至少存在了七八年了。之前傅黎也没少找大夫给他看过,得到的说法都是伤口太深,无法补救,顶多也就是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吓人而已。而林潇本来就不是很在意自己的面容,再加上他那时又常跟傅黎吵架,难免就有一些心灰意懒,也懒得在自己的面容上下功夫。 直到被辰霄子寻到。要么说神医就是神医,寻常大夫的手段哪里能医的了这么深的疤?可是饶是如此,也足用了两年的时间,就算是现在也要按时涂药。 “如此医术了得,那可果然是名神医啊。”袁灵修也很高兴林潇的脸可以好起来。 “辰霄子?他是不是有个师弟叫多谷子?”沈杰然忽然问。 林潇惊讶地问:“你认识多谷子?” 沈杰然便把多谷子之前投奔秦王后又被他杀了的事说了说。 林潇点头道:“这个多谷子确实是辰霄子的师弟不假。只可惜两个人脾气相悖性格又完全相反。虽然师出同门但是想法和追求却大相径庭。之前辰霄子道长就听说他师弟正在研制□□四处害人,便一直四处寻觅,可惜无果。没想到已经被杰然老弟先行解决了。” 沈杰然笑笑,却忽然想起一事,惊道:“我听说这个辰霄子道长不问世事不出江湖,我用来控制五派掌门的□□可都是多谷子所出,不知道辰霄子道长他……” 林潇说:“这个你放心,道长他跟那几个门派,唔,也有仇。” 傅黎抱怨地说:“那个辰霄子虽然是神医,但是脾气怪得很!虽然说他不轻易害人,但谁说他就不小心眼、不害人了?” 他们这么说沈杰然就明白了。辰霄子是林潇的旧部,虽不知当年林潇怎么会受伤落难,但应该跟那些江湖门派脱不了干系。这种情况下辰霄子不去害那几个正派掌门就已经算他有医德了。 辰霄子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但沈杰然之所以知道有这么个人,却是因为两年前解决了多谷子以后,怕又冒出来个什么可以为那五大门派掌门解毒的人物,便或有意或无意地多方打探过一番。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两年,风雨楼也已经建起,这个时候就算五大掌门脱离他的控制也没有什么影响了。 沈杰然打趣人打趣惯了,听见陵王幽怨的语气便仍不忘挤兑对方道:“如此说来,殿下在那神医面前也没少遭罪了?” “你小子!”傅黎瞪眼作势欲抽刀,“你也想比试比试了是不?” 沈杰然连忙跳开,笑道:“为弟哪敢?” “唔?爹爹?”软软糯糯的童音传了过来,沈麒睡眼朦胧,正趴在马车的窗户上揉眼睛。 陵王殿下方向一转,去跟沈麒对视了起来。 “呀!”沈麒终于睁开了眼,就被吓了一跳。 傅黎的脸也算周正,可惜这会儿没什么表情,他又带着刀,自然有一股凶相,着实把刚刚睡醒发现爹爹和父亲都不在身边的沈麒给吓了一大跳。 他虽然是被吓到了,却也不慌,只微张着小嘴睁大了双眼跟傅黎对视。 傅黎一伸胳膊就把他从窗户里面拎了出来。 沈麒原本还想挣扎,可见爹爹和父亲都在身边就放心了。便任由傅黎抱着他,他则瞪着眼睛继续跟对方对视。 “哈哈哈!”傅黎首先败下阵来,扭头对沈杰然说:“这就是那个小东西?” 他们这两年书信来往密切,麒儿的身世又涉及到了江湖纷争,沈杰然和袁灵修自然没法隐瞒麒儿的真实身份。 麒儿听他说自己是小东西,很是不高兴地扭了扭,不想让他再抱。 傅黎继续大笑:“软乎乎的,跟个兔子似的!潇潇你快来看。”说着就把沈麒抱到了林潇的面前。 沈麒这会儿还不觉得自己被说成白白胖胖的兔子有什么不好,他的注意力已经全被林潇吸引去了。 林潇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有做起来会手足无措的事情。他进陵王府的时候傅黎的一双子女已经六七岁了,他平生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小这么软的孩子。傅黎让他抱,他还真不知道怎么下手。 又跟林潇对视了一会儿,沈麒忽然说:“唔,和爹爹好像喏!” 沈杰然戳了戳沈麒的脸蛋,问:“那麒儿说说,哪儿像?” 沈麒想了半天,又是歪脑袋又是用小手指挠头发的,最后才说:“给人的感觉好像!” 在场的人都被他这个认真的小模样给逗坏了。 他们不能在这耽搁太久,只得一边前行一边叙旧。 沈麒睡醒了想骑马,自动去找沈杰然抱抱,却被傅黎一把抄起来抱在马上。 “小东西,今天你就归我了!”傅黎是真喜欢这个软软的却不哭闹的小孩子。从前他自己的儿子他都没这么喜欢过,但看到沈麒以后倒是忍不住想要多逗逗。 “哼!”沈麒坐在他怀里,学着香香的样子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以表示自己很生气。 这模样又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沈杰然骑着马靠近傅黎那边,低声问:“话说回来,你知道我让你们给我派俩信得过的高手过来是要干嘛的吗?” “干嘛的?” 沈杰然看了沈麒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我现在是三军主帅,兵符在我手上,我不到,任何人都动不了兵。带着麒儿的话不方便赶路,可是我又不放心让他和灵修单独上路,所以……” “所以你是想让我和阿潇帮着照看这小东西?这有什么难的!” 沈麒一直听他们说话,最不满意是被叫做小东西,登时不高兴了起来,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这会儿端坐在马上,抱着手臂嘟着嘴,模样甚是可爱。 沈杰然无奈地问:“大哥啊,不是我说你,那个,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去哪儿?不是去战场吗?” “……我们要去堰都。” 傅黎戳了戳麒儿的小脸,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堰都怎么了?” 沈杰然咳嗽了一声,这会儿袁灵修正陪着林潇走在前头,沈杰然怕被听到,便只能用手比划个“五”,又用口型说了三个字:“我五婶!” 傅黎得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高声说道:“那个啥,我忽然想起西北那头也没啥好玩的,那个潇潇啊,不如咱们去别地转转?” 59. 章回五十八 林潇干脆就没理他。看来他是早就想到了他们会在堰都遇见谁。 傅黎见状,一甩手把麒儿扔给了沈杰然,他则策马走到林潇的另一侧,开始低声解释道:“我真没想到那个人他现在就在那!我早忘了他了!你要相信我,我是真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啊!” “既如此,有什么见不得的?”林潇八风不动,语气淡淡地说道。 袁灵修见状,驱马退回了沈杰然的旁边。 他看了沈杰然一眼:“看来他们两个确实不方便去堰都。不如就你先走一步,我自己带着麒儿也没有问题的。” 他这话并没有说出来,只一个眼神沈杰然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那怎么行?”沈杰然也看着他摇了摇头,表示:“我可不会放心。” 袁灵修静默了一下,无奈的问——那怎么办? 沈杰然嘿嘿地坏笑了一下。他见过不长心的,倒没见过这么不长心的——既然傅兄自己作死,那我们就不要拦着了! 几个人很快就到了大承在岭西驻扎的军营。 岭西军营建在郊外,也属于兵防要塞,远远望去建筑巍峨,里面驻军三万人,由岭河郡守管理,二品崇武将军负责训练和指挥。 远远的,就能看见岭西军营的大门紧闭,上面偶尔会有巡逻的士兵走过。高墙外还列着一支整齐的方队,正是祁让和张显忠带领的那一千亲兵。 沈麒这会儿已经回到马车里去了,沈杰然一骑先行,提前去询问情况。 张显忠汇报道:“回禀大帅,我们方才出示了令牌,但岭西军说不见兵符他们就不让我们进去。” 沈杰然神色一凛,问:“你们等了多长时间了?” “不到一个时辰。” “兵符不到虽说不能派兵,但不让你们进去也着实过分。祁让你去,再去叫门。” “是。”祁让虽然性格刚正的让人觉得有些莽撞,但也不真是个莽夫。他也明白这些人拒不开门是想给沈杰然一个下马威,然而三军主帅都已经拿着兵符到了,这时候他们再不开门迎接那就是要谋反了。 沈杰然很顺利地见到了即将为他所用的那一万两千兵将。 这些人目前皆由一个叫江哲的二品武将率领。 虽然自己的部下一来到这就被给了个下马威,但一些大家心知肚明阳奉阴违的客套话沈杰然还不得不说,毕竟他也不想这个时候因为这种事起冲突。这些兵将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还能硬气起来,等到了平西关以后,还是他说怎么就怎么。 “秦太守和武将军做的不错,兵马物资都准备的一应俱全。回头我定会把你的辛劳一一禀报给皇上。” “哪里哪里,为皇上分忧是下官职责所在。”秦太守笑眯眯地恭维道。 “既如此,如今战事吃紧,我们即刻便出发吧!” “大帅且慢!”秦太守忙拉住他,说:“大帅一路赶来风尘仆仆,现在天色已晚,我见您的亲兵也乏累了,何不今夜就在此休息,明日一早再出发?” 秦太守也是有苦说不出。岭西军驻扎在岭河郡内,虽说是由岭河郡一并管理,但说白了他这个郡守与军队却是两套系统,并没什么关联。而且对方武将比他的品级要高得多,很多事他都无从插手。现在岭西军想要在这位新上任的统帅面前示威拒开城门,若是这年轻的主帅心生计较,倒是会让他这个郡守受到无妄的牵连。 沈杰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确定这人只是想巴结讨好自己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想到现在天色确实晚了,他们出发走不了多远也要安营扎寨,便答应留了下来。 那秦太守继续说:“大帅日益操劳,到了战场更是没有时间放松了。不如今晚就让下官略备薄酒,为大帅接风洗尘……” “酒就不用了,给众将士准备些吃食就好。”沈杰然直接冷声打断他,“还有劳秦大人,帮我安排下我这些兄弟今晚的住处。” 见沈杰然不吃这一套,那秦太守便不再多说,嘴上连忙答应了,心里想的却是今晚要不要派几个姑娘到这位过于年轻的大帅的房中伺候? 幸好他没敢再问,若是他真问了,沈杰然估计就不会跟他这么客气了。 岭西军营占地面积极广,普通士兵一般的吃住都在里面,多安排下一千人完全没有困难。 沈杰然向这秦太守多要了几间房间,分别用来安顿陵王两口子,沈聪和袁欣,还有冬雪和麒儿。 奔波了好几天,大家都很是疲乏了,确实需要好好地休息一晚。晚间沈杰然跟祁让、张显忠吩咐完一些事情以后,就径直回了房间。 袁灵修已经收拾洗漱完毕,正倚在床上看书。 毕竟只在这里住一晚,为了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袁灵修他们一干人等也没特意现身。 尤其是袁灵修,这毕竟也是主帅的房间,公然住进来恐怕会遭人口舌,他还是趁人不备自己翻进这院子里来的。沈杰然早就命人在房间里布置了些食物和水,袁灵修进来以后就可以直接用了。 沈杰然又叫人来重新换了桶水沐浴,袁灵修安安静静的在里间也不怕进来的下人看见大帅屋子头多了个人。 等洗漱完了,沈杰然就清清爽爽地爬上了床面朝下趴着。 “累?要早点歇息吗?”袁灵修问着,一只手端着书,一只手在他的背上有技巧的按压。 “嗯,歇息吧!”伸出手臂抽出那本书掷了出去,又拐回来揽住他的腰往后拖。 不一会儿的功夫,袁灵修就被按压在了床上,衣服被熟练的剥落,一双唇温柔地在他身上逡巡。 袁灵修这次倒是没有任何拒绝,反而抬起双臂反抱住伏在他身上的人。 出门以后两个人就没再做过这事了。别说是沈杰然了,就连他都有些想念…… “嗯……疼。” 破碎的掺杂着些许甜腻的声音传来,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温柔对待。 明天沈杰然就要跟兵将们同行了,他们跟着不方便,毕竟三军主帅上战场杀敌还要拖家带口的,实在是容易落人口实,招来些闲言碎语。至少在沈杰然收复军心以前他们还不方便暴露。 所以两个人之前便商量过,他们还是在堰都再汇合比较好。 毕竟堰都是沈家的地盘,他们住在那里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只是这一别,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的……袁灵修默默想到,他俩自沈杰然重生以来好像还从未分开过如此长的时间。便是连他,心中都是非常不舍的…… 就更不要提沈杰然了。 他此刻只恨不得把袁灵修的全身都亲上一遍又一遍,好让他清清楚楚地记住关于这个人所有的一切,以便在临别的路上可以回味。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60. 章回五十九 岭西军以重甲兵闻名,行军速度自然比不上骠骑营这样的骑兵阵营。可是一旦平西关被破,堰都就危险了,因此沈杰然也不能在路上拖得太久,于是就点了三千骑兵随他先行,留下张显忠和江哲在后面压阵,率领余下的九千士兵赶赴战场。 袁灵修带着沈麒自然要比他们慢一些,但沈杰然要带着四千人一起赶路的速度也不会有多快,两厢比起来应该是差不多。虽然有林潇和陵王在,便指定是万无一失了。但沈杰然不放心他们走在自己后面,便一大早起来先把他们送走,他再领兵出发。 这样万一袁灵修他们在前面遇见什么危险,两队人马相差的路程不远,他在后面也能及时接应。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连续赶了十多天路,他们逐渐踏入堰都的地界。 堰都虽然地处西边,自然环境比不得正经的中原地区,昼夜温差也大,但却有他独有的风格样貌。且堰都向来都是西域诸国与大承相交、通商必过的地界,百年下来已经演变的极其繁华富丽。 即使西凌的大军已经打到平西关下,这里人们的生活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波及。只是身处战争当中,倒是让这里的游商贩子们发起了愁,许多店铺眼瞅着都要开不下去了的样子。 进入堰都郡以后,袁灵修他们倒没直接去沈府,而是先找到了之前和沈杰然约定好的客栈休息。 沈杰然则直接带着将士们奔赴沈家军的大营。 沈家军的大营就设在沈家在堰都主宅后面的很大一片空地上。他们到的时候,牧阳军的两万人都已全部到达,正是由孟朗率领的。 沈杰然刚刚到了就下令众将士休息整顿,他则把几位将领都集中到一块了解并商讨现在的形势。 沈家在堰都这头管事的是沈杰然的二叔和五叔。他二叔不善武艺,但是脑子好又会做生意,因此就长年负责西域这头的贸易往来。他五叔自打跟沈家老太爷生气跑出京城以后就一直在堰都扎根了,目前就负责训练、率领这八千沈家军。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沈杰然的五叔沈峰,副将祁让,牧阳军统领兼沈杰然的大妹夫孟朗以及岭西军的另外一名将领常遇便都到了。如今三军统领中只剩下一个岭西军的江哲还在后面未到。 沈杰然坐在上首主帅的位置上,直接说道:“如今战事吃紧,西凌军兵临城下,当务之急是大家能够共同商议个法子击退外敌。五叔,还请你先为我们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 沈杰然的这几个叔叔当中,老五沈峰是最小的。习武之人通常都不会太显老,他虽然今年已经年过四十,但看起来却是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沈杰然从小就被人说长的最像他五叔,如今见了,众将领都觉得也确实是如此。 沈峰的模样就是标准的沈家人的模样,大眼睛双眼皮,鼻梁俏挺笔直,还有一双削薄的唇。沈杰然的性格似乎也随了他,很爱笑,笑起来的眼睛亮晶晶的,给人的感觉也很随和。 沈峰也是有官职加身的人,他虽然是沈杰然的长辈,但沈杰然现在却是他的直属上司。他站起身来向沈杰然行了一礼,就命人展开地图,给新到的众人解说了起来。 “西凌最开始派了三万兵马突袭,破了三座城池,一路取道平西关下。我们起初没有防备被他们夺了先机,但是打到平西关下他们也折损了不少。且平西关向来易守难攻,到现在两方对峙已经近半月。” 沈杰然点点头,“如今对方主帅何人?现在咱们又是哪名将领在关上守着?” “对方主帅是西凌的六皇子上官青木,目前在平西关上守着的是……是内子顾长风。” “噗!”沈杰然刚刚喝口茶险些没吐出来。 “大帅有所不知,三日前我们与西凌军又打了一仗,对方损失惨重暂时应该还不会攻过来……我跟五叔这才赶回来与你们汇合。”出言解释的竟然是几日前才刚刚赶到这里的孟朗。 因为顾长风并没有军衔在身,所以一听之下会觉得由他来统领将士守在关上有些不妥。 可上一世沈杰然也是来过西边戍守边关的,虽然与堰都还有些距离,与他五叔也不常来往,但他也知道,顾长风怎么说也在西域沈家军里混迹多年,在军中声望很高。他本身也是个极有才能的人,一直就没少帮沈峰训练兵马。 其他人乍听这话可能会觉得沈峰滥用职权私设武将,但沈杰然倒是不在意这个,他摆了摆手,说道:“西凌现在还有多少人?” 沈峰说:“应该已不足两万。” 沈杰然说:“他们一路疾行,想必后备军需一定供应不足,我们的人手又已经超过他们,他们这段时间只守不攻,应该也是在等着后方兵马的支援。” “我看未必。”常遇忽然说:“西凌这次大肆进攻我们,不可能虎头蛇尾。他们现在露出了疲态,恐怕有诈。” 沈杰然看了他一眼,说:“你考虑的也不错。可是西凌这次已经连破了三城,路途又遥远,他们到达这里已经实属不易。” “大帅的意思是想改守为攻?”沈峰问。 沈杰然点点头,“我们若能在他们后续兵马赶到之前先行进攻,也不失为一种良策。失地总是要收回的。” 常遇又要说什么,孟朗已经说道:“也未尝不可。此时不还击,更待何时?” 几个人便开始商量部署下一步反扑的计划。 其实沈杰然之所以对这场战事有信心,也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西凌为什么会突然就来攻打大承了。 凌国国君身体日益衰弱,他对三皇子上官青云的宠爱也日渐加深,而这个三王子也不是什么庸才,上官青木便逐渐处于弱势。上一世上官青木就是因为被逼得走头无路,又抓住他父王多年来一直想要侵占大承疆土的野心,先后说动了他父王和匈奴王出兵,打起了想要攻打大承抢占军功的主意。 沈杰然知道他也不是真的想要攻打大承。如果可以有所建树,那自然是好的,但上官青木的心思重点还是放在了争夺皇位上。 要说起来,沈杰然想要借助战争掌握军队的主意还是从他这学来的。 如今也算是巧了。既然两方都有心借助打仗掌握实权,那这场战争可有的打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初来乍到,夺回一两座城池收买军心还是有必要的。这也是沈杰然一上来就想要反击的原因。 岭西军这次虽然顶着个圣旨在不敢不出兵,可终究还是不服他。常遇此刻恐怕还巴不得他是急功近利。 几个人以沈峰和孟朗为首,利索地商量了战策,就等岭西军的重甲兵到位,沈杰然他们这些刚刚赶到的再去平西关上实地考察一圈看看计划可不可行,就可实施了。 沈杰然说:“今日天色已晚,便先到这里吧。” 几个人互看了一眼,既然计划已经有了眉目,也不急于一时了。 孟朗点头说:“重甲兵没到,一切都只是空谈。大帅和常将军沿途奔波,不防就先休息吧。” 沈杰然起身向大家抱了一拳,说:“诸位辛苦。”随即就偷偷给祁让使了个眼色。 祁让会意,对大家行了一礼,说:“那大帅,众位将军,属下就先下去了。常将军,你不走吗?” 常遇方才就没插上几句话,此刻还不想走,但见这屋里剩下的两位都是沈杰然的亲属了,他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得不离开,便也跟众人行了个礼就和祁让一起出去了。 留下屋中的三个人。 孟朗比沈杰然早到几天,沈峰又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他俩已经不陌生了。而之前穆将军和廖将军为了较劲就总是安排沈杰然和孟朗对谈兵法,两个人更是有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早就已经十分熟稔了。 虽说是难得见面,但到底还是一家人。 “五叔,”沈杰然这才起身向沈峰行礼,“方才还未来得及拜见五叔,还望见谅。” 沈峰也不是个挑理的人,他连忙把沈杰然扶了起来,笑着说:“好啊,好!少年封帅,我们沈家出了你这样的人才,真是祖上萌荫啊!” “咳咳,五叔你就不要夸我了。”沈杰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忽然想起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对了五叔,这次我也不是一个人来的……” ### 袁灵修一行人在客栈里刚刚落脚吃完一顿饭,沈杰然就来接他们了,“大哥,林兄。” “父亲!”沈麒第一个看见他,马上扑过来抱住大腿。 袁灵修问:“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嗯,”沈杰然弯腰把麒儿抱了起来,单手抱着,麒儿自己就死死地环住了他的脖子。沈杰然微微笑着亲了那软乎乎的脸蛋一口,另一只手揽过袁灵修:“走吧,我们回家。” “好!回家!”沈麒煞有介事地点头,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傅黎原本是个十分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是距离堰都越近他就越蔫,到现在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了。 林潇推了推他,也是一副不愿意动的样子。 沈杰然正抱着麒儿牵住了袁灵修的手,见他这幅模样不禁忍笑道:“我五婶现在在平西关上抵抗外敌呢,大哥你可以放心,现在跟我回沈府也不会遇见他。” 傅黎看来是真不想见顾长风,听他这么说脸色明显好了一些,嘴里嘟囔着:“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沈杰然和袁灵修都不由得越来越好奇当年顾长风给陵王的书信里面到底写了什么,竟然能让他的滔天恨意转变成现在这种忸怩的态度。 61. 章回六十 多日未见又心存挂念,沈杰然已经想袁灵修和麒儿想的不能再想了,这会儿迫不及待的想接他们回去,却又不能把一路护送的陵王他们丢在这儿。 顾长风现在是真不在沈府里头。虽然距离也不远,毕竟穿过沈家军营就到了平西关。但平西关上不能无人看守,他们这会儿回去,应该不会撞见他……吧? 虽然顾长风不在,但秦峰却还在。他知道沈杰然是去接袁灵修,还特意在家里等着他们。 秦峰纵然长年不回京,可京中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自己的侄子因为先皇赐婚娶了个男妻,而且听说他们过的还不错,前两年还收养了个儿子。 等到沈杰然抱着麒儿进屋了以后,沈峰就马上迎了出去。 “麒儿,叫五爷爷。” 沈麒抱着自己父亲的脖颈,好奇地看沈峰。见是一个看起来很亲切的人,虽然还有些害羞,但还是甜甜腻腻地叫了声:“五爷爷好!” “你好。”沈峰笑,摸了摸沈麒圆润的小脸蛋,从怀里掏出了个物件递给了他。 沈麒摆弄小手指,有些犹豫地看沈杰然。 沈峰被逗笑,说:“五爷爷给你的,拿着。” 见沈杰然也点了头,沈麒才接了过去,甜甜地叫:“谢谢五爷爷!” “五叔。”袁灵修这时也走了进来,见房中那个长得酷似沈杰然只是看起来更加成熟一些的人,便知道这就是沈峰了。 沈杰然又连忙给两个人做介绍。 沈峰是个特别随和的人,天生一张笑面,让人见了就觉得亲切。袁灵修从前便十分佩服沈杰然的这位用情专一的五叔,如今见了,倒是十分惊奇当年冲冠一怒为蓝颜,只因自己父亲不喜就只身带着男妻远遁至西域的人竟然是这样一幅一脸温和的面孔。 但是想归想,袁灵修面上却什么都不显,仍是恭恭敬敬地跟他行礼。 沈峰又忙让他起来。 袁灵修的后头就跟着陵王和林潇,沈峰自然看见了他们。 原本陵王的身份是不能暴露的。 傅黎态度不明,可林潇却是明显想要留下来一段时日的,这种情况下让他们两个扮作普通的侍卫应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沈峰虽然不认识傅黎,顾长风却一定认得,既然这种身份早晚都会暴露,沈杰然便一开始就跟沈峰说了实话。 沈峰虽然没见过傅黎,却也是知道这么个人的。当年他俩没见到也是阴错阳差,要不然先不说沈峰,就是傅黎那性子也非得打一仗不可。 沈杰然又连忙把傅黎和林潇介绍给沈峰。 “陵王殿下,王妃。”沈峰掌管沈家在西域这头的一应事物,多年来也跟无数的江湖人打过交道了,他身上也有一种江湖人自在飘逸的范儿,外加那副亲切的面孔,倒确实很叫人喜欢。 哪怕是多年来都把他视为攻击对象假想敌的傅黎,见到真人以后也对他讨厌不起来。 “沈将军。”傅黎也不是扭捏的人,既然前尘往事已经尽数过去,他也不会再抓着不放。 林潇说:“我和傅黎外出游历听说家国被侵昔日旧友披挂上阵,便想来这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助一二,叨扰沈将军了,还请见谅。” 说沈杰然是他们的旧友,皆因江湖人从不怎么讲究辈分,他虽是与沈峰年龄相仿,但既然与沈杰然袁灵修一见如故,也不介意与他们称兄道弟。 沈峰爽朗地笑了:“哪里的话?还未有劳二位一路辛苦相送,快点进来坐罢!” 众人刚一落座看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更加豪迈的笑声。待抬头望去,就看见一个白衣银甲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这人步速太快,连带着头上束发的白色丝带都悬在空中飞舞。这人边笑边说: “我听说小傅黎来了?” “噗!”可怜陵王殿下刚喝了一口茶就喷了出来。 进来的男人身量魁梧挺拔,却是个白面红唇,面容秀丽的连绝大多数女子都要自愧不如的美人。 沈杰然和袁灵修还都是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凌云庄少庄主,不免均有些心惊——这人的容貌,简直昳丽地跟上官青木有一拼了。 再细细瞅来,林潇虽然毁了容,但与这位倒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顾长风虽然长相偏阴柔了些,但身段举止却是英气十足,他一阵风似的进了正堂,屋里的人还都有些发愣。 沈峰扶着额头问:“你怎么回来了?” 顾长风直接坐在了上首沈峰的身边,说:“方才孟兄弟回去同我说了下这里的情况,既然故人都来了,我哪儿有不来见见的道理?”他这般说着,就对傅黎露出个恣意张扬的笑容:“是不是啊,小傅黎?” 其实傅黎的年纪并不比顾长风小,但是当年傅黎对他一直是死缠烂打,行为举止都十分幼稚可笑,他便如此叫他了。 “咳咳。”傅黎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见到顾长风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潇看了傅黎一眼,扭过头去开始八风不动的与顾长风互相打量起彼此。 顾长风挑起嘴角笑了笑,最先说道:“这位想必就是风雨楼林楼主了,失敬失敬。” 风雨楼毕竟是专职买卖消息的组织,当初定下的对外公布的形象自然是越神秘越好。自己家的事都让人查了个底朝天,还有什么资格去探访别人的事?更何况林潇是失踪多年的武林盟主,就连陵王也插手在其中。是以林潇组织建立风雨楼的事也是十分机密的。但是沈峰和沈杰然的关系自然比别人不同,顾长风在江湖上也有自己的势力,林潇的身份却也瞒不住他。 林潇丝毫不失风度地微笑还礼,“凌云庄庄主,从前只闻其人,如今却得以见到本尊了。” 傅黎忽然站了出来,挡在了林潇身前,遮挡住了两人在空中不断碰撞的视线。 顾长风被他阻了视线,似笑非笑地说:“我说小傅黎,当年是谁说永不踏出江南半步的?你现如今怎么有空跑我这儿来了?” 傅黎这才有点缓过劲儿来,他对顾长风说:“怎么能叫跑到你这来了,我可是看在沈老弟的面子上才过来的!” 傅黎跟顾长风在一起,总有点平白无故矮了一头的感觉。平日里见惯了高高在上的陵王,这会儿冷不丁看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沈杰然坐在旁边默默忍笑。 正忍得辛苦,顾长风的视线就扫了过来。沈杰然连忙收敛了表情,恭恭敬敬地打招呼:“五婶。” 他跟顾长风也不算陌生,尤其是这两年,他跟西域这头联系密切,自然就没少跟他们通信。他又介绍袁灵修道:“这位就是我媳妇儿。” 袁灵修便也跟他见礼。 顾长风点点头,正要说什么,目光再一转,就看到正站在地上扒着袁灵修大腿的沈麒。 “咦?”沈麒猛然觉得有人盯着他,不禁有些紧张地四处寻看,忽然就跟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看对了眼。 “呀!”沈麒觉得自己的视野突然拔高了许多,惊得小小地叫了一声。 却原来是顾长风一阵风似的就跑过去把他举起来细细看着。 “这个就是你家儿子吧。”他说,紧接着又豪迈地笑了起来,抱着麒儿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傅黎有些忍不住想要捂脸。想当年顾长风不管芯子如何,起码表面上也是个言谈举止都十分文雅的公子,没想到在边关呆了这么些年,竟然变成了这副粗狂不羁一身痞气的模样。 “唔。”麒儿坐在顾长风的大腿上,他身上冷硬的盔甲有些硌人,但这一点都不影响麒儿好奇地打量着美人的执着……直到被抱着自己的人揉来揉去,捏圆搓扁,麒儿才觉得苦不堪言。 “这小东西还真是可爱。”顾长风修长的手指捏了捏脸。 麒儿……眼泪汪汪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和爹爹。 可惜无果。事实上自从被这个长得很好看的怪叔叔抱了以后,他就没有逃离过魔掌。 沈峰和顾长风特意设宴接待他们一行人,连事务繁忙的沈家二叔都赏脸过来了。 吃完了晚饭,就是各自回房间休息。 袁灵修的卧房里,沈杰然正满脸复杂地跟沈麒对视。 方才宴席上的时候,麒儿就一直被顾长风抱着。虽然他一直都很喜欢被抱,尤其是被长得好看的人抱。但不代表他喜欢被人不停地搓来揉去啊!方才他还听到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其实应该叫爷爷……总之听那个人说今晚还想把他带回房间搂着睡,吓得麒儿小小的身躯都颤抖了起来,便抱住自家爹爹不撒手了。 直到吃完了饭,他就一直抱着袁灵修的大腿被带回了房间。 沈杰然说:“麒儿长大了,可不能跟父亲和爹爹一起睡了。” “……”麒儿假装没听见地扳手指。 沈杰然说:“父亲和爹爹有其他要紧的事情要单独做。” “……”麒儿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里眼泪汪汪。 袁灵修嗔怪地拍了沈杰然一下,把麒儿抱了过来,说:“麒儿乖,你想睡这就睡这儿吧。” “嗯!”麒儿高兴了,安心了,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袁灵修笑了笑,便叫旁边的冬雪先带麒儿去洗澡。数日奔波,就算他们平日多加注意时时保持整洁,也难免有些风尘仆仆。 “哼!”麒儿被抱走,沈杰然重重地哼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的不满。袁灵修只得凑过去再安抚他。 沈杰然虽然不满,但如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哼唧着从怀中掏出一枚样式十分精致的令牌状的东西塞到了袁灵修的手上。 袁灵修接过来看了看,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嘴里问:“这是什么?” “兵符。” “哦,挺好看的,喏。”袁灵修只是看了看,便又递给沈杰然了。 沈杰然憋了半天:“这个你拿着。” “我?”袁灵修奇怪的问:“干嘛要我拿着。” 沈杰然已经不由分说地把东西揣进了他怀里,“我的东西都归你管嘛!再说了,见兵符如见大帅,我现在就在这里,平时也用不上这东西,若是一不小心给弄丢了就不好了。” 他的手刚一探入那怀中,整个人就顺势凑了上去,狠狠地吻上了那双淡色的薄唇,辗转着不肯离去,仿佛这样就能一解相思之苦似的。 袁灵修怕他擦枪走火收不住,连忙推了推他,转移话题说:“我今天见五婶跟你说了些什么,可是关于那封信的内容?”他之前一直都是以顾前辈相称的,但是顾长风说觉得生分,还让他和沈杰然叫他五婶。 “阿俢想知道?”沈杰然邪魅一笑。 袁灵修问:“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沈杰然:“能让傅兄释怀的东西,自然是写了当年他为什么没接受他的原因。”他说完,忽然将人压倒在床铺上,伸手解他的腰带。 袁灵修说到底也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多日不见又怎么会不想,此时更是经不起撩拨了,但他还是怕等会儿会被麒儿撞见。 “冬雪带麒儿去洗澡,以麒儿那顽皮的性子怎么能这么快?何况还有路上的时间……就算回来的早了,被冬雪听到了动静她也知道该怎么做……咱们速战速决!” 这回也真是时间紧迫,两个人在床铺上纠缠起来,上衣都来不及脱,沈杰然从怀里摸出他一直以来都贴身藏的膏脂盒子,弹开盖子胡乱地抹了抹。 袁灵修流下了一滴热汗,“嗯……你还没说,那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沈杰然用力挺了挺,一笑,道:“五婶儿在信上说,他做为上面的那个,对傅黎那种五大三粗的没兴趣。” “啊!”袁灵修压抑着惊叫了一声,当然不是因为听到了这件事情,他缓了口气才说:“……你是说,五叔他,他才是……” 脑海中不禁又勾勒出顾长风那偏阴柔的容貌神态……怪不得顾长风和林潇对视的时候,傅黎会那般浑身警铃大作地□□他们当中。 再想想面相虽然温和但完全不失男儿阳刚之气的五叔……看起来他们都跟当年的陵王一样,犯了个以貌取人的错误。 62. 章回六十一 第三日傍晚的时候,张显忠和江哲就带领九千重甲兵就赶到了堰都城。沈杰然又把所有将领聚集在一起,共同商议反扑的计划。 这一次他把袁灵修也叫上了。 袁灵修本就身姿挺拔兼之气质非凡,如今穿上一身银光闪闪的铠甲,在一群率领过千军万马的将领中间竟未有丝毫逊色。 就连不知道他身份的江哲和常遇也以为他是沈杰然身边的一名将领。 几个人商量到深夜,将计划推演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定万无一失了才散去。 第二日战鼓雷雷,旌旗飘飘。 沈杰然所料非虚,凌国的兵马果然因为疾行太快又折损严重,导致后续补给跟不上。 沈家军之前死守平西关,牧阳军又及时派兵前来支援,占尽地利人和,倒也没被攻破。凌军后劲已经不足,虽然三天两头地来骚扰,倒也没有进行任何大规模进攻。 他这次安排了三万大军与他一起出城跟凌军交战。平西关门大开,沈杰然亲自为首,带领众将士冲出城门、冲向不远处凌军驻扎的地方。 袁灵修也骑在马上,跟着几名大将一起与沈杰然跑在前面,并驾齐驱。 凌军虽然也有防备,但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这一战既准备充分,又有袁灵修林潇傅黎这样的高手参战,自然大获全胜。 当日直打到天色重新变得晦暗,夺回一座城池定昌,大退凌军二十里方罢休。 之前定昌城被攻陷,百姓们要么四散逃离,要么闭门不出。如今的定昌城已是一片死气沉沉,全然没了往昔热闹的景象。 为了不打扰百姓,沈杰然直接下令将军队安置在定昌城外,勒令所有兵将不得行扰民之事。 他们打出来,堰都不能没人坐镇,就依旧安排沈峰他们率领一千精兵留守堰都。 再往下打,沿途奔波又危险重重,麒儿便暂时交给沈峰和顾长风带。 几万大军安营扎寨也不是容易的事,何况一战过后大家都有些疲乏,直忙到月上中天,才有人来禀报说将士们已经都安顿完毕了。 沈杰然原本是叫几个将领过来共同商讨此处的地形和作战方面的事情,听人来报以后,就挥了挥手说:“今日也不早了,各位就先回房休息吧。” 张显忠也是个世家出身性子本就活泼,他和祁让又一直都在跟沈杰然身边,自然了解沈杰然的行事风格——他不需要人虚与委蛇整些没用的东西,只要谁有才华谁肯干实事儿就行。于是最先不客气地说:“那大帅,我们就先回去休息了。” 沈杰然点点头:“嗯。” 其他人也奔波了一日,就陆续退出了主帅的营帐。 常遇这几日一直都在跟沈杰然对着干,期间不乏有冷嘲热讽嘲笑他急功近利的时候。他是真没想到沈杰然可以一击就大获全胜,这会儿还有些想不明白,回不过神来。他也没发现自己看沈杰然的目光也有些不同了,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多观察多了解这个人,但依然不服他,想给他找不痛快。沈杰然说可以离开了,他就慢吞吞的起身,是最后一个出去的。到了帐篷口他还回头望了一眼,心道奇怪。 江哲在外面等他,见他最后一个出来,说:“快走快走,还不累么?” “我是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 “今日一战,大帅手中凭白多出不少高手啊,还不知姓名来历,你没发现?还有那位忽然就冒出来的袁护卫……”常遇顿了顿,压低声音说:“我方才特别留意了,他还留在大帅房中。大帅赶人的时候,他可是纹丝没动。” 江哲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沈杰然的帐中光线并不明亮,在外面看不清楚帐中的情况。但是大帐门口平平静静,那个姓袁的似乎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刚才沈杰然的原话是让他们都回去休息,也没有特意把他留下啊! 也许是那个人有什么事情需要禀报?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江哲嗔怪道:“你这脑袋里整天都想什么呢。” 常遇嘿嘿一笑,说:“我看那个袁护卫跟大帅兴许还真不是一般关系,你就没发现吗?刚才在帐中他俩一直眉来眼去的!而且那小袁护卫面容清秀的……别说,还着实有几分姿色!” 江哲不甚在意地说:“你以为满天下都跟你似的喜好男风?再说了,就算他们真有什么事儿,那俩人也不会傻到让你看出来。” 常遇点头。他一面觉得江哲说得对,一面又相信自己的感觉。但他本身就是个习武的莽夫,最不喜欢动脑,他平日里已经习惯听江哲的话了,既然他说没什么,那便没什么吧。 至于还留在帐中的袁灵修,不是他不想出来,而是方才安营扎寨的时候沈杰然就干脆没给他安排住处。即便是这样,为了避人耳目他还是想要先行出去,等人都走光了再偷偷绕回来,却在刚要起身的时候被沈杰然一个眼神给按了回去。 人都走光了,沈杰然率先起身,先帮他脱了铠甲,他又开始帮沈杰然脱。 袁灵修说:“你现在都是三军主帅了,怎可还那般肆意妄为,明日还是再拨给我个营帐吧。” 沈杰然说:“一般兵将都是两人一帐,我现在一个人住,你睡在这里怎么了?” 袁灵修说:“你是一般兵将吗?哪个主帅不是自己一个人住的?就算你要礼贤下士,学那些名将和属下同榻而眠,可我也没什么才能,更没有官职。” 话是这么说,可袁灵修已经去铺整床榻去了。 沈杰然忽然捂胸口做心痛状:“阿俢这意思,是要我去跟别人睡?” 袁灵修轻轻睨了他一眼,嘴里说着:“又胡说,我只是担心你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现在那些将领当中不知道你身份的只有岭西军的那两位。” “说的就是他们两个。你年纪轻,他们看不惯你执掌帅印,这次攻下定昌又太过容易了些,他们未感觉到危机,只怕也不会多么认可你的才能。” 沈杰然拉住袁灵修的手,“阿俢是怕我吃亏么?” 袁灵修垂眸不语。 沈杰然说:“其实也不用那么担心,明天开始所有兵将都将被打散了重新编排,到时候跟我来的那一千亲兵和八千沈家军会被均匀地安插在其他队伍里……轮到他们上场的时候就到了!” 既然这些兵已经被派到西北战场,既然他做了他们的主帅,就意味着他们现在应只供他一人调配。如果不是想要彻底的收服这批兵将与太子分庭抗争,沈杰然才不会管什么军心,只要一鼓作气地将西凌军队驱逐就好。但现在既然已经做了这种打算,就自然要在这方面再多费些功夫。 沈杰然话音刚落,忽然将袁灵修推倒在床榻上。 他附身上去,将被猝不及防推倒的人压得结结实实。声音低沉地说:“野外行军条件简陋,阿俢就与我对付对付吧。” 袁灵修……已经惊呆了。他没想到沈杰然还会在这里发情! “……帐外马上就会有看守的士兵前来,又有夜间巡逻的将士会不时前来查看,这帅帐虽然大,但也不隔音……你确定你现在要做?” 三天前两人干柴烈火到一半的时候沈麒就回来了,听着从远处传来“踏踏踏”、明显是小孩儿一蹦一跳的轻快脚步声,袁灵修吓得魂都出来了。 那时候沈杰然还算机智,趁冬雪没带着麒儿进门之前一把捞起满面桃色的袁灵修,直接从与大门相对的窗户跳了出去。 两个人尚在连接中,袁灵修被托着,惊吓之余只得死死抱紧沈杰然的脖子。沈杰然也是把毕生功力都使出来了,足尖连点几下就落在了一常年没有人居住的院子里头。 袁灵修又羞又怒,一点兴致都没有了。 可这场惊心动魄的“逃亡”不知是触动沈杰然的哪根神经,他竟把袁灵修放在青草郁郁的地上,狠狠的欺了上去。 于是,那场速战速决变成了彻彻底底用时很长的……野///合。 袁灵修因为这事儿,直到昨天共同商讨计策的时候才理他。 如今他可不想再来了。 沈杰然知道袁灵修又想起了前几天的荒唐事。可谁叫他那时候就是情不自禁呢?后来看见袁灵修身上被枯草和树枝划出的红痕,他其实也是非常后悔的……阿俢那么好脾气的人都因为这事冷落了他两天,可见自己确实做了触及他底线的事。 但是以后他们绝大多数时间可都要住帐篷的,难道还一直不做了? 沈杰然压着袁灵修没有一点要起来的意思,还恬不知耻地说:“我们小声一点儿,今天可不会有人闯进来。守在我帐外的只会是我的心腹,他们知道你的,不会往外说。” 袁灵修气的险些翻了白眼,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他才受不了!就算他们嘴巴再严,天下也没有不漏风的墙!他随军一路跟到西域,已是一些人的话柄,如今要是行了这,这事……那别人该怎么议论他们? 袁灵修抵着沈杰然的胸脯不让他靠近,沈杰然则仗着袁灵修素来对他心软而开始软磨硬泡。 在他看来这倒也是种情趣。因为袁灵修从未在这事上真正拒绝过他,事实上,虽然有时候对于自己的一些决定袁灵修会置喙,但若见他坚持,他就会转为默默的支持。 他要投靠四皇子的时候是,就算他要拉袁家进水。 他要建风雨楼的时候是,就算危险困难阻碍重重。 他要率兵出征的时候也是,就算条件艰险有时候还要饱受相思之苦。 沈杰然想起袁灵修总是一副淡然的却默默付出的模样,只觉得下腹有一股热流在乱窜。 心爱之人就在身下,因为挣扎而导致面色有些潮红。这让他如何忍得? 沈杰然忍不住想要俯下身去亲亲他的嘴角。 可还没下去口,外面忽然穿来一道有些陌生的男声:“属下参见大帅。” 沈杰然和袁灵修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动作戛然而止,互相看了一眼……没想到还没被前来看守大帐的士兵打扰,倒是有人先来了。 沈杰然略微松劲,袁灵修便毫不客气地将他掀起,自己也翻身起来迅速整理身上已经凌乱的衣物。 沈杰然见两个人都整理好了,才说:“咳,进来吧。” “是”,那人应了,挑起帐篷的一角钻了进来。 沈杰然知道这人会来,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竟然今晚就来了。 63. 章回六十二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年被沈杰然派来边关监视上官青木的沈季。 沈季进帐以后只抬头瞧了沈杰然一眼,就低头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暗卫对主上该行的礼。 沈杰然把沈季派过来,原本只是打算凑成个蛇鼠一窝,也好方便管理,却没有真的指望想他能在监视上官青木这事上有什么贡献。但是也不知道这个沈季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入了上官青木的眼,不仅把他当客卿对待,还越发的青睐有加。 两年过去,沈季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气质比从前还要沉稳了些。 沈杰然说:“快起来吧,你深夜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沈季依言站起,仍是头也不抬,对于这位无疑是沈家未来的侯爷语气恭敬地禀告:“六王子约您明日亥时在离此三里的小树林中会晤。” 沈杰然的身子僵了僵,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袁灵修。只见袁灵修还是那副低垂着眉眼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放心了些,问:“他让你来给我传话?” “是。” 沈杰然思索了片刻,才说:“我知道了。” 又说:“季哥这两年过的可好?” 因为不期望,他倒也没要求沈季做什么事,只是让他把上官青木做的他觉得值得汇报的事都报上来。沈杰然早就请了沈峰另外派人潜入凌国,倒也不怕沈季在中间做什么乱。 但是两年来沈季倒是兢兢业业,回报回来的消息与派出去的探子相差无几。那探子也顺道检视着沈季,同样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沈季说:“诸事都好。” 沈杰然如今面对沈季,倒觉得有几分愧疚了。 上一世这人虽然叛变偷了沈家最大的罪证,但这一世,他还没有做错什么。自己将他派至边关,多半还是因为迁怒。 沈杰然叹了口气,说:“这两年辛苦你了,如今两国交战,你夹在中间也会很难做,以后就不用回去了。” 本来沈季是沈老侯爷的人,他不能擅自将人调派。 但沈杰然现在是三军统帅,整个沈家军都听他的,沈季自然也是沈家军的人。何况沈侯爷这两年是越发的信任沈杰然了,几乎诸事不管,全都甩手交给了这个儿子。 沈季明显地顿了一顿,才抱拳行礼说:“谢大帅关心。只是属下尚有些事物没有了结。” 沈杰然看在眼中,什么都没说,只是问:“还有何事?” 沈季又抬头瞅了他一眼,似乎是犯了难,并没有开口说话。他穿着一身墨色的衣袍,沉默着就像一颗松柏一般,无言地挺立着。 帐内一时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终于,沈杰然叹了口气:“你好歹是我的兄长,我敬重你,不会再问。我便给你三天的时间,速速去了便回吧。” “是,谢谢你……杰然。”他这是明显在以兄长的身份道谢。 沈杰然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沈季转身走了几步,沈杰然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又想了起来。他不咸不淡,用似乎是在唠家常的语气说:“兄长,你是我的兄长,是父亲最疼爱的义子,是大承的栋梁、难得的青年才俊,兄长你……可否明白?” 沈季的身影顿了顿,却没有再应声。还是来时的样子,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了。 等他走了以后,袁灵修问:“你刚才那话,是怀疑他仍旧会……?” 沈杰然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拿起案前的茶杯喝了口水,若有所思地说:“我大概已经知道他上辈子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了,但是现在……” “为什么?” 沈杰然回身将袁灵修揽入怀中,轻轻叹息道:“我也是出征以前才知道,先帝驾崩之前,给傅怀远留了一些势力。” 袁灵修瞪大了眼睛:“四殿下?” “是。你也知道,从咱俩的婚事上就能看出,先帝看事情都是十分深远的,也不知道四皇子幼年时有什么表现,竟然入了他老人家的眼。” “傅怀远生母早逝,几乎没有外姓势力扶持。先帝觉得他会是个好君王,但太子尚在,傅怀远也不是太孙,如何传位?不能登上皇位,又何来明君这么一说?是以他临终前大概对自己的心腹众臣都有一些吩咐。” “这些重臣也许比不过太子那边的那些人位高权重,但他们必定是老谋深算又忠心不二。” 袁灵修点点头。连世家和寒门未来的纠纷都要插手化解,依先帝爷的尿性,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也说得通。 “兵部尚书金乔治,御史季大人,还有手握皇城命脉的都霍都是先帝留给他的人……何况还有一些我尚未知道的。”沈杰然继续说:“晋王殿下跟我亮出底牌的时候我就忽然想到,以先帝的手笔,不可能只做到这样。” 袁灵修说:“你的意思是,沈大哥他并不仅仅是老侯爷当年捡回来的孤儿,而是早年就被先帝安□□沈府的眼线?” “这并不奇怪。先帝早想打压世家大族,只是时机还不成熟。沈家虽然很注意这方面,但终究不是铁板一块。他不可能不在沈府安插眼线。” 联想到上一世的事,袁灵修瞬间明白:“那时候侯爷和我爹斗得凶,几位皇子都只是观望而没有插手……如果季哥真是四皇子的人……那难道最后是、是晋王殿下出手了?” 沈杰然叹气,“墙倒众人推。他也许是觉得推倒沈家可以免除后顾之忧,也许是找到了制衡袁家的方法……可能性太多了,而这些也不过都是我们的推测。” 袁灵修垂眸,默默地拉过沈杰然的手,道:“无论如何,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一个人面临的境况不同,选择也自然不同。无论上一世四皇子做了什么事,这辈子他都是无辜的。他们现在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彼此之间必须要绝对的信任。袁灵修可不希望沈杰然因为这件事跟晋王之间有了芥蒂。 沈杰然微微笑着回握了他,下意识地摩挲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也不会因为从前的事迁怒到别人。只是方才见季哥的样子,我好像又做错了什么……” 袁灵修不明白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沈季如果是四皇子的人,那现在就是跟他们一伙儿的了,他实在不知道沈杰然在忧心着什么? 沈杰然继续叹气,“唉,不提也罢。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早点歇息吧。” 他说着,便搂着袁灵修笨重地倒在榻上。同时手很不老实地探入他的怀中。 袁灵修毫不客气地捉了那只手扔了出去。 “阿俢?”沈杰然心灵受到了伤害,不敢置信地喊道。 袁灵修拉过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手一挥,帐中的烛火立刻全部灭掉。他故意夹枪带棒地说:“明天半夜还有约呢,今日就早些睡吧。” 沈杰然在背后瞪着眼睛,又气又委屈。 上官青木邀他大半夜出去会面,简直就是在居心叵测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 原本以为袁灵修早以明白他的心意,他也知道自己是非去见上官青木一面不可的……沈杰然翻了个身,负气地改为背对着袁灵修……即使知道这般会着了那人的道,但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委屈。 可委屈虽委屈,黑暗中沈杰然还是想:阿俢几乎从不管我与谁见面、交往,唯独比较在意上官青木的事,那还不是因为上官青木是他多年来心里的一根刺?!就算已经拔除,可那伤口哪是那么快就能好了的?他这时候若再跟他置气,那岂不是太不体贴了? 想到这儿,沈杰然又转身翻了回来。 正想伸手把人重新拉进怀中睡觉,没想到袁灵修也转过了身。 野外无星无火,帐中也是一片漆黑。两人虽然面面相对,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鼻息,却仍看不清彼此的眉目。 沈杰然伸手环上那细腰,将人大力地带进了自己的怀中。 袁灵修任由他抱着,将头埋进了他的颈间,出手回抱着。 一切尽在不言中。 64. 章回六十三 第二日,沈杰然就率领众将领,重新整编他手底下的四万兵马。给众将领重新分配了人手和职务,各路兵马就要加紧时间操练,练习契合度了。 直忙到夜里,沈杰然收拾了下,就单独去了上官青木约他的那个地方。 西北地区普遍降雨少,空气干燥,是以这里的树木都不是很茂盛。昼夜温差大,这会儿已经极冷。沈杰然虽然不怕冷,但心中仍忍不住抱怨上官青木抽风。 他早料到上官青木一旦知道大承这头的主帅是他,就一定会单独约他出来见面。只是没想到这人行事竟然如此迅速。 清冷朦胧的月光下,那面容绝美的男子负手而立。见他过来,那人缓缓的转过身子直视着他。 沈杰然上辈子就很好奇,在这白天炙热、夜晚苦寒,时不时的还会有风沙风暴的地方,怎么会孕育出这般相貌的人。 “不知六王子约本帅前来是有何事相商?”沈杰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没功夫跟他在这里耗时间。 可他这般问出口,似乎直接就触动了上官青木的逆鳞。他就那么死死地盯着他,一句话不说,似乎正在脑中盘算什么。 沈杰然无奈,耸了耸肩,“你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他说着转身真的要走,上官青木这才开口说道:“我找你来,就一定要有什么事么?”他笑了,那笑容在这苦寒之地简直犹如阳春三月春暖花开一般,他说:“昨日与故人在战场上遥遥见了,今日特来相邀叙旧,可有什么不妥?” 沈杰然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 上官青木行事诡谲,说话也喜欢打太极。以前他迷恋他的时候倒没觉得他这么说话有什么不对,反而对猜测他话中之意很乐在其中。但现在沈杰然只觉得跟他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 沈杰然说:“可惜了。” 上官青木仍是一副微笑的样子,只是眼神变得有些危险。他问:“什么可惜了?” “可惜你的这幅面容,还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如果不是太过执着,这样的人到哪里没有一方天地?沈杰然后面的话没说,毕竟他不是来规劝他悬崖勒马,反而是要利用他的贪婪的。既然上官青木喜欢不好好说话打太极,他也就跟着他打。 沈杰然话只说了一半,虽然表面是夸他,但既然说是“可惜”,那后半句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上官青木可不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依旧面挂着得体的令人惊艳的笑容,问道:“贵国的皇上怎么会派你来做这对抗我凌国的三军主帅?” “我想来,便来了。” “你为何想来?” 沈杰然也负手而立,说:“与你所想的一样。” 上官青木面露惊讶,“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沈杰然看了他一眼,“你想下一盘大棋,别人也未尝下不得。” 上官青木道:“让我想想,你是不可能想要自立为王的。莫不是已决心要辅佐哪位皇子了?” 这两年沈杰然凭着上一世的记忆和观察推断,在京中把上官青木的爪牙拔得也差不多了。当然能如此顺利也跟上官青木在大承的势力本就不是很大有关。 是以连朝中众臣都没几个知道的事,他能知道那就一定是猜到的。但上官青木向来聪明绝顶敢做敢想,他能猜到也并不奇怪。 沈杰然看他的目光变成了你很无聊关你屁事。 上官青木却不管他的表情,直接笑着说:“如此说来,我跟杰然兄的目的确实是同一个了,这便好说了,方才我还在想该怎么跟你开口呢。”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就这么办吧。” “可我这个人天生不喜欢趁了别人的心意,你说往东,我想让你往西。可你现在说往西,我又想让你往东了。杰然兄,你说怎么办?” 沈杰然无奈地望了望天,十分霸道直截了当地说:“你当然可以不配合我。但是请你搞清楚,现在你所站的这里、被你侵占的剩余两城,以及你们凌国边境的一大片土地都归我管。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除非你能打得过我。” 上官青木的笑终于有些挂不住了的样子,他咬牙道:“你……” 沈杰然毫不客气地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你父王和匈奴王保证一定能赢而说动他们出兵的,恐怕你是没少立军令状吧?但你纵然聪明绝顶,可论兵法论行军打仗,你比不过我。” “如果你真的要硬碰硬,沈某也必当奉陪到底。” 上官青木表情有点僵硬,半天才喃喃地说:“沈杰然,你果然变了。” 那语气既委屈又惆怅,再配合他这一张脸,简直就是那深闺中哀怨的情妇。让人心疼,又惹人怜爱。 沈杰然见了,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勉强掀了掀嘴角,说:“我以为上次在凉亭的那晚我们就说清楚了。还是上官兄这次又背着我把灵修约了来故意引他误会?” 提起袁灵修,上官青木也笑了,他说:“想不到令夫人武功身法那般出挑,昨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沈杰然太了解上官青木了,知道他这么一笑就准没好事,警惕地问:“什么意思?” 上官青木这次却没跟他卖关子,说:“杰然兄有所不知,昨日你们攻来之时我三哥正好过来督军,混战中也不知道他见到了什么……回去就开始令人暗中调查令夫人的事了。” 沈杰然的面色忽然变得一片阴沉。他沉思道:昨日论高手,傅黎和林潇都在,没道理他们只注意到阿俢。那三皇子跟袁灵修的交集……只有,两年前的春猎那次。 可是也不应该,没道理连常继泽都没看出那天救他们的蒙面人是袁灵修,重伤之中的三皇子却能认出? 上官青木呵呵一笑,似乎知道沈杰然面色难看的是在想什么,说:“春猎之后我三哥一直对救他的神秘人心心念念,自然宁可找错也不会放过。况且还有我,我不信春猎之事你真的没插手。而如果你真的插手了,如此现成的高手谁会不用?” 沈杰然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心心念念”给勾走了,倒没心情注意他又说了什么。这感觉实在是太糟糕,就像自己怀中有什么恨不得捧在手里含在口里的绝世珍宝,却被别人觊觎了!虽然没被碰着没被怎么样,但一想到有人在暗处惦记着他的阿俢,他就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了。 沈杰然第一次觉得追悔不已头疼欲裂。 要么说一步错步步错,他当初怎么就脑抽的插手了凌国那几位的家事,还拉上了袁灵修? ……当初他被上官青木搅乱了心神,一心一意只想除掉他。如此看来,但凡是跟上官青木扯上关系的事都不是好事。 还好他这会儿还算理智。涉及到上官青木的事情他总是不禁要去想这人的目的,稍加思考,沈杰然便明白了。 “你是在挑拨我跟三王子的关系?”沈杰然还算镇定地问。 “你可以觉得我是挑拨,但我所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沈杰然笑了,笑容有些令人胆寒:“其实你不用特意挑拨,你们凌国的事情我可懒得管。只是你千算万算,到最后也未必是你赢。” “我赢不赢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上官青木似乎最受不了人这般说他,面对沈杰然的表情既愤怒又失望。 同样把人激怒,沈杰然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话说到这里,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沈杰然说:“六王子还是回去专心守好定江城吧,若是再失了,那可就难办了。” 定江城就是凌国攻下的第二座城池。 他们两个既然都想凭着这场战役拖时间,围绕定江城的战争就是重中之重。 ### 沈杰然的步伐有些沉重,却速度很快地想着林中的一个方向疾行。 远远地看见一丛火光。 直到再走近些,看见火光旁坐着的人,才略微放心了下来。 袁灵修被死死地抱着拥进怀里,微笑着问:“都谈完了?” “嗯……”沈杰然将头埋进他的颈间,有些闷闷的回答。 袁灵修正在火上烤东西,见他这样,反手摸了摸他的头,有些好笑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沈杰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如果非要问怎么了,大概就是他心中很不爽也很不安,非常的不安!他倒不是怕自己比不过那个上官青云,可只要一想到有人多年来都偷偷地想着他的人,那种感觉就非常不好。 闻到袁灵修身上草木似的香味儿,沈杰然才略微安心了一些。 果然上官家所有人都跟他有仇。等这场战争结束了,他就要把袁灵修藏起来,再也不给别人见着! 还有,沈杰然阴恻恻地想,回去就要写信催傅怀远那边快点行事!只有早早了结此事,他才能跟阿俢心无旁骛地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杰然?”袁灵修见沈杰然不答话,只是把自己越抱越紧,直勒的他骨头疼,略微皱眉地又问了一声。 “阿俢,你永远都别离开我身边一步好不好?”沈杰然仰起头来认真地问。 袁灵修暗暗觉得有些好笑,哪能一步都不离开,难道去茅房也要跟着?但他虽觉得有些莫名,也知沈杰然现在的状况不对,便也不逗他,只认真地说了一个字:“好。” 奔波数日来到堰都,两厢分离,会心中生出思念的又何止沈杰然一个人? 何况他现在,怕是纵使是想,也离不开了。 沈杰然侧头去看被火光映的通红的袁灵修的脸,只觉得无比的心安和美好。 四下无人,附近又被火堆烤的暖和,如此的良辰美景天时地利,他又开始情不自禁了。 沈杰然将袁灵修直接抱坐在自己腿上,手则猝不及防的向怀中人的下面探去。 “喂!你……” 直到嘴被堵住,身体各处都被上下其手的又搓又揉,袁灵修也没想明白,这人好端端的究竟为什么又发情了? 65. 章回六十四 沈杰然又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将上官青木率领西凌军又逼退了二十里,彻底逼入了定江城中。上官青木下令西凌军据守定江城,蛰伏不出。 定江城是千年古城,易守难攻,战争进入了焦灼状态。 过了十月,边境滴水成冰,双方歇战。 天气环境太过恶劣,沈杰然将留下五千人守在城外五里的地方,其余人则退守进定昌城休养生息。 之所以没退回堰都,是因为他虽与上官青木达成协议,互相打来打去演戏给别人看,但他始终不相信上官青木。 毕竟对于上官青木来说,在这里拖延时间的效果可比不上他真的破了平西关、一路向东攻打大承这样实实在在的军功好。 就连沈杰然这种只是为了掌控军队的人,都不免有些想要带兵一路向西攻打下去的想法。 而上官青木之所以会来跟沈杰然来谈条件,只是他知道他做不到而已。 但这人的野心向来都非常大。他做不到的事情并不代表他不会去做,只不过是在等待时机罢了。沈杰然没敢松懈,反而更加费心费神地派探子出去不断查探。 托西北边境恶劣的福,双方这一停战,至少要等到来年春天再战。 袁灵修是先帝赐婚、沈杰然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军队当中已经不是秘密。 索性的是,倒没有什么人对于沈杰然带妻儿来打仗这事有什么不满。将士都是崇尚武力的,不服袁灵修?能打过他、在战场上能比他厉害再说! 袁灵修身手好,气质独特,在一群五大三粗的将领当中尤为扎眼。那些将士不但没有因为他身为男妻而排斥歧视他,反而还被袁灵修教训的心服口服。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拥戴袁灵修。 江哲就是最看不上他的一个。 他心中一直有个结。当初常遇告诉他袁灵修和沈杰然关系特殊的时候他还没多想,后来知道了真相,只觉得自己的信任和三观都受到了侵害。 他虽然之前不服沈杰然,但几场仗打下来,这人用兵如神,他倒也开始欣赏起这位年轻的将领了。直到知道沈杰然身为三军统帅,身负保家卫国的重则,竟然如此儿戏地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都带来战场又时常与之玩乐,便忍不住心生反感。 与他相比,常遇这个彻彻底底的武夫就要看开得多。自从演武场上被袁灵修毫不留情地在十招之内扔下去三次以后,他看袁灵修的目光就彻底从“魅惑主帅的狐媚子”变成“深不可测的高手”了。 麒儿被接到了定昌城,这会儿还因为刚刚告别了离家太久不得不回去了的傅黎和林潇而伤心难过。 “小少帅,你怎么啦?”张显忠看见眼眶红红眼角含泪,还一副强忍着不肯哭的样子的小孩儿,心都被萌化了。 刚开始几名将领见到粉雕玉器的沈麒的时候,都要忍不住逗他一逗,沈麒又特别喜欢在沈杰然跟众将领商讨事物的时候偷偷潜入,在旁边模仿沈杰然的样子。明明自己软的像个肉包子,却要学自己父亲披甲上阵的样子,那模样总是逗得几位硬汉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沈麒已经把自己父亲当成偶像了,也不知道谁起的头,他们这些将领就都开始叫沈麒“少帅”,“小少帅”了。 沈麒不懂挂帅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自己父亲是大帅,那他是少帅岂不就是跟父亲一样喽?因此谁这么叫他他就对谁笑得可甜,时间一久,整个军营的人都这么叫他了。 “张叔叔我没事……”麒儿揉了揉红红的眼睛,表示自己还是需要安慰的,就默默地抱住了张显忠的大腿。 平时麒儿就跟开心果似的,张显忠哪见过他这个模样,马上心疼地把孩子抱起来,带着他找吃的去了。 袁灵修和沈杰然原本正远远坠在他后面。 袁灵修叹气:“傅兄他们这一走,麒儿恐怕着实要伤心几日了。” 沈杰然揽过他的肩膀说:“麒儿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没事儿。这几天就让张显忠陪他玩吧。” 祁让和归来已经数月的沈季也都特别喜欢麒儿,可惜他俩那性子都不会哄小孩儿。 孟朗身为沈麒的姨父,自然是疼爱他的,就是防卫和练兵这块儿都少不了他,平日里忙的紧。 反而是年纪轻轻尚未成家的张显忠最有童心,总能跟麒儿玩到一起去。 幸好还有沈聪他们,袁灵修也不太担心。 东去春来,在边关跟众将领一同过了个年,年关一过,又等到彻底冰消雪融以后,就到了四月份了。 又过了一个年,麒儿已经三岁。虽然个子拔高了不少,但说起来还是成年男子大腿那般高矮。那几个疼爱他的叔叔伯伯个子又都非常高,麒儿近来是越发喜欢抱人大腿了。 当然也不是谁都会抱的。对于那个长得好好看,但每次被逮到都要对他又撮又捏的爷(e)爷(mo),麒儿就是避之不及的。 这一日天朗气清,憋了一个冬天的将士们终于可以在外面练兵透透空气了。沈麒被袁灵修抱上了城楼,刚刚放在地上,远远的就见到了那个好好看的爷(e)爷(mo)。 仿佛心灵感应一般,顾长风也在这个时候扭过了头来。 麒儿……用最快的速度抱住了爹爹的大腿。 “嘁!这小东西,这么怕我干嘛?”顾长风很无辜。 沈峰无奈地冲他笑了笑,大步走过来,对麒儿张开手臂。 麒儿犹犹豫豫,还是投入了五爷爷的怀抱。 这城楼很高,如果没有人抱他还真看不见下面的情况。 城楼下面,五千人一个阵营站成长方形,排布整齐划一,个个手拿兵刃,一令一动。那气势,在城楼上远远见了着实令人震惊。 麒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场景,直看得连眼睛都忘了眨了。 几名年轻的将领都一身铠甲地跟着沈杰然在下面站着巡视,沈杰然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瞅见袁灵修已经带着麒儿上来了,就回身对他们挥了挥手。 沈麒很热情地举起胖胖的手臂也挥了挥。他还记得上来的时候爹爹说过,让他不要轻易乱说话,所以现在倒是忍住了,没有张口喊父亲。 袁灵修倒是没动,只觉得下面数万将士的目光都随着沈杰然的动作聚集了过来。饶是他一向都是风轻云淡的,这会儿也不免觉得脸红。 江哲本来是背对着城墙的,偶然回头见了这一幕,心中更是厌恶。 练兵结束,江哲和常遇共同结伴离开演武场。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那是成何体统?何况咱们刚才是在干嘛呢?咱们是在练兵!练兵!下面可是有几万将士看着呢!” 常遇大大咧咧地说:“大帅自己都不介意,你就别操心了啊。” 江哲一口气堵在心口,只觉得现在他跟常遇也无法交流了。 江哲搞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把他们这种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亲亲我我的举动视为理所应当。 常遇说:“当然也不是理所应当,但也没什么影响不是么,反而那袁公子还能帮咱们打仗呢,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你别多想,啊!” “常将军,要不要来打一仗?”那头祁让正在演武场上挑武器,看见常遇路过,就叫住了他。 两人最开始跟着沈杰然赶到堰都的时候相处的就不好,后来还多有争执。可是谁能想到,祁让是个直脾气,常遇是个粗线条,他们这吵着吵着还吵出情谊来了,是不是地就会比武切磋一下,交流一番近日里练功的心得。 “来来来!打就打,我还怕了你不成?” 江哲看着常遇的背影,表情十分阴郁。 他也搞不明白原来最忍受不了这种事情的常遇怎么也会被这些人同化了。 看来那个人说的是对的。江哲默默地想。如果任这种不正之风再在军队中这么发展下去,大承还有什么未来? 66. 章回六十五 两方从春天又打到了秋天,沈杰然和上官青木配合的还算默契。今天我攻打你,明天你出击我,要么你退几里地,要么我退几里地。练兵是一日都没有耽搁的,但是虽然演的很像,看起来双方都在尽心竭力地想要打胜仗,可偏偏战场上的死伤奇小。时间长了,一些有心人便不禁开始觉得奇怪。 幸好北边镇远大将军那头跟匈奴人打的也是热火朝天。如果北边已经驱逐完匈奴人了,他这边还没有打下来三座城,那可就麻烦了。 但饶是如此,朝堂上已经有人开始说他能力不行了。 要不是兵部尚书不说话,穆将军又极力保他,可能皇上这会儿已经动摇了。 沈杰然倒是扛得住压力,他怕的是皇上再派个什么监军过来,到时候他的这点小把戏恐怕就瞒不住了。 也不是没有催过晋王行动快点。 现在朝堂上晋王已经浮出水面,和太子较量的正欢。傅怀远也确实在借着这场战争提升了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 毕竟大承现在正在跟一狼一虎撕咬,而太子手下全是文臣,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在这种情况下,襄王与常家交往过密,以穆将军为首的几名老将又公然承认自己支持的是晋王殿下,确实使傅怀远在朝中有了与太子较量的资本。 可这些都要在战争还在持续的前提下。 沈杰然若是真心想打,收回三座城池倒不在话下。可是把西凌军赶回去以后呢?皇上也许会觉得他功不可没,但过了两年,当一切都平息了,忘记了战争带给人的恐惧和紧迫,皇上便也就渐渐忘记了他们的功劳。 历史总会惊人的相似。而大承素来都是重文轻武的。 倒不如就这么拖着。 入了夜,麒儿赖在沈杰然的帅帐里不肯离开。 袁灵修正斜倚在榻上看书,麒儿就在他脚边摆弄着几个小木积。沈杰然也端着本书,在袁灵修的后面给他当靠枕。 沈聪和袁欣就眼观鼻鼻关心地守在一旁,等什么时候麒儿玩累了,就把他抱回去睡觉。 帐中除了麒儿搬弄木积的声音,倒很安静。 所以也不难听到帐外像是谁在拔剑的声音。 沈季回来以后,一直都充当沈杰然的护卫。倒不是日日夜夜守在身边的那种,只是他同袁灵修一样都没有官职,只能做为大帅的贴身侍卫参加议事。 今晚的前半夜恰巧轮到他当值。 袁灵修和沈杰然对视了一眼,迅速坐起身子,把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麒儿抱紧怀里。 沈杰然的面上闪过凶光,警惕地问:“谁在外面?” 过了一会儿,帐外响起了犹如泉水叮咚作响般好听的声音:“深夜拜访杰然兄,却不知道你的狗是这么凶的?” 袁灵修把麒儿放了下来。 沈杰然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爹爹?”麒儿还有些莫名奇妙,就见帐篷的布帘被挑了起来,闪身进来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很,很好看的叔叔。 是要比恶魔爷爷还要好看一些的喏! 麒儿捧着积木,看得又忘记眨眼了。 沈麒的目光似乎太直白,又或者这孩子本身就具有某种魅力,连上官青木这种素来冷心冷肺不对外物感兴趣的人都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麒儿被那目光盯着,有些害羞。 沈杰然问:“六王子身为凌军主帅,深夜亲自来访不会有不妥么?” 上官青木笑了笑,还没等人请他坐就自己坐在了矮桌前的软垫上,“我能来自然有十足的把握。” “难道六王子之前是以为,我这帅帐是没人把守的?如果今晚不是季哥在,恐怕这会儿外面的守卫早就喊人来把你团团围住了。活捉敌军主帅,哎呀,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 上官青木笑着说:“沈季他与我不义。我就是知道他今日守夜才会来的。” 沈杰然的手顿了顿,他几乎已经忘记沈季回来了就意味着上官青木已经知道他的卧底身份。顿了顿,还是道:“小聪子,还不快给上官公子上茶。” “茶便不必了,我今天来,是想来看看你。” 他双目直盯着沈杰然,仿佛屋中只有他一人似的。 袁灵修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原本十分不爽快的心情变得略微有些吃惊。 他认识上官青木也不只这一世了,六王子从来都是目光坚定胸有成竹又意气风发的样子,像今日这般憔悴,他还是第一次见。 也许是上官青木惯穿白衣,今日这身黑色夜行衣衬得他面色格外苍白,连唇色都是泛白的。 “你到底有什么事?”沈杰然见袁灵修轻蹙着眉头,也懒得跟他废话。 上官青木也不能在此地多呆,说:“我来与你商讨一些事情。” 他把“你”字说的特别重,意思是不想被别人听到。 沈杰然没有把人赶出去的意思,反而揽住了袁灵修的腰:“我所有的事情阿俢都知道,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上官青木似乎早就料到了,也不再纠结,直接说:“父王一再给我施压,我撑不住了,我要定昌城!” 两个人虽然联手,但一直都是貌和心不和,这在彼此之间都不是什么秘密。 沈杰然想都没想,直接说:“不行。” “你!”上官青木似没料到他会是这种态度,难得态度变软说:“只需几日,然后你便可再打回来。” “当初说好只围绕定江城打的,我还没求六王子退一步把定江城给我,你竟来求我了?” 上官青木目光阴骘地说:“沈杰然,你当真要与我撕破脸么?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沈杰然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果不答应六王子的要求是算撕破脸的话,那你说是便是吧。” “你!”上官青木今晚第二次被气到了。 但他一向是个能很冷静地辨清局势的人,沉思了片刻,他又笑了,说:“既然杰然兄不肯,那我们就只好再各退一步了。就当今日本王没来过,告辞!” 他说着,竟真的起身以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他出去以后,沈杰然对帐篷外喊道:“季哥,今夜就别守着了,叫其他人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外面那头似乎迟疑了好半天,沈季才说:“是。” 沈杰然重新端起了书,确定外面没有人了,袁灵修疑惑地问:“季哥跟六王子……” 任何一个当差守在三军统帅外面的人,见到一个穿着夜行黑衣的人过来,第一反应也应该是叫人过来吧。但是刚才外面却没有什么动静,似乎在上官青木进来之前,和沈季还发生了什么? 沈杰然叹息着喃喃地说道:“这又是我的错,当初好端端的派他来西域干嘛?” 沈杰然这样说,袁灵修就瞬间明白了。他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说:“你又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说到底还是人各有命。” 袁灵修之前说过,他们重生回来做过的任何决定都可能对其他事情的后续发展造成极大的影响。 沈杰然原来还不信,或者说原来根本就没当回事。 但是至今为止已经发生不少,他明明有过刻意阻拦、却反而坏了事情的情况发生了。 就比如当年那场春猎,他不惜把常继泽推进漩涡里去,也没有把上官青木拉下水,反而给人做了嫁衣。 又比如现在,也许上一世沈季的背叛与袁灵修有些关系,但就因为他的忌讳,他把他派到上官青木身边,怕是这回沈季会背叛的原因就要改成是因为上官青木了。 沈杰然有些无力地说:“我现在开始恍惚地觉得,也许天命真的是不可违的。” 袁灵修握紧了那只手。 他知道沈杰然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无法阻止沈家再重蹈覆辙。纵使机关算尽、万般小心,但胳膊怎么能拧得过大腿,人怎么能胜得过天呢? 袁灵修垂眸想了想,忽然说:“那又如何呢。” “阿俢?”沈杰然不懂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袁灵修的语气仍旧是往昔那般淡淡的,但这一次沈杰然却能听见他话语中的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如果非要形容,那便是多了一些寻常没有的果敢和决然。袁灵修说:“那又如何呢?我陪着你。” “我陪着你,我们还是可以把爹娘救出来。我们还有师傅,有风雨楼,有傅大哥他们。” 所以就算沈家还是垮了,那又如何呢? 沈杰然乍一听这话,还有些发愣。 他自问是惯会说情话的人,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被不善言辞、不爱说话、凡事也不喜欢拿主意做决定的袁灵修给感动的一塌糊涂! 他说我陪着你。 沈杰然总以为,自己是保护袁灵修,保护麒儿的那一个。却没有发现,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袁灵修就已经默默地把他自己视为了他最坚强的护盾。 所以才会全年从不间断的习武练功。 犹记得这一世初见的时候,袁灵修还是一个生活散漫,只喜欢看看杂书烤烤东西的闲云野鹤。 如今再回头看去,辛苦谋划,努力支撑的又何止他一人? “阿俢……”沈杰然这么多年,还没有无语凝咽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也难得的眼圈发红,只忍不住将袁灵修的手握的更紧。 麒儿不知道他们怎么了,歪头看了半天,但见两个爹爹一直拉着手,便就咯咯笑的爬了过去,把自己胖胖小小的手也放在了上面。 “噗……”本来还想说什么的沈杰然这会儿被麒儿的举动逗笑了。 袁灵修倒不是故意要说什么令人感动的话,他觉得他说的全是事实啊。他只是不希望沈杰然无端陷进犹豫和彷徨里。 现在想来,他方才的话,若真是他细细思索过方说出口的,一定不是那般令人难为情的样子……他大可以只为沈杰然分析一下情况,指出他们的退路和筹码,哪里用说什么“我陪着你”这样的话。 何况,这帐内可不仅有他们俩人。 没见一旁一整晚都充当背景的沈聪也是先愣了一下,随后就一脸不自在努力要把自己的存在感再降低一些的样子吗? 沈杰然被感动的稀里哗啦的时候,袁灵修也窘迫的无地自容。 幸好麒儿即使赶到,缓解了之前太过迤逦的氛围。 被这一搅合恢复了正常状态的沈杰然又忍不住逗他:“麒儿知道爹爹方才跟我说了什么?你就来凑热闹。”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抬起了手,那麒儿的小手也包裹了进去,连着袁灵修的一起握着了。 麒儿见自己的手被两个爹爹一同握住,又高兴地笑了出来,点头道:“麒儿当然知道啦!” 等沈聪带着麒儿回去睡觉了以后,沈杰然仍是握着袁灵修的手不愿松开。 明明两个人朝夕相处的时间已经不短,再难为情的事情也做了无数遍了,现在只是握着手双双躺在榻上,袁灵修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啊!我想起来了!”袁灵修忽然说,“刚才就想说来着,季哥他不是会被儿女私情冲昏头脑的人,你不要瞎想。” 沈杰然将他的手举到眼前仔细观摩,说:“阿俢这是在为沈季辩护?” 袁灵修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只是怕你多想,错与他起了嫌隙。” 沈杰然笑:“嗯,我不会多想了。” 他仍旧会给沈季足够的信任,如果他一直没有辜负的话。 袁灵修又说:“六王子大概真的被逼急了?不然他不会冒险前来的。” 沈杰然嗤笑,“本来这场合作关系就非常不稳定,能拖到现在已经不易。不过嘛,眼瞅着又要入冬了,拖过今年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袁灵修侧立起身子看着沈杰然,“你的意思是……” 沈杰然也转过身子,与他面对面躺着,说:“凌王身体每况愈下,三皇子已经被立为太子逐渐掌权,上官青木的时间也不多了。虽然我也没料到会这么快,但是明年,明年春天他一定不会再坐以待毙。到时候不管撕没撕破脸,我们也该动上一动了。” “你要把那两座城池也都抢回来了?” “嗯。现在皇上之所以没看出来我在故意拖延时间,是因为北边战场惨烈,朝中百官的注意力都被那里吸引了过去。北边也有我派出去的人递消息回来,最迟明年常将军就能击溃匈奴大军。凌国的兵力本就比不上匈奴强悍,若我再不动手,皇上就要怪我办事不力了。” 的确,如果常将军已经在北方打了胜仗,而沈杰然这边还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些文武百官也不是傻子,觉得他办事不力还是次要的,最可怕的是他们会发现沈杰然的计划,再给他来个意图谋反,那岂不是又回到了上一世的情况了? 袁灵修点点头,这些他都不是太懂。但沈杰然一直都密切关注着京城和北边战场的情况,又比他懂得多,所说的自然是对的。 他于是道:“那便打吧。” 67. 章回六十六 宣文八年三月。 沈杰然接到探子来报,凌国主帅上官青木在定江城中集结兵马,似乎准备大规模出征攻打定昌。 沈杰然听罢,立刻召集各将领前来议事。 孟朗有些疑惑:“如今虽已进入三月,可是积雪未化,他们就想要出击?” 常遇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里比西域更加靠近中原,西凌人多少年都生活在比此地环境还要恶劣的地方,天寒地冻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祁让也说:“怪不得他们忙活了一个冬天,如此说来是早就准备在开春时给我们来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虽然又过了个安稳的冬天,但整个冬天都隔三差五的有探子来报,说上官青木正在大量搜集囤积粮草物资。 春日开战,确实与沈杰然预料的不谋而合。 张显忠狞笑着说:“让他们来,难道我们还怕了他们不成?” 孟朗平时比较谨慎,他犹疑着说:“若是想要偷袭,又怎会被我们轻易得知?这未免太过大张旗鼓了些。” “也不算大张旗鼓,”江哲说:“我们的探子都是精挑细选安插多时的,每一次传递消息都凶险万份,怎么能是轻易得知?” “老江说的对!”常遇说:“要我说也是,他们要来那咱们就跟他们干!憋了一个冬天了,老子早想活动活动手脚了。” 几名将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除了有些犹豫的孟朗,其他人都是主战的。 沈杰然默默地听他们说,旁边的袁灵修和沈季也一言不发。 直到他们讨论的差不多,沈杰然才总结说:“诸位说的都有道理。西凌若是虚张声势,我们不理会便是。孟将军考虑的也到位,他们若真想趁天气尚冷时偷袭过来,那我们得知的这个消息确实是太容易了些。毕竟我们早有了准备,他们便失了先机。” 沈杰然刚才不说话也是在思索这一点。上官青木若是真想偷袭,以他的手腕儿,这种消息是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被传出来的——毕竟之前那些探子传递消息那般轻松都是他们之间还在结盟,有意为之的。 但若说他是故意想让他们知道,玩的还是上一年两个人你打我我打你的把戏,沈杰然又不太相信。毕竟西凌的半壁江山都已经是上官青云的了,上官青木就是再沉得住气也不会不动了。 思来想去,沈杰然只能想到两种可能。一是上官青木实在是没有时间了,他不是想偷袭,而是想硬碰硬了。二是,上官青木找到什么足以打败他的方法,是以不介意被他们知晓。 如果是第一种,沈杰然还有信心应对。但若是第二种,那又会是什么? 沈杰然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软肋…… 阿俢和麒儿! 想起上一次上官青木过来时的眼神和说过的话,沈杰然不由得浑身一震,觉得他八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那大帅你说,我们到底打不打了?”常遇忍不住问。 沈杰然目光狰狞地说:“打,当然要打!难道等别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我们再还击?” 祁让跟在沈杰然身边的时间最久,见他这样,便说:“大帅的意思是,我们要主动出击?” “正是,他们要偷袭,我们就不会吗?” 张显忠不由赞道:“这个法子好!直接略过了他们有没有什么奸计的问题!我们直接打过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要偷袭?” 沈杰然点点头,立刻开始排兵布阵分配工作。 众将在一起一直商量到晚间才纷纷告退离去。 袁灵修见沈杰然累了一整天了有些神情恍惚,就命人去给他备水洗漱。 “阿俢……”沈杰然拉过袁灵修,自己往旁边挪了挪,让他坐在自己边上。 “怎么了?”袁灵修关切地问。 沈杰然说:“这次攻打定江城,你就不用跟着我了。” 袁灵修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以往出战,都是沈杰然身先士卒,他在旁边护其左右的。没想到这次沈杰然却说不让他出战。 沈杰然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袁灵修便干脆让他躺在自己腿上给他揉揉。 沈杰然说:“我担心这次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袁灵修听了,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问道:“怎么好端端的会冲着我来?而且,六王子手下的高手我都见过,他们对付不了我的。” 沈杰然说:“若是堂堂正正的较量我当然不担心,但若是他们使什么阴招呢?就算上官青木没有能力做到,可还有个上官青云呢。” 袁灵修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三皇子不是一直希望六王子被打压的吗,怎么又插手了?” 沈杰然之前就没说过上官青云可能对袁灵修起了歹心这事。 上官青木心胸狭隘锱铢必报,有他在旁边煽风点火,上官青云之前就是不确定之前救他之人是袁灵修,到如今也得确定了。他这会儿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最后说道:“总之阿俢你就信我一次吧,上官青木若不是有了万全的准备,是绝对不会出兵造次的。” 袁灵修说:“那好。” 他想了想又说:“可你也得小心一些。” 沈杰然笑着伸手环住他的腰身,说,“那是自然。” 他知道袁灵修坚持每次都要上战场,还不是因为不放心他。 沈杰然这次全力攻打定江城,由祁让和常遇率领一万先锋军先行破城,他和张显忠带着两万重甲兵垫后,最后由孟朗和江哲率领一万兵马在最后,随时听从调令。 一大早上呜呜的号角鸣起,袁灵修带着麒儿站在城楼上,目送他们出发。 沈杰然骑在香香这匹通体雪白的马上,头戴金盔身着银甲,在下面乌压压数万将士中也是十分突出显眼的那一个,袁灵修一眼就能看见他。 随着号角起,先锋部队一马当先想着定江城进发。沈杰然挥手下令,两万人的重甲兵也出发了。 西北地区乍暖还寒的时候白天阳光并不强烈,但是今日的天气格外不好。太阳阴沉沉的被厚重的云遮住,只能看见一小团白花花刺眼的白。 不知怎么的,自他们出发开始,袁灵修便开始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心神不宁了起来。 麒儿被袁灵修抱着,见大批部队已经走远,不禁回头用脆生生的童音问道:“爹爹,父亲去哪了?” 麒儿刚刚过完四岁的生日,袁灵修将他抱起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失神地想到,麒儿都已经四岁了,他跟沈杰然真是在一起好久了。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回过神对麒儿说:“父亲去打仗了,很快就会把我们接到下一座城池里面去了。” 这一仗打了很久。 沈杰然喜欢做什么事情都谨慎准备万事俱备,之前就将排兵布阵推演了无数次。按他的估算,这一仗快则午时,慢则傍晚前,一定能拿下定江城。 可是如今直到过了傍晚,仍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饶是从来都很淡定的袁灵修都心急了起来,不断派出人手出去查探。回来的人只是说还在打、还在打。 还没打完也不一定是坏事。 但是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重。 沈峰和顾长风要留守堰都,但是沈杰然不放心袁灵修自己一个人留在定昌城中,就提前把沈峰请来陪陪他。 沈峰见他心神不宁,知道这会儿说什么也劝不了他。 袁灵修心中想到,下次便是沈杰然不让他出征他也不会同意了!这般在后方苦苦等待,那才是生不如死! 有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次终于又有人来报了。 只是这人不是袁灵修之前派出去的,而是沈杰然带出去的人。 袁灵修没等他行礼,就直接问:“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那人单膝跪地说道:“启禀沈将军,袁公子,定江城已经攻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大帅被敌方给掳去了……” 68. 章回六十七 袁灵修只觉得一阵血气涌了上来,大脑一片眩晕。 沈峰说:“你起来说话,既然定江城已破,大帅怎么又会被人掳去了?” “大帅率领我们攻城,期间一切顺利。直到入城以后,凌军还有大部分没有撤离,我们不得已只能在城内作战。然而凌军忽然冒出了一种五人一组的古怪阵法,就在刚才他们就将大帅掳去了。” 沈峰说:“古怪阵法?那大帅被掠走,西凌没有以之要挟我们退兵吗?城中战况如何了?” “那阵法实在古怪,专困高手,大帅被擒时身受重伤已经昏迷不醒,几位将军见了以后杀红了眼,孟将军他们的援军也到了,倒也没让他们占了便宜去……” 袁灵修听到沈杰然身受重伤就再也忍不住了,飞身掠了出去。 “灵修!你去哪!” 袁灵修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随便找了匹马,就飞速往定江城的方向疾行。 定昌城和定江之间这会儿已经荒无人烟,地上冰雪未消,显得一切都那么肃杀严寒。 袁灵修在路上一路疾驰,可等到赶到之时,天已经大黑,定江城的战斗也结束了。 这一仗大承的将领虽然夺回了一座城池,可是主帅却丢了。 定江城原来的县衙里头,几位将领乱成了一团。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几位将领里面属张显忠最年轻,他平时较为依赖沈杰然,但现在被依靠的人身受重伤生死不明,他也没了办法了。 常遇搔搔头说:“这西凌掠了咱们大帅是要干嘛?难不成那六王子想让咱们大帅给他当驸马?” 张显忠吼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常遇说:“我哪儿开玩笑了,你想想啊,他们掠走大帅那肯定是有目的的啊!” 孟朗说:“常将军说的对。”他身为廖将军的得意门生,论兵法布阵能跟沈杰然较量,这时候说话就相当有分量了,孟朗说:“他们掠走大帅必定是要跟我们交换什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城池。只要大帅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江哲不咸不淡地说:“大帅身受重伤,你们也看见了。” 所有人都瞅了他一眼。 孟朗说:“若是想用来做人质,他们必须要保证大帅完好的活着。” 江哲讽刺地一笑:“身为三军主帅,在阵前被俘,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动摇军心的吗?我看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张显忠立刻睁圆了眼睛,使劲瞪他。 祁让忽然说:“若是为了动摇我军军心,大可直接把大帅杀了。” 张显忠连忙说:“对呀对呀!就是这样!” 孟朗是这里面最理智的一个,他虽然也受不了江哲的那副态度,但还是说:“大家都少说一句吧,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稳住军心,保留实力。” 但江哲仍不肯罢休,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说:“你们都是怎么了?主帅被俘,这么大的事情理应立刻上报朝廷,请圣上再调派一名将领或者临时任用在战场的某位将军。现在你们刻意隐瞒,这可是欺君的重罪!如今三军没有统帅,若是西凌反扑,这责任你们谁能担待的起?!” 房间里一时没有了声音。 按常理来讲,现在正是两军打的焦灼的时候,主帅不在了,确实应该马上上报朝廷的。他们几个都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不知怎么的,就不约而同的想要把这件事情隐瞒下去。 至少先压一压,也是好的,万一还有机会呢? 可如果真出了问题,他们确实担待不起。 满屋子的人都沉默的时候,一道清冷的让人觉得有些淡漠的声音传了进来: “不用上报。” 声音刚刚传入,人已经进了屋中。 袁灵修穿着一袭淡青色的常服,在全部身着铠甲的众将领中显得有些扎眼和格格不入。 他又重复了一遍,“暂时不用上报。” 江哲冷笑了一声:“那出了事谁担着?你可不要说你来担!” 袁灵修扭过头去直勾勾盯着他,那目光似乎凝成了实质一般。他几乎一字一顿地说:“主帅失踪,你们也难逃责任。不如大家各退一步,给我三天时间。” 江哲似乎被那目光刺到了,一时间竟没说出话来。 常遇这时候说:“是啊老江,这要是报上去了那皇上不也得怪我们失职么?要是大帅回来了,那咱们当成什么都不发生这不就正好了?不如就多等三天吧!” 江哲咬咬牙,说,“好,是你自己说的,我就再等三天!”他说完就直接出去了。 留下屋中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祁让问:“公子,你可有把握?” 袁灵修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细细的说与我听。” 祁让是先锋将军,今日之事见到的最多最全,便一五一十地把过程都说了一遍。 袁灵修又询问了一下这一战两方战士的伤亡和损耗情况,说:“耽误之急还是要把这座城池守好,不给敌人反扑的机会。”他似乎斟酌了一下,又说:“如果明日他们不来谈条件,我们就主动出击,打到他们来谈为止!” “是!” “……还有那个什么五人阵法?那到底是什么,怎会如此神奇?” 常遇抢话说:“公子说的可是那困仙阵?” 袁灵修暗想,怪不得沈杰然之前就说,上官青木一定有了什么可以依仗的东西,有了完全的准备才敢起了想要主动出击的念头。他心里琢磨着,嘴里问着,“什么困仙阵?” 常遇说:“五个跟我差不多身手的人,若是单纯的一起上肯定不是大帅的对手,可他们步法奇特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我也是远远瞧见了,可个中玄妙却没能看明白。” 这里武功稍微好一点的应该就是祁让和沈季了,袁灵修看向他们,后者皆说:“属下也没看懂。” “能用这阵法的只有五个人?” “是,而且他们一开始就是奔着大帅去的。”张显忠跟沈杰然共同率领两万重甲兵杀进城中,这一点倒是看的分明。 袁灵修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沈杰然说上官青木是奔着他来的,可他这一仗并没有参加,所以上官青木就把矛头指向了沈杰然? 如果对方想拿自己要挟沈杰然……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但是直接把大承主帅掠走,似乎更占了优势? 那么他们为什么没有当场说出条件,而是边战边退? 袁灵修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几个人又是一番沉默。 当时沈杰然浑身是血的被抓走,这个问题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可能那个时候他们大帅已经不行了,谁又能拿个死人做要挟呢? 可是这话谁都不敢说,谁也不想说出来。 “那个啥,依我看那也未必哈。”常遇说:“大帅虽然是三军统帅,但说白了也就在这几万兵马面前好使。那上官青木以大帅做要挟,顶多能助他打进堰都。这话又说回来了……” 祁让打断他:“常兄,你就少说两句吧。” 袁灵修深吸了口气,说:“今日便这样吧,还有劳各位将军去安排自己的属下整顿好兵马,稳住军心才是。” 他的声音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般风轻云淡的,仿佛他们正谈论的不是残酷的战争也不是沈杰然的生死。 ……只是这时候没有人忍心说出来,他的面色已经惨白如纸。 这种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心乱,几个人也没说什么,都纷纷告退了。 只有沈季犹豫着还没有走。 他想要说几句安慰人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袁灵修见他没走,便说:“杰然受伤了,季哥,还得劳烦你给我找些笔墨纸砚来,我需要写几封信,请一位神医过来帮忙。” “好,我这就去找。” 这里本来就是官府衙门,最不缺的就是笔纸了,沈季很快就给他找来了。 袁灵修坐在案后,说道:“你也去忙你的吧,不必陪我了。” “公子,我……”因为所有将领都是这么叫袁灵修的,时间长了他便也这么叫了。 “杰然不会有事的。”袁灵修忽然很坚定的说。 上一世那般任性妄为的他,还活到了宣文十二年呢。 没理由现在就被夺去了性命。 袁灵修因为所练功法的缘故气质独特,他这样说话,就令人莫名地会去相信。 本来沈季还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沈杰然而觉得内疚,但听袁灵修这样说了,他仿佛真的感觉好一点儿了。 “那我就先出去了,公子有什么事情就找人喊我。” “嗯。” 袁灵修已经头也不抬的开始写信了。 直到坐下以后,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才稍微缓解了一些。袁灵修紧了紧手中的笔,尽量使它不那么颤抖。 现在沈杰然不在,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69. 章回六十八 整整一天过去,也不见西凌那边有个动静。 袁灵修只得在晚上的时候把众位将领都请了过去,与大家商量继续驱逐西凌军的事情。 他这时候才庆幸当年沈杰然刚刚来到这里述职完以后,就把兵符交给他来保管了。 要不然就算现在众将领给他面子肯来共同商讨,也未免太过名不正言不顺了。 见兵符如见大帅。袁灵修也没想到之前他只是小心保管确保不会遗失的东西,竟然在关键的时候起到了这么重要的作用。 没有出征之前的那几年,沈杰然就习惯将所有重要的值钱的东西交给他来保管、支配。出征了以后更是第一天晚上他就把兵符交给了他……该说这是天意吗? “现在将士们的士气如何?” 孟朗说:“虽然大帅失踪未归,但由于之前大帅就把所有兵马重新整编分派到各个将领的手下,大伙儿见直属将领还在,虽然恐慌,但士气尚可。” 袁灵修点点头,对所有人抱拳道:“有劳诸位将领了,杰然现在不在,这些可都是你们平时训练有素的功劳。” 常遇说:“公子你这说的是哪儿的话,要是四万兵马离了大帅就活不了了,那还要我们这些将领做什么?” 张显忠说:“常将军你又开始口无遮拦了!” 袁灵修说:“既然这样,还得有劳诸位,共同商讨个对敌的办法。” 上官青木不想交人?他就打到他交为止! 沈杰然之前也时常叫他们过去共同推演阵法,众人早就有了经验,袁灵修这次就充当起主持之人了,大家便以孟朗为首,一起讨论了起来。 就连不怎么说话的沈季也认真的参与进来。 唯独江哲在一旁一声不吭。他这次倒没有因为袁灵修一个无品级无职位的人现在充当主帅的位置而出言质疑什么。在他看来,他们也不过还有两天时间可以挣扎了而已。 袁灵修一边认真倾听,一边不动声色地把众人的表现都看在了眼里。 完事以后,他先单独把沈季留了下来。 袁灵修说:“明日出兵过后,无论成败,晚上我都打算去西凌的军营探一探。” 沈季吃惊地说:“趁他们慌乱的时候的确可以探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那困仙阵着实厉害,我们尚不知道如何应对。不如就让属下……” 袁灵修直接挥了挥衣袖打断他说:“就是不知深浅如何才要我去。再说明天我们攻出城去的时候,如果能看见那古怪阵法,也许可以寻得破解方法。” 沈季武功不如袁灵修,他也自知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上什么忙,便只能再一次沉默了。 袁灵修忽然说:“季哥,其实你跟六王子的事情我已经大概知道了,嗯,还是得谢谢你。” 沈季猛然抬头看他,他知道以沈杰然的眼力和多疑是瞒不过他的,但他为什么要说谢谢?谢他没有背叛么?他凄然地笑了笑:“与六王子的事情只是属下的一厢情愿而已。而且属下心里明白,双方阵营不同立场自然不同。很多事情是不可勉强的。” 袁灵修点点头,“你能明白就好。” 他又说:“你是局外人,你应该能看出来,如今六王子是斗不过三王子的。” 上一世上官青木搭上了沈杰然这条线,又成功搅得大承世家和寒门势不两立朝堂危机,混得确实风生水起,早就有了远超三王子上官青云的趋势。可是如今沈杰然不仅不帮他还与之做对,沈袁两家和平共处,他在陵王心中的地位确实越来越低了。 沈季沉默。似乎这些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袁灵修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他之所以这会儿提出上官青木的事,也是想再试试沈季的态度。他终于明白沈杰然为什么总是会考虑那么多,喜欢提前防范于未然。 袁灵修现在纵使不想太过多疑,这个当口不容有任何闪失,也总要多考虑一些了。 观沈季的态度,他的非分之想确实是有限度的。 上一世袁灵修与他还算有些交往,自然知道沈季有自己的原则和忠诚。只是他的忠心也许给的不是沈家,而是沈杰然推测的那般,他是四皇子的人。 但无论是沈家还是晋王,这样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可以用的。 袁灵修这才放心说道:“今日将你留下,是有件事要拜托给你。” 吩咐完沈季,袁灵修便让他出去了,顺便令他把祁让给请过来。 沈季应了以后便离开,屋内只剩他一人,袁灵修才疲惫地靠在椅子上闭了闭眼睛。 他心中胡乱想到:几位将领里头,孟朗不是轻易冲动之人,且他是沈杰然的小舅子,应该可以放心。张显忠是张氏的亲弟弟,当初沈杰然没同意过继沈归,后来她们在他面前闹的时候沈杰然也没有怪罪牵连张氏,张显忠心中感激才会归服于沈杰然,他也没什么问题。常遇是个不喜欢动脑子的粗人,观他的态度,大概是觉得现在虽然主帅不在,但军心没乱,他们打仗也没输,并没有什么影响便也不会计较。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祁让了。 沈杰然对祁让一直都有提携之恩,如果没有他,以祁让的资历不知道要在军队混多少年才能混成个将军。可袁灵修也记得沈杰然说过,祁让是个直脾气、认死理,不会因为恩情和兄弟之情就轻易违背原则…… 袁灵修昨夜几乎就没怎么睡过,现在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意识朦胧。困倦之中他不禁发狠想到: ……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沈杰然回来。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做出任何坏了他们之前计划的事情!一个江哲算什么,如果祁让也不愿配合,他就一起对付他们两个便是了! “公子?” 袁灵修忽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透彻的黑白分明的眼中,已经布满了红丝。 祁让说:“公子应该好好歇息,要么大帅回来了,你却病倒了。” 袁灵修打起精神坐起了身,他示意祁让坐下,便微微笑着说:“无妨。深夜请将军前来,是有些事情想与将军相商。” 祁让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但还是问:“何事?” 袁灵修说:“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现在杰然失踪了,将军对于江哲将军的话有什么看法么?” 祁让垂眸说:“公子已经许下三日之约,江将军也同意了,又何须来问我?” 袁灵修的手指颤了颤,反应过来他忙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袖中。 他虽然立了个三日之约,可那不过就是他临时稳住江哲的借口。 祁让也是知道这点的。他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因为内心犹豫不决想要将希望寄托在这三日之中。因为他也不知道三日之限期一过,他应该怎么办。 是上报朝廷,让沈杰然被撤下三军统帅的职位从此成为满朝的笑柄?还是隐而不报?这可不仅仅是日后谁来承担责任的问题。在祁让的心中只有忠君报国这四个字,若是主帅被俘他们都能私自做主不报给皇上,那又是哪门子的忠心呢? 但沈杰然对他有提携之恩,又与他亲如兄弟。他若是趁着好兄弟落难又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却又如何称得上道义? 袁灵修也没有说,他这会儿正是担心沈杰然三日之内无法回来。他知道现在祁让的心中还无法决断,不真到了约定的时限,便无法知道自己到时候会做出什么抉择。于是便只点点头,说:“还有两天啊……既然还有两日,那我们就继续等等看吧。” 第二日,袁灵修披甲上阵,亲自带领一万将士突袭西凌军队。 上官青木虽然失了定江城,但并没有将兵马退回到最后一座城池兰昌,而是就地驻扎在了定江城外。 前日的那场血战双方都损失惨重,但是上官青木却并没有慌了手脚,他似乎知道大承一定会在这两天突袭。 两军对垒,上官青木身着白衣银甲骑马立于阵前,他见对方打头的是袁灵修,不禁挑了挑眉头,说:“这么快就想念自己的夫君了?” 袁灵修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似乎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拍马打头冲杀了过去。 昨日已经详细制定了策略,他们这次出击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打到对方把沈杰然交出来为止。 这一战从天亮一直打到天黑,直接把凌军逼退进了兰昌城,也没见到那困仙阵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上官青木也没有提出任何以沈杰然做为交换的条件。 袁灵修下令,所有兵马就地安营扎寨。 几位将领都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他多说。袁灵修先回了自己帐中休息,等到深更半夜的时候,他穿着一身夜行衣,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兰昌城中。 70. 章回六十九 之所以非要在这一晚夜探,是因为一战结束,西凌军被逼回兰昌城中如今正是慌乱的时候,这种时候他们想要把一个重伤之人转移,多少会露出一些马脚。 沈杰然如今身受重伤,袁灵修料定上官青木绝不会把他转移到太远的地方。 无论是否能救出,先把人找到才是最重要的。 凌军的大部分兵马都驻扎在了兰昌的府衙里头。遭受战乱的迫害,兰昌城已经俨然成了一座死城。 那么什么地方适合扣押一名人质呢?袁灵修最先想到的就是府衙的监牢。 他轻功卓绝,他想偷偷潜入一座城中,就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他身上也带了一些迷烟迷药之类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迷晕了监牢的守卫,将整座监牢来来回回地都探了一遍,除了几个早就被关押进来没人管的囚犯,却是没有发现沈杰然的一丁点踪迹。 无奈之下只得先行撤退。 一出大牢,就看见上官青木一袭白衣,身后跟着五个身着不同颜色衣服的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见到我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袁灵修确实一点都不意外。从发现沈杰然并不在牢中,而这座监牢依旧有重兵严加把守时起,他就知道他中计了。 他淡定道:“你见到我不也不意外吗?” 上官青木说:“想不到平时见你沉默寡言的,嘴皮子却这般厉害。” 袁灵修说:“你抓了杰然到底想怎么样?” 上官青木说:“自然是想要要挟你们退兵了……你还想问,为什么我还不提条件是吗?”他轻轻的笑了,不错眼的看着袁灵修,似乎是不想错过他的反应,他说:“可是白费力气了,他已经死了。” 袁灵修表情不变,却在那一刹那握紧了拳头。 上官青木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观察他。如果上官青木这会儿一脸沉痛的说出这句话,他反而不会相信。可是此时的上官青木偏偏表情相当戏谑,语气也仿佛死了的是隔壁家的阿猫阿狗那般轻慢,却是令袁灵修心中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袁灵修不能抑制的浑身颤抖起来,他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上官青木继续轻慢地说:“人都死了,难道你还指望我把他厚葬么?”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疯狂和狰狞,“当初招惹我的时候他就应该料到,有一天我会把他碎尸万段喂给狗吃!” 袁灵修周身的气息变得越来越骇人。 上官青木又轻笑起来,“哦对了,其实你只是来晚了一点点,要不然你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的。” 袁灵修一句话没说,直接飞身冲着上官青木扑了上去! “木一!”上官青木连退了几步,他后面的五个人都抽出兵刃,瞬间把袁灵修团团围住。 困仙阵! 袁灵修这时候虽然愤怒至极,但也没有失去理智。他今晚来的目的本就有二,一是寻找沈杰然被关押的地方,二就是会会这困仙阵。 现在身陷其中,袁灵修才知道以沈杰然的功力和武功造诣为什么会被困住了。 仿佛是一种五瓣的花朵。株株相靠,朵朵并联,绵绵不绝,层出不穷。身陷其中的人只能不停的防御,每一次攻击都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想要逐个击破吧,往往打到一个又来一个。想要一并解决,他们又会瞬间散开让人摸不到头脑。 如果尚且能保持沉着冷静还能支撑个一二。 可偏偏这五个人的身上都系了铃铛,平时并不容易被人发现,但一旦这些人开始踩阵法,铃声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谱出一种怪曲,被围绕其中的人越是被铃声吸引去注意力,越是容易变得狂躁。 袁灵修双目赤红,目之所及是五个不断缠绕上来的身影,以及远处看不清面目的上官青木。 渐渐的,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得有些模糊,逐渐变成了漫天遍野的一片大红。洞房之内,沈杰然对他说:“我早已有了心仪之人,咱们如今是先帝赐婚,我虽不愿却也无可奈何。你亦身为男子,恐不愿雌伏人下,不若我们就相敬如宾,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画面又转,却是那片苍茫的、被院墙四角切割的天空。三丈见方的庭院很窄很熟悉,是他一看就看了十年的风景。 空气之中的讽刺声不绝入耳。“不受宠的男妻”、“丫鬟生的庶子!”、“以为嫁给沈家小侯爷就可以荣华富贵了?”、“细作!”。 “不,我不是……”袁灵修呢喃着,“我没有做对不起沈家的事!” 眼前真实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袁灵修的动作越来越凌厉,却越来越没有准头! 杀!好想杀光那些嚼舌根的人!他的兄弟和嫡母,沈杰然的大嫂和妹妹,沈宅上上下下所有的人! 他要把他们全杀了! 还有那个天杀的罪魁祸首! 你凭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忽略我、无视我? 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抛下我一个人,去抵挡、去面对! 心魔。大概是所有习武之人无法逾越的鸿沟和天敌。 “铛!” 袁灵修神情恍惚之际,忽然被这一声钝响拉回了些许理智。 身体忽然被凌空拔高,冷风灌了过来,之前那些不断在他耳边环绕的犹如被恶鬼缠绕的声音徒然消失,袁灵修恢复了清明。 “五婶?” 黑夜里,顾长风一袭白衣显得有些扎眼,他显然是风尘仆仆地赶来的,“此地不宜久留,走!” “嗯!”袁灵修也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再应对那个困仙阵。 他点点头,与顾长风同时落脚在一处与原来所在地点较远的高高的屋顶上。 回头向下望去,上官青木还立在那里,只能远远的看见身影,已经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袁灵修以内力发声传音出去,说:“明晚子时,若还见不到沈杰然他人,我便杀了你。” 他对于上官青木的这个存在从来就是能无视就无视,尽量不去多想不去计较。 毕竟上一世沈杰然那般痴迷于他,固然有上官青木刻意引诱的成分,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况上一世他做的事也不能加株到这一世他的头上。 可袁灵修这一回是真的动了怒了,除去方才被心魔所摆布,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想要把一个人给杀了。 逃出了兰昌城,顾长风忍不住责备道:“你怎么能一个人去夜探?若是我晚到了一步……” 袁灵修真心实意地道谢道:“刚才真是多亏了五婶了,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此刻恐怕也被擒住了。” “先不说这个了,那个就是重伤了杰然的那个什么阵?究竟有何名堂?” 两个人边说边往自己的大营方向疾行。 “那阵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创,确实非常了得。除了步法玄妙让人看不清名目以外,还有魔音可以扰乱人的心智。而且我推测,就算是堵住耳朵不听,光是被他们的服装和身法所吸引也会入魔。” 若不是袁灵修的清魔伏子决已经练至第七重,恐怕这会儿还是神志不清的状态。 练了清魔伏子决本就容易让人身心归于宁静,只是突破关卡时容易被心魔所侵蚀。但袁灵修经历过生死,本就已经看的极开了,练功的时候到没有受什么影响。 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如此可怕的被心魔入侵的感受。 一个人瞬间被悲伤愤怒和绝望的情绪淹没,仿佛自己一个人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上,那种想要杀光一切、想要同归于尽的感觉,便是现在再回想起来仍然有些心悸。 顾长风忧虑地说:“那这可如何是好?” 那五人共同出入,同气连枝,袁灵修现在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方法可以对付。 他咬牙说:“还有一天。” 三天不只是他给所有人的承诺,也是他给自己的一个时限。如果三天以后沈杰然还没回来……袁灵修不敢去想,他现在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剩下的最后一天当中。 至于上官青木说沈杰然已经死了……袁灵修不信。 沈杰然虽然在上官青木第一次入京城的时候招惹了他,但重生以后及时悬崖勒马,他没道理恨他到连尸首都不给留一具的地步。 没见到尸体,就是没有死。 袁灵修默默地、坚定地想。 71. 章回七十 原来不止是刚刚赶过来的顾长风和沈峰知道他去夜探西凌军营了,这里所有的将领都知道了。 却原来是沈峰他们知道沈杰然失踪怕袁灵修自己撑不住,就连忙把堰都和定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趁夜过来看看。 可是没见到袁灵修的人,他们就自然找到了沈季。 可怜这会儿沈季身为唯一提前知道袁灵修计划的人,已经被大家的口水喷成了筛子。 没有理会大家或担忧或谴责的目光,袁灵修本想明日一早再把大家聚集过来商议,见大家既然已经聚齐,他便开门见山地把下一步的计划直接说了。 “公子想要趁夜攻打兰昌城?” “是,如今大家打了胜仗士气高涨,应当一鼓作气。”袁灵修这么说,就看向了这里头最有帅才的孟朗。 孟朗沉思了一番,他心想如今大帅失踪,军心涣散是迟早的,趁现在攻打下兰昌城确实是当务之急。于是说道:“也不是不可以。” 张显忠略带兴奋地说:“只要攻下兰昌城,就相当于把西凌军队驱逐出境了!”过了兰昌城,就是现在大承和西凌的边界了。 祁让说:“趁夜攻城,确实是对方防备最疏漏的时候,可对我们的将士来说也有困难。” 野外夜晚一片漆黑,目不能视物,若是点火吧,则会成为敌人的目标。 常遇说:“明日正是十五,月光最盛之日。看这几天的天气,也应该是个大晴天,未必不可啊。” 袁灵修说:“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如果情况不妙我们再行撤退也不迟。” 最后大家商议的结果,还是决定令众将士明日白天歇息,夜晚行军攻城。 第二天晚上果然无云,天空上有一轮大大的圆月,加上边境的树木不多,因此视野还算明朗。 再加上众将士都有夜晚行军的经验,出兵确实没有问题。 临出发前,袁灵修拿着兵符,把这次攻城的指挥全权交给了孟朗。他也跟着众将士一起出发。 他们悄然出兵,原本驻兵的地点就与兰昌城不远,在郊外叶子仍没有长出来的矮树林里穿梭,悄悄逼近也没用多少时间。 临近树林边缘,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兰昌城了。 袁灵修突然拉住孟朗,迅速且低声说:“以防万一,我先行进城去探看,看看能不能将城门打开。如果一炷香内城门没开或者我没出来,你们就攻城。” “喂!公子!” 还没等孟朗反应过来,袁灵修已经飞身奔着城门的方向扑去了。 孟朗没敢大声叫,但他四周的人都听到了,常遇摸了过来,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孟朗直跺脚,真是又气又急。 如果攻打一座城池真可以仅凭一人之力就打开城门,那他们攻打个区区定江城又何须用上两年?! “想不到袁公子平时看着挺沉得住气的,现在竟如此冲动……” 孟朗气归气,但又怕贸然进攻会打草惊蛇反而暴露了袁灵修,这时也只好耐心等待了。 袁灵修其实早就打定主意要这么干了,之前是怕他说出来会遭到许多人的反对,所以昨日才没有提。 上官青木面对内忧外患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哪怕没有他相助破城也是迟早的事。想要在城内相助外面的承军也只能说是顺便,他其实主要还是想趁乱再搜寻一遍沈杰然的下落。 如果眼看着兰昌城都失了上官青木还不把人交出来,那么恐怕…… 袁灵修晃了晃脑袋强打起精神。 沈杰然失踪没几天,对他来说却仿佛比两辈子还要漫长。他这几天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袁灵修避开凌国的士兵,悄无声息都落入城中。 刚想靠近城门将门闩落下,身后就“叮叮当当”的响起了一片铃铛声。 没想到一跳进来就跃进了敌人的陷阱里,袁灵修表情木然地转回了身体。 身后,果然是上官青木带着那五个人,还有后面一群穿着铠甲的将士,之前也不知道都躲在了哪里,这会儿竟然一下子全都鱼跃而出。 上官青木当先说:“我就知道你今晚还会来,毕竟昨天说要杀我说的那么大声。” 如果是换一个人,肯定会说些类似“子时已到,还不受死”的话,但袁灵修从来是个话少的又怕麻烦的人。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他这时忽然想到,他想杀上官青木有一百个理由,可上官青木这般兴师动众的安排想要伏击他,却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如果之前沈杰然会怕上官青木用他要挟他,现在沈杰然已经不在,他难道不应该把注意力都放在战争上了吗? 可是上官青木节节败退,也没见他有什么反扑的动作,反而似乎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袁灵修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懒得纠结,毕竟他现在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袁灵修抽剑抢身上前,上官青木这时候也对背后的木一五个人打了个手势。 袁灵修几乎是自己跳进了那五个人的包围圈。 ### 孟朗等人面前在原地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见城中没有任何动静,就毅然下令攻城。 这次是重甲兵和弓箭手先行。 数千名重甲兵掩护着弓箭手在前面开路,后面几十个重甲兵一半拿着巨大的铁盾,一半抬着攻城柱向前进发。 几千人同时出现在城门前的空地上,声势不可谓不大,兰昌城上守夜的敌军将士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一时间呜呜咽咽的号角声传遍了整个兰昌城。 这一战不可谓不是一场血战。 待到好不容易攻下城楼、城门大开的时候,远处的天空已经出现了一道白痕。 破晓过去,太阳即将升起。 城门打开后,所有将士都一鼓作气的冲入城中,然而想象之中多如潮水的敌军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冲进了城的士兵都纷纷愣住了。 一个混身是血,但仍可看出是身着一身银色铠甲的人,正拄剑站在离城门不远的城中官道上。 他背对着刚从城门进来的所有人,身姿挺拔腰杆笔直。 他所站之处,仿佛是一片血的湖泊。他脚边倒着五个身着不同颜色衣服的人,四周也横七竖八地倒着不少穿着西凌军服的人,看样子都已经死绝。 天色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多的人喊打喊杀地冲进城中,可凡是冲进来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愣在原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实在是这画面的冲击感太强了。 城中现在极为安静,孟朗等几名将领也早就冲了进来,可是他们没敢动。 因为心中都同时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因为太过害怕知道真相,所以迟迟不想妄动。 “天呐!是袁先生!他,他破了困仙阵!” 不知哪名士兵在人群中叫了一声。一个人说话打破了安静,原本诡异的氛围就有所缓解,开始有人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他还活着吗?” “为什么我们进来这么半天,他一动都不动?” “一定还活着!不然谁死了能站的那么直?” 祁让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沈季率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有了打头的,其余几个将领不得不跟上。 袁灵修仍旧拄着剑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绕至他身前看去,满脸是血不说,连身上也有几处像破了洞一般,正洇洇地往外冒血。 那双眼睛还是睁着的,明明已经被鲜血覆盖,却是眨也不眨。 沈季没敢妄动,只是迟疑地叫了一声:“公子?” 袁灵修的身体轻微抖动了一下,眼珠也转了转,终是看向了他。 人还活着!几乎所有与他相熟的人都松了口气。 而袁灵修这一动不要紧,他似乎再也没有站立的力气了,手中的剑脱落,他整个人直直的坠下了! “公子!” 几个人手疾眼快的架住了他,沈季怕他失血太多,在他身上连点了几处大穴。 袁灵修吐出了一大口血,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 “大夫!快去把大夫请来!”有人大喊。 其余人则架着袁灵修,把他抬进就近可以休息的地方。 刚刚被放到榻上,不知怎么,袁灵修又清醒了过去。 常遇已经引着随军的大夫进了屋,袁灵修混身是血的想要起身,其他人想要按住他,却不知如何下手,因为已经看不出来他身上哪里是完好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他躺下,袁灵修扫了一眼屋中的所有人,他最终把目光放在了祁让的身上,死死的盯着。 不止是盯着,他还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袍。众人看在眼里都觉得十分不解,可袁灵修喘了半天的气,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张显忠焦急地说:“袁公子,还是快让大夫看看吧!” “是啊是啊!” 屋里现在嘈杂的很,可袁灵修还只是死死地拉着祁让不放。 直到祁让说:“你放心,我不会擅自做什么”,袁灵修听了以后才撒了手,又吐了一大口血,彻底地晕了过去。 72. 章回七十一 袁灵修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昏昏沉沉,当他记起自己正在睡觉的时候,总是拼命地想要醒来。可后来不知怎么,就又昏睡了下去。 等他再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点不太刺目的烛光。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脑中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犹如噩梦一般的事情,激动的立刻想要坐起来。 “别动。”一只手当先按住了他。 袁灵修扭头望去,登时觉得有些不解起来。 坐在他床榻边上的竟然是林潇! “林大哥?”袁灵修注意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暗哑低沉,仿佛许多日都没有喝过水了一般。 林潇起身去给他倒水,这时候袁欣和冬雪推门进来,见袁灵修已经醒了,都欢欢喜喜地跑了进来。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环绕,袁灵修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林潇却忽然责备道:“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你要破那个什么阵法,为什么不等我到了以后再说?如果不是我带着道长及时赶到,你现在已经死了!” 袁灵修虽没拜师,但林潇已经把他当成自己徒弟来看待了。如今见他一脸担心和责备,刚刚醒来的袁灵修说不感动才奇怪。 他这会儿脑子还有些昏沉,却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他送信给林潇和傅黎,他们从江南赶过来最快也要十几日……也没心思多做解释了,他忽然问:“我昏迷了多久?” “少爷,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二十天了!”袁欣眼角含泪的说,“之前那个大夫就是个大庸医,他说少爷你快不行了,救不了。幸好林公子他们带着神医及时赶到……” 二十天…… 袁灵修身心皆震,他抬头看向林潇,有些犹豫地问:“那,那杰然……” 袁欣和冬雪都没了声音。 林潇叹口气,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还没找到。” 袁灵修失神地呢喃:“怎,怎么会还没找到?二十天,二十天了啊……” 林潇也刚到不几日,但已经足够他了解边境这里发生的事情的了。 他说:“自从你们打下了兰昌境,六王子被召回,凌国的兵马已经全部撤出了大承,可是……依旧没有杰然老弟的踪迹。” 袁灵修的表情变得有些空白,他这样子看上去就跟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机一般。 林潇继续说:“大家也没放弃寻找,这城中有一条兰昌河,水势湍急,是这一带少有的大河,杰然老弟很可能是跳入河中逃走时被冲到了下游……你重伤未愈,还是勿要思虑过重,再给他们一些时日吧。”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袁灵修复又抬起头来,“对,你说的对,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沈杰然他自己跑了,上官青木才会那般恼羞成怒,只有这个理由才能合理的解释上官青木无心再守城的反常行为!一定是因为他自知大势已去!一定是这样的…… 他受了重伤尚且一睡就是这么多天,更何况是沈杰然呢? 对,一定就是这样! 他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连忙问道:“朝廷那边,江哲他们有上报了什么吗?” 林潇说:“我听说你昏迷的第二日,就有人把那个叫江哲的将领给扣押了,罪名是怀疑他勾结西凌,好像是那个叫沈季的做的。” 林潇和傅黎也在这里呆了好几个月,对几位将领还有些印象。 袁灵修连忙点头,喃喃道:“是我拜托给季哥的,他做得好,做得好……” 那时候袁灵修虽然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那三天的时间里,但他同时也害怕三天之内沈杰然回不来。所以还是做了两手准备。 他就是害怕自己破了困仙阵以后没有精力再对付江哲,三天时间一过他就会上报朝廷,才吩咐沈季无论用何种手段都要拖住江哲。可是…… “可江哲毕竟是二品将军,沈季又怎么能扣押的了他?” “只是怀疑他通敌暂时收押看管而已,”林潇无奈地说:“再说了,有那么多将军都同意收监他呢。” “祁让……” 一提起这个林潇就有些生气:“听说你就剩一口气了还一边吐血一边抓着人家不放,那祁将军就是性子再耿直再铁石心肠这次也要屈服了。” “所以你就别操心这个了,至今为止还没有人以任何方式向外传递消息。我还带了一些信得过的好手过来,以后就更不会。” 风雨楼这两年的势力壮大迅速,且广招各种能人异士,如今可用之人已不像当初那般捉襟见肘。 袁灵修这时候的表情才不那么紧张了,他淡淡地笑了,说:“这回真是谢谢你,林大哥。” 林潇这人虽然脾气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但他既已将自己视为袁灵修的兄长和长辈,就会仅凭一封飞鸽传书就千里奔袭过来,没有一点犹豫和含糊。 袁灵修也知道如此,对他是真心实意地感谢。 “你好好养伤就是谢我了。” 袁灵修还想说什么,这时房门突然打开,陵王傅黎正有说有笑地牵着沈麒走了进来。 沈麒见自己爹爹醒了,连忙喜极而泣,眼含泪花儿地跑了过来扑在床边,“爹爹!” 起初他父亲失踪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以前也常常有父亲和爹爹把他交给爷爷带的时候。可是许多日不见父亲和爹爹,沈麒就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好了。 后来挨不住他的哭闹,终于有人肯带他去见爹爹了,却发现爹爹躺在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 麒儿他到底还是个四岁的小孩儿,这几日他每天提心吊胆忧心忡忡,现在见爹爹没事了,终于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袁灵修想把他抱进怀里,可他身上伤口未愈行动不便,就只能让麒儿上床上来,不断地给小孩儿擦眼泪。 袁灵修见到了傅黎也不意外,陵王殿下陪着林潇到处跑,才是实属正常。 袁灵修也跟他道谢:“谢谢你了,傅大哥。” 傅黎说:“唉,客气什么?” 袁灵修哄了麒儿好一阵,麒儿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觉得安心多了,才止住了哭。 袁灵修回头说:“袁欣,你去把所有将领都请过来一趟吧。” 林潇听罢忍不住地说:“你刚醒还是赶紧躺下歇歇吧,我去把辰霄子道长请来再给你看看。” 提到这位医术了得的神医,袁灵修倒也想要见见了。 “我只是有一点小事要跟他们商量,”他冲林潇抱了抱拳,“有劳林大哥了。” 宣文八年六月,大承成功抵御西北的联合进攻,先后分别于四月和五月将西面凌国和北边匈奴驱逐出境。 至此,长达四年的战争彻底结束。 大承向两国索要赔偿的进贡之物都已经在路上了。 皇上龙颜大悦,加封镇远大将军为特赦一品将军,沈杰然为一品将军,不日班师回朝领受封赏。 然而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原本攻打西凌有功的三军兵马却不愿听从召回。 因为他们的统帅失踪了! 三军将领一致对外,不把他们的大帅找回来,他们就不回去。 宣文帝念其有功,又因有西凌军队在边境蠢蠢欲动不时引起骚乱,便允许三军兵马暂时驻扎在兰昌城内,暂时不用听从召回。 ### 晚间的轻纱帐中,余音袅袅,情意拳拳。 被沈杰然压着碾着,袁灵修气血翻腾,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可以看见这人璨眉星目,俊朗非凡的面容此刻也同样染上了一抹情动时的红晕。对上那双眼睛,他的目光专注而迷恋,热情似火,袁灵修只觉得自己也要被点燃了一般。 “唔……” 想要再把眼睛睁大一些努力看看,可是那热情迤逦的气氛却忽然犹如潮水般消退,只剩晚间的一丝清风不时地掠过轻纱帷帐,透了进来。 也许是内心荒漠,袁灵修的这具身体即便是长成了以后也鲜少出现过梦遗的情况。后来和沈杰然又好上了,总是没日没夜的胡来,就更不会在梦中还梦到什么难以启齿的景象了。 这时候西北的夜晚也是很凉的,袁灵修现在浑身湿透,被凉风打了更觉得有些冷,可下面的火热却丝毫不减。 梦中的情景还残留在脑中尚未褪去,袁灵修闭了闭眼,伸手向自己的下方探了过去。 可是仍觉得不够。 越是回忆梦中的场景,就越觉得空虚。不仅仅是心灵上的,还有那难以启齿的地方想要被填满的空虚。 他们在一起五年,还没有过分别这样长的时间的时候,更别提会有这么久没做过。 深夜无人,□□弥漫,袁灵修甚至有自己伸手探入后方的冲动。 可他一向都不是纵欲的人,终究是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袁灵修有些恨恨地想到:如果知道有一天你会这样离开我,我是决计不会让自己这般沉溺于你的! 他一边恨极怨极的想着,由于本身就没自己弄过,这会儿更是弄了半天也没弄出来,反而无论如何都觉得别扭。 袁灵修狠狠地拍了下床板,干脆不管了。他坐起了身,盘腿打坐,清魔伏子决运行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难以自持的感情都消退了为止。 73. 章回七十二 “袁公子。” 两个守在门外的侍卫向袁灵修行礼,袁灵修点点头,示意他们把门打开。 屋内,江哲面色阴沉地盯着他。 袁灵修已经脱去了一身铠甲,换回了淡蓝色的寻常衣袍,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说:“听说你要见我?” 江哲站了起来,桀笑道:“谎报军情,将主帅被俘改口为失踪,听说他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了!呵呵……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现在是什么也不怕,在这里你可以堵住众位将士的悠悠之口,难道回京了以后你还能堵住吗?” “想不到你都这样被软禁了,还能听到外面的消息。”袁灵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地说:“你特意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沈杰然失踪的短短两个多月,袁灵修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原来都是一副淡淡的不愿理会世俗的样子,现在虽然看起来还是这样,但他的行事和态度却明显变得冷硬、果决了起来……江哲甚至觉得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下面还透着一种叫人说不出来狠辣。 江哲见他面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既气愤又不屑,他似乎为了故意刺激他,继续说道:“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你为了一个死人,做得也真够绝的。” 袁灵修忽然侧眸看了他一眼。 刚开始所有人都不忍心说沈杰然已经死了。可随着袁灵修执意秘而不报,甚至战事结束也不愿班师回朝仍要留在这里继续寻找,就开始不断有下面的人忍不住要说,都这么长时间了找不到也不见他自己回来,恐怕人早就不在了。 袁灵修刚开始根本无法忍受有人认为沈杰然已经死了这件事。可后来说的人多了,他就不再与之计较,反而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沉默,只是仍旧不断派出大批人马出去寻找。 到现在,西凌哪里还敢再来骚扰大承的边境了,兰昌河畔上游中游下游全部都是被派出来寻找沈杰然人兵马。 反而是西域的其他小国给吓得够呛。心里总是忍不住琢磨着,这是大承要包抄他们了? 至于那些西凌仍不断骚扰大承的说法也是有原因的——三不五时的就有穿着承军军服的人到兰昌河畔的另一边、西凌的村子里去找人,这谁能受得了? 袁灵修忽然微微笑了笑,可惜他双目浮肿赤红,面色也灰白的近似铁青。这么个模样,越笑反而越令人胆寒。 他说:“我做的是很绝,可那又怎么样?”他背着手,一步一步地向江哲那边走了过去。有不少人都说他做得太绝,袁灵修充耳不闻,这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解释:“沈杰然若是还活着,他回来以后自会收拾这个烂摊子。他若是死了……他若是死了、那我也就死了。留下的局面再烂再糟糕,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江哲随着袁灵修的逼近,整个人的身体都僵硬而麻木,只能凭意志不断往后退去。他看着这个面带微笑目露凶光的人,心中警铃大振。 袁灵修幽幽的继续说:“江将军,做人要想的开一些,才能觉得快乐。你看,现在你们轻而易举的打了胜仗,平步青云。百姓们有人护卫安居乐业,如此盛世,你又为何要纠结那一些小小的细节?”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得极大,神情忽然变得凌厉了起来,这可是从前的袁灵修从没有过的表情,他说:“你以为皇上他不知道么?你以为文武百官不懂么?你以为祁将军他们不觉得我做得过分么?可他们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个好的结果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江哲面露惊恐之色,他看着他的表情,满脑子想的都是疯了!这个人疯了! 几乎用吼的把最后一句话说完,袁灵修原本激动的神情又突然全部消失归于宁静。 他语气平淡地说:“勾结西凌主帅、设计陷阱将自家将领将其引入瓮中,如此罪过……江将军,你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的事情吧。” “不!我并没有!……那个人,那个人他明明只说要将你抓走的!我对大承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绝无半点投敌叛国的心思!这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蛊惑大帅搅乱军心,我、我也不会……” 袁灵修已经懒得听他再说。如果不是上报朝廷时说的是主帅遇袭失踪而不是被俘,他不介意现在就将致使沈杰然被抓的叛徒押解上京。 他淡漠地道:“这个地方虽然窄小但也称得上是整洁干净。我劝你还是老实的在这里住着,不要再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然的话,就算是主帅不在,就算是现在不便将你的罪行上报朝廷,我也有无数种方法能叫你变得老老实实。”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就出了门。 门外两个守卫再次向他行礼,袁灵修说:“以后除我之外,不许任何人来见他。一日三餐我会亲自找人来送。” 那两个守卫应了,袁灵修就径直走了出去。 出了院门,他就像再也忍不住了一样,扶着墙哇哇地吐了起来。 他面色青白,冷汗津津,浑身颤抖不止,在墙边歇了好久,才有力气重新走路。 两个多月以来,诸位将领的态度还好,只是再往下的兵将当中,则多多少少会有人对于拒不还京之事存有怨言。为了妥善处理此事,重新安抚军心,袁灵修一直都是整日奔波,劳心劳力的。 自破了困仙阵以后,虽然受了重伤,但袁灵修也发现自己的功法却在那个时候突破了第七重。可也许是他突破时被困仙阵所影响,也许是他本身就因为压力太大而有些阴晴不定,袁灵修虽然还是那般淡然脱俗,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冷得不近人情。 现如今三军将士基本都已被他管理的服服帖帖,但是除了几位比较要好将领,其他人对他都是畏远超于敬。 可袁灵修一点都不在乎。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心中盘算傅怀远那头的情况。 想要搜寻沈杰然的踪迹也不一定非要借助朝廷的力量。坚持不班师回朝,更主要的原因是如今时机未到,他若贸然回京交还了兵符,那么沈杰然此前谋划的所有事情便都要前功尽弃了。 袁灵修不愿沈杰然回来以后看到的是那样的景象。 所以才苦苦支撑着。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 袁灵修一袭青衣,一步步地走上城楼。那里,孟朗正和几名将领共同操练士兵。 沈麒远远的看到他,就小跑过去扑在他腿上。 几名将领望过去,都暗自担心袁灵修瘦脱了型的身躯会经受不住麒儿的肉球攻势。 可袁灵修还是抱起麒儿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他向所有人点头行礼,就把视线转向了城楼下方,目不转睛地看。 这是个十分严肃的场合,麒儿早就被叮嘱过无数次不能讲话,但他还是小声地在袁灵修的耳边说:“爹爹,我要下来。” 袁灵修便把他放了下来。 麒儿小走了两步,默默地扒住了傅黎的大腿。 他这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很重了,不愿让爹爹抱着受累。可城墙很高,如果不被抱着,他就看不到下面的情况。 “唉,你小子……”傅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虽然这样,但还是把他抱了起来。 麒儿抱着傅黎的脖子,嘿嘿地笑了起来。 袁灵修看着麒儿,心中不免溢出无尽的歉意。 他已经极力忍耐,可难免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上次也是在这个地方,练兵过后,麒儿抱着他,哭着问他父亲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回不来了。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孩子的哭声十分吵闹刺耳,就犹如钝刀在他脑子上不断刻划一样,那时候他终是没忍住地吼了他: “哭什么哭!你爹还没死呢!” 虽然事后他也很认真地向麒儿赔礼道歉,麒儿也很大度的原谅了他,还反过来安慰他,可袁灵修还是忘不了那一刹那麒儿的表情。 红红的眼睛和脸蛋,一脸怔然而无所适从的模样。 想想就心痛。 他伸手去抱麒儿,可麒儿还是抱着傅黎的脖子不撒手,他摇着小脑袋,小声说:“麒儿沉,不要爹爹抱,唔!” 傅黎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你怕你爹累到,就不怕老子累到?” 麒儿一脸委屈地抬头看他。 袁灵修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谁跟麒儿这么说的,他哪里有那么弱不禁风了? 袁灵修还是把麒儿抱了过来。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次,沈杰然在下面练兵,他也是抱着麒儿站在城楼之上看着,沈杰然就当着三军的面冲他挥手的情境,不禁有些茫然和心酸。 袁灵修努力摇了摇头,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没功夫陷进回忆里面去。 夜晚,兰昌河畔。 清澈孤悬的月亮下,袁灵修穿着一身淡色衣袍只身立在河畔边上,不时有清风拂过,吹起衣袂翻飞。 一艘规模巨大的游船正逐渐向他靠近过来。 还未等船靠岸,袁灵修一个纵身便直接跳到了船上。 船板上,一个身着西凌常服,一身贵气的男人正负手站在那里,他模样俊逸不凡,正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刚刚上船的袁灵修。 “三王子。”袁灵修一反常态地率先开口道:“不,现在应该是叫皇上了。” 上官青云不笑的时候有点不怒自威的架势,但他一旦挑起嘴角,便会使人觉得极度地平易近人。 “袁公子应邀前来,是在下的荣幸。请坐吧。”上官青云这么说着,便将手指向船板上的一处设有矮塌和矮桌的地毯上。 “坐便不必了罢。”袁灵修道:“我只是来见令弟一面的。” 上官青云明显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对方在他这个新登基的凌国皇帝面前也会回绝的这般利落、如此不给面子。 但他只要一想到面前这个出尘脱俗的男子就是当年救了自己一命的那位,便什么好脾气都上来了。上官青云微微一笑:“今夜还长着呢,舍弟便也如你所要求的那般,就在这条船上,袁公子完全不必太过心急。” 袁灵修抬眼望去,目光直接对上对方的,道:“虽不知陛下特意邀我前来是何意,可我却只想在令弟上官青木口中获知我夫君的下落,如果陛下觉得不适宜,我也自信能够有法子见到他。” 上官青云看着这个双目赤红的男子,不禁更加愣住。 其实他会认出此人就是几年前在承国救自己的那个人,并不是因为上官青木的告知,也不是对方在战场上的表现让他觉得似曾相识,而仅是因为,他这些年一直都念念不忘的,当年那个蒙面人那一双黑白分明、清心淡然的眼睛。 他是曾在战场上望见过他的。只一眼,上官青云便认出了他。 可如今那一双令他魂牵梦绕难以忘怀的双眼,却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你……” 怔愣之间上官青云见对方满目憔悴却一脸决绝模样,终是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这便带你去见我六弟。” 既上官青木奉召回都、凌国老皇帝驾崩、三王子上官青云即位这一系列事件发生之后,凌国便封锁了关于六王子上官青木的一切消息,这还是三个月来袁灵修头一次见到他。 游船的一间不大的房间里,上官青木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薄衣轻衫地坐在榻上。绝美的容颜没有一丝改变,只是身形同样消瘦了许多。仔细看,他的手脚之上竟然都戴着粗重的铁链。 他见袁灵修单独走了进来,先行挑唇笑了,道:“我还在想我三哥怎么会愿意突然将我带出来欣赏这兰昌河的风貌,却原来是有人因为想要见我而有求于他。” 袁灵修觉得自己与现在的凌王陛下向来素无渊源,对方突然想要见他,他也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这会儿已经懒得做出任何解释。他会答应来此一叙,不过是自己提出了想要见上官青木一面的要求,而对方也应允了而已。 袁灵修问:“这兰昌河是个什么样的景象,上官公子还没有看够吗?” “……你什么意思?” 上官青木以为他来见他,无非是想要问清楚沈杰然的下落而已。却没有想到对方的表现竟是这般的不急也不忙。 “上官公子不必紧张,我不过是闲得发慌,来见见你而已。” 袁灵修说着,便上前两步,坐在了上官青木的对面。 他抬手拿了两个杯子,又分别倒了两杯茶进去,只是这杯中之水,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你这般清闲,想必是没有寻到他的下落了。”上官青木唇角微扬道:“其实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白费力气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自己跳进了这水势滔滔的江河之中,如何能够活命呢?” 袁灵修赤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我也早就说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上官青木摊了摊手,致使手腕上的铁链叮咚作响,“那袁公子你便去找喽。” 看着面前这个面容依旧绝美却形容憔悴的人,袁灵修一时之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会特意来见他,并不是因为想要再次将沈杰然失踪的事情再细细地询问上一遍。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来,大概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原因指引着他一定要来见见这一位曾有好多年都让自己无比羡慕和嫉妒的存在。 如今见到了,袁灵修便觉得释怀了。 不是一笑泯恩仇的那种释怀——无论如何这人都是害沈杰然失踪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顾及到对方现在是凌国的阶下囚,顾及到自己现在到底是攥着兵符的人,袁灵修觉得他很可能在双方甫一照面之时就一掌拍死这个人。 而是这个上辈子在自己眼中就犹如那天上云朵一般尊贵、高高在上的人儿,如今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了。 他再也不会将对方倾国倾城的相貌放在心上,也不会觉得对方有什么惊世才学。 曾经无数次于脑中嫉妒着、忌惮着的情敌假想敌,如今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寻常人而已了。 无论上官青木能不能挺过这一关,无论日后他们还会不会有什么交集和瓜葛,袁灵修知道,这个人都已经彻彻底底的从自己的视野当中消失了。 74. 章回七十三 这日,傅黎正在指导麒儿扎马步,林潇和袁灵修就在旁边商讨风雨楼的事。 常遇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身后还跟着同样急匆匆的沈季张显忠祁让和孟朗。 “公子!袁公子!大帅找到了!”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先行传了进来。 “啪嗒!”袁灵修原本随意拿在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 麒儿坚持了五个数以后正式破功。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大门口。 常遇第一个跑了进来,兴奋的大笑着说:“找到了!找到大帅了!” “他人呢?”林潇算这些人里最冷静的了,直接问道。 祁让也说:“你快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大帅是在哪找到的?” 常遇说:“我不是出去沿着兰昌河往下游搜寻大帅的身影吗,前些日子忽然听到一些山民说他们那片来了个采花贼,祸害了不少妇女和大姑娘了,我一听心说那哪儿成啊!正好我也是要挨个村子搜……找大帅的,就干脆帮他们抓贼了,没成想啊……” 张显忠忍不住说:“说重点!” “没成想真在一个河边的村子里看见了个和大帅一模一样的人!” 孟朗说:“河边的村子?在哪?离河不远的村子我们之前都找过了,也发了榜,怎么之前没发现?” 袁灵修问:“你怎么没把人带回来?” 常遇说:“你们这些个问题就是我下面要说的。”他清了清嗓子说:“我说了,那人是跟大帅长得一模一样,可他并不认识我,还傻里傻气的,不愿意跟我走。” 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都不约而同的有些恍然大悟。常遇接着说:“虽然穿的是破了点,但真的长得一模一样!除非大帅还有个什么孪生兄弟。” 袁灵修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就像破晓之中划破天际的一丝曙光。他说:“杰然并没有什么孪生兄弟!你接着说。” “我还特意打听了一下,那个人确实不是他们村原来的人,是几个月以前当地人从河里捞出来的!”常遇一拍手,哈哈大笑道:“你们说那不就是大帅么?!” “是是是,绝对是了!”张显忠激动地说:“怪不得大帅没有自己回来,他连你都不认识了,可不就是失忆了?!” 所有人的心中都十分雀跃,同时也都松了口气。 如果再找不到他们的大帅,单说这袁公子恐怕就要支撑不住了。 常遇自满地说:“要不是我在街上向人打听那个采花贼的下落,脑袋一转碰巧看见了,这人还没准真错过了!” 祁让说:“知道你常将军运气好,这事记你一功!” 张显忠又抱怨说:“你既然都找到大帅了,干嘛不把人直接带回来!” “我当然想啊!”常遇愁眉苦脸的说:“大帅虽然傻了,可武功还在。我我我又打不过他,而且……”他看了看袁灵修,有些犹豫要不要往下说。 这时候傅黎说:“当务之急还是要把沈老弟带回来。傻了怕什么?反正辰霄子道长也在,不妨让他给诊治诊治。” 袁灵修这时候才能说出话来,他环顾了一周,嘴唇抖动,勉强说道:“我去,我去把他接回来……”他说完又看向常遇。 常遇说:“那地方又远又偏,还得我老常带你去。快马加鞭的话不到三天就到了。” 袁灵修说:“好!有劳常大哥了。” 沈季忽然说:“公子,我也去。” 张显忠说:“那我也要去!” 袁灵修看了看大家,所有人似乎都想去。 他不禁被感激的一塌糊涂。沈杰然失踪的这些日子他苦苦支撑,虽然心里知道许多人还是站在他这头的,但诸事不容有失,他又太过紧张,有时候还是不能避免的以恶意揣摩这些个将领。 麒儿虽然跟不上大人的思路,但他也知道是父亲找到了,于是也挤了进来,举起胖胖的小手说:“爹爹我也去!” 大家都被他软软糯糯的模样和声音逗笑了。 至此,四个月来笼罩在三军头上的阴云终于消散了一些了。 最后袁灵修还是带着沈季和张显忠,常遇带头,领着五十个轻骑出发了。 原本孟朗还想让他多带些人,但现在边境和平也无战乱,袁灵修又急于过去,不想带太多人拖累了行程。 他原来还打算一个轻骑都不带的。 拜托孟朗他们还有傅黎和林潇继续留下守城和照顾麒儿,袁灵修他们当日就出发了。 袁灵修骑着沈杰然的坐骑香香,跟着常遇一路快马加鞭,于第三日中午到了发现了沈杰然的那个村子。 这个村子叫鱼洼村,之所以说他偏僻难找,是因为他虽然也靠着兰昌河,但其实是在三面环山一面临河的山谷中。想要进这个村子,要么走水路,要么就得从山上绕过去。 幸好这个村子靠山临河,地理位置决定他们少有天灾和人害,村民们生活的还算富足,也时常有山民上山打猎,出村交易的时候,几百年下来山路早就被走出来了,骑马也能行进。 要不然常遇一时半会儿还真不会找到这里来。 临近村口的小路上,偷偷跑出来的母鸡咯咯的乱叫,拍打着翅膀努力要飞起来似的。一个扎着羊角辫,看起来六七岁的孩童牵着一条大黑狗追了出来。那狗本来追着鸡走,忽然对着小路的远处狂叫起来。 “大黑?你怎么了?”小孩不解地问。 “踏踏踏。” 听到了声音,就看见远处尘土飞扬。二娃张大了嘴巴,一把抱起不断折腾的老母鸡,往村里跑去。 袁灵修在小孩二娃的身边勒住了马。 二娃愣愣地看着高头大马上,那个面容俊朗衣着华贵的人,不跑了。 鱼洼村甚少会有外人来,村民们平时连官府的官差都没见过两个,上次常遇带着十几个人就把他们这些山民吓得跟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是的,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老老实实的问什么答什么。 五十多个一身铠甲,身穿军服的人都骑着高头大马进了村,所有人都忍不住跑过来看热闹。 村长是个半百老人。他活了半辈子,别说是这些军人了,就是这么多的马他都没见过。 “官爷!不知官爷来我们这里是有什么事?”当地人多少都会有点口音,山里人更重一些。但他们好歹也在西域呆这么久了,还是可以听清楚的。 张显忠说:“我们找人。” 常遇下了马走上去,亲切地说:“老村长!你还记得我不?我们来找人了,就是上次我找的那个人。” 那个被袁灵修带来的小孩用童音说:“他们要找二柱子。” 来看热闹的村民都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你看看,我就说,琼花捡回来的那个二柱子不是普通人!……虽然是个傻的。” “是啊,你看二柱来的时候穿的那衣服,那能是普通人吗?” “难道二柱真是什么官老爷?” “大柱!你干啥呢!还不快把琼花和二柱叫来给官老爷们看看。” 人群中一个憨厚的汉子被推了出来,他点点头说,“我,我这就回家去找……” “等一下。”袁灵修下了马,叫住他。 他一路上也听说沈杰然被村中一户也姓沈的人家给救了,因为失忆变傻不记得自己是谁,就给起了个名字叫沈二柱。 那这个沈大柱应该就是沈杰然的救命恩人。 袁灵修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说:“你家在哪儿?我跟你过去。” 沈大柱看着这个丰神俊貌俊雅不凡的男子不禁有些红了脸蛋。他们村的人几乎都以在河边捕鱼为生,常年风吹日晒,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白面红唇,长得嫩好看的人呢。 他不由有些结巴地说:“那,那好。这边走。” 袁灵修跟着沈大柱走了,其他人自然跟上。村里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琼花!琼花你快出来!” 沈大柱停在了一间低矮的、用黄泥和杂草混合搭建的草房门口。 袁灵修仔细打量着这件不大的茅庐,心里想着,这段日子沈杰然就是住在这的…… 从屋里很快出来一个十□□岁的年轻姑娘。 这姑娘头带一块深蓝色的布巾,梳着一条漂亮的麻花辫,面容生的十分温婉,跟这村里人一比也比较白净,是个美人。 “这是我妹妹琼花,是,是她把二柱救回来的。”沈大柱转了个身,又对琼花说,“琼花,这几位官差是来找二柱的。” 琼花见了这些人,却不像村里其他那些人与有荣焉的样子,她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她对袁灵修说:“二柱现在不在家。” 袁灵修没穿军服铠甲,只是一袭淡青色的,束着腰身的衣袍,但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这群人的头。 袁灵修还没说话,张显忠就说:“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沈琼花浑然不惧马上的人,说:“他砍柴去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沈大柱怕她语气太硬得罪了官差,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淡色衣袍的人。 张显忠倒吸了口凉气。显然没想到他家大帅竟然沦为了一个砍柴的。 沈季面无表情。 常遇表示,这事他早就知道了。后面还有更令人吃惊的呢! 袁灵修淡淡地说:“那我们等他回来。” 沈琼花还想说什么,被沈大柱拉去了一边,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了什么。 回来以后,沈大柱的面色也不好看了,但还是先前恭敬的样子,他问:“不知道官人找二柱是什么事?” 袁灵修看了他一眼,正要答话,这时候村民中一阵骚动,有人喊道:“二柱回来了!” 大家自觉避开了一条路。 沈二柱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没有多想,还是径直往家那边走。 袁灵修的心不能抑制的疯狂跳动着。 从沈杰然失踪开始,他从不敢放任自己去想,如果他死了怎么办、如果再也见不到他了怎么办。他甚至都不敢去想他们之前的那些美好的记忆。 哪怕是过来的路上他都没敢去想,如果他不是沈杰然怎么办。 因为太害怕自己承受不住,所以从不敢给自己希望。 可是看见那个从远处走来、背着许多柴禾、穿着一身露着胳膊的粗布衣裳,下巴上长满了青色胡茬的高大男子,袁灵修再也无法抑制地湿了眼眶。 沈二柱一路往前走,还不忘跟旁边的村民打招呼。等走得近了,他抬头望去,眼中一亮,就加快了脚步。 袁灵修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可这个叫沈二柱的男人竟然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越过了他,跑到了沈琼花的面前。 “琼花,咱家门口怎么这么多人啊?”他这般问着。 袁灵修只觉得胸口给重拳敲了一下,原本即将跳出胸口的心突然又被砸了回去。 ……咱家? 75. 章回七十四 张显忠和沈季一起看向常遇,常遇摸了摸后脑勺,尴尬地说:“我怕说了公子会着急,咳,没事儿,他俩只是那个……订亲了。” 所以他想带沈杰然走,他家大帅才会死活不同意。 因为这个傻了的大帅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沈杰然?”袁灵修还红着眼眶,他的声音淡雅清冷,格外引人注意。 沈二柱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便不由得惊讶地呆住了。 ……这人咋生得嫩好看呢?! ……也不是说这人长得有多么多么好,只是说他的这个气质,就让人有一种很喜欢很欣赏的冲动。 “沈从之!”袁灵修几乎是咬着牙恶狠狠地叫道。 沈二柱呆立在当场,不确定这个长得贼俊的男人是在叫他。 他甚至呆愣愣地指了指他自己,“你在叫我?” 袁灵修就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一般。不说沈杰然之前从来不会露出这么傻呆呆的表情,就是那陌生的目光就让他的心如坠深渊。 他们从前心意相通,可以仅以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意思。 可如今再怎么对视,那双眼睛里就只有陌生和疑问,全然没有他记忆里往日的神色。 袁灵修深吸了口气,忽然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不容拒绝地说:“跟我回家!” 沈二柱被吓了一跳。这人动作快的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唉!这位官人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沈大柱突然站了出来,琼花也试图挡在他前面。 袁灵修不看他俩,只直视沈杰然的眼睛,几乎是痛心疾首地问:“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我,我……这位官人,你认识我?”沈二柱的表情傻傻的,眼神一片茫然。 他原本是个很高大俊朗的男子,京城当中谁不知道沈小侯爷的模样貌若潘安。所以即使是这般傻乎乎的样子,也依旧掩盖不了他健硕的身躯和英俊的相貌。 可袁灵修却看得异常窝火。 他几乎一字一顿地说:“你忘了,你是我的夫君了么?我们有个孩子,叫麒儿!” 他这样说,旁边看热闹的村民中爆发出一阵强烈的讨论声。 “什么!他明明是个男人!” “还有了孩子?难道他真不是个男人?” “你傻啊!那一瞅就是个男人啊!” 沈大柱沈琼花和沈二柱都呆立在当场。 他们原来只听那位常将军说,沈二柱其实是他们的三军统帅。村里人没见过世面,早把沈二柱视为自己人的沈琼花也不稀罕那个什么统帅的位子,因此很不屑一顾,她也不打算放任沈二柱离开。 可是……现在找过来的不再是他的属下,而是他的夫人?那么他们该如何应对?! “那个……不不不、不可能的吧,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啊!你要干什么!” 袁灵修再次出手,沈二柱想要躲开也为时已晚,袁灵修上手就将他的上衣全部都撕开了! 本来就是粗布做的衣裳不耐穿,如今又哪里经得住袁灵修的手劲,那件衣服几乎几下子就被撕烂了。 这回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刚刚知道两个人原本是那个关系,现在就见着这幅场景,不想想歪都不行。 袁灵修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人的胸口。 沈杰然身上没有胎记,但是胸口那里有一颗很小的黑痣,袁灵修已经见过、摸过无数次。 现在那颗黑痣还好好的在那个位置上。 如果相貌是一模一样的还可能不是同一个人,那么这颗痣没道理连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不会有错的。这个人就是他心心念念,没日没夜的担忧着、思念着的人。 袁灵修还死死地盯着他的胸口,他抬起手,手指颤抖地想要抚上去。 “你竟然敢撕我的衣服!这是琼花亲手为我做的!”这时候沈二柱却突然发难,用蛮力推了他一下。 袁灵修没有一丝防备,被猝不及防地一推,直接扑在了地上! 二柱推完人的手有些收不回来了。 他也没想到这个男人看着身材高挑,竟然会这般瘦弱,一推就倒!他发誓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公子!”沈季和张显忠都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扶他。张显忠心直口快,同时还恶狠狠地跟沈杰然说:“大帅!你真是太过分了!你知道你失踪的这段日子,公子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头吗!” 看着那人苍白的面孔,沈二柱显得十分茫然无措。 “好了显忠。”袁灵修被这一推,脑子倒清醒了些。 他心里想着,沈杰然现在失忆了,看样子又有些心智不全,也不知道是那困仙阵的关系还是因为伤了脑子。他们现在着急也没用,只得想派人回去把神医请来看看再做定夺。 就如张显忠所说的,他这段日子真是吃了太多苦了。既然旁的事情都忍了下来,现在人找到了就比什么都好,怎么就不能再忍一忍呢? 袁灵修在这里住了下来。 村里能够借住的地方本就不多,只能安排跟他一起过来的那些士兵在村外扎营。 袁灵修把沈季他们交给老村长安排了,他自己就住进了沈杰然的房间里。 其实沈杰然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自己的房间。 村里人过的都比较富裕,一般的房子都有两个房间。沈家只有兄妹二人,因此是两个人一人占一屋,等沈二柱来了以后,就自然要跟沈大柱住一个屋了。 沈大柱看了看袁灵修,犹豫着说:“呃……那个,要不我今晚和琼花住吧?” 自从知道了这个白面俊俏的男子是别人的男妻,沈大柱就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 村里还没有出现过男男在一起的情况,一听说男妻,他就想到了以往听来的那些恶心扒拉的兔儿二爷的事情。但是看这人言谈举止又极为得体,举手投足间满是贵气,实在不能跟“恶心”挂上钩,他又不觉得有什么厌烦。可如今这人也要挤进他的屋子——虽然地方够用——但沈大柱还是觉得十分不自在。 “无妨。”袁灵修说着,就率先进了他们的房间。 房间很简单,摆设少就显得空旷。在外面看是低矮的土坯房,没想到室内的光线还不错。 屋内的两个墙角分别放着两张竹床。 袁灵修回头问道:“哪张床是你的?” 沈二柱也在知道这人身份以后觉得浑身不舒服。他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一想到这人是个男人,如果真是他的媳妇的话,那他、他们岂不是…… 虽然这样想着,但他还是把自己的床指给了袁灵修。 沈琼花跟了进来,手脚利落的又从柜子里掏出一床竹席,对沈大柱说:“哥,今晚你睡地上吧,让这位公子睡床。” 言下之意就是不让沈二柱跟这个男人睡在一起。 袁灵修只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还是我睡地上吧!”二柱赶紧接过了那床竹席和被褥。 村里人的伙食以鱼肉为主,青菜较少。袁灵修因为要住下来,就给了老村长不少银钱,自然被好生招待着。 可他食不知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更是吃不下。草草的吃了几口饭,山里人没什么娱乐活动,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彻底黑了以后就陆续睡下了。 袁灵修躺在沈杰然睡了几个月的床上,不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加忧心忡忡。 鼻息间的味道不再是熟悉的味道,而是一股整个村子里都有的一种淡淡的鱼腥味儿。 袁灵修睡不着。他失眠也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没过一会儿,屋内的另一角就传来了响亮的鼾声。 袁灵修翻了个身,仿佛是为了确定什么一般,他把手从床上悄悄地垂了下去。 手指自然地触碰到了对方的肌肤。沈杰然打地铺的位置偏下一点,袁灵修现在应该正好摸上了他的脸。 屋内依旧鼾声震天。 沈二柱忽然坐了起来,黑暗中袁灵修听他问道:“你睡不着么?” 袁灵修干脆也坐起来,摸索着披上衣服,说:“陪我出去走走罢。” 沈二柱每天要干的活很多,他其实已经困了。但是自从他把人当众推倒以后,对这人总是心里有些愧疚,而且还有一些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能抑制地想要去关注这个人。 他脑子不是不灵活,是懒得多想。想多了就会头疼。于是他干脆也穿上了衣服。 76. 章回七十五 今晚的月色还算不错。 袁灵修抬头看了看,又转头问道:“你现在轻功如何?” “轻功是什么?” 袁灵修干脆抓着他,直接向远处掠了过去。 沈二柱倒是没有十分吃惊,这招他也会,只是不知道这就是轻功而已。 鱼洼村本就不大,袁灵修带着沈二柱直接出了村子,落在了山上一处地势比较平缓的地方。 他让沈二柱去捡些可以烧起来的干树枝来,自己则亲自动手抓了只山鸡过来。 沈二柱问:“你要干嘛?” 袁灵修说:“生火,烤鸡。” 沈二柱瞬间理解了他的意图,他也是干活的好手,很快就把火堆升了起来。他还想去帮袁灵修杀鸡,没想到这个白白净净的公子也是杀鸡的好手,早就开膛破肚在河边清洗上了。 明明看起来是文文弱弱的玉面公子,如今正蹲在河边满手是血的清洗山鸡肉,这画面还是有些叫人不忍直视。 等坐在火边烤上火了,袁灵修也不说话,只盯着火堆发呆。沈二柱一会儿看看火堆,一会儿偷瞄一眼身边的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最终说:“那个不好意思哈,我白天不应该推你那一下的。” 袁灵修并没有回应,半天才说:“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手?”沈二柱不解,但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袁灵修迅速探出手去,白皙修长,有些微凉的手指按在了他脉门上,一股内力不由分说地探了进去。 “放松,别抵抗。”袁灵修这样说。 沈二柱本来觉得有些不适,但既然他这样说了,他也就不抵抗了。 经脉不畅气血不通,袁灵修探了半天,心里终于有点底了。他不懂医术,但也能发现这人体内有几处经脉不通,功力嘛,恐怕也只能发挥出以前的一半。 他想起白天把他衣服扒下来时,这人身上多出的几处还没有完全长好的伤疤,心中微微有些刺痛。 一头扎进了兰昌河,如果不是彻底失去了意识,又怎么会被河水一股脑地冲到这么远的地方?这里穷乡僻壤的,恐怕连个正经的大夫都没有,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究竟遭了多少罪。 “疼吗?”他的手再一次探出,隔着衣物抚摩上这人健硕的胸膛。 沈二柱突然又紧张了起来,一动都不敢动。 袁灵修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说:“我已经飞鸽传书去叫人了,给神医来了以后给你看看,就好了。” 沈二柱看他精神恍惚的样子,犹豫了半天,虽然心中不忍,但还是说道:“那个,虽然我失忆之前咱俩可能挺熟的,但是我不记得了啊……呃,我是说,我在这里过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再说了,这里还有琼花,她救了我,又愿意收留我,她是个好姑娘,我已经答应了要、要娶她了……” 沈二柱越说道后来声音越小。 因为他发现这个好看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流下了泪来。 沈杰然失踪了四个多月,无论多么担忧多么无助,袁灵修从来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但是现在,想要找的人就在身边,可找到的这个又似乎不再是自己的沈杰然了,袁灵修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原本放在他胸膛上的手无力的垂下,手指正好勾在了开至胸口的领子上,已经无力拿开。他就那么勾着他的衣服,无声的落起泪来。 眼泪从眼角流出划过面颊,在火光的映照下凄美的让人心碎。 沈二柱手足无措起来,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他还有功夫愣愣地想,原本只知道女人哭起来是梨花带雨的,没想到这男人哭起来也、也不遑多让……这男子虽然是在流泪,可画面竟然好看的让人觉得身临其境,也不能避免地跟着伤心难过了起来。 袁灵修哭了好久。 他活了两辈子,算起来快五十年了,流过的泪加起来也没有今晚上流的多。 等到眼泪几乎流干了,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几乎倔强地说:“等神医来了以后给你看过才知道。” 沈二柱欲言又止,但怕他再哭,就什么也没说。 袁灵修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以及哭过以后带着的哽咽,他扭头看向沈二柱,问:“我问你,你跟那琼花姑娘既然已经订亲,那有没有……有没有圆房?” 沈二柱吃了一惊,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袁灵修点点头,已经彻底恢复了冷静,他说:“如果有,我会把她一起带回去。既然没有,那我会再给她寻一处好人家。” “那那那我呢?” “你当然是跟我回去。”袁灵修睨了他一眼,“就算你失忆了傻了都不要紧,我不会嫌弃你。” “谁要跟你回去的?!”沈二柱明显被吓到了,“你是个男人,我也是个男人,我确定我不喜欢男人……真不知道当初我是为什么……”真不知道当初我是为什么要娶一个男人?这句话他没敢说出口,因为感觉说了的话这人还是要哭的。 “闭嘴!”袁灵修忽然扭过头去看他,目光凌厉地有如刀子一般,他几乎是凶神恶煞地说,“从前你让我为你守了十年活寡也便罢了,现在你、你休要再想!”他似乎真的被气到了,吼完了以后就不再理他,只专注地盯着火堆,翻烤着架在上面的野鸡。 “……”沈二柱被吼得无语了好久,也想不明白他俩之前到底成亲了多少年,这人怎么还守了十年活寡?但他见那人并不理自己,也就不想理他了。 连吃烤鸡的兴趣都没有了。 干脆和衣抱胸靠在树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没想到这眼睛一闭,没过一会儿,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沈二柱发现自己身上正罩着一件轻薄的外衫,袁灵修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也靠着树睡着。 天色已经微亮,火堆也熄灭了。 沈二柱刚想起身,他一动,袁灵修的睫毛抖动了下,也睁开眼睛,表情略带迷茫地看着他,“杰然?” 沈二柱觉得更别扭了。 他把外衫递了回去,说:“我皮糙肉厚不怕冷,倒是你……” 袁灵修瞬间清醒了过来。 沈二柱抹了把脸,说:“早知道要在这里睡,不如去前边的山洞里头了。” 两个人站起身,袁灵修直接说:“走吧,回去了。” “嗯。” 遂又检查了火堆,确定确实已经熄灭了,才往回走。 还没进村,就听里面一阵鸡飞狗跳。 这个时间村民们确实也该醒了,但这么热闹却是有些不同寻常。 只听有人大喊,“抓贼啦!采花贼进村了!” 袁灵修很沈二柱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一点不好的预感。两个人都不含糊,直接往沈家的那所房子奔去。 哪知还没跑进家门,就看见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从另一户人家里面窜了出来。沈二柱大喝了一声追了过去,那蒙面人也是会轻功的,见他袭来,扬手洒了一包粉末,才飞身离开。 沈二柱没有防备,被兜头洒了一脸。不止眼睛被糊住了,还吸进去不少。 袁灵修心生不妙的感觉。 这时候村民们还有借住在村长家中的张显忠和沈季都赶了过来。 “人呢?” “这人上窜下跳的,刚才见他往这边走了,怎么不见了?” 听见动静的沈大柱走了出来。 沈二柱呸呸了两声,看见沈大柱忙问道:“琼花怎么样了?” “小花儿没事!我听说闹采花贼了就一直守着。”他古怪地看了一眼他和袁灵修,问:“你去哪了?” 沈二柱表情有点呆滞,点头说没事就好。 其他人继续去搜捕,常遇应该已经追过去了,袁灵修冲张显忠点点头,要他带着村外的士兵也去追。 安排完了以后,他一回头就见沈二柱神情呆滞,嘴里叨叨着:“我去看看小花”就往屋里走。他的双目变成了赤色的,脸上也多出了一抹红晕。 袁灵修心道一声不好,就抢身上前点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 沈二柱发现自己不能行动了,脸憋得更加红了。他狠狠地瞪着不让他往前走的袁灵修,表情相当狰狞可怖。 “二柱这是怎么了?”沈大柱吓了一跳。 袁灵修面色阴沉地说:“他中了春//药。” 方才那采花贼对着他撒药粉大概是为了阻一阻他的行动,至于这行为带来的衍生后果,想必那采花贼才不会管。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沈二柱的面色已经由红变成红的发紫了,袁灵修神色一凛,喝到:“不要强行运功解穴!” 可是已经晚了。 沈二柱本来就不懂这些,这春//药想必也十分了得,他现在一心只想着要发泄,知道体香身软的沈琼花就在屋内,他哪里能忍得住? 好死不死的,知道那采花贼走远,沈琼花也走了出来。 沈二柱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嘴里吐出了一口血,仍在不断用力冲破穴道。 见他这样骇人的样子,沈琼花吓得大叫了一声。 袁灵修见她出来,当即又大喝道:“回去!” 他比现在沈杰然的内力深的多,自然不会被他轻易解开穴道。但架不住他不管不顾的调动全身内力不断地试图冲破,这样下去一个弄不好就是经脉受损的下场。 袁灵修当机立断,提着沈二柱,一个纵身就跃走了。 他记得方才沈二柱说山中有个山洞,按照记忆里他所指的方向,袁灵修带着他飞身赶了过去。 途中,他怕沈二柱自行冲破穴道伤了经脉,就给他解开了。可沈二柱竟然没有太多的挣扎,虽然他正紧咬着牙关,表情依旧是那么狰狞和痛苦。 山洞离他们生火的地方并不远,洞中异常干净整洁,似乎时常有人过来打扫。 袁灵修将沈二柱放下,没空继续打量,只是垂眸思索对策。 他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忙抬头看了过去。 ……沈二柱这时候应该已经是被他解开穴道行动自如了才是,身体那般难受,他怎么会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动。 这一抬头,袁灵修也吓了一大跳。 只见高大的男子不断地喘着粗气,嘴角竟又溢出了一丝鲜血。他正死死地盯着他,目眦尽裂,狰狞的犹如地狱爬出的饿鬼一般了。 可饶是这样,对方还是极力忍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袁灵修又抬眼去看他的眼睛。 对上了那双红的快要滴血的眼睛,袁灵修不由微微起疑。 对方的喘气声越来越粗重,似乎整个山洞都回荡着他气喘吁吁的声音,“阿……俢?” 只是听到这一句因为强行忍耐而有些模糊的声音,袁灵修便心中一震!当场愣在了那里。 对方还呼呼地喘着气,牙关越咬越紧,双手攥成的拳头几乎要把手骨压裂了,可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都没动。 袁灵修的眼前有些模糊,似乎又一次被泪水糊住。 这样忍耐着的,能这样为他忍耐着的……这世上不会再有其他人。 “走!”对方咬紧的牙关里又爆出了一个字,这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袁灵修胡乱地抹了把脸,不但没有走,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走了一步又一步,沈杰然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却因为正极力与体内旺盛的欲望抗争着,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袁灵修干脆伸手去撕他的衣服。 这一下,沈杰然再也忍不住了。 77. 章回七十六 沈杰然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傍晚的夕阳映的天边有些发红,斜晖打进了山洞中,刺眼的光芒让他不得不扭头动一动。 这一动,他就发现了一些不大对劲的地方…… 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袁灵修正背对着他躺在他怀里,已经几近浑身□□,只有几片零星的衣角还挂上身上。 洞中充满淫靡的味道。没有重逢的喜悦,沈杰然面色难看地将自己的□□轻轻抽了出来。 一大摊红白相间的液体流了出来,即便是这样,倒在那里的袁灵修仍是一动都不动。 他身上充满了大大小小无数的红色印记,面色青白,嘴唇上还有一道十分狭长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了,但任是十分骇人。 “阿俢?”沈杰然不确定地叫。 他不敢相信这真的是袁灵修。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对他做了这样的事情。 袁灵修面色白的吓人,如果不是胸膛还有起伏,沈杰然真会以为他真把自己心爱之人给□□了。 他一阵手足无措,最终还是轻轻地把一动不动的袁灵修抱在了怀里。 他想要给他披件衣服,却发现两个人的身上加起来也没有一块完好的布料。 沈杰然对着外面喊道:“谁在外面?” 过了一会儿,才有声音传入,“属下沈季。” 沈杰然说:“去拿两套衣服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两套叠的整齐的衣服被扔了进来。 沈杰然自己先将衣裤穿上了,又给袁灵修穿。最后把人用外衫裹得结结实实,才打横抱起来,走出了山洞。 他一出山洞,沈季和几名护卫都纷纷下跪行礼。 没有人抬头,也没有人敢去看沈杰然怀里的人。 沈杰然说:“辛苦你了,季哥。” 沈季仍然低着头道:“属下职责所在。” 沈杰然没再多说,抱着人就重新往村中走去。沈季等人自然跟在后面。 采花贼已经落网,常遇和张显忠回来以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焦急地在村中等待。 村里人还没散去,都围着被打成猪头的采花贼指指点点。 沈杰然一行人出现在了村口很快就被人发现了。他这会儿穿的是沈季从他们这些人的行礼里翻出的衣服,不算华丽,但比村里人的粗布衣裳要好得多。可因为是赶时间胡乱穿上的,这会儿发髻也早就散开凌乱不堪,外表看起来比之前也没什么不同。 但自打他抱着只露出个脸,还面无血色的袁公子进村以后,就没有村民敢走到近前向往常那般跟他说话了。 “公子!”张显忠和常遇见袁灵修双眼紧闭都吃了一惊,再看沈杰然……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像方才沈季那般,单膝跪地给他行了个礼。 “大帅!” 看见两位官老爷扑通一下说跪就跪一点都不含糊,没明白什么情况的村民也纷纷跟着跪下了。 “起来吧。你们俩也辛苦了。”沈杰然这样说,却是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张显忠起来以后,一个劲儿的跟跟在身后的沈季使眼色。 常遇也是瞪大了眼睛。 沈季对他俩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的大帅终于回来了! 真是喜大普奔……吗? 气氛似乎有点凝重…… 村民们跪在那里,心中都觉得奇怪。虽然二柱还是二柱,但怎么看起来就不一样了呢?形容出来就是,让人不大敢接近。 “都跪着干什么?起来吧。”沈杰然说,他一刻都不含糊地把袁灵修抱到了沈家兄妹的土坯房前,对沈大柱说:“大柱哥,还得借你的房间一用。” 沈大柱看着他明显的气质变化,愣愣地点了点头。 沈杰然从沈家兄妹身边路过,目不斜视,沈琼花便有了极不好预感。 她在心中给自己大气,二柱的模样还是二柱啊,怕什么?这可是你从河边一步步背回家,悉心照看至今的沈二柱啊! 想到这里,她叫了一声,“二柱。” 沈杰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劳烦沈姑娘帮我多备些热水好么?”就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近一个时辰以后,沈杰然将第三盆热水端出来倒掉,他冲着常遇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他进去。 沈季进屋以后仍旧低着头,常遇不动声色地往床上看了一眼,只有张显忠,明目张胆地探头探脑,被沈杰然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床上的袁灵修面色似乎转好了,起码有了一丝血色,可依旧昏迷不醒。 沈杰然坐在床边,明知道没人会再去看,但仍是将袁灵修挡的结结实实。他痛苦地点了点太阳穴,说:“看来我失踪了好久。”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张显忠一直颇受沈杰然喜爱,胆子最大,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大帅您不记得您失踪以后的事情了?” 沈杰然皱眉,“模模糊糊。” 这感觉就像睡着了以后做的梦似的,依稀记得几个片段,只是没想到一觉醒来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记忆之中他上次出征的时候地上还满是冰霜。 “……琼花姑娘的事情也不记得了?” 沈杰然抬眼看了他一眼。 张显忠往后缩了缩,直缩到了两个人的后面。好吧,刚才是他在作死。 “少说废话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张显忠又跳了出来。 沈季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这几个月的事情就由张显忠和常遇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番。 常遇说:“大帅啊,您是没见到那场景,那血都流出去三条街了,我们都不敢靠近啊,还以为公子已经不行了。” 张显忠说:“最可恨的就是祁让!公子一边吐血一边拉着他,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虽然其实早治晚治也没啥区别啦……” 说到这一段的时候张显忠还会觉得被感动了。他是后来才知道袁公子为什么当时一定要拉着祁让不放手。知道以后他就去把祁让骂了个狗血淋头。幸亏那小子还有点良心,要不然,要不然下场八成会跟江哲一样吧…… 常遇说:“那次确实吓人的很,公子整整昏迷了二十天才醒。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显忠接着说:“后来公子醒了后就上书朝廷说我们打了胜仗了,但是大帅你在最后一战中亲临战场被敌人暗害才失踪的,所以公子说了,不找到大帅就绝不回京。” 沈杰然一件一件的听,越听越觉得心如刀割。 那般懒得理会俗事,不喜欢做决定的人,却为了他,一直都在苦苦的支撑着。 他还记得,从前住在别院的袁灵修,是那么的淡然,那么的超凡脱俗。 他本应该不理会凡尘俗世、只安静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沈杰然发誓,他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 他原本是想要护着他一辈子的。他不需要他去思量,去计较,去揣摩。他只要他的阿俢能安心快乐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可把袁灵修卷入这场风波当中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沈杰然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痛。 眼瞅着大帅要暴走,说到后来,张显忠他们也不敢再详细描述什么了。 “总之快则明日,慢则再过两日,神医应该就到了。” 沈杰然点点头,他不断地用手敲着太阳穴,正闭目思索着什么。 全部汇报完了,见沈杰然半天没反应,张显忠试探着说:“那……大帅你就先休息吧?我们就先出去了。” 沈杰然点点头,说:“嗯,确实很晚了,都回去休息吧。” 78. 章回七十七 袁灵修这一睡就睡了三天,期间迷迷糊糊的醒了几次,每次都是睁开眼睛以后又很快的就睡着了。 这一次沈杰然见他醒了,就忙去给他倒了杯水端了过来。 袁灵修坐起身来,他其实并不觉得很渴,但水杯递到嘴边了,还是一股脑的喝了个底朝天。 沈杰然看他的面色又好了一些,嘴唇上的伤口也已经几乎看不见了,这才心弦微松,问:“可还要再睡会儿?” 袁灵修摇头。 “身体还有不舒服吗?” 继续摇头。 沈杰然将杯子放了回去,重新坐回来,低着头,低声说道:“道长说你旧伤未愈,又心力交瘁再加上休息不好,再加上我又那么对你……所以你才会睡这么久。” 袁灵修伸出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沈杰然这才抬头望了过去。 袁灵修问:“你记得我了?” 沈杰然不觉有些眼眶发酸。袁灵修醒来了几次,几乎每次都要把这句话问上一遍。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便又睡过去了。 他再也忍不住,直接将阿修紧紧地拥进了怀里,激动地说:“我记得你了!记得了!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把你忘记了!我……” 袁灵修抬手回抱了他,并没有让沈杰然继续说下去,他只是淡淡地说:“那就好。” 那就好了。 没找到人的时候他只祈求上天能让沈杰然还活着。只要活着便是好了。 后来发现他的祈求真的灵验了,可是还活着的沈杰然不再记得他,不仅仅是嫌恶他是个男人,甚至还和别人有了婚约。 那时候他也默默的祈求,如果能让沈杰然恢复记忆就好了。 现在是什么都好了,他已经别无所求。 沈杰然发现怀中的人哭了。 自他恢复了以前的记忆,就对自己失忆以后的事情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只觉得朦朦胧胧间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记得那个晚上袁灵修一直在落泪,一直在落泪。 如果不是真的身心崩溃到极点,一向冷静自持的袁灵修又怎么会是那般模样。 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心疼,简直恨不得回到那个时候把他像现在这样狠狠地抱进怀里。 一贯巧言令色的沈杰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他是俯身低头,将怀中人眼里流出的泪水尽数吻干。 袁灵修不想让沈杰然有任何自责的想法,就克制住情绪不再哭了。他这次之所以会忍不住落泪,其实也算是喜极而泣。 重生了一次,袁灵修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幸运多被老天眷顾,但这一次他却是实实在在地觉得,上天是注定要他和沈杰然在一起,过一辈子的。 除了…… “爹爹!”麒儿手里抓着几支狗尾巴草,见袁灵修醒了,就迈动小短腿跨过对他来说高高的门槛,扑向了床的方向。 “麒儿?”袁灵修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想他爹了,非要老夫把他一并带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也进了屋。 袁灵修和沈杰然都齐齐向他行礼,“道长。” 辰霄子道长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先重重的哼了一声。 袁灵修默默地低下头,沈杰然连忙站起身给他老人家搬凳子。 “手腕伸出来,老夫再给你把把脉。” 袁灵修破困仙阵重伤了以后可算是领教了这位辰霄子道长的“厉害”,当即乖乖地把手伸了出去。 辰霄子又斜了沈杰然一眼,说:“还有你的。” 沈杰然这几天也被骂的不轻,也没有任何质疑地把手伸了过去。 辰霄子一手一个,闭目把起脉来。 须臾,沈杰然小心翼翼地问:“道长,阿俢的身体怎么样了?” “你还有空担心别人!”辰霄子站了起来,听到这话袁灵修担忧地看了过去。 之前他就知道沈杰然受伤不轻,后来又中了毒,又那般强行冲着穴道,恐怕已有损伤。 辰霄子见了袁灵修的表情,更加生气了,挨个数落道:“你之前受的内伤就没好,经脉堵塞那么严重!这什么鬼地方?连个大夫都没有!以为外伤长好了就没事了吗!时间长了不仅武功使不出来了,还会短寿的你知道吗!” “还有你,你说说你,伤势刚刚痊愈就到处出去乱跑,还还还……”他说不下去了,又扭头去骂沈杰然,“你中什么毒不好,非得中了春//药,我真是要被你们两个气死了……” 袁灵修更加紧张了,他忍不住问:“道长,杰然他的伤究竟怎么样了?那□□可也伤身?” 沈杰然在旁边连连摆手,插了一句:“不伤身的,道长的意思是伤了你的身……” 袁灵修:“……” 辰霄子:“……” 麒儿:“父亲,春//药是什么?为什么父亲吃了会伤到爹爹?” 辰霄子明显又被他气到了,指着他的鼻子又大骂了一顿。 麒儿见他两个爹都被骂的抬不起头,连忙小跑了几步抱住了老头的大腿,还仰着脑袋用又奶又软的声音说:“道道你别生气,林叔叔说你不能生气的。” 因为别人叫辰霄子的时候都尊称他为道长,麒儿觉得这个名字不可爱,就干脆叫他“道道”。 谁能想到向来一本正经的严肃,谁的面子都不给的天下第一神医最最受不了的就是沈麒了呢?他见麒儿这幅可爱的模样,之前的不满消了一大半。 麒儿继续说:“雪姐姐做了小兔兔豆包包,我们快去吃吧!要刚刚出锅的才好吃!” 辰霄子那多年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忽然嘴角微微有些上弯,他对麒儿说:“好,那我们去吃豆沙包。” 临走,还不忘回头瞪那俩人一眼,他指着沈杰然说:“一会过来找我,再行一次针。” 沈杰然笑呵呵的恭敬地应了:“是。” 扭头,就见到袁灵修担忧的神色,不禁伸出手去将他皱着的眉毛抚平。 袁灵修把他的手拿下来,问:“你究竟伤的怎么样?刚才为什么不让道长说?” 沈杰然反手握住那只手,说:“没事没事,会失忆是我在河中被撞了头,脑中有血块未消。不过还多亏那服□□,听说本来就有活血的功效,我又强行运功,竟然就给冲开了。” 袁灵修想想沈杰然那天那狰狞痛苦的表情,哪里会是区区一句话就能概括的?他知道沈杰然不想让他担心,但他现在对他患得患失地很,还是不放心地问:“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沈杰然没说那□□毒性刚猛,每十二个时辰会发作一次,持续三天的事。最最气人那采花贼竟然自己都没有解药!他一气之下令人把那贼五花大绑地扔进了村中的一间柴房里准备带回去严加惩治。如果不是怕麻烦惊扰了这里的村民,他还真想给让他自己也尝尝那滋味! 毕竟袁灵修已经伤成那样,后两天他也只能望梅止渴,独自解决了。 “对了,”沈杰然忽然把袁灵修放倒在床上,又给他掉了个个儿,让他趴在床上。 袁灵修:“?” 沈杰然:“阿俢该上药了。” 裤子被扒下来,忽然觉得屁股一凉,袁灵修忍不住想要坐起来。虽然已经是多年的夫夫,不会像最开始那般那么害羞,但现在大门都敞着,谁都可以进来,就这般……实在让人难为情。 “放心吧,门口都有人守着。除了麒儿和谁都不敢拦的神医大人,不会有人进来的。” 沈杰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 村中没有什么好药,一开始他也只给袁灵修敷了些消肿止痛的药草汁液,直到辰霄子赶到才得以方便了些。 这药膏有些太过清凉了些,后面还没长好,袁灵修将头埋进枕头里默默忍耐着不适的感觉。 说起辰霄子道长,沈杰然早闻其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忍不住抱怨道:“道长也太凶了,我见过最凶的人跟他比都差了一截。” 提起这个袁灵修就想笑,他安慰道:“林大哥说当年道长为他治脸的时候还会每天都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呢。” 沈杰然委屈道:“何止狗血淋头?我有好多次都觉得他是恨不得一针扎死我。” 袁灵修忍笑说:“幸好有麒儿在。” “嗯,”沈杰然的手指忍不住在那白皙的肉上摸了摸,说:“道长年纪也大了,以后就让麒儿多陪陪他。” “好了没有?”袁灵修自己扒住裤子想要往上拽,沈杰然不许,还恶意地继续伸手揉了揉,心疼的想到:阿俢真的瘦了好多,他之前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这下子全没了! “公子?”一个女声忽然传了进来,“我给你端了些吃食过来。” 屋里的打闹戛然而止,沈杰然连忙把袁灵修的裤子给提上了,又不容拒绝地用薄被将他裹得溜严,才说:“进来吧。” 袁灵修四肢都被裹住,只剩下脑袋在外头,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琼花姑娘端着个木质的托盘进了来,她头上的头巾又换了个鲜亮的颜色,显得整个人更加明媚了些。 她见袁灵修已经醒了,有些惊惶无措地说:“我不知袁公子已经醒了,只拿了你的份,我再去取一些……” 沈杰然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衣袍,头脸的打理的十分干净,看起来就是一个身长玉立风度翩翩的俏公子了,已经很难让人联想到之前的那个糙汉了。 沈琼花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飞速地收敛了目光。 沈杰然起身接过托盘,说:“沈姑娘不必麻烦了,我说过这些粗活你以后就不用干了。这次跟过来的侍女,让她来做就可以了。” 袁灵修突然抬眼看了他们一眼。 沈杰然正在接托盘,并没有发现他的变化。 沈琼花微微笑道,“你知道我的,我闲不住。要不我现在就去给袁公子再乘一份。” 沈杰然忙说:“不用不用,阿俢他现在只能吃些清淡的东西,还是谢谢你了。” 沈琼花还想再说话,这时候冬雪也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她端着的这个托盘比较大,里面放着两个人的吃食,虽然袁灵修现在还只能吃粥。 冬雪直接端着托盘进了屋,看都没看沈琼花一眼,她将托盘放在桌上,这才向沈杰然和袁灵修行了一礼,说:“刚刚听小少爷说公子醒了,就想着给少爷和公子送点吃食过来。” 沈琼花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极为尴尬。 79. 章回七十八 等打发了冬雪和沈琼花,沈杰然一回身,就发现袁灵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 他将被子甩到一边,腰杆笔直地坐在床上,微微垂着眸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知道沈琼花已经离开,他才抬眼望向沈杰然,那表情镇定中带着三分委屈,泫然欲泣。 袁灵修刚刚哭过,眼眶还有些红。沈杰然见他这样简直心痛地无以复加,忙坐回床上,问:“阿俢这是怎么了?” 袁灵修虽然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但语气还是与之前的别无二致,他状似很冷静地问:“你打算怎么安排琼花姑娘?” “什么怎么安排?”沈杰然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袁灵修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子,还是说道:“什么叫这些粗活你以后就不用干了?你是想把她带回去……带回去做侧室吗?” 做了侧室以后,这些活自然就不用再干了。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可是压在心里固然不好受,但问出口了以后,他就不能避免地瞬间被一些阴暗的情绪淹没了。 他本来想做为沈杰然的男妻,十分大度的直接说,这个人救了你的命,又已经与你有了婚约,不如就把人带回做个侧室吧。 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发现那些话自己完全说不出口。他一点都不大度,甚至比沈家内宅里的那些女人还要小气。哪怕只是想想就觉得无法忍受。 沈杰然叹了口气,想要重新把他抱紧怀里。可是袁灵修拒绝,大有不把事情说明白他就拒绝的意思。 沈杰然便抓住他的手,说:“阿俢你想到哪里去了?沈姑娘虽然救了我,也有意嫁给我,可我那时候头脑不清楚,除了感激,哪里懂什么嫁娶?” “可你那时候明明……”袁灵修有些艰难地说:“明明对她是动了心的。”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沈杰然当众将袁灵修推倒,只因为他撕烂了琼花姑娘给做的衣服。 沈杰然心里不禁有些想要骂骂老天爷了,你让我受伤也好,失踪也好,干嘛非要让我失忆变傻呢?再一次想要回到那个时候把沈二柱吊起来抽打一顿的沈杰然连忙解释道:“失忆以后的事情我现在都没有什么感觉……虽然还记得,但就像是看小说画本里的故事似的,情节还记得,却无法感同身受。” 袁灵修却忽然抬眼看他,说:“就算不是动心,可你也是感激她的……” “我当然感激……阿俢?!”沈杰然似忽然想清个中关节了一样,瞪着眼睛问:“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当年是因为感激你,所以才,才和你在一起的?” 本来沈杰然心中是有几分高兴的,因为按照从前阿俢的做为,是决计不会这么质问他,怕只会直接说“不如就把琼花姑娘带回去做个侧室”这样的话了。沈杰然本来还沾沾自喜,这么多年阿修终于是明白他的心了,遇事也知道同他交流,而不是直接做那些让他生气的决定。可现如今他却像是数九寒天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一样,简直如坠深渊——原来阿俢从一开始就没有理解他的感情,他只以为自己是因为上辈子他的舍命相陪,心存感激才会与他厮守。 沈杰然凄凄然地想到,原来这么多年阿俢都是生活在猜测和不安当中的。 原来袁灵修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在担心,会不会出现一个比自己对他更好的人,夺走他的目光和爱。 可这能怪袁灵修么?不能。反而一想到他这么多年都生活在不安和揣测中,沈杰然又心疼了起来,他吻了吻他的手,说:“其实我也不懂爱与感激到底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但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当初我会去找你,并不是因为感激。” 袁灵修抬头看着他。 沈杰然认真地说:“真的不是感激,毕竟我要感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想要去找你,是因为那份世间独有的信赖。我知道你会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陪着我,为了我不惜沦为朝廷钦犯甚至丢掉性命。” 过去了许多年,沈杰然依然能记起那一日的山风打在脸上的感觉,那一天袁灵修双目失明还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抓住他的衣角,对他说“你走吧”的样子。 沈杰然看着袁灵修的眼睛,接着说:“就是因为这份信赖,我想要多多地呆在你的身边。因为看见你,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我就可以很安心地睡觉。但是话说回来,虽然这种信任是别人不能给我的,可信赖也不是爱。”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我知道我爱你是后来我想要时时刻刻都见到你,见不到就会很想很想你。我想保护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你任何的伤心,难过,隐忍和委屈,我知道了都会心如刀绞。我恨不得就这样时时刻刻地抱着你,永远抱着你……” 说到后来,沈杰然的眼眶中也划出了泪水。 到底是没有掩盖住心中的自责。 他那么想要保护的人,不许人动一根汗毛的人,就因为他的失踪而受了那么大的罪…… 伸出一根手指将那滴泪水抹去,袁灵修还沉浸在对方的话中有些回不过神来。可他并不希望沈杰然因为已经过去的事情再自责,他轻轻地说:“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可我哪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而且我做得也并不好,等你回去了还有一大片残局要收拾呢。” “嗯,”沈杰然重新抓住他的手,“一些事情我已经听张显忠他们说过了,你处理的都很好。如今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只等晋王那里的消息了。” 袁灵修忙说道:“对了,你失踪后我倒是与晋王有两封书信往来,他在信中提到,皇上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如今满朝上下又已经知道你、常将军陵王都是支持晋王的了,或许太子就要被逼得动手了,或许,陛下现在身体不好,是因为已经动手了……” “阿俢,谢谢你。”沈杰然觉得他不应该跟袁灵修说谢谢,可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唯一能说的就只有一句谢谢了。 将太子逼到绝境,让他自己走上死路,就是他们之前的计划。如今战事虽然结束,但是手握兵权的几名大将统统都是晋王和襄王的人,没有皇上的青睐,可以依仗的大臣虽然还有几位手握实权,可晋王和襄王也同样有这样的人,比如袁相,太子在朝中已经不再占有优势。 但所有计划的前提都是他能在西边稳住凌国,稳住军队。 如果袁灵修没破的了那困仙阵,将领一个个被抓,承军就会变得不堪一击。 如果袁灵修没抵抗的了压力而解符回京,交出兵马,那么他们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化为了泡沫。就算晋王仍能成事,可登基以后的他也不会再需要沈家。 袁灵修摇了摇头。 沈杰然又说:“现在的形势已经稳定了,这些可都是你的功劳。”虽然只是凭张显忠他们的表述,但结合袁灵修的几个举动也不难推断出现在京中的局势。沈杰然默默地舒了口气。 重生以来他最最害怕的就是沈家会重蹈覆辙,但现在,这块压在心中数年的大石已经可以说是就此消失了。 多年来存在于心中久久不散的忧虑已经彻底散去。 袁灵修微微有些羞涩,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他也知道沈杰然此刻的心中所想。后续宫中的事情只要不闹得太过到了不得不出兵清君侧的程度,就不用沈杰然插手,他只要安安稳稳地在边境练他的兵就行了,袁灵修顾左右而言他地说:“等你在这里休息好了,我们再回去。” “我是不碍事的……倒是沈姑娘,我见她还对你有意,你最好还是跟她说明白了吧,免得误了人家姑娘。” 沈杰然这两天不是忙着照顾袁灵修就是忙着抵抗那该死的□□的毒性,确实没有抽出时间跟她好好谈谈。 琼花姑娘是个好人,他也非常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伤害她。 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其他。 沈杰然点点头,“嗯,我知道了。阿俢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袁灵修也点点头,“我躺了好久都没力气了,扶我下床吃吧。” 木桌就摆在窗边,两个人坐在桌子边上,可以看见院子外面麒儿正跟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玩的正欢。 麒儿穿着一身雪白的纱袍,跑起来跟只兔子似的,有经过的村民见了,都不免赞叹一句,“真是个小仙童!” 袁灵修看见那几个孩子里面,竟然还有当初带他进村的那个,不免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般凄然和萧索的感觉,即使今时今日想起来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体验。 之所以不顾路途遥远崎岖地把老神医给请来,而不是直接把沈杰然抓回去,是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如果沈杰然恢复不了记忆并仍想要留在这里,他便放他离开的准备。 袁灵修可以因为爱他而为他辛苦支撑起一整个军营,也可以因为爱他而为他去死——如果那日找到的不是个大活人而是具尸体,他恐怕早就跟着去了。可唯独将他强行押回去这一点,袁灵修做不到。 卑微的去祈求别人的爱,袁灵修永远都做不到。 毕竟他仍旧觉得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他喜欢沈杰然,和沈杰然是否喜欢他其实并没有关系。 那日在火堆旁,他跟还是沈二柱的沈杰然说的那番话,也只是因为他心中有气,想要发泄发泄吓吓他而已。可那样的事情,袁灵修自问自己无法做到。 但是话说回来,虽然心里想的通透,也知道真有那一天自己应该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可如果沈杰然当真不愿跟他回去…… 他闭了闭眼睛,不由得在心里重复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吃完了饭,沈杰然便陪着袁灵修出去走走。 阿俢现在清瘦的很,沈杰然真怕一股风就把他吹走了,便时时刻刻拉着他的手不愿放开。 院子外面跑得满身大汗的麒儿见到父亲和爹爹走了出来,就一溜小跑地扑了过来。 这几个月麒儿又长高了一些,可这抱大腿的习惯仍是没有改,他的小胳膊也长了一些,干脆一手抱住一个,仰着头咯咯对两个爹爹咯咯的乐。 袁灵修掏出丝帕给他擦汗,嘴里说:“现在天气正热着,不许再这么跑了,当心中暑。” 沈杰然看其他小孩晒得个个晒得皮肤黝黑,摸了摸麒儿的小脑瓜说:“要跑也要寻些阴凉的地方,麒儿带着小伙伴们去那大树底下玩儿。” 麒儿还抱着他俩不撒手,嘴里郑重其事地说着,“麒儿不去,麒儿玩完了,要陪父亲和爹爹了!” 两个爹对视了一眼,都不免心生愧疚。这哪里是麒儿要陪他们,分别是他们应该陪麒儿了才是。 袁灵修俯身想要把他抱起来,沈杰然却是抢先了一步,他一手拖着麒儿的屁股,一手拦着身边人的腰。袁灵修被他揽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只好说:“那就这么说定了,麒儿要陪父亲和爹爹玩了。” “嗯!”麒儿抱住沈杰然的脖子,对他龇了龇自己的小乳牙,又笑了。 沈琼花一直都在自己的屋子里透过窗户向外望着。 她看着粉雕玉器的小仙童在外面玩的正欢的可爱模样有些移不开眼。再一想到那就是二柱的儿子,心中便更加喜爱了。 可是现在她看着高大男人旁边的那个纤长挺拔的背影,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样子,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失神了起来。 这时候,冬雪从厨房走了出来,张显忠端着一口大锅跟在她后头。 冬雪毕竟是沈府的大丫头,自幼跟着老师傅学艺,厨艺了得。自从她陪着沈麒来到这个村子,就基本接管了沈家的厨房。 她走上前来对沈杰然他们说:“少爷公子,我做了些绿豆甜汤给你们解解暑气。” 沈杰然看了一眼,惊叹道:“这么一大锅!” 冬雪笑道:“人多么,还有小少爷的那些玩伴呢,是小少爷亲自吩咐的。” 麒儿不好意思地搓手。 张显忠说:“都别站着了,赶紧的,这东西老沉了!” 正在树下看沈季和辰霄子下棋的常遇这时候扭头说,“让你端点东西就嫌累啦!在冬雪姑娘面前还敢抱怨累?年轻人就是欠锻炼!老爷子,您说是不?” 辰霄子也抬头瞅了一眼,摇头哼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张显忠看了看他前面的冬雪姑娘,不服气地对着常遇说道:“我起码还知道帮冬雪姑娘分担分担,你说说你,你干嘛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袁灵修被他们逗笑,指了指常遇他们那头,说:“好了,快,东西就放那儿吧。” 张显忠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冬雪手里拿着碗和勺子,也追了过去。 沈杰然把麒儿放下,让他去把小伙伴们都喊来喝甜汤。 这树下有一些石桌石凳,都是村里的石匠弄出来供人休息的,桌子正好可以放碗和那口大锅,张显忠见椅子不够,又勤快地进屋去拿些竹椅。 常遇打趣道:“这小子这两天真勤快啊!唉,冬雪姑娘你觉得是不?” 冬雪正给大家盛汤呢,她的脸上从来就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听到常遇的话的时候手顿了顿,抬头看他一眼。 常遇哈哈大笑道:“大帅你看见没?这回你得给他俩做主了!” 张显忠碰巧拿着椅子过来了,不明状况地随口问:“做什么主?” 这次不止是常遇,所有人都笑了。 冬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沈杰然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原来如此,本帅知道了!” 张显忠看大家都在笑,仍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心里觉得摸不着头脑,就真的抓了抓头发。 麒儿不知道大人们在笑什么,他现在正一心一意地给小伙伴们分甜汤。但是他见别人笑,自己也笑了。 袁灵修怕他拿不稳碗就在旁边看着,沈杰然过去重新揽住他的肩膀。 此时正好有一阵清风吹过,耳边是众人的哄笑声和阵阵蝉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看头上生长茂盛、正被风吹的枝叶舒展的老树,又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禁相视而笑了起来。 人生何处不相逢,你且看,浮生依旧,笑语音容。 【完】